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重遇

　　第十章重遇

　　四年前的冬至，沈清许在雪地里为祖父捧灵，有一个小哥哥在她即将摔倒之时，从马车中跳出来将她抱起，为了她不惜与身为成国公的伯父对峙。

　　沈清许向来记性好，尤其这事是发生在她当年最绝望之时。

　　这段偶遇的、来自于陌生人的关心和维护实在太过珍贵，她在脑海里已经重温过不知道多少次。

　　所以当轿中之人出现时，沈清许第一时间发现他束在头顶的发绳与那雪地里的小哥哥正是一模一样。

　　沈清许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酒杯，里头还剩下小半杯甜酒。

　　她轻轻将琉璃窗格上的插销拨开，悄无声息地将窗向外推开一条缝，另一手端着半杯甜酒伸出窗外，只见雪白的小手一翻，淡黄的酒液顿时向楼下浇去。

　　萧玧感觉头顶有东西袭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只来得及将头一偏，将要害避让开来，那东西就落在了他的肩上。凉凉的，带着一股甜蜜的酒香，立刻将他的肩头打湿一大片，又顺着肩膀流到胸前。

　　旁边的几个护卫反应极快，立即迅速围拢过来，将萧玧护在中间。而萧玧兀自抬头，仰着脸看着二楼的窗子，一对世间绝无仅有的眸子微微眯着，脸色不虞。

　　沈清许早有预谋，倒光了杯中甜酒的瞬间，立刻就缩回了手，故而萧玧只看到那二楼迅速阖上的琉璃窗，并未看到窗内的人。

　　而沈清许却看得非常清楚，是的，是那雪地里的小哥哥。

　　沈清许欢快地笑了起来，原来这个好心的小哥哥是盈沧的新帝，原来他的名字叫萧玧。

　　萧玧，萧玧，萧玧。沈清许将这个名字在心中默念三遍，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沈清许尚在微笑，那边秦嬷嬷却是大惊失色。她不知道姑娘今天是抽了什么风，竟然就这样将一杯酒水无缘无故地倒了下去。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以后，居然还在那里满不在意地笑，这还是她那知书达礼的姑娘吗？

　　“姑娘，你，你……”秦嬷嬷瞠目结舌地看着沈清许。沈清许却走过去将手中的酒杯塞进她的手中，又朝门外指了指。

　　萧玧的护卫中已有三四人冲上楼来，玉燕楼掌柜心知惹不起这些人，示意小二退到一边，因此他们一路上来是畅通无阻。

　　几人直奔沈清许的隔间而来，眼看就要到门口，秦嬷嬷百般无奈，只得捏着酒杯出门应付。

　　沈清许回身在桌前坐下，旁的饭菜都凉了，偏那玉佛手的表皮越凉越劲道，和着那香气四溢的内馅儿，值得一再回味。

　　她一边吃着那半盘剩下的玉佛手，一边听着秦嬷嬷将人堵在门口赔礼。

　　“实是老婆子没见过世面，眼神又不好，隔着那窗片儿看不真切，所以才把窗子推开了条缝。偏偏小姐刚赏了一口酒没舍得喝完，端在手里顾不得放下，见那孩子忽然得了活路，心中感慨呢，就不小心泼了出去。”

　　门外那领头的护卫接过杯子闻了闻，见确实和萧玧身上的酒液味道一样，便把心放下，但还是谨慎地将杯子收在怀里。他又随意盘问了秦嬷嬷几句，秦嬷嬷一叠声地道歉，说看在自己年老的份上，各位大爷莫要计较。

　　正在胡搅蛮缠之际，那护卫头子忽然出其不意伸手将隔间门推开一条缝，透过那狭窄的缝隙，果然见一女子正坐在桌边拾箸慢品。

　　透过淡淡的天光，只看到娟秀的侧脸和脸颊边茸茸的碎发，年纪尚小，不过十三四岁的光景。他突然出手推门，秦嬷嬷阻拦不及，正待要打起精神，誓死捍卫姑娘的名节，那护卫头子却又飞快地转过脸，顺手还关上了门，倒把秦嬷嬷不上不下地撂在了那里。

　　那护卫见隔间里果然只是一个弱龄女眷，想来真是这个老货失手所致，于是带着酒杯下楼向萧玧回报。

　　萧玧早已回到轿中。隔着墨绿色的纱笼，他皱了皱眉，刚才那二楼窗子阖上之际，他似乎看到了一只雪白细腻的手，倒不像是个老婆子的。

　　不过人家为什么要把酒倒在他身上，又为什么要撒谎呢？想不通，不如不想。萧玧向来不是个纠缠的性子，沉声命人起轿，一行人继续向中城皇宫而去。

　　沈清许细细吃完了一只玉佛手，秦嬷嬷才抹着汗回到隔间。她对沈清许说道：“姑娘，等人散了，咱们就赶紧回吧！”她心中不安，觉得今天主子很有些不对劲。

　　秦嬷嬷在沈清许小时候服侍过她一段时间，后来老成国公走了，沈清许独自搬进庄成园翠竹院，才又到了她身边。如今跟在沈清许身边已有两年多，今日之前本以为已经摸清了这位的性情和习惯。

