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掌柜的
第三章掌柜的
就在沈清许对着一面巧具匠心的院墙心生羡慕的时候，那对面住户的大门忽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穿着蓝布短衫，面目和善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一眼看到沈清许和秦嬷嬷坐在空荡荡的豆腐店当中，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立刻三步两步走过巷子，上前陪着笑招呼道：“两位客人是第一次来小店吧？实在对不住！不瞒两位客人，今天的豆腐、豆腐脑还有豆浆都卖完了，平时这时候早该打烊了！”
她向店内望了望，发现店堂中间放着一只本该在后院的木桶，而两只干净的空碗堂而皇之地摆在客人的桌面上，顿时带着歉意道：“对不住，对不住！我那伙计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二位等了多久了？”
“没多久，也就一个多时辰吧！”秦嬷嬷没好气地回答道。
那妇人一下子笑起来，“对不住大姐，让您久等了！不过啊，可没有一个时辰，也就回家收拾收拾的功夫！”她用手轻轻推了秦嬷嬷一把，态度亲昵。
急脾气的人都随和，秦嬷嬷被她一推，也笑了起来。
“两位客人今日来小店是想买点什么？若是只要豆腐，家里还留了两块，我给您拿过来！不收您的钱——算是让客人们久等，赔礼的！若是要豆浆和豆腐脑，那只能等明天，您多时候来？我给您留着！我们这左邻右舍的，都爱喝我家的豆浆，都说养颜呢！”妇人说话极为爽利。
“哟！那我们可真得尝尝！怪不得掌柜的皮肤这么好，跟十八岁的大姑娘似的！”秦嬷嬷凑趣道，“这生意也好！整条懒人巷都是你家的吧？”
“哎哟我的大姐！您可太抬举我了！这么点生意还入得了您的法眼？您这气度，我们这附近可少见，您是哪位大人物家里出来的吧？”妇人兴高采烈地和秦嬷嬷攀谈着。
这个妇人在和秦嬷嬷聊天的过程中，只要秦嬷嬷的眼光没有在她的身上，她就会往沈清许的头上看，看的过程速度很快、时间很短，秦嬷嬷察觉不到，却被白纱后的沈清许捕捉到了。
一般来说，当人们发现没有人注意自己的时候，通常会对自己的行为不加掩饰。所以即便这妇人心里知道白纱是透光的，里面的人能看见她，可是因为她看不到沈清许的脸，便下意识地放松了警惕。
那妇人到底在看什么？沈清许心里非常清楚。
是她头上的红宝水晶簪，正是她今天出门时特意戴上的。
妇人这样偷偷看了三次，沈清许就知道今天没有白来。趁着秦嬷嬷还没有把国公府的名头介绍出来，她对那妇人说道：“麻烦掌柜的，回家拿两块豆腐来，我们确实急着要！”
秦嬷嬷带着诧异的表情，和妇人一齐转过头来。
那妇人稍稍楞了一下，立刻道：“好！麻烦二位再稍等片刻！我家就在对面，很快就拿来！”
看着那妇人走进对面的房子，沈清许对秦嬷嬷说道：“嬷嬷去车上等我罢，我们这么久没过去，车夫还以为我们跑了不给钱呢！”
秦嬷嬷错愕道，“这怎么行？这不行！”又斩钉截铁地道:“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儿！这不合规矩！我就在这陪着姑娘！”
沈清许也不和她争辩，只说道：“嬷嬷跟我来。”将秦嬷嬷带着走到店门口，向巷子外面望去。
“嬷嬷你看，那边墙角背对我们蹲着的，可是花房的老杨？”沈清许小声地问道。
巷外的阳光有些刺眼，秦嬷嬷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半天，“好像是……还真是！他蹲在那儿做什么？”秦嬷嬷一脸惊诧。
“总不是来买花儿的。”沈清许飞快将秦嬷嬷拉回豆腐店里站着，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他的侄女儿是留芳院的秀蝶。”
“啊？这，这是真的？——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秦嬷嬷震惊了。
沈清许没有理会她的问话，又道：“楚雨院也一定派了人在巷子口守着，嬷嬷相不相信？”
秦嬷嬷皱着眉思考了片刻，苦着脸点头。
沈清许见她有些明白了，继续小声说道：“懒人巷太小，他们不能站在这门口明目张胆地瞧热闹。可这些人的眼睛瞧不进来，背后的人该有多着急？嬷嬷你想想，他们若想知道我在这里做了什么，会怎么做呢？”
她看着秦嬷嬷的眼睛，“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问嬷嬷。”
“问我？我不会说的！”秦嬷嬷委屈地叫起来：“姑娘是对我不放心？”
沈清许忙一把搂住她，“嬷嬷别多心！嬷嬷是个心正的人，嬷嬷不会说谎。可我，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做的事。”
秦嬷嬷毅然决然地说道：“姑娘，我能说谎！你教给我说，我全都听姑娘的！姑娘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沈清许微微一笑，“那好，我来考考嬷嬷。刚才我们坐的马车挂的什么帘子，嬷嬷可记得清？”
秦嬷嬷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可还是努力回想着，“是个棉布帘子，萱草纹的。”
“颜色呢？”
“草青色！”秦嬷嬷非常肯定地说道。
“如果我要嬷嬷告诉别人它是红色的呢？”沈清许声音里透着些捉狭。
“那，那就是红色的。”秦嬷嬷变得犹豫起来。
