顶点小说 > 行至未尽 > 16.雪割草之章·下

16.雪割草之章·下


  39

  “你的房子,难道没有顶吗?”

  冬雪将融,宇智波佐助一个人走过那条长而泥泞的难行道路,去岩间爷爷的商店买东西。

  自从新年回来后,他经常来这里。也许是被他那张死人脸给气着了,老爷子的皱纹又深了不少。

  此刻,岩间爷爷那一双满是不屑的眼,盯着他黑袍袍角的些许雨渍,然后用一种问弱智儿童一样的语气,很不爽地向佐助发问。

  鸦发男人手里提着一包饭团和一瓶清酒,掏出钱袋来,淡淡道:“反正并不会住很久。”

  岩间爷爷拿过纸币,又将两个零钱甩过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怎么不现在就快走?”

  “……”佐助接住硬币,“等花谢了,我就走。”

  老人眯着眼,继续用那种看弱智儿童的眼光看着他,嗤道:“花?花是没有凋谢的那天的!”

  他盯着手里的零钱,手指慢慢握成拳头:“不……它会凋谢,而且很快。”

  “你们这些年轻人,自以为自己什么都懂,是不是?”岩间爷爷挑了挑眉毛,望着他的目光还是很厌烦的样子,但从那厌烦中,却又透露出一丝莫名的感怀,像是想起了曾来店里买苹果的白眸女子,还有她不时送来的花束,“你的花到底是什么样的,你就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看,再下定论吧!”

  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被对面的老头儿当成小孩一样地训斥了,但又好像并没有哪里不对。

  对于这件事,佐助没有觉得恼怒,只是岩间爷爷话中的含义,他并不理解。

  寂静的冬季即将过去,木屋前的雪割草也渐渐显得颓败,也许不久后,甚至就在明天,就将凋谢了。

  这就是她的花,是他的花,也是他和她所无法逃避的,命运的必然。

  然而,春天终于到来时,他发现自己错了。

  在那雪割草委顿的土地旁边,报春花开放了。

  在报春花枯萎后,茉莉的枝条抽了出来,枝上露出点点花苞。

  这时,他接到了暗部的密令,不得不离开山上,前往风之国与我爱罗会面。

  再回来时,已经入夏。在茉莉凋谢的土地上,野蔷薇花开放了,蔓延了半个花圃。在木屋另一边,高大挺拔的木槿芙蓉和纤巧的匙叶草粲然盛开。密密织织的花丛间,白而细小的雏菊花开放了,像是错落在花野间的星光。

  这时,各色花朵像是泛滥一般遍地都是,芳香四溢,引来林间许多昆虫、鸟雀和兔子之类,叽叽喳喳,窸窸窣窣,明明是空无一人的地方,竟也有些热闹了。

  雪割草凋谢了,但这些花一种接着一种绽放,竟然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

  宇智波佐助怔怔地站在在坍圮的院墙边上,满身尘土与风沙,沾染了漆黑的衣袍。而那已经陈旧荒芜的庭院中,在砖块与瓦砾之间,也早已生出细细的、绿绿的野草。

  看着对面小小的木屋和遍地的灿烂花朵,佐助忽然想起那个女人曾经说过的话:“我觉得,如果能看到花,就像有人陪着呢。”

  她那时已经病入膏肓,又怎么会需要这些来年再开的花来陪伴?

  他把头靠在门框上,头顶的灰尘簌簌落下,有一点似乎掉进眼睛里,让那明明带着笑意的喃喃自语,变得有些哽咽:

  “真是……败给你了。”

  “全世界,只有你能用这种无聊的方法,打败我。”

  不过是花而已,能做什么呢?

