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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父子


  繁星满天,圆月当空。梆子声远远传来,已是二更时分。

  白羽随着裴颜出了墨玉轩,信步朝待霜院走去。待霜院里灯火泯灭,寂静无声,虽不知苏沐回来了没有,但显然离晓是已经入睡了。

  两人施展轻功,落地无声,来到离晓卧房前,轻轻一推,门开了。白羽暗叹,这大泽民风当真好,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了?!

  房内床榻上,离晓睡得四仰八叉,轻轻打着呼噜,被子也踢了,垂了一半在地上。裴颜拾起地上的被子,妥贴地给离晓重新盖好,又轻轻牵起白羽的手,抬手示意白羽入梦开始。

  白羽伸出细白的手掌,缓缓抚上离晓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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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又是一片虚无,没有一丝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轻微的呼吸。

  裴颜紧了紧白羽的手,示意她安心,又解释说:“进入梦境前的暗夜虚空,是潜意识对梦境的保护,只有珠灵能凭借自己在梦境中的超常五感,找到梦境入口。”

  白羽闭上双眼用心感受,鼻尖捕捉到一丝隐约的香味,米香四溢中又带着一缕菊香。白羽笑道:“小离子做梦都在做好吃的,走,我们去看看他在做什么,兴许在梦里也能蹭到一餐美味呢。”

  “最好不要惊动他,”裴颜说,“要不然被他逮住,吃饭事小,唠叨当真没完。”

  “那我们就在一边悄悄看看就走吧。”白羽只得同意,小离子的碎碎念,她也算见识过了,而今夜,时间宝贵。

  两人手牵手朝着香味飘来的方向走去。春夜的些微寒意也渗进了梦境里,白羽向来有手脚寒凉之症,而裴颜的手却很温暖,手心带着细腻干燥的触感,被他的大手这么轻轻握着,满是温柔暖意。

  很快就见到梦境入口朦胧的光晕,两人向着光晕并肩而行。光晕不断晕开渐渐清晰,仿佛在天光下散去的雾气。浓雾散尽,眼前是一方花木繁茂的庭院,虽不复春日花树招展繁花似锦,但院中遍植的各色菊花却傲霜怒放,一时满院姹紫嫣红。

  此处却不是待霜院。

  “这里是镇北侯府。”裴颜解释说,“离晓是镇北侯离弘和云阳长公主唯一的儿子,侯爷曾长年镇守西北,战功赫赫,在西北颇有威望,是以封为镇北侯。云阳长公主是先帝的妹妹,当今圣上的姑姑,离晓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堂弟了。”

  如此说来,小离子还是个小侯爷,果真算是个大人物。

  白羽不解地问道:“既是小侯爷,怎么如今住在裴府?侯爷和长公主呢?”

  “长公主三年前因病去世,侯爷也于两年前在西北战场战死。”裴颜回答说。

  “我与侯爷虽只有数面之缘,然而性情颇为相投,视为挚友。出事时,我恰好在西北游历,于乱军中救出侯爷,终究还是太晚,临终前侯爷将离晓托付于我。我回京后一直代为照顾,但诺大侯府,小离子举目无亲,总是郁郁寡欢,一年前,才决定把他带到裴府来。”

  “这样挺好,住在裴府里,就像重新拥有了一个家。”白羽说,“而且苏沐也很会照顾人,瞧他把小离子宠得每天笑嘻嘻的。”

  “你也看出来了?”裴颜淡淡地笑了笑,“再没有谁比苏沐更适合照顾小离子了。”

  两人边走边说,循着香味走到一间屋子前,离晓正在临窗桌案边一脸新奇地读着什么。为不惊动他,白羽建议老办法上房揭瓦偷窥一番。裴颜正要犹豫,忽瞥见远处衣角一闪,立刻点头表示同意。

  二人施展开轻功,躬身贴在屋顶,选了个合适的角度,揭开瓦片朝下看去。

  只见室内陈设和待霜院的厨房殊无二致,连那整齐排列的刀架样式都如出一辙,想来如今待霜院的小厨房定是参照当年侯府厨房一一布置的。炉子上正小火熬着一锅香喷喷的菊花粥,水汽缭绕间满室盈满菊花清香。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一声爽朗大笑,一个身着离青色锦袍的高大男子进入屋内,径自走到炉子前检视一番,朝离晓问道,“晓儿,这菊花粥还没熬好么?真香!咱爷俩今儿也风雅一回。”

