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织梦
裴颜说到这里，扬手间手里端来一杯茶，递给白羽，只一瞬，手中又现一杯，轻啜一口，笑道：“说起来，我的名字还是你娘取的呢。”
白羽揭开杯盖，香气扑鼻，碧绿的茶叶上下翻腾，似是刚刚泡好的一般。白羽心中只觉神奇。
白羽问：“珠灵累世的记忆是从出生时就有了吗？”
“不。”裴颜说，“累世的记忆是和灵力一起在十五岁心智长全后复苏的。”
白羽奇道：“可我已经十六岁了，怎么还没有恢复记忆？”
“……或许是你心智还没未长全？”裴颜笑得揶揄。
白羽：“……”
“那你怎么知道你出生时‘长得粉雕玉琢，像块美玉一般’？”白羽撇撇嘴，小声咕哝道，“切，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当然是护灵人玄苍说的。”裴颜悠闲地品着茶，抬眼看着白羽道，“你也认识的，就是裴桢。”
“裴管家？灵犀国第一剑客？！”白羽心道，果然裴府里的人个个都不简单。
“这么说，当初是裴管家带你来的大泽了？我娘亲呢？没和你们一起来？”
“当时倾澜下令追捕得紧，誓要把你娘抓回去成婚了不可。倾澜禁了出海令，还在沿海布满了兵哨，玄苍和青霓一时也无计可施。
“后来青霓以自己为饵，想出了个调虎离山之计。她身穿梦衣幻羽，亲自亮相云殇崖，并放出话去：倾澜若诚心想娶她，就去云殇崖见她。
“见青霓果真在云殇崖上等他，倾澜欣然前往，并招回各处的兵哨来云殇崖护卫。这时，解除海禁和兵哨的沿海码头边，玄苍抱着巫琰登上了一队去往大泽国的货船，浩浩荡荡地出海去了。依着《海外诸国周游记》上地图标明的航海方位，商队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大泽。”
“那我娘亲到底是怎么来大泽的呢？”白羽没问明白不甘心。
“之后好多年都一直没有你娘的消息。”裴颜继续说，“直到九年后的上元节，和你娘亲在京城相遇，你娘才告诉了我。她说，她当时见到倾澜后，二话不说就跳下了云殇崖，潜入一只小鱼的梦境里，躲过了倾澜的抓捕。之后乔装打扮混上了另一队去往大泽的商船，才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大泽。”
“原来如此，我娘亲能来大泽，当真不容易！”白羽不由心生感叹，“而我爹爹能娶到我娘亲，娶到女娲梦境国宝级的美丽珠灵，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裴颜笑了笑，说：“俗语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人与人之间的缘份，总是很奇妙的，一切都是天意。”
“对了，你不是说珠灵向来是不能婚配的么？我娘会不会受到天谴？”白羽不由得十分担忧。
“不会。”裴颜回答说，“你娘说，她生下你后就变成了一个寻常人，没有了灵力，心中灵珠也消失了。而现在看来，那颗引梦灵珠却是沿着血缘，传承到了你的心中，除了没有累世记忆，珠灵自身的灵力并没有受到影响。”
裴颜又宽慰她说：“女娲作为上古的婚姻之神，既然以人类之躯赐予珠灵，自然也是不愿看到珠灵们孤独终老的。只是前代的珠灵们战战兢兢，生怕有辱使命，是以不敢婚配。如今看来，珠灵的使命是可以以家传的方式代代传承的。而累世的记忆都是别人的记忆，基本没什么用处。所以，阿羽，你身为引梦珠灵，没有以前的记忆也完全没有关系。”
“哦。”白羽似懂非懂，“我娘亲却从没告诉过我这些。”
裴颜认真想了想，最后说：“也许你娘亲自己也不知道，你就是这一代的引梦珠灵。”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起来，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望着远方天空出神。只听见火堆噼啪燃烧的声响，而晨光微熹，天边已泛出鱼肚白。
“那天的日出很美。”裴颜打破沉默说，“看，它就要出来了。”