  改变不了终将降临于世的严冬,遮掩不住整个大地上的皴裂,甚至无法避免自己必然凋零的命运。

  所能做的,也只是在这方小小的泥土中,拼尽全力地开放,拼尽全力地想要用这片刻的温柔颜色,去映照某个人肃杀且落寞的眼瞳。

  相比起手里剑和铁蒺藜相互碰撞的激光、唳响闪电中扬起颊边发丝的冷冽狂风、生死一线之间心脏兴奋的战栗,乃至战火纷飞中勇敢紧握的男女的手,这些花显得如此不值一提,近乎无聊,与这个风云迭起的纵荡时代格格不入。

  却终归是落入了某个人寂寥的漆黑眼瞳。比世间任何咒术都更加强大,让他难以摆脱,不能摆脱。

  这没有任何用处的花的颜色,明明不会让他改变离开的决定,却终归是蛮横地钻进他黑瞳遮掩下的红瞳,用这渺小而无聊的温柔,蛮横地抚慰他眼窝内部永远流着血的伤口。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在心里想:

  临走之前,也该给这房子修一个顶。

  40

  母亲死后,旋涡博人和父亲本已和缓的关系,彻底降入冰点。

  只有在每次回村交接任务时,他才会和父亲在办公室见上一面,回家收拾行装时,对于那坐在客厅里的背影,也只是视而不见。

  木叶丸经常因为博人对鸣人的态度而生气,但他永远都冷冷地回答着同一句话:“他让妈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我不会原谅他。”

  在外人看起来,漩涡鸣人仍旧是那个爽朗而又有些脱线的可爱火影。唯一的不良改变,大概是和师父自来也一样,开始爱喝酒,但酒量却实在很欠奉,经常显得有些醉醺醺的。然而,那双有点儿晕乎乎的蓝眸子,在遇到重大事件时,便会立刻变回锐利和清亮,继续去保护木叶村和平而琐碎的日常。

  因此,他仍然是众人最爱戴的火影。就连最热衷八卦的木叶居民,对他的八卦也变得缄口不言,仿佛从未有任何事发生过。

  鸣人仍是鸣人,在木叶村需要他的时候,在宇智波樱需要他的时候,不假思索,义无反顾。而这份一以贯之的勇敢中,夹杂着某个人对他温婉恭谨的请托,让他咬着牙也要前行,不能停止脚步。

  然而这些落在漩涡博人的眼中时,只换来他一句冰冷的讥笑:“确实是毫无改变啊,仍是那个对妈分毫都不关心的冷酷男人。”

  日葵对他这种态度也很担心,却只是垂下眸去:“哥……爸妈之间的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你还要替他说话吗!”博人暴躁地截断他的话,“我只知道,快一年过去了,他至今都没有去妈的故居祭拜过一次!甚至也不许你和我去!”

  日葵很悲哀地望着哥哥愤怒的脸,沉默良久,才说:“哥,你既然想去,就趁着明天去吧。我听爸爸说,明天佐助叔叔正好也回来了。”

  “师父……?”他愣了愣,声音不禁也缓了,“这和师父有什么关系?”

  可对面的妹妹却已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一边向门口走,一边轻轻地说:“明天去了的话,也许你就会懂了。”

  “去就去!还怕了不成!”博人对着她的背影,怄气般呲了呲牙,但那小小的身影和漆黑的过肩长发,却又让他的目光柔了下来。

  第二天下午,他哭着走进了火影办公室。

  鸣人正托着下巴,一边喝酒一边瞧文件,看到他这幅样子,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向他冲过去:“博人,怎么了?怎么了?受伤了吗,还是有什么事搞砸了?”

  眼前人高马大的儿子哭得稀里哗啦,像是回到了还在穿开裆裤的年纪,鸣人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苦笑着用衣袖去擦他满脸的眼泪和鼻涕。

  漩涡博人看到了什么呢?也没什么,只不过是遥遥看到宇智波佐助坐在那新修葺好的房顶上,对着路另一侧的木屋,举起手里的酒杯,微笑着翕动嘴唇,说了一句话,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可是,那个在他心中永远一袭黑衣,不苟言笑的倨傲长辈,竟然会用那样温柔的语气,向着一个早已经不在的人,说:“我回来了,雏田。”