  离晓笑着说:“菊花芽才放进去,菊香还散在外,没入到粥里呢,再熬一盏茶工夫,香气入了味,就可以开饭了。”

  “昨儿得了一本食谱《山家清供》,很是有趣。”离晓拍拍身边的椅子,又说,“爹,坐这儿,我读给你听。”

  那锦袍男子顺从地坐到离晓身边,嘴角微微勾着,一脸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肤色略深,眉目深邃,脸部轮廓硬朗。锋芒毕露的眉眼此刻笑得温柔,凝神专注地看着离晓,仿佛永远也看不够似的。

  “要说风雅,恐怕菊花粥也比不上这个‘石子羹’。”离晓眉眼弯弯,开始读道,

  “溪流清处取小石子,或带藓者,一二十枚,汲泉煮之,味甘于螺,隐然有泉石之气。此法得之吴季高,且曰:固非通霄煮食之石,然其意则甚清矣。”

  “确是有趣。” 离弘认真说道,“韦苏州尝有诗云‘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想必说的即是此羹了。”

  “爹,”离晓双眸闪闪发光,“要不,咱们吃完早饭,一起去京郊云浮山捡小石子,专捡生苔藓的,回来我也给你煮一锅美味石子羹尝尝?”

  “这……这个,”离弘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要不等爹这次出征胜利归来再煮?你爹明日就要奉旨出征,别走之前吃坏了肚子就不好了。”

  白羽听到这里,十分想笑,好不容易忍住了。这卫生状况堪忧的石子羹,听起来风雅,吃起来清淡,吃下去恐怕就是“一言难尽”了。

  听到父亲大人这么不给自己捧场,离晓混没在意,只是讶然道:“明日就走?之前不是说出征日期定在九月十八,也就是半月后么?”

  “北疆来报,北燕突然有发兵迹象,有兵士在燕山附近活动。”离弘说,“本来今日就要走的,但今日是你娘忌日,今上体恤,才缓了一日。”

  离晓突然不作声了,放下手中书本,扭头走到炉子旁,揭开锅盖,但见锅中白粥莹润光洁中缀着几点淡黄花芽,清雅好看,米香中混着些许菊香,菊花粥已熬得恰到好处。

  他取来三只白瓷碗,盛满香粥,端到桌案前,摆上几盘精致小菜,又取来三双竹筷,一双双手递给离弘,一双恭敬搁置在一碗粥上,祭奠自己的母亲,然后沉默地坐在自己的座位埋头吃了起来。

  离弘坐在桌案另一边,看着他做完这些,端着自己的粥碗走到离晓旁边位子上坐下,抬手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发,柔声说:“怎么不说话,舍不得爹走?”

  离晓红着眼眶抬头看着父亲的双眸,说:“爹走了,这府里又只有我一人了……这次出征可以带上我么?”

  “你还小,要在京城好好读书。”离弘说,“战场上可没什么好玩的,等你再长大些,爹答应你,定会带你去北疆看看茫茫大漠与广袤的草原。”

  “真的?那是什么时候?”离晓一脸不信的表情,“咱们得做一个约定!”

  离弘想了想,比划了一下说,“两年后罢,等你十四岁时大概会长这么高,是半大少年郎了,到时就带你去。”

  “说话算数,一言为定!”离晓说完,伸出一支小指摇了摇。

  离弘配合地勾了勾他的手指:“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到时可以和你一起并肩打仗吗?”离晓眼中满是期待。

  “当然可以!上阵父子兵嘛。”离弘笑笑说,“不过,要上战场得把武艺学好,要懂得在战场上保护自己。”

  “嗯,明白,咱离家的离阳剑法,我每天都有练习,而且学堂里也有骑射课的。”离晓说,“爹希望我长大当一名像你一样的将军吗?”

