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往事
电话忽然响起，打断了徐呤春的回忆。是老章打来的：“阿春，兰亭酒楼你知道在哪里吗？我订好位置了你过来吧。”
“没听说过，在哪里啊？”徐吟春耐着性子问。
“等一下，叫服务员和你讲。”
通完电话，徐呤春彻底失望了。这样的同学相聚真的是太没劲了。可是不去又怎么可以。他打了个车，找到位置，进了包房才发现，里面除了老章外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
老章站起身说：“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学里的兄弟，徐呤春；这位是区办公厅主任，这位是XX局长，这位是某某集团郑董事长。这位你应该知道的，卫天祥卫大公子，花城有名的音乐人啊。”
徐呤春并不认识这个什么卫大公子，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只能微笑着与众人一一点头握手。席间老章很是忙碌，猛地想起从前的事来问徐呤春一个问题，忽然又跳跃开思路把谈话转向其他人，俨然把自己摆在了酒席的中心位置。徐呤春发现，那个什么集团的老总不断偷看手表，丝毫不把老章当回事。徐呤春看着满桌子山珍海味却丝毫提不起半点食欲，更不愿伸一下筷子，几次想找个借口离开，却又觉得不合适。
音乐人卫大公子自开席以来，只对徐吟春讲过一句话：“嗯，听说你在酒吧做，辛不辛苦？”之后就再没看过他一眼，更别提聊什么花城音乐界的轶事了。
看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徐呤春偷偷跑去结账，吧台告诉他有人已经结完了。这是他今天遇到的唯一一件开心事。
接近尾声时，那位企业老总告辞离开了，说是人我已经帮你们介绍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自己谈了。很显然，老章和花城某区政府间有生意要谈。
“老章，各位，我晚上还要赶场，就不陪你们，祝你们聊得开心。”那位老总走后不久，徐吟春也起身告辞。
老章啧了下嘴表示不满，说：“你就请个假嘛！”但随即又说：“算了，你先去忙吧，晚些时候我再给你打电话，过你那里坐坐。”
离开这些人，徐呤春感到浑身一阵轻松。时间还早，他不知该去哪里，索性就漫无目地走下去。是的，他没有车，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上大时陈赫就很讲品味，一切都要名牌，衣服讲究，车也一样，所以兄弟几人里，他开的X5最好，其次是嫣儿的小MINI。鬼仔大一时有辆帕萨特，也不知为什么，那辆车他从来不开，就喜欢开着刘宏的荣威四处乱跑。再到后来他竟把自己车卖了，专心开起陈赫和刘宏的车来。
老章很低调，一辆他叔叔淘汰下来的国产双擎车成了他的代步工具。而徐呤春和谢飞就像校园里的大部分人一样，属于无车平民一族。当老大的没有车，这是件很尴尬的事儿，嫣儿就有意将一把钥匙是放在他手里，也就是说她的车两人共用。但他是大哥耶，MINI这种女人的车他怎么好意思没事开着到处去兜风。
除了无车的尴尬，他还有没钱的尴尬。除了他和谢飞之外，圈里人都是富家公子富家女，出外花销都很阔绰潇洒，从不含糊。他是大哥，一般情况下轮不到他花钱，但谢飞就不同了，他的角色很微妙。以至于到了后期，除非有了全员出动的“大型战役”，一般情况下兄弟聚会都会有意无意地落掉他。
老章有了女朋友，谢飞也有了正式的交往，而不屑于受女人管制的刘宏、陈赫和鬼仔，每日伙在一起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学校里已经很少见到他们的身影。
所以，到了大三的时候，似否极泰来般，成了徐呤春在校期间的一个黄金时期。在这一时期，他创作了大量作品。因为人缘好，尤其女老师对他青睐有加，所以他的作品在学校获得大量好评和奖项，有些还发表在了全国性的刊物上。
嫣儿那段时间很开心，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练琴了，因为她的爱人哪儿都不会去，只会老老实实呆在她隔壁的琴房里冥思苦练。当他拾拣到火花般的灵感后，总是要冲过来，拥抱她，抚摸她亲吻她。她会抬头满足他迎合他，眼里充满柔情……
那段时间他们同居在了一起，寝室留给了谢飞和他的女友莉莉。
徐吟春坐在街角的咖啡店里一个人啜饮，忽然附近不知哪家店播放起钢琴曲月光，他端着杯的手顿时就僵在了半空中，浑身似被电击一般，从头麻到脚趾，眼泪就这样不经意间流了下来。缓了不知多久，深吸几口气，让憋闷的胸口得以平复，这才掏出电话打给了谢飞，说：“你听。”
谢飞在那边静静听着，久久没说话。
“能听清是什么曲子吗？”
“你又想她了？”
“老章来了，说是来这边办点业务，我们见了个面。”
“人呢？我用过去吗？”
“不用了吧，有人招待他。”
“哪天来我这儿来喝一杯啊？”
“好啊！”
