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大象

　　第九章大象

　　沈清许其实是很想去玉燕楼一楼大厅坐坐的，那里人人比肩而坐，近得可以看到对方桌上的菜。

　　沈清许前世因身体原因虽然没有出门旅游过，却看了不少旅游节目和攻略。因此她知道只有和当地人同吃同住，逛逛菜市场，吃吃大排档，才能真正融入当地的气氛，对当地的民风民俗进行深入的了解。放到前世，玉燕楼的一楼大厅绝对是一个深度游的好去处。

　　可惜今天沈清许也只能是想想，不说戴着帷帽用餐多么奇怪，光是秦嬷嬷这一关就无论如何过不去。

　　秦嬷嬷果然二话不说直接推着沈清许进了左边的大门。这时候时间已过晌午，吃饭的人已经不多了，因此小二直接将沈清许二人领进一个视野极佳的靠街的小隔间里。

　　玉燕楼名不虚传，此隔间专门为那些喜欢看热闹的女客设计，大菱形的窗格内镶嵌着价值不菲的彩色琉璃。女客们完全可以安心地隐藏在琉璃窗的背后，将街上的风景一网打尽。

　　甩开了对一楼大厅的惦记，沈清许立刻将注意力都投注在即将到来的大餐上。她豪气万千地点了一桌子招牌菜，还有那惦念已久的“玉佛手”和一壶桂花甜酒。待那小二将菜上齐，她早已被那琳琅满目、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菜肴勾得馋水直流。

　　沈清许招招手，示意秦嬷嬷不必拘着，坐下一起吃。然后就一把掀掉碍事的帷帽，兴奋地拿起筷子，放开肚子开吃。

　　沈清许胃不如心大，只吃了一小半菜，就彻底吃不动了。她略带遗憾地腆着小肚子，懒懒地斜靠在椅子上。秦嬷嬷侧着身子，别扭地坐在椅子上，虽然心知此时应该放下筷子，却还是禁不住美食的诱惑，仍然坚持往嘴里塞着。

　　秦嬷嬷对沈清许来说，是疼爱她的长辈，难得看她放松一次自己，沈清许觉得很满足。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沈清许正坐在窗子边上，于是立刻扭过头隔着琉璃窗片儿朝外看去。只见街上的人不知何时已聚集了许多，正三三两两地站在街道两边，仿佛在等着什么。

　　秦嬷嬷赶忙站起身朝楼下望了望，紧张地对沈清许道：“姑娘，时辰不早，我们该回了！再不回，恐怕府里还要生出事来！”

　　沈清许轻笑一声，“难得出来，能生什么事？”又朝楼下越聚越多的人努努嘴，“再说，嬷嬷看看，哪里还走得动？不如等人都散了再说。”

　　秦嬷嬷站在窗边，见确实走不出去，只得作罢。

　　沈清许见众人都踮脚朝西边张望，索性也将身下的椅子朝向西边坐着。楼下诸人兴高采烈、翘首以待，楼上的沈清许却利用坐在二楼的高度优势，一边喝酒一边看众人百态，所谓各得其乐是也。

　　足足过了两盏茶的功夫，秦嬷嬷吃完饭，早已开始不耐烦了，才终于等到了正主。等看清了这些人在等待的是什么，沈清许不禁拍手感叹，今天是个好日子！竟然让她看到了这样的热闹，不虚此行！

　　只见在那远远的东阳大街西端，人潮涌动之中，一个比房子还大的庞然大物正昂胸阔首地缓缓而来。

　　那巨物身如影壁，腿似巨柱，身披金色刺绣交织的红色厚毯,头上戴着细碎宝石镶嵌的金冠，两根巨型獠牙上银链缠绕——正是一头如假包换的亚洲象！

　　在那头与两层楼齐高的巨象身后是一座四抬的轿子。那轿子的样式也与西靖的样式完全不同——没有轿厢和底座，只用一副巨大的圆形穹盖，拖着八幅极长的墨绿色垂纱，将中间一个躺椅层层罩住，仅仅能看到里面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四名抬轿的汉子，都身穿奇装异服，露出粗壮的胳膊和胸肌。一名身穿艳丽短裙、头戴银饰、面有刺青的女子，手中牵着粗粗的绳索，引领着大象前进。

　　在大象和轿子四周，包围着数十名手持竹杖的护卫。他们将手中的竹杖横在胸前，连成一圈，以此作为分隔线，隔开那些摩肩接踵、蜂拥而至的人群，让大象得以缓缓前进。

　　沈清许和秦嬷嬷正睁大眼睛看着热闹，就听得旁边的隔间来了新的客人。

　　一个娇嫩欢快的女声道：“二姐快来，这个地方正好！那怪物马上就要走过来了！”

　　一阵桌椅挪动的声音响过，又有一个稍沉稳的声音缓缓道：“三妹这是要看象呢，还是看人？别急！那盈沧的新帝没那么快走到的！”话音未落，隔壁立刻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闹之声，仿佛是那唤三妹的不依，正在跟二姐撒娇。