  而对面漫山遍野的灿烂鲜花,竟然好像也只是为他一个人种下,此刻在风中轻轻摇摆,应和唱酬。

  父母和师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经常在外的博人并不清楚,但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很伤心,很愤怒,很痛苦;很欣喜,很感慨,很心疼。

  没有任何道理和逻辑可言的感情,瞬间从心脏的狭小容器中充溢而出。他分不清那是对父亲,对母亲,对师父,还是对自己,对妹妹的感情,只是忽然像变回了小孩子,拔脚向回去的路上飞奔而去,跑了许久,终于止不住眼泪和嚎啕。

  他果然像日葵说的那样,懂了很多事情,却终究看不清这些对错。

  在感情的惊涛骇浪中,漩涡博人唯一清楚明白了的,是这个叫“漩涡鸣人”的男人的选择。

  起初因为对她的逃避,而不肯向她的木屋踏出一步;如今却因为对她的温柔,才终究仍在原地停留。

  不一会儿,鸣人左边的袖子已经湿得不能用了,便又换成了右边的衣袖。

  突然,博人避开父亲的手,耍赖似的,把头埋进面前这个一脸困惑,却仍是苦笑着给自己擦脸的男人的怀里。

  听觉因痛哭而有些发涨和模糊,只隐约听到有人推开门,然后是樱的声音很惊奇地响起来:“鸣人,博人这是怎么了?”

  鸣人抬起头来,任由儿子把一脸狼藉都抹在自己衣襟上,温和地笑起来,有些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就先让他这样吧。”

  41

  日向雏田的花挨个开过一遍后,又到了雪割草悄然含苞的季节。

  在这样的季节里,由漩涡鸣人在新年前几天挑了一个吉日,宇智波莎拉娜和旋涡博人终于成婚了。

  宇智波樱连轴转地忙了好几天,几乎没怎么睡觉,这时很疲倦地坐在婚礼大厅后面的梳妆间里,趴在堆满了发卡、头花、粉底扑和各色化妆品的梳妆台上,有点儿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

  “樱,盖上衣服。”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背后的门边响起,但他的脚步却并没有走进来。

  樱发女子用胳膊支起身子,从面前的梳妆镜里,看到门口的宇智波佐助,淡漠地答道:“我冷不冷,不用你管。”

  一星期前,佐助也从山上下来,为弟子和女儿筹备婚礼。

  莎拉娜与父亲之间的关系最终变得很特别,不像父女,反倒像是经年不见又各自熟稔的朋友,虽然没有时刻相伴的亲昵,却带着一种宇智波之间血脉相系的默契。

  而宇智波樱和他在这第二次会面中,态度不复上个冬天的剑拔弩张,算是十分客气,却又永远地止步于客气。

  听到她的拒绝,佐助淡淡地垂下眼,转身离开。

  樱把脊背挺得很直,却仍旧不可自拔地,用尽全力地,从镜子里凝望他那渐渐转过去的侧脸,突然大声说:“佐助!我以后都不用你管了,也不会再管你了……知道吗?!”

  男人背对着她站定,心中冒出了两个词,谢谢你或是对不起,但最终只是很平和地说:“你睡吧。忍者要懂得保存体力。”

  春野樱握紧颤抖的双手,眼睛望着镜面映出的,他离去的背影,终于流下眼泪来。然后她狠狠地擦了泪水,咚一声猛地趴在梳妆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合上眼睛自言自语地说:“不错,睡吧,春野樱。对你来说,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宴客的大厅里,最美丽亮眼的,仍是那从少女时期便吸引众人目光的山中井野。

  她是来帮忙的,此刻笑意盈盈地帮樱招呼着宾客,偶尔眼光掠过梳妆室的方向,美眸中却不禁露出五味杂陈的神色。

  她们两人曾经为佐助争执不休,终究没有任何一个是胜者。如今年纪渐长,井野对佐助的感情只剩下淡淡感怀,心中这份难过,九分都是为了自己宽额头的好友。

  正在这时,井野和另一边的鸣人对上了目光,鸣人笑着对她举杯,喊了一声“谢谢!”,她也很开朗地笑着回应了。

  ——那难过里的剩下一分,可能是为了鸣人吧?

