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小超市
程深是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过于随心所欲且行动力太强，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周五，一点刚过，日头正盛。
被太阳烘烤过的篮球场地面像是能烧起来，看着让人望而却步。
冯嘉是半个小时前才接到程深电话的，那人一通电话过来，称谓和语气词都没添上，直接切入正题——
“一点，学校篮球场，挂了。”
电话才挂断，冯太太的电话又无缝连接上。冯嘉都惊讶，这两人是约好了一块儿炮轰自己的吧。
他连“妈”还没喊出口，那头就劈头盖脸一顿骂了下来——
“冯嘉你这回考试又怎么回事儿？你妈我每次考完试都要去一趟班主任办公室，这回好了，理综办公室请我去了。”
冯太太其实也于心不忍，不愿说太狠的话，怕打击自己儿子的自尊心。可这都高二啊，眼见着这学期就要结束，要是再不鞭策他，恐怕真是没大学读了。
她顿了顿，又叹口气。话锋打转，给冯嘉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再不济，再不济的话，我就和你爸商量，送你出国留学。”
闻言，冯嘉欲言又止，最后竟直接挂断了这通电话。
外头太阳那么暖，却能在自己心尖上点一把火。
冯嘉抵达学校篮球场的时候，程深正穿着黑色无袖篮球服，独自一人打得正欢。
他看到冯嘉来了，没说话。
人站在三分线外，半眯左眼，确认好方向之后，弯曲的手肘打直，一个远远的三分球，完美入框，还是空心的。
篮球狠狠地砸在地面上，是这片区域里唯一的声源。
程深用余光瞥了冯嘉一眼，这人啊，开心和不开心都明摆着写在了脸上。这点儿挺好，省的程深还得费劲儿去猜。
微风吹动树叶，哗哗作响。
程深捡过地上的球，遥远地对着冯嘉那边扔去。
后者心不在焉，好在能接稳，不然砸在身上估计伤得不会轻。
“谋杀啊深哥？”
冯嘉笑着往场内走。
程深累了，坐在台阶上休息，看着冯嘉摆弄那颗篮球，时不时和他搭几句话。
他扯了扯领子，企图灌点风进来。
“班主任是不是又找你妈谈话了？”
冯嘉无奈：“今天放学谈话，我他妈都烦透了，次次都要哔哔一大堆，而且内容都一毛一样，老妖婆有毒吧？”
程深灌了口矿泉水，避过了他说的这个话题，转而问他：“你妈是不是跟你说了出国的事？”
冯嘉点头，不打算瞒着。
少年继续：“其实出国也挺好的，好多人想出国都没那个能力。但是如果你不想出国，说真的，”他突然笑了，“只有把成绩提上去，才能留下来。你们家也不是什么小户人家，你冯嘉要是只能读个三流大学，你妈还不如把你送出国。”
冯嘉收了篮球，走到程深边上。他愁眉苦脸，多种情绪纠缠在脸上，“我他妈就不是个读书的料，我打游戏他们又不支持，这让我怎么办？”
程深眸光暗了下去，沉声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别管别人怎么说。”
冯嘉偏头看他：“那你呢？学习成绩这么好，真的都是自愿？”
“不全是，但是想要做好我想做的事情，成绩不好的话，是不可能的。”
明晃晃地太阳刺入程深的眼里，他突然觉得有些乏力，浑身的劲儿瞬时间都被什么东西抽离出去。
他眼睛一闭，感觉到眩晕。
冯嘉感觉到不对劲，连忙询问：“你这怎么回事儿啊？”
程深摆摆手，说就是头晕。
冯嘉松了口气，霎时，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不太成熟却又很有意思的想法。他偷偷地瞟了程深一眼，悄咪咪地从兜里拿出手机，拨通了某人的电话。
“棠妹啊，程深他这会儿晕在篮球场了，要不你来看看？我一个大男人不知道该怎么整啊。”
“啊，行行行，你赶快来啊。”
两句话，不到一分钟的功夫，搞定了一桩美事。
程深确实是晕了，可他眼睛没瞎，耳朵也没聋。冯嘉说的每一句话都通畅无阻地传到了程深耳朵里，他觉得吵人。
程深板着脸，紧皱眉头：“你他妈有病吧，还把你堂妹叫来，中午吃多了吧你？”
不管程深怎么怼自己，冯嘉都嬉皮笑脸的，不与他争论，等过会儿人到了，看谁比谁嚣张。
冯嘉抬头看天，手机在他指尖打着转。他特意提高音量，放慢语速，一句连贯的话被他切割得断断续续的——
“就是那个，许棠的棠，妹妹的妹啊。”
此话一出，程深心下暗骂一声操。
要不是这会儿实在是没劲，他真想站起身把这个狗东西揍一顿，没脸没皮的家伙。
/
许棠接通冯嘉的QQ电话时，她人正在姜桃家。
周五这天，李奶奶向许彻请了假，原话说是要和家里人说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到下周一才能回到许家来。
许彻和蒋樾都忙，无法抽身回家给许棠做饭。最后只好让许棠中午现在校外随便吃点，晚上回家蒋樾再做饭。
许棠对此安排没有异议，自己在学校外边吃个饭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都已经这么大了，基本的自理能力还是有的，更何况饭又不是自己做。
姜桃得知此事之后，二话不说就挽住许棠的手，“今儿你就去我家吃饭，就这么定了，不许哔哔。”
许棠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下来。
屏幕上跳动着冯嘉二字，许棠撇了撇嘴，有点意外，这个时间点他给自己打电话做什么？