两人起身并肩站在山崖边，只见天边已是一片淡金色，很快又渐变成橘红，漫天浮云红紫交辉，与山间缭绕的云海融为一体，云海翻腾，一直铺向天边，光影瞬息万变。绚丽霞光拥出一轮红日，瞬间金光四射，映得天空云海一片金红，好一派壮丽景象！
而如此壮丽景象居然是出现在梦境中，当真叹为观止，白羽不由拜服：“琰之，你织梦的能力当真厉害，这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也没什么，”裴颜说，“只是把过去的记忆重现而已。”
“那你记性真好！”白羽感叹，“像我就肯定做不到。”
“所以我是织梦珠灵，而你不是啊。”裴颜笑着说。
“那引梦珠灵会做什么呢？我好像什么也不会。”白羽不由想叹气。
“阿羽，不要妄自菲薄，”裴颜转过身凝视着白羽，说，“引梦珠灵是众珠灵之首，在梦境中有着强大的指引力量，而梦衣幻羽，可以带着你穿越梦境，你只需行事遵循本心就好。”
“我有这么厉害吗？”白羽有点蒙，但直觉告诉他，裴颜并不是在开玩笑。
“但这能力，你不能随便在人前使用。”裴颜叮嘱说，“以后你若穿着幻羽，千万不能随意触碰别人的额头，到时你会突然消失掉。这里不是灵犀国，别人若是看到会引起大麻烦的。”
“嗯，知道了。”白羽乖乖点头，又想起京城中那个滥用灵力的捕梦珠灵，皱眉道，“如果捕梦珠灵在京城滥用灵力，我们有什么办法去制止她呢？”
如果京城失魂案真是捕梦珠灵所为，同样身为珠灵的白羽和裴颜自然有责任去制止，但很显然，对这个任性的珠灵，裴颜也一筹莫展。
沉吟片刻，裴颜回答：“这个捕梦珠灵虽捕走了受害人的梦境，却迟迟没有行寂灭之刑，所以受害人只是沉睡，并没有死去。我想这个珠灵心中定是存有什么心结，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行此有悖常理之事。我们只能尽快找到她，帮她打开心结，说服她放出受害人的梦境。”
“如果她的下一个目标是豫王妃，那采薇姐姐今晚可能就会有危险了！”白羽焦急的说。
“那你想怎么办？”裴颜问。
白羽想了想，说：“捕梦珠灵能寂灭掉的只是灵魂，我们若是通过梦衣幻羽，以肉体之身穿越进入采薇姐的梦境，她的寂灭之刑对我们就全无作用。而我们随她的梦境一起被捕走，然后顺藤摸瓜，说不定可以找到真正的始作俑者，人赃并获。”
裴颜点点头，说：“想法很大胆，但是以肉体之身穿越梦境却有风险。因为肉体的人在梦里和那些梦中人不同，若有伤亡，即是真正的伤亡。而顾采薇一直随齐垣守边疆，边疆常发生战乱，她的梦境定会和战乱有关，此行更是险上加险，这样你也要去吗？”
“你会陪我去吗？”白羽望着裴颜，“如果你陪我去，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我想找到那个捣乱的珠灵，不想采薇姐姐还未嫁给真心喜欢的人就莫名一睡不起，也不想那些本该幸福的新娘子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如果不能解决这件事，大泽还可能因此与北燕再次发生战乱，又会死掉许多无辜的百姓……总之，只要我能帮上忙，这件事是非做不可的。”
裴颜笑了起来，说：“既如此，就算是龙潭虎穴，颜哥哥也自当陪着阿羽闯上一闯了，只是不知你的灵力是不是完全恢复了，能不能将我也带入梦境里去。”
“那……”白羽眼珠一转，“要不我们先试一试？先拿……小离子试手？”
“也好。”裴颜点头同意，转身看着梦境里的天地，不无惋惜地说，“只好下次带阿羽来这里游山玩水了。”
“可是，我们现在在你的梦里，怎么出去啊？”白羽问。
“自然是梦醒了就可以出去了。”裴颜说，“这是我织的梦境，想什么时候醒都行。”
说完，只见他伸出手掌朝空中随意一挥，整个梦境就像水面起的波澜，微微晃动起来，那岱山的云雾与朝阳在晃动中一点点化为虚无。下一瞬，所有影像都消失，白羽视线所及仍是裴颜朦胧月色下的房间，而床上仰躺着的裴颜正睁开双眼，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微微勾着，眼中俱是温柔笑意。