  “那你想当将军吗?”离弘微笑反问。

  “我……我不知道。”离晓低下头,想了想,讷讷地说,“我虽然很想和你一起去打仗,可是我又很喜欢钻研厨艺……想、想着当一名当世大厨也不错……不过,夫子又说‘君子远庖厨’……爹,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我儿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想法,怎会没出息?当世大厨也不是别人想当就能当上的。”离弘爽朗一笑,道,“爹在外征战,平定北疆,保家卫国,就是希望天下太平,无战可打,我儿就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必像爹一样,自出生就是武将的夙命。”

  离弘揽过离晓单薄的肩膀,拍了拍,又说:“不必担忧,我儿一生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看到你开心,我在北疆才会开怀。没人规定,镇北侯的儿子就一定得子承父业执缰上阵。”

  “虽不必上战场,但武艺却不可荒废。”离弘又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如今大泽朝年轻一代的将领虽人才济济,像你垣哥哥和岚姐姐就很有将才,但你既是将门之后也不宜丢了本分,武艺在身总没有坏处,若哪天国家有难,急需人才,有力挽狂澜匡扶社稷之能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嗯。”离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清粥小菜,当配清雅小酒。”离弘说,“记得前年你娘酿的菊花酒还余一坛,你们娘俩藏哪里了?拿出来,咱爷俩敬你娘一杯。”

  于是,离晓立马离桌去取酒,不一会儿,便笑咪咪地抱着一个小酒坛子出来。父子俩兴冲冲地开封,将清洌酒水倒入三只酒杯,登时满屋盈满淡淡酒香。

  “唔……这菊花粥熬得比起你娘当年做的分毫不差。”离弘吃了一口菊花粥赞道,“当真是青出于蓝。若是你娘还在,听我这么说,定然又要吃醋。”说完,弯了弯唇角,清浅笑意中满是怀念。

  离晓笑道:“有个与亲生儿子争宠的娘,真是让人头疼。”

  “你爹的宠,蜜糖似的,当然值得争一争。”离弘笑了笑,又笑出一丝黯然,举杯朝离晓说,“来,今日是敏儿忌日,我儿与爹同敬你娘一杯,愿来生我们一家人还能团聚。”说完,一饮而尽。

  父子俩吃饭间正闲话家常,忽有宫中侍卫飞马来报,说是皇上口谕在御书房招见镇北侯。

  离弘吃下最后一口菊花粥,匆匆起身交待道:“爹午饭就在宫中用了,不必等我。听说京城醉霄楼新聘来一位西域名厨,善做各式异域菜肴,晚上咱爷俩一起去尝尝。”

  “太好啦,”离晓笑了起来,说,“许久没吃过西域的美味羊肉了,还是前年我娘偶得秘方,试着做过一回,虽非正宗,滋味却是极好的,不但全无羊膻味,而且细嫩柔滑,入口即化,今晚定要好好品尝一番名厨手艺。”

  离弘一脸“就知道你会喜欢”的表情,摸了摸离晓的脑袋,转身走了。

  离晓追出去的,提醒道:“爹,晚上早点回来啊!”

  “知道啦!”离弘扬了扬手臂,径自出府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趁着父子俩出去的时侯,白羽和裴颜轻跃下屋顶,探梦任务已经完成,看来白羽灵力并没有受损,完全可以带着裴颜穿越梦境。

  “我们现在就前往将军府潜入采薇姐的梦境里吗?”白羽问。

  “你拿主意。”裴颜回答,“在梦境里,你是主帅,我听你的,指东不敢朝西。”

  白羽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不好使,怎么办?”

  “不好使,你就将我踢出去。”裴颜一本正经地说。

  “还有这功能?”白羽很惊讶,作势抬起一脚就要踢,“来,踢来试试看。”

  裴颜倏地一下跑开,笑道:“开玩笑的,还当真了。在梦境里,除非做梦之人醒来,否则谁也出不去。这是常识问题。”

  白羽讶然道:“万一做梦人在睡梦中死去,那梦境里的人岂不是永远出不来?”

  “人死去,相当于梦也做完了,一样可以出来。”裴颜回答。

  “那我们现在怎么出去?”

  白羽看着梦境里的青天白日,没起一丝波澜,稳定得像要到天荒地老似的。要是小离子还要在梦里惦记着和他爹一起去吃那美味的西域羊肉,岂不是要等到晚上去?

  这可万万不行,若再在小离子梦里多呆,保不定顾采薇的梦境已被那变态珠灵捕走了。

  得赶紧想办法出去!

  正想着,突然天地间像被谁扔进了一颗小石子,泛着一波波的涟漪,在水波动荡间,梦境一点点消失于虚无,显出夜色中寂静昏暗的卧室来。

  “小离子马上要醒了。”裴颜拉着白羽快步闪出待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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