接通后，她喂了一声。
那头很快传来爽朗的男性嗓音：“棠妹啊……”
开头的称谓跳出来的时候，许棠整个人都懵住了。
棠妹？？？
她什么时候让别人这么叫她了？
还没来得及去反驳，对面的人一下都没停，像是个开关坏掉的机器，噼里啪啦地运作着。
许棠算是听明白了——
程深晕倒在篮球场了。
冯嘉的这通电话，来得快，去得也快，言简意赅地表明来意之后，他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许棠微怔，只见屏幕上，通话时长仅仅一分十秒。
这一分十秒里，她除了叹了口气以外，什么都没说。她断定，冯嘉肯定连那口气都听不到。
她扭头看向窗外，太阳光确实挺刺眼的。
按理说，这个季节，这个强度的太阳，总不可能是中暑。她想不到，程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晕倒的。
她也搞不清楚，为什么程深晕倒了，冯嘉要打电话见她去。
尽管心头堆积了一大串的疑问，许棠还是不打算视而不见。
她正准备从姜桃的床上下来，后者刚巧推开卧室的房门。
姜桃：“你这是干嘛去？”
许棠拿起衣服架上的校服，打算往身上套，她边穿边向姜桃解释了一番。
姜桃咬下一大口苹果，笑得诡异。
许棠身子一抖，小心地退后两步，甚至双手挡在胸前。
姜桃被逗笑：“你至于吗，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停了一会儿，眸子凉了一下又补充说：“我是怕有大灰狼吃了你。”
许棠白了她一眼，穿好衣服之后就离开了这里。
她急急忙忙地往学校赶，人已经快要走到篮球场时，脚尖调转方向，她朝着教室狂奔。
许棠抽出桌洞里装满各种零食和饮料的书包，一把背在身上之后就直奔目的地。
她心想，要是真的是饿着了，这些东西至少还能派上用场。
等她抵达篮球场的时候，冯嘉正悠闲地满场跑，程深倒是正如他形容的那样，全身有气无力地躺在台阶上，一副活死人样。
许棠迈着小碎步，哒哒哒地跑到程深跟前，一股淡淡的汗味和着洗衣液的香味飘到她的鼻尖处，意外的好闻。
这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欣赏程深的睡颜，很老实乖巧，和平时那副“怼死人不偿命”的样子截然不同，简直就是两个模子刻出来的。
过了这么久，身上的汗水早就干了。
额前的碎发懒散地耷拉着，高挺的鼻梁顺着往下走，是轻薄的唇瓣，和她见过的所有的男生都不同，程深竟有一张朱唇，那是好多女孩儿都羡慕不来的。
一时之间，她就这么看出了神。
若不是身旁这人“诈尸”般地发话，也许她还真能无限地望下去，甚至会忍不住吞咽口水吧。
从脚步声越来越近开始，程深就知道，冯嘉口中的“棠妹”正在向自己跑来。
女孩应该跑得很急，停下来之后，还轻轻喘着气。她离自己又一段距离，可是他又能明显地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徘徊。其实，那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很不舒服，在他心里，和走光别无二异。
他不耐烦，忍不住开口：“你还要盯着我看多久？”
始终如一的是他那冰冷的语调，叫人一听都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罪人一般。
程深缓缓睁开双眼，无意间还接受到了站在场内打球的冯嘉的眼神，有些……不可描述。
许棠哦了一声，脱下背上的书包，转而放置于身前，她和程深间隔的那一小块空地里。
她轻声问：“你是不是饿晕了啊？我带了好多吃的，你看看哪些你爱吃，多多少少吃一点。还有水，我带了维他命水，还有红牛，不然，矿泉水行吗？”
程深眼见着，瘦弱的姑娘把书包里的小零食一股脑地倒在了地上。她小心仔细地把零食一个一个拿在手上，边解说边递到他眼前。
那模样，真的很像小说里描述得一个小娇妻啊。超级超级温柔又柔软的小娇妻，会照顾好自己的那种。
许棠把那些吃的罗列一遍之后，认真地抬眸看向程深，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语调仍是小心又着急：“你要不要吃一点啊……”
越说声音越弱。
他又不会因为这些东西太过少女心就把她抓起来打一顿。
至于吗。
程深低头又着地面上的零食，又把视线移向许棠，“你，这是把超市给我搬过来了吗？”
完了。
他不高兴了。
许棠心惊胆战。
小姑娘埋下脑袋，没说话。
突然，程深笑了，他笑她：“许棠，你在国外是不是很费脑子啊？”
被叫到的小姑娘莫名其妙，却又认真地想了想：在国外的两年，要参加好多好多场音乐会排练，要和声，要弹钢琴，很多事情她都经历过，还确实挺费脑子的。
她思索之后，坚定地点头。
“难怪，发量这么少。”程深笑着说。
阳光下，少年的笑容像一只箭，直直地射中了许棠的少女心。
他这样笑起来，是什么神仙啊？
许棠懵懵的，一个眼神都没回应。
程深本能地以为她是生自己气了，故而敛下笑容，垂下眉睫，说出的话好像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你的小超市，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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