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不是好人
周六这天，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阴雨天。
清晨睁开双眼的那一刻，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被灰色粉末洒过一样，还涂抹得格外均匀。
许棠躺在床上，突然觉得全身乏力，连起身的力气都丧失了。她偏过头，呆呆地望向窗外，右手无力地搭在额头上。
片刻后，她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查看讯息。
都是许彻和蒋樾发过来的。
蒋樾：“糖糖，周末多睡会儿，中午让李奶奶给你做你爱吃的菜，阿姨晚上再回来。”
许彻：“周末多出去跟同学玩，等爸爸忙过这一阵子，带你和蒋阿姨出去旅游。”
许棠撇撇嘴，把手机又放了回去。顺便把毛毯往上扯了扯，把自己脑袋一下的部位遮得严实。
没上学之前，这种短信她几乎天天都会收到，就像是蒋樾和许彻约好的一样，一人一条，内容还不太一样。
现在她去上学了，他们倒是不用放太多心思在自己身上了。
无聊中，许棠又摸出手机，打开了一个久违的软件——d。
这是她两年前，就在许彻和唐曼琳离婚之后，她被唐曼琳带去国外时下载的一个软件。
这个软件其实和其他的交友软件如出一辙，都是用来交流的。唯一不同的是，在配对好交流对象之后就再也无法更改，如果想要更换交流对象，只能选择放弃这个账号。
许棠运气很好，她匹配到的交流对象是一个比自己要大几岁的姐姐，正在国外读大学。两人之间时不时会聊会儿天，不会有过多的拘束，也没有发生任何争吵。
自从她回国以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这个软件了。如今，再次点开，是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许棠登录账号之后，发现小姐姐正好在线，显示对方的地理位置是旧金山。
陈茶：姐姐。
ID名为雨林的小姐姐立刻回复过来。
雨林：小朋友回国了哦？
陈茶：对啊，回国读书。
雨林：我再过一段时间也要回来了，礼德市也是我的家乡呢。
陈茶：是吗好巧。
雨林：有机会可以见一面的哦！
陈茶：好呀。
雨林：改天再说，我现在在帮忙。
陈茶：嗯呐。
/
12号楼A座。
程深一个人伏在桌面上做物理竞赛题，笔尖在纸面上挥动，一画连着一画，不疾不徐。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
程深没抬头，注意力依旧放在题目上。
程驭山推门而入，脖颈处的领带松松垮垮，西装外套有好几处都皱巴巴的，和早上出门时的状态差得老远。
少年缓缓开口：“爸，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程驭山放下公文包就去餐桌上倒水喝，渴的不行。这会儿程深才总算停下笔，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程驭山哼了一声：“你表哥越来越能干了，你姨妈气得直接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要我去把你哥绑回去。”
程深摸了摸耳垂：“我哥他怎么了，除了毕业找的是跟自己专业对口的工作以外，到底哪里又气姨妈了？”
“你说得倒是轻，你怎么不说你哥大学学的是牧医专业呢？”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没必要一定要去考公务员。”
程驭山摆摆手：“反正你姨妈已经气得不行了，之前你哥答应她一年之后一定回去考公务员，结果现在还不是没走。”
程深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把视线又转回试题上，专心致志地开始研究下一道题。
/
“沈霖，我觉得不管怎么样你都应该听你妈妈的话，你在这里待着真的不是长久之计。”
“小姨，我不能走，我必须在这里等她回来。”
许棠走到宠物店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以上这段对话。
话音刚落，那个身着精致工作西服的中年女人不由分说地给了沈霖一个清脆的巴掌，狠狠地扇过他的右脸。脸颊立刻红了一大片，还有清晰的五指印。
许棠站在门外，胆战心惊。
女人心里攒着怒火，完全没有任何耐心再听沈霖解释下去。后者也不说话，低着脑袋，眼底聚集着忧愁的情绪。
最后，女人叹了口气，推门离开。
许棠定在原地，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看一眼沈霖的情况。还不等她再多思考几秒，左手手腕就已经被人紧紧攥住，把她往另一个方向拉。
她只能看见扯住她手的人的背影，走起路来，他的黑色风衣下摆会不自觉地在空中飘荡。
是程深。
大概已经走到了桥上，少年才松手。
程深背对着许棠，被风吹起的发丝竖了起来，有种任人宰割的意味。
许棠其实挺想问他，突然把自己拉到这里来干嘛。可是一想到还在和他置气，就憋下了所有的好奇种子，相顾无言。