“配的什么坠脚？”沈清许继续发问。
“白瓷的六角珠子！”
“红色的门帘配白色的瓷珠当坠脚？”沈清许看着张大了嘴的秦嬷嬷，眼中满是怜悯。
“嬷嬷是说不了谎的。你知道得越多，他们能从你这里得到的越多，你就越为难。我不想嬷嬷为难。”
秦嬷嬷深深地叹了口气，难过地道：“都怪嬷嬷不中用！帮不了姑娘！”
沈清许摇摇头，又像小时候那样，将脑袋靠在秦嬷嬷的肩上，轻轻地安慰她道：“嬷嬷的用处大着呢！冬天给我暖脚，春天给我缝荷包。没有嬷嬷，清儿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嬷嬷知道了！”秦嬷嬷眼角微湿，握着拳道：“我这就去外面马车里坐着！倒要看看哪个还敢在我面前贼眉鼠眼的！”
秦嬷嬷带着满腔的斗志走了，沈清许脱掉了头上帷帽，依旧回到桌边坐下。很快，那妇人从对面回来了，沈清许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去看她。
这次妇人没有能掩饰住眼中的惊诧。她端着装了豆腐的碗，险些绊倒在自家的店门口。
沈清许开门见山地问道：“掌柜的认得我头上这根簪子？”
那妇人脸色变了变，连忙摇摇头说道：“不认得不认得！哎哟！我们这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看着稀奇罢了！”
沈清许微微一笑，又问道：“那就是认得我？”
妇人硬撑着道：“不敢不敢！小的是个卖豆腐的，怎敢跟小姐攀上关系？”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沈清许的脸，眼光中带着惊疑不定和莫名的期盼。
沈清许看这妇人虽努力管理着自己的表情，可胸膛起伏、呼吸加速、眼角微湿，种种身体反应都说明她的内心正在承受着剧烈的激荡。
她心中有些不忍，便对她轻声说道:“掌柜的,咱们借一步说话。”
“好，好！”妇人胡乱地点着头，立刻就答应了。她领着沈清许，穿过一道小门，来到厅堂后面一个小小的院子里。
原来这豆腐店后面还别有洞天。院子当中摆着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左边是一间屋子，右边置着大大的石磨和各种打豆腐的器具，把个小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先前那个逗得沈清许哈哈大笑的清秀男子，正蹲在地上，认真地搓洗着一大盆黄豆。
妇人走到那男子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那男子立刻回过头来，妇人向他做起奇怪的手势，又指指沈清许。
那男子点点头站起来，有些紧张地向沈清许的方向匆匆鞠了个躬，低着头快步走出院子径自去了。
沈清许听着他离开的声音，知道那清秀男子不仅离开了豆腐店，还把豆腐店的大门从外面锁上了。
妇人向沈清许解释道：“那是我新招的伙计周明，又聋又哑，是个老实人。”
原来如此，那么早先的怠慢和不理人都可以解释了。沈清许心想，待会儿可以告诉嬷嬷知道，免得她一直生气。
妇人面色紧张，甚至忘记请沈清许坐下，只站在院中，沉默地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沈清许并不卖关子，她解开随身佩戴的五彩祥云荷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小的折得整整齐齐的纸，递给面前的妇人，“掌柜的看看这个。”
妇人伸手接过来，手指都有些颤抖。好不容易将这纸展开，原来是一张十四年前的房契，正是懒人巷甲字号，懒人豆腐店。
那妇人猛地抬起头来，眼角发红，眼中已经含泪。她再不掩饰，一双眼睛盯着沈清许的脸，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然后嘶哑着声音问道：“敢问小姐，您的生辰是何时？”
“元丰二十六年，九月十四。”
泪水立刻从妇人的眼中涌出，她将房契握在胸口，哭着问道：“姑娘……我那苦命的姑娘她在哪里？”
沈清许知道，这声含悲泣血的“姑娘”叫的是她的母亲。
她努力按捺住心头被这妇人牵扯出来的情绪，轻声说道：“我娘生下我三个月就去了。”
那妇人虽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得沈母的死讯，还是觉得心中如裂开一般，她忽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直哭得昏天黑地。
沈清许的爹在她出生前就没了，出生后过不多久又没了娘，可以说她是祖父拉扯大的。
都说婴儿是没有记忆的，关于母亲，祖父从不提起，也不许任何人在她面前提及。因此大家都认为沈清许心中没有母亲的印象，更不用提什么深刻的感情。
但沈清许不是，她对她的母亲有着深深的思慕和眷恋。
因她是异世的一抹游魂，打生下来就开了心智，带着前世的记忆。
初初来到这个她从未想象过的世界，她曾经惶恐无措，几近崩溃，是那个极其美丽极其温柔的女人，日日夜夜地守护着她。
虽然婴儿的眼睛看不清，耳朵听不清，可她却牢牢地记住了那些最真实的感受。那柔软的发丝，温热的双手，带着甜香的亲吻，每一点她都记得。
那是她的娘亲，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初最浓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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