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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幻羽


  喂饱了肚子,白羽的兴致高昂起来,抄手悠闲地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闲逛。街道旁小贩们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南腔北调的,仔细听来颇有几分意趣。

  远远看见前面有座两层绣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朱漆匾额上精心雕琢着“锦绣阁”三个笔力苍劲的金色大字,字体倒有几分眼熟。门前客人往来络绎不绝,原来是家布庄。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衣型偏大的青布长衫,在京城繁华的氛围中显得更加土气寒酸。

  倒不是白羽故意装穷,实在是这一路上的遭遇真是一言难尽!

  当初偷出谷时,白羽可是做足准备的,把最喜欢的那件白纱羽衣也带了出来。那是她去年及笄礼时娘亲送给她的礼物。听娘亲说,那白纱羽衣是用仙鹤的羽绒细细纺成纱线,就着天蚕丝交织成泛着粼粼波纹的提花衣料,轻薄柔软,穿在身上仿佛云烟缭绕,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在一番爬坡涉水、碰壁吃灰,兜兜转转后,白羽身上那件烟水绿的衣裙已经污损得看不出原本颜色了。于是,白羽当机立断,立马扔了那件破衣服,满怀激动地从包裹里取出白纱羽衣穿在身上。

  至此,麻烦也像穿在身上一样,如影随形。

  身边总是不断有不怀好意的人转来转去,人也好像自带光茫,走到哪里,人们的目光就像向日葵似的跟到哪里。刚开始,白羽还以为是自己容貌过人,颇有几分沾沾自喜,在经历了两次客店遭劫,劫匪明确表示只劫衣服不劫色后,白羽才既尴尬又郁闷地意识到问题所在。

  一怒之下,白羽愤然收起白纱羽衣,随便找了家成衣店,只花了十几文买了件最普通的男子长衫穿上,身边才算消停,才算能安然到达金陵。

  出门游玩,毕竟心情最重要。白羽发誓:再要来一个劫衣服的,定要将他一刀戳个透心凉!本姑娘这一身花拳绣脚,好歹也是打小练过,对付几个小喽啰还是绰绰有余的。

  既然是来京城体验生活,当然吃穿都得有模有样,咱也不是缺钱的人不是?既然白纱羽衣有遭劫潜质,那还是重新买一身锦绣衣裳更为保险。

  想到这里,白羽抬脚跨入锦绣阁大门。

  “这位公子,里边请!”

  迎面走过来一个打扮得端庄富丽的中年女子,丹唇微启,笑脸相迎。只见她绫罗绸缎满身,翡翠珠花满头,虽行事言语透出一股子的精明能干,但一双杏眼却闪着柔和的光,让人顿生亲切之感。白羽朝她微微一笑,不由地四下打量。

  只见这锦绣阁装饰得富丽堂皇,当门影壁上一幅丹凤朝阳的巨幅刺绣装裱在紫檀木框里熠熠生辉。空间开阔,各式绫罗绸缎的布匹摆放得琳琅满目。绵绣生香,璀璨如霞光。店铺里迎来送往,这生意做得那叫一个热闹。

  影壁两旁各有一折乌木楼梯蜿蜒延伸至二楼,扶手处雕缕出莲花吉祥云纹图样,精巧古朴,透出幽幽微光。

  “公子,您是需要购买衣料,还是要量身订做衣裳呢?”那妇人朝白羽微微欠身一礼,说,“我是锦绣阁黛色,公子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那就量身订做一套常服罢。”白羽本以为这里只是个普通的布庄,既然可以量体裁衣,她打定主意,还是订做一身男装行事便宜一些。

  黛色颔首,抬手示意,一个刚送客人到门口的小二快步走过来。

  “竹青,带这位公子去二楼订做衣裳,需好好招待。”吩咐完,黛色点头又略行一礼,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公子这边请!”小二带着白羽走向左边的一折楼梯。

  只见二楼的景象与一楼大不相同。二楼临窗便是一条一丈来宽的雕花走廊,走廊旁是数个紫檀木雕缕屏风隔成的古朴雅室。雅室里灯火通明,淡香缭绕,每间房里都有一个老师傅带着一个青衣小童或与客人寒暄量身或埋头飞针走线。

  唯一不同的,是每个雅室外都高悬一块精巧的乌木匾额,上面雕琢的题字潇洒清秀、行云流水,但含义不明。比如什么“陌上春暖”,“月白风清”、“孤鸿侠影”、“春宵红烛”、“福寿绵延”……这都是些什么?房间的匾额上不都是提上诸如“绛云轩”、“流云阁”、“风雅居”之类的吗?

