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小涛的往事

　　从小，春哥就生活在一个矛盾丛生的家庭。母亲开明，力主他学习钢琴，花费大笔的存款为他买了琴，并在彬州市为他找了老师。每个周末娘俩都会往返于漫漫求学路上，听列车的隆隆声，吃自带的饭菜，无论冬雨绵绵还是夏日炎炎，从未耽误过哪怕一节课。所幸，春哥悟性颇高，学习能力又超强，加上练琴也特别刻苦，所以进步飞快，这令一直极力反对他学习钢琴的父亲保留了意见。但到了初中，父亲想让他学习京剧的念头又死灰复燃。因为这种冲突，家里战争不断。春哥热爱钢琴，但又不愿看到家里烽火连天，只好每周抽出一段时间随父亲去学京剧。

　　师傅姓朱，是父亲多年的朋友，据说年轻时跟过名师，很有一身的本事。如果不是因为政治变故运动，也许就在京剧界混出了名堂。春哥还在学龄前时，就曾被父亲领到朱师傅那里学习过唱念做打，主修短打武生。如果不是后来学了钢琴，也许还要一直练下去。

　　读初中之后再回来学，儿时的功夫已经荒废得差不多，只得从头再来。好在春哥从小筋柔骨灵，重新拣起来倒没费多长时间。到了春哥读初二那年，朱师傅又收了一个徒弟，就是他隔壁老寡妇的孙子小涛。

　　小涛比春哥小三岁，脑子灵活，也肯吃苦，学起东西来领悟得极快，只是性格异常刚烈，小小年纪就经常在外惹事。春哥是劝不服他的，因为他从来没服过谁。春哥虽然有些讨厌这个顽劣的小师弟，但却可怜他的身世。

　　小涛从小随奶奶长大，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便跟别人跑了，父亲终日喝酒，一次醉倒后被车压死。奶奶靠社会低保过日子，家庭境况可想而知。

　　武生是个苦累的差事，每天举石锁翻跟头压腿下腰，汗水从来没断过。有几次小涛累得虚脱过去，问了才知道，他一天难得吃上一顿饱饭，基本营养都难保障，何况这么练功，谁能受得了。

　　再后来，春哥每次上功时都会给他带些吃的，有时是几个鸡蛋，有时带几个包子。渐渐地，小涛和他亲近起来。但春哥知道他是个混小子，不愿和他多说话，给了吃的，也不求感谢，一个人躲到一边练功去。

　　有一次两人一起从师傅那儿刚出来，一群烂仔围住小涛就是一顿拳脚。小涛虽极力还击，无奈对方人多不说，个个又都要比他大几岁，他哪里招架得了。

　　春哥从小就不是个惹事的孩子，但眼看着师弟被打成这样，男儿骨子里的侠义豪情就膨胀起来。于是冲过去和对方打成一团。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从来没打过架的春哥在挨了几拳之后，度过了最初的恐惧期，开始本能反击。几年的武生根基，令他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力量，每一根筋骨都积蓄了无穷的暴发力。几圈打下来，对方几人已气喘吁吁，而他和重新站起来的师弟小涛却越战越勇，最终竟将几人全都打跑了。

　　这一战之后，虽象征性地挨了师父一顿鞕子，但二人的友谊却结了下来。春哥相对包容温和的性格使少不更事的小涛渐渐产生依赖心理。他开始变得听话，吃饱了就用心练功，有事没事总喜欢粘在春哥身边。

　　初中即将毕业，春哥母亲找遍关系，花足了钱，带着他远征花城，试考了星海音乐学院附中。虽被录取，但通过关系认识的专业老师很诚恳地告诉他们娘俩，孩子入学后最好将钢琴专业改成作曲专业。原因是春哥的手指灵活度不够，很难把握高难度的乐曲。如果非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是没什么前途的。选择作曲专业，并不等于放弃钢琴，相反，在钢琴这项必修课以外，他还可以学到更多其他音乐知识，进而拓宽未来的发展道路，是好事。

　　徐母回到家后又哭又闹，几乎将家砸了个稀巴烂。她骂丈夫毁了儿子一生，如果不是因为武生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孩子的手指不可能那么僵硬。

　　春哥知道，就算自己从未没接触过京剧，也永远不可能在钢琴道路上有大的发展。在考场上，他见识了太多真正的天才，他们报考的曲目，几乎每一首都是令他高山仰止的梦，以彬州钢琴老师的水平，他就算再苦练五年十年都不可能有大的飞越。

　　他欣然接受了命运，转而劝解终日以苦泪洗面的母亲。

　　开学后他进入了星海音乐学院附中，离开父母，丢下了已将他视为兄长的小涛。小涛在送行时痛哭了一场，这一哭，才令春哥蓦地发现，其实这个倔强的孩子，内心竟也有柔软的一面。

　　高中期间每次放假回来，他都会请小涛好好吃一顿。初中便辍学的小涛不得不早早学会自立，除了在朱师傅的杂货店里帮忙外，也四处打些零工。

　　虽然聚少离多，但兄长的概念已深植小涛的内心。每次相聚，小涛都开心的不得了。除了交给奶奶的生活费，他学会了攒钱。到了假期，他会用攒下的钱为兄长买份礼物，有时是一双鞋，有时是一件衬衫。

　　开始时春哥还笑话他，劝他不如用这些钱买些好吃的填饱肚子。小涛不以为然，继续奉献自己的寸草之心。

　　春哥曾对他说：“小涛你就是我的亲弟弟，哥哥我如果有一天发达了，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后来春哥上了大学，小涛的奶奶和朱师傅也相继去世，他便真的成了没人管束的野马。打架斗殴逞强好胜是他的长项，但无论日子多不好过，他绝不偷不抢。

　　他打工攒钱，攒够了路费就跑到花城去看望春哥。春哥没钱，但他的朋友们都有钱，所以只要小涛到了花城，一切衣食住行都由刘宏他们打理。不过大家对这个小弟是又爱怕，爱的是他天不怕地不怕，只要有架打，他总是冲在最前线，眼花缭乱中就能放倒敌人一片。怕的，同样也是他的天不怕地不怕。刚刚还在吃你的喝你的，可是你哪句玩笑开得不对了，他说翻脸就翻脸。

　　自从春哥当了老大，真正前线上的战事他便很少参与，而体格健壮的老二谢飞就成了他们这伙人中的第一悍将。可是小涛的到来改变了这一格局，无论讲功夫还是讲胆略，小涛都远胜于谢飞。

　　春哥曾说小涛生错了年代，如果倒退几百年，他绝对可以成为一名流芳百世的传奇名将。

　　后来，春哥出了事，而小涛也在蹲过几次拘留后，被社区安置在了一家工厂上班。再后来，他有了女朋友，可那是个典型的骚货，虽名义上跟了小涛，但仍暗中四处偷情。

　　不幸的事就这样发生了。小涛在撞见了她的私情后，两拳下去，竟把那男的打成植物人。

　　一审他被判了十年。从此，他的双翼被剪断，成了一只不会飞的雄鹰。

　　后来春哥利用回家看望父母的机会，去探望过他一次。他告诉春哥不用为他担心，他在里面好得很，虽然没钱，但他有拳头。所以啊……他边说边唱：“没有吃没有穿，只有那敌人给我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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