　　在她心里，这位主子，性子喜静，又与世无争，从来不仗着自己的高贵身份压制人，所以才会在府中落得如今这副尴尬的田地。可今天，姑娘把出格的事做了一件又一件，照这个情形下去，再不回只怕真会出什么乱子。

　　迎着秦嬷嬷殷切甚至带着哀求的眼光，沈清许终于点点头。

　　此时玉燕楼下那大象已经开始重新前进。经过刚才的骚乱，考虑到自身的安全，人们不再不顾一切地挤在大象周围，那列盈沧的队伍前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一会儿功夫，就走远了。

　　沈清许静静地坐在窗边，眼光一直跟着那随风微微飘摇的墨绿纱笼，直到它消失不见。

　　秦嬷嬷见楼下人群散去，便也给沈清许重新戴上帷帽，两人在边上巷子里找到等候多时的车夫，便也回国公府去了。

　　到了晚间，还不到戌时，沈清许就说困了，命丫鬟们将未用的晚饭撤走，一个人在又大又深的梨花木大床上躺下来。藕合色的床帘放下了，将整座床罩得严严实实。

　　这一天发生了许多事，她一时接收到了太多信息，她需要时间一一理顺。

　　母亲的事是一遭，萧玧的事又是一遭。

　　四年前萧玧还不是盈沧的皇帝，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世子。看他马车的方向，是往淮京来当时他用着最好的马车，却只带了一个老仆同行。他来淮京到底是要做什么？这次他声势浩大的带着大象,从淮京最热闹的大街招摇而过又是为了什么呢？明天的邸抄应该能给她答案。

　　就在沈清许快要睡着的时候，窗外却响起不合时宜的奉迎之声。

　　“大小姐您怎么来了？姑娘刚刚躺下，我这就去给您回秉一声儿！”这是兰香殷勤的声音。一边说着话，兰香从外间推门而入，走近大床欲伸手撩开沈清许的床帘。

　　这时跟在她身后进来的大小姐沈琳沉下脸来，冷喝一声：“放肆！”

　　兰香唬得收回手，立刻转过身来。

　　只见沈琳又对她的贴身丫鬟禅智道：“掌嘴！”

　　那禅智是魏芸放在沈琳身边当护卫用的，会些拳脚功夫。也没看清她是怎么动作的，忽然就越过沈琳，到了兰香身边。

　　兰香来不及反应，瞬间就被揪住外罩衫的领子。禅智左右开弓，“啪啪啪啪”，打脸的声音顿时响彻整个卧室。

　　沈清许幽幽叹了一口气，只得睁开眼坐起来，一边自己从里面撩开床帘，一边对外面说道：“闹够了没有？不如你找姨母把人要过去，在你院子里打个痛快？”

　　沈琳见沈清许发火，便让禅智停手。兰香挨了第一下，嘴角就破了，这会儿十几个耳刮子下来，早已被打得两颊紫涨、鲜血直流。

　　沈清许见她好像有点脑震荡的症状，晕晕沉沉地伏在地上，不知道哭也不知道求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大声向外边喊人，一时两个大丫鬟、六个小丫鬟并秦嬷嬷、邹嬷嬷都战战兢兢地进来了。这时天色尚早，正是下人们聚在一起吃晚饭的时间，故而一院子的人都被沈琳的气势震慑住。

　　沈琳犹不满足，继续冷着声音对这些人道：“往后谁要是敢再这么没规矩，就去我那儿受两天调/教！我可没你们主子这样的好性儿！若再调/教不好直接送到马房里刷马去！”

　　一屋子下人又忙不迭跪下，诚恳表示一定听话。沈琳让她们将地上已经昏迷不醒的兰香拖下去，这场闹剧才算收场。

　　沈清许面无表情地靠在香妃色的锦缎大迎枕上，心中有些烦躁。

　　她带着现代人人平等的观念，最不喜欢动不动对下人喊打喊杀，再说这沈琳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不管怎么说，沈琳是谨徳园的人，把手伸到庄成园里来，不大合适。

　　在成国公府中，庄成园代表的是祖父的原配，也就是沈清许的祖母徐筝一系，世人口中的成国公府大房。徐筝一生只有沈清许的父亲——第二代成国公沈嘉这一个子嗣。而沈清许的父亲也只生了沈清许一个，因此现如今空空荡荡的庄成园里只有沈清许一个主子。

　　而现任成国公，也就是沈清许的伯父沈惟一家子都住在谨徳园。上有先皇给祖父赐下的平妻太长公主魏芸，下有一妻三妾并子女一大群，就连孙子辈儿的也有一个了。一大家子将个谨徳园塞得满满当当——因是成国公府里的二房，规格不能大过大房里去，所以占地面积还比庄成园小了近三分之一。

　　故而也怨不得那成国公夫人和太长公主对着沈清许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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