  但她就像村子里的大多数人那样,将这一分悄悄藏起,当这个金毛的火影笑着打招呼时,只回以同样的笑容和寒暄。这竟已是她唯一能为鸣人做的事情。

  另一旁的博人和莎拉娜终于从各种敬酒和恭贺的战场中暂且逃脱出来,两人互相对望一眼,一齐狠狠叹了口气。

  看着满堂热闹,莎拉娜忽然轻轻苦笑起来,涂着胭脂的美丽红唇弯成一个感伤的弧度:“我们真的要结婚吗?……如果今后才发现这条路太难,该怎么办呢?”

  博人怔了怔,那一向很漫不经心的英俊脸孔上,在这片刻的沉默后,忽然露出一个沉稳的笑容,轻轻牵住她细长的手:“不要怕,你有觉得难的时候,就我背着你走啊,”说到这里,又戏谑地续一句,“如果我在哪一段走不动,也得劳烦老婆大人来背我啦!”

  莎拉娜不禁莞尔,又白了他一眼:“瞧你这赖皮样子,除了我,谁嫁给你?” 

  博人嘿嘿笑起来,没羞没臊地把她的手握得更紧,然后笑容慢慢变得很轻。

  “莎拉娜……”感受着掌心里这只手,凉凉的的温度,莫名地让人觉得心疼,“不要怕。”

  她听着他很轻柔的声音,悄悄眯起有些发酸的眼,手指回扣:“嗯。”

  这时候,宇智波佐助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走向廊檐下的漩涡鸣人,在他身旁站定。

  鸣人并没有像对其他人那样,爽朗地做些寒暄,而是很安然地侧目瞧了他一眼,然后再次收回目光去望着远处阳光中的儿子,蓝瞳沉静,却又似感慨万千。

  佐助也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女儿,片刻后,很平和地开口说:“鸣人,我今天就要离开木叶。”

  鸣人目光一抖,脑海中霍然掠过了有些老旧却又过分鲜明的回忆。如果是以前的他,一定会顺从本心,抓住这家伙的肩膀大声喊“不要走”。这是他用半辈子去养成并贯彻的行事风格。但他最终只是慢慢用力握紧了拳头,波澜不惊地应道:“我知道了。”

  佐助瞟了瞟他的脸,淡淡道:“如果有一天,你们需要我,也许我还会回来。”

  鸣人默然片刻,笑起来:“佐助大爷,你自我感觉还是这么好?但是抱歉呐,我是火影,那些东西只有我能负责去扛……”他说笑着,可笑容却又忽然隐去,挣扎片刻,才续道,“走之前,你——你没有什么东西,想要给我吗?”

  佐助一怔,从那天起便悄悄藏在怀中的某样东西,像是突然主张着存在感一般,硌了自己一下。

  默然片刻,他答:“……那就,把我的青瓷酒盏送给你。”

  鸣人好像有些吃惊,又好像一点也不吃惊似的,挑起一边嘴角:“……我知道了。”

  阳光在寒冷的冬季天空中,落寂地纷扬而下,将他们两个人的背影,照得有些闪烁发光。

  “你这死人脸混蛋。”鸣人忽然这样说,脸上带着一个不知是何情绪的笑容。

  佐助亦淡淡微笑起来,回答道:“你这橙毛混蛋。”

  这天凌晨,宇智波佐助便离开了木叶,没有一丝声响,也没有与任何人饯别。这片大陆上有众多的国家与忍村,却再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行踪。

  只有他和她的两座房屋,在那林间路的尽头相对伫立。葱茏多情的春风与秋雨交迭之间,它们静默不语。

  而各色花朵次第绽放,一如曾经。


  (https://www.xdingdiann.cc/ddk191082/9775428.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www.xdingdiann.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dingdian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