裴颜从容起身，就着月色点燃桌案上的一盏铜灯，灯火在黑暗中跳跃闪烁，发出明亮光芒，清冷的空间里登时生出融融暖意来。
方才和裴颜在山顶谈天说地倒没觉得什么，现在在这寂静房间，两人共处一室，呼吸可闻，又想起是自己夜闯裴颜的卧室，白羽一时心生尴尬，脸红得厉害。
裴颜仿佛看穿白羽的心思，轻描淡写地说：“阿羽先到隔壁书房中等候，我穿衣收拾一下就陪你去待霜院。”
“嗯，好。”白羽忙不迭点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扭头快步朝门边走去。
“带上灯。”裴颜提醒说，端给白羽另一盏点燃的铜灯。
白羽握着灯盏，轻车熟路地去了书房。
裴颜的书房很大，临窗摆放着一张大大的乌木几案，几案上井井有条地放置着各式笔墨纸砚。墙壁上悬挂着几幅字画，俱是与孩童有关，除了已欣赏过的那幅花灯图，还有两幅也画得颇为传神，一幅画着两人一起蹲在水边放荷灯，一幅画着两人在一方庭院里抱着本书讲故事。白羽送的桃花图挂在几案前抬眼可见的地方。
对窗的墙边立着一排高大的书架，各类书籍摆放得错落有致。走近些看，白羽发现这些书籍涉猎相当广泛，除了经史子集，更有诸多天文术数、岐黄药理、琴棋画谱等等之类的书籍，最吸引白羽注意的，是书架上单独辟出了一个区域摆放着许多传奇话本，有些书纸张泛黄，显是很有些年月了。
白羽随手抽出一本《异鬼录》，侧靠在书架边翻看起来。
只见泛黄的书页上用稚嫩的笔触密密麻麻做了批注，那字迹已初具裴颜如今字体的稚形，显然是裴颜小时候的手笔。细看批注，白羽不觉好笑，本来挺血腥恐怖的故事被批注得面目全非，人物名倒是没改，只余了个故事的空架子，非但不恐怖，倒颇觉几分孩子气。
正看得有趣，忽然身后伸出一只手，一把将书抢了去。
白羽愕然抬头，只见裴颜一身玄青衣袍立在身后，修身窄袖，衬得身材更是挺拔匀称，头发利落束起，配上一只黑玉冠，更显五官精致。有别于平日白衣胜雪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儒雅形象，此时的裴颜潇洒干练，矫健身姿中隐隐散发出一股危险气息。
然而，此时那身危险气息是大打折扣的，只见他目光讪讪，难得地红了脸，说：“别看了，都是小时候瞎写哄你高兴的。”
白羽哈哈大笑：“这小朋友人见人爱的‘鬼故事’亏你想得出来。”
裴颜无奈道：“要真按书上写的说故事，准把你吓个半死，晚上还得做噩梦呢。”
“诶，你小时候真给我讲过故事？”白羽揉揉脑袋，实在没印象，只好抱歉地说，“琰之，我还是想不起来，要不，你和我说说那时的事儿？”
裴颜看着她，翘了翘嘴角，说：“你小时候常来我们家作客，那时我和玄苍住在京城，还没有去云浮山隐居。你呀，特别喜欢听我说故事，为了每次你来都有新故事说给你听，我和玄苍收藏了许多市面上的话本传奇。怕你在桃花谷也想听，又托你爹带了一些回去——你那本《还魂梦》原先还是我的藏书呢。其实那故事我给你说过，可惜你忘记了。”裴颜语气中似乎很是惋惜。
白羽无语，半晌，愤然道：“我那时才几岁？你就给我讲《还魂梦》？这么重口味，你这是在荼毒小朋友幼小的心灵！”
裴颜一脸无奈：“阿羽你忘了，你小时候最喜欢缠着我说的就是鬼故事，不说还跟我急，一急我就拿你没办法，只好你指哪本就说哪本了。”
“那么小，听得懂么？”白羽表示怀疑。
“当然。”裴颜说，“听得津津有味。女孩子总是对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有着天生的兴趣——正好可以给你做一下启蒙。”
白羽：“……”
“《还魂梦》没见你做批注，你当时怎么说的？”白羽很是好奇，“你是如何对一个小孩子解释柳生和杜小姐的爱情呢？”
“这个很简单。”裴颜想了想，说，“我记得当时是这么对你说的‘这杜小姐爱柳生呢，就像阿羽喜欢颜哥哥一样。’这么一说，你就立马听懂了。”
白羽：“……”
原来这爱的启蒙就是这么从小做起的，白羽算是无语领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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