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丈夫未可轻年少

　　大殿之中，上至君王，下到五品谏官，全都盯着长孙冲，看他是否会知难而退。在孔颖达与虞世南连番示好的情况下，若长孙冲自愿弃官，那皇帝的面子与众人的利益就全都能够保全了。

　　聚焦在众人目光下的长孙冲却突然笑了起来，便如同李二之前的笑声一般，爽朗的笑声在大殿之中如同旱雷，突兀响起。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长孙冲越过群臣，走到冠礼预备的酒水之前，拿起梨花白就灌下一口。

　　辛辣的酒水穿喉而过，酒乃人之胆，即使是平素怯懦胆小之徒，一口烈酒下肚也平生几分豪迈，况且是念头已经通透的长孙冲？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长孙冲后三字几乎一字一顿，面对虞世南与魏征都一众老臣丝毫不见畏惧。

　　“小子无功无德，今日蒙陛下厚赐，本不该推脱后退。事实上，臣也从未想过后退半步！”长孙冲自幼体弱，一大口酒水灌下已是面现殷红。

　　“但臣如何能使君王为我背负骂名？诸位大人反对小子开衙建司，不过是因为小子无功无德，声明不显罢了。臣请陛下予我一年时间，明年此时，臣向陛下请献圣学三策，就于长安城外，设坛百日，向天下宗师请教。”长孙冲身材说不上挺拔伟岸，但此刻在这大殿之内，身影却仿佛突然高大了起来。

　　“若臣不能胜天下英雄，那此后再不出仕，终生不入长安。若小子侥幸得胜，还请殿位于我马前引路，迎我入长安！”长孙冲脸上仿若有光华流转，充满自信的魅力。

　　“好小子，有胆魄！”

　　“竖子！何等狂妄！”

　　“老夫便与你赌了，小儿无知，敢小觑天下文人！”

　　在长孙冲立誓于长安城外设坛百日后，文官与将门出现了分歧，性格豪爽的宿将们觉得长孙家的小子这种敢为天下先的行为实在是对胃口，尤其是段志玄，程知节等人，一生戎马，最爱这等少年英雄气。

　　反之文臣之列，尤其是岑文本、许敬宗这等三十余岁的文官，本来对长孙冲的态度是可左可右，而今见长孙冲如此狂妄，自然义愤填膺。谁年轻的时候还不是个天才了？哪个文臣不是经义娴熟，自认文采斐然的？让你个十五岁的小孩子出这么大风头，我们以后还有没有脸混了？

　　“好，既然如此，那朕便准卿所奏。今日所赐，待君明年来取。”李世民面色如常，不喜不怒，轻描淡写的便将今日之事一锤定音。

　　长孙无忌的书房内，父子二人对立而坐。

　　“高驰？这名字着实丑了些。”长孙无忌本来面容严肃，见自己的儿子萎靡在椅子上，也只好说些玩笑逗逗儿子。

　　“陛下便是叫我长孙冲天，儿子也只能甘之若饴。”长孙冲苦笑，今天的事情对他冲击太大了，热血劲头一过，浑身便仿佛虚脱了一样，提不起力气来。

　　“狡兔死，走狗烹。这道理你是知道的，今日虞世南已经给足了你台阶下，你为何要做下此注？”长孙无忌虽然辞了相位，但文臣、武将、外戚的三重身份没有任何一位朝臣敢于小觑他，今日殿内看似群情激奋，但并没有脱离他的掌控。

　　“虞世南？莫非虞世南是父亲的人？”长孙冲惊讶非常，今日那虞老头简直如同泰山一般以资历压人，听父亲的意思，竟是他一方的人？

　　“我的人？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是陛下的人。”长孙无忌老神在在，并不意外自己的儿子能看出这一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只不过，虞世南确实是为父事先沟通好的。”

　　长孙冲只觉一股凉气自腰间上涌，大殿之上的热血被浇的干干净净，眼前的父亲形象也高深莫测起来。

　　“为什么？虞世南年已七十，又是清贵名臣，为什么会站在父亲这一边？”

　　“虞世南当然清贵，但他的家人也都清贵不成？也都才高八斗不成？他儿子的匠作少匠便是为父安排的。”老长孙面色如常，端起茶杯品了品。

　　自己这个儿子自苏醒后便聪慧异常，文采斐然，权谋机变在年轻一代中也是可圈可点。但政治智慧终究差了些火候，实在是有些爱上头。张玄素也好，今日在大殿上的表现也好，都是明证。今天多让他了解一下内幕也好，免得日后总是感情用事。

　　“一想到今日之事父亲都已安排清楚，儿子便有些脸红。当时我在殿上说的话太幼稚了。”长孙冲只觉得尴尬，就好像后世那些禁毒大使们，转身便被爆出丑闻一样的尴尬

　　“脸红什么，我儿才气纵横。我看殿上那诗作的便不错。自孟德之后，世间哪还有如此豪迈的诗？尽是些浓词艳曲，田园风情。”长孙无忌不以为意，对眼前这个儿子相当满意。

　　“这都是些腌臜事，没什么值得介怀的。政治就是这样，朝堂便是如此。那魏征老儿就比为父少动手脚了？陛下许你开衙建司，成立学院，他当然要跳出来了。他和房相的妻族可都是山东贵族。”

　　“魏征？他一生清贫，后人也只有一个儿子。为何要维护妻族？”长孙冲惊讶的问道。

　　“我儿，你要记住为父今天说的话。这长安城里最藏污纳垢的地方不是勾栏妓院，而是那座皇城。那朝堂之上大大小小的官员便是一根根提线木偶，身后的丝线谁也不知道攥在哪个人手上。忠君体国的当然有，为民请命也不是稀罕事。”长孙无忌说到这顿了顿，但还是继续说道，

　　“但是，没有后台的官是做不长的。这后台可以是世家，可以是陛下，甚至可以是道宗佛门，乃至豪商巨贾。”

　　长孙无忌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儿子，心中不忍，叹息一声说道，

　　“我儿，为父年近四十，长孙家的荣耀也挣的差不多了。你尽管放手去做，为父知道你想要做的事大概和这世间所有的官都不同。我不懂那些，只知道你是我的儿子。”

　　长孙冲艰难的咧开嘴笑了笑，心中暖洋洋的，却开口说，

　　“父亲，儿子能问个问题不？”

　　“你说。”

　　“长孙家牛比不？”

　　“哈哈哈哈哈，牛比。你尽管折腾！”

　　第一卷此间有少年完。第二卷名为长安百日谈。

　　当风谲云诡的长安城向长孙冲展现出冰山一角之后，长孙冲的少年时代便结束了。第二卷中，佛门道宗，五姓子，大宗师纷纷登场，若是长安城内举世皆敌，那便枕戈以待，举世无敌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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