不知道在桥边吹了多久的冷风，昏黄的路灯打在两人身上，柏油路上立刻投映出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程深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突然，许棠耳边传来幽幽的一句。
“你和沈霖关系很好吗？”
许棠绞了绞手指：“还挺好的。”
少年把脸转到许棠的视线里，清峻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棱角分明，更加不谙世事。
他低沉着嗓音：“你别和他走太近。”
“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好人。”
许棠失笑，压抑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程深，你知道开学到现在这才不到一周，已经有多少人跟我说让我离你远点，你不是好人了吗？”
少年愣住，眼底偷偷泛着血色。
她往前走了一步：“请问，我有离你远一点吗？”
停了几秒后，她继续：“我想说的是，我有自己的判断。你能教我做出黑板上的那道化学题，可是有些事情，你教不来。”
程深紧握双拳，沉默不语。
不知道秒针又在钟表盘上绕了几圈，程深还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别是我话说重了吧。
许棠咬咬嘴唇。
她迟疑地走到他跟前，伸手扯了扯他的黑色风衣，质感很硬，摸起来不太舒服。
她小声嘀咕：“我……刚才说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啊……”
程深不语。
许棠又晃了晃他的衣角：“你不要觉得你自己不好啊，我那……都是胡说八道的……真的。”
他还是没说话。
许棠耐力值达到顶峰，实在是不想像哄小孩一样哄他这么大的人了。她想着，正要一把甩开他的衣服。
她奶凶奶凶地瞄了眼程深：“我！告诉你啊！你再不说话！我就要走了！走了！啊！”
说罢，她就甩开程深的衣角。
下一秒，似乎有大风刮过。许棠恍惚了一瞬，再回头去看，程深已经脱下风衣，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如今，少年只穿着一件白色针织衫，固执地凝视着比自己矮好多的许棠。双手还搭在许棠的肩头，没有收回。
“走吧。”他说。
语毕，程深转过身，远眺江水。
许棠不懂，这位爷又着了什么魔，怎么老动不动自己就生闷气，到底又是哪里惹到他了。
她索性不和他再僵持下去，好话说尽也换不回他的一句话，乏了。
余光里，程深瞥见许棠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已经要淡出视线。
他靠着路灯的圆杆，自顾自地冷笑。
呢喃着：“是嘛，我当然不是好人。”
/
回家路上，许棠给冯嘉发了一条消息——
“碧月庭后边的桥上，程深在那，你去找一下他吧，我好像有哪里惹到他了。”
过了几分钟，冯嘉发了一条语音。他应该正坐在出租车上，偶尔传来狂风呼啸的声音。
“行，许棠你别担心，我现在就去找他。诶……师傅你开快点啊。深哥老这样，动不动就生气，谁都不知道。你别怪自己，说不定就是他自个儿作妖呢。”
许棠敲了一个嗯字过去，随后按灭屏幕。
等冯嘉到的时候，已经是十多分钟之后的事情了。在路上的时候，他还担心程深会不会提前走了。后来他到了，看到路灯下的人，突然就笑了。
他放缓脚下的速度，一大步一大步地往程深旁边走。
看到冯嘉的时候，程深一怔，眉头微皱。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冯嘉晃了晃手机：“喏，新同学发消息告诉我的。您老，这又怎么了？”
程深偏头，明摆着不想沟通。
冯嘉撇嘴：“我他妈就不懂了，你怎么就动不动就爱生闷气，生了气也不说为什么生气，你不累啊？我都替你累。”
这话明显戳到了程深的心坎，他回头睨了冯嘉一眼，正想上脚踢人，却被他躲开。
冯嘉笑得贱兮兮的：“想不到吧，一生气就踢人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我都练成条件反射了。”
程深懒得和他贫，但是显然，在冯嘉来了之后，他的情绪不像刚才那般烦躁了，眉头也松开了些。
程深不说话，冯嘉就陪着他喝西北风，反正这种情况，两人都已经习惯了。
程深：“刚才，许棠说，很多人都让她离我远点，他们都说，我不是好人。”
闻言，冯嘉愣住，手足无措。
在印象里，这还是第一次，听到程深说如此沉重的话题。不管是有关什么事情，他都很少开口。
而现在，一个刮着狂风的夜里。
许棠的一句话，就好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隐约之间，有什么东西在塌陷。
冯嘉好像，不太认识这个程深了。
程深叹了口气，眼眸恢复成清冷，一句漫不经心的“无所谓”
从他嘴里缓缓吐出。
月色沉寂，没有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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