谢飞是江西人，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花城。虽与徐吟春同在一城，这两位当年的兄弟却很少见面。用他们的话说，生活本不易，放手去拼搏吧，心里记得就行。
拼搏什么呢？想到这里徐呤春就想骂人，骂这社会骂这世界。骂逝去的青春，骂昏暗的未来。
他又拨通谢飞电话：“明天有空吗？”
“有啊，你过来吧。”
第二天徐呤春关了机，一觉睡到中午，冲了澡就直奔棠下村谢飞夫妇开的小饭馆。此时中午已经忙过，店里没有客人，其中一张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小菜。徐呤春一屁股坐上去，第一次觉得这里竟如此亲切。
“老章走了吗？”谢飞问。
“不知道，昨天晚上没有给我打电话，下了工我就直接把电话关机了，到现在也没有开。”两人就笑了。
谢飞妻子是四川人，像谢飞一样长的人高马大，粗声粗气，陪着他们迅速吃了口饭，似乎知道立刻会有人来喊似的。果真，米粒刚刚吃干净，就有人在外面鬼扯着嗓子喊她去打麻将。
终于只剩他们两人，徐呤春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莫名其妙地问了句：“你和莉莉还有联系吗？”
“还联系个屁啊，都成了人家的老婆了，我都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怎么，昨天老章说起嫣儿了？”
“没有，就是一看到他就想起那些往事，讨厌的咖啡馆忽然又播放那首曲子，我就想起了她。也不知她近来怎么样了。有时候我觉得，毕业那段时间就是我人生的一个分水岭，我所有欢乐都被关在了那所校园里了，什么也没有带出来。”
谢飞叹了口气，说：“大哥你能不能现实点，都过去多少年了！”
“我是个永远现实不起来的人阿飞，我觉得如果让我现实还不如让我死掉的好。其实，我现在和死掉了又有什么区别嘛！”
喝了口啤酒，徐吟春继续说：“听老章说，有些人在张罗着办毕业周年会呢。”
“操，别找我啊，我可不去！”
徐呤春灌了口啤酒，没再说话。
“结婚算了大哥，咱都三十多岁了，你不能总一个人吊着。”
徐呤春想说，我不能过你这样的日子，那样还不如死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谢飞说：“我现在是什么也不想了，每日赚些小钱，晚上喝喝酒打打麻将，迷迷糊糊一天就过去了。”
“我们的余生就这样子了吗？就这样无声赴死吗？”
谢飞盯住徐吟春的眼睛：“你如果放得下音乐，继续混，我跟你。你混吗？”
徐呤春笑了，说：“我从来都没有混过，我们以前那不叫混。而且我们现在还怎么混？我们能拼命吗？我们还小吗？我们哪里还有本钱混！”
谢飞叭着嘴边吃菜边说：“你虽然没混过，但是当年也闯出了一些名声。你如果出山，会有一批人跟的，还用你拼命吗？”
“可是阿飞，我们没有背景、没有本钱，这里党是老大，如今打打杀杀是不是很傻？你莫非还要让我带着烂仔们贩毒不成？我们两人，哪个有做生意的资本？我每日熬到深夜，靠演出做音乐赚些小钱，连间屋都买不起。我快熬不住了阿飞，我不年轻了，夜，对我来说，再没有那么迷人了。”
谢飞忽然想落泪，为逝去的昔日的那些迷人夜晚，为眼前落寞得不知未来几何的大哥。
从谢飞那里出来，徐呤春的情绪非但没有一点好转，反而更慒糕。那些往事，借着酒力如洪水般一股脑地向他砸来。他寻到一处路边长椅坐下来，再躺下去。他需要喘口气。
徐呤春并不知道，那天晚上打了烊，谢飞骑着电动车转回了音乐学院，隔墙远远望着男寝楼的方向大哭了一场。
大四到来了，自由的人们更加自由，而徐呤春和嫣儿商量好，两人年龄都还小，晚一年考研，继续留在学校潜心修炼。可就在这时，出了点意外。本是谢飞女友的莉莉竟和陈赫好上了。
这的确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但又情有可原。大二时大家常在一起玩，那时徐呤春就看出来，莉莉是喜欢陈赫的。但不知为什么，谢飞的一次酒后表白捷足先登得到了莉莉。也就是从那时起，陈赫和鬼仔渐渐不再住校。相信莉莉内心也是挣扎过的，而且一直挣扎到大四，终于做出了令人震惊的决定——弃此投彼。
谢飞活不下去了，揣着刀四处寻找陈赫，一时间兄弟之间闹得焦头烂额，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收场。其实鬼仔早把陈赫带离了花城，回了他老家湛城市，一躲就是一个多月。
徐呤春没办法，只能来硬的，大骂了一顿谢飞，骂他没出息，骂他当初不够聪明，骂他为这样的女人不值得。骂了很多，骂得自己也没了信心，就陪他喝了三天酒。最后，他让刘宏去湛江把鬼仔他们找回来。事情总是要当面解决的。
鬼仔和陈赫回来了，当初的兄弟们重新坐到了一张酒桌上。那天谁也没提这件不愉快的事，叙的都是当年的传奇，说的都是曾经的友谊。后来徐呤春喝多了，到最后他也没总结这件事。他看得出来，他的总结，终归会是一堆废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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