　　轿中之人是盈沧新帝？

　　据沈清许所知，盈沧是一个位于忘川大陆边缘的神秘小国。早在几百年前，四国混战之时，它就与当时国力最强、国土面积最大的的东齐隔着一个澄海。

　　由于它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所以东齐虽有心将它并入领土之中，却因没有强大的水军，无法如愿。后来各国都烧起战火，东齐实力一再被削弱，领土一再被瓜分，最后在几十年前被西靖吞并。

　　西靖太/祖皇帝魏成对这位隔海相望的小邻居是非常看不顺眼的。就算盈沧国土再小，国民再少，距离再远，它只要存在，就会一直提醒着世人，忘川大陆并不完全属于西靖，西靖的宏伟版图上总还是缺着一个角。

　　因此魏成在位之时，对盈沧曾连续发起过三次规模不大的战争，可惜每次的结果都以失败而告终。

　　元丰二十九年，魏成采取了丞相刘余的意见，对盈沧采取怀柔的政治方针，派使者跨海送去文书，主动表示西靖愿意承认盈沧的存在，只要盈沧对西靖俯首称臣，成为西靖的附属国就行。

　　这个使者来头不小，乃是当年的新科状元陈密，据传此人不仅能言善辩、巧舌如簧，而且丰姿俊秀、貌比潘安。

　　然而，盈沧国虽弱小，国人从上到下气节却甚大，他们断然拒绝了西靖自以为退让的要求，将陈密囚禁，并百般侮辱。最后陈密靠运气逃出来，又碰巧捡到一条小船，这才仓皇逃离盈沧，回到了西靖。

　　魏成得知盈沧的态度之后怒发冲冠，立即召集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发誓要铲平盈沧国土，屠尽盈沧之人。但世事难料，对盈沧的这一战竟然直接导致了魏成的死亡，西靖皇位的交替。

　　魏成虽然是历史上极为罕见的武将皇帝，可是毕竟当时已到花甲之年，身体已经逐渐走向衰败。经过艰难的长途跋涉之后，还没来得及与盈沧交战，魏成早年间四处征战留下的旧伤复发，征伐盈沧的大军只得原路返回。

　　回到淮京不到一个月，魏成驾崩，太子魏载继位。这位西靖的第二代皇帝个性优柔寡断，喜文不喜武，全无乃父之风，根本想不起来对八杆子打不着的一个小国家出兵。所以直到今天，盈沧这个小小的国家仍然遗世而独立地存在着。整个忘川大陆，竟成了可笑的西靖和盈沧分治之局。

　　为祖父守孝三年来，沈清许虽然没有出过门，大书房的邸抄却和以往一样准时送达。因此她知道，这盈沧的新帝名为萧玧，初登基之时，就引得盈沧朝野上下一片风声鹤唳。

　　只因这萧玧并不是盈沧先帝左詹的亲生儿子，他的父亲是盈沧唯一的异性王爷萧正。只因左詹一生膝下无子，才在病重垂危之时，将他过继到身下，于病榻之前仓促继位。

　　现在这个盈沧新帝居然亲自带着他们国家的神兽大象，不远千里，翻山跨海、声势浩大地到达淮京，而且竟然还出现在连马车都不得入内的东阳大街，这背后藏着什么玄机和深意？

　　沈清许释然一笑，不管有什么深意，这都是西靖当朝的事了，此刻她只要和那些如痴似狂的路人一样，好好看看这场百年难遇的热闹就好了。

　　玉燕楼下，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围观的行列当中。除了东阳大街以外，淮京城的其它地方的人也闻风而动，陆续赶了过来。渐渐大象的行进被人群阻挡，越来越困难。

　　为了防止被大象踩踏，那牵象的女子大声呼喝，不停地拉扯大象身上的绳索，让它停下脚步，直到前面的人群被那些手持竹杖的大汉驱赶而不得不稍微让路，才能继续前行。

　　就这样艰难地走走停停，这支奇怪的队伍正走到玉燕楼下的时候，忽然大象抖了抖蒲扇一样的耳朵，甩开长鼻，发出一声巨大的长鸣。

　　那声音异常响亮，瞬间震得那些推搡着不肯走开，誓要一睹大象芳容的人们，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开了一片。有些人慌乱中摔倒在地，更有孩童放声大哭，顿时一片混乱。大象发出叫声之后更加烦躁，不断踩踏地面，又摇头晃脑，似乎是想要摆脱那牵象女子的控制。

　　正在这时，一个爬在玉燕楼门口大石狮子头顶上看热闹的女童，被后退的人群挤住了脚，她奋力拔脚的时候，竟然用力过猛，一头从狮子上栽了下来。也是凑巧，那女童落地后，随势一路翻滚，刚巧从两个大汉的腿缝中漏过去，停在大象的后腿边上。

　　沈清许自楼上向下俯视，正好将一切瞧个正着，她眼看大象抬起一条腿，就要将那女童踩在巨大的脚掌之下。隔着琉璃窗，她来不及呼救，只猛地站起身来，双手捂在嘴上，将一声尖叫遏制在喉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从大象身后的轿子中滑出来，像一阵风似的一卷，须臾之间就从大象的巨掌下救下了女童。待那人将女童稳稳放在地上，那女童的家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的危险，急忙上前接过女童，连连道谢。

　　沈清许心中稍定，放下捂在嘴上的手，撑在窗棂上，伸着头仔细地向下观望。刚刚这一幕她看在眼中，竟有一种时光倒流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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