  竹青看白羽一脸不解的样子,殷勤介绍道:“看来公子有所不知,我们锦绣阁是全京城规模最大的布庄,阁里的很多布料都是我们掌柜的游历四方搜寻到的,在京城可以说是独一无二,而且价值不菲。好的面料一定得配上好的手艺。我们请来的这些师傅都是大泽手艺最精湛的裁缝,他们缝制的衣裳各有自己的风格与专长,所以,掌柜的就为他们各自安排了一间雅室,并根据他们的衣裳风格为雅室命名。”

  他挥手一一指点:“比如第一间‘陌上春暖’,专司订做最适宜青年才俊们穿着的华美织锦缎常服;‘月白风清’,宽袍广袖,魏晋风度,均是在京城士子们中广受欢迎的款式;‘孤鸿侠影’,专为江湖侠客等习武之人量身打造;‘春宵红烛’,是吉时喜服;‘福寿绵延’,是老寿星们的服饰……”

  听着竹青口若悬河的介绍,白羽心中生出一种熟悉之感,这个爱取名的嗜好,这些匾额上清俊的字体,□□出的同样口齿伶俐的店小二,似乎和刚才的春意楼如出一辙,她忍不住打断他:

  “莫非你们家掌柜也是姓裴?”

  “原来公子认识我家掌柜?掌柜的确实姓裴。”

  原来如此。看来这个行事书生气十足的裴掌柜,还挺有经商头脑,不光开了春意楼,还开了这家京城最大的布庄,在京城还真算得上是个人物呢!

  竹青带着白羽走进第一间雅室。

  桌案旁,一个须发花白,但身姿清健的老人正在埋首缝制一件玉色云纹的织锦袍,一旁的青衣小童正小心地整理拓样。衣架上赫然平整地挂着一件已经完工的绛紫色刺绣织锦袍,细腻光泽的面料上织着华丽的同色花纹,绣工精美,雍容华贵,隐隐透出一股王者之气。

  见竹青带着客人进来,老师傅并没有起身,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白羽点了点头,又转向竹青道:“豫王爷的礼服今日已完工,可以安排送到豫王府上去了。”

  竹青忙恭敬回道:“有劳俞师傅,小的这就去安排。”

  竹青转身歉意地对白羽道:“公子先自行挑选布料与样式,小的去去就来。”说完快步下楼去了。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白羽随意看了看周边悬挂的样布,目光不由得又落到那件绛紫色的华服上,难怪雍容中透出王者之气,原来是京城王爷订制的衣裳。它会价值不菲到什么程度呢?白羽忍不住好奇:

  “敢问俞师傅,这套衣裳价值几何?”

  “一寸缂丝一寸金,此衣价值千金!”

  一个温和的声音身后传来,白羽侧身一看,一个眉目间英气逼人,身姿挺拔的中年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立于身旁,含笑看着自己。他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玄青衣袍,虽面色柔和却给人一种凌厉而疏离的气势。

  这么贵?!一件衣服而已嘛!白羽感觉受惊吓了。

  看着白羽目瞪口呆的样子,那人微笑着解释道:“这是为豫王爷婚礼订制的礼服之一,自然需用料讲究些。缂丝面料十分难得,所以制成的衣裳也就价值不菲了。”

  “这缂丝面料真是精美,难怪这么贵了。”白羽不由地心生赞叹,“如此说来,缂丝面料是世上最美的衣料了?”

  “……最美的衣料……”那人陷入沉思,良久才缓缓道:“不,世间最美的衣料算来已消失二十年了,那是一种用鹤羽和天蚕丝经纬交织而成的织锦缎,名为幻羽,轻薄飘逸,光华照人,缝制成衣裳穿在身上,迎风飘举,衣袂翻飞,如云烟缭绕,恍若仙人……”那人仿佛自言自语,不像是在描述一种面料,而是在怀念一位故人。

  白羽心中了然,肩上灰布包裹里那件白纱羽衣不就是那人所说的‘幻羽’吗?听这意思,难不成二十年前娘亲随爹爹回谷后,这最美的衣料就在这世上从此绝迹了?

  乖乖!这缂丝礼服都价值千金,那我的白纱羽衣岂不是成了世上绝无仅有的无价之宝了吗?白羽简直是心花怒放!但保险起见,还是得问清楚,谁知那人不是信口开河呢?

  她见那人神采卓然,想着或许是京城的什么大人物,便施礼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裴桢,是这锦绣阁的掌事。”

  “阁下也是姓裴?不知和这锦绣阁的裴掌柜是什么关系?”白羽疑惑,这周身的气势居然不是掌柜?

  “在下是京城裴府的管家,锦绣阁的事务也都是在下负责打理的。”

  原来是二当家啊,难怪见识不凡了。

  她忙掏出怀里那方白纱绢帕,献宝似的拿给裴桢看:“阁下看看这块绢帕,这面料可是阁下方才所说的‘幻羽’?”

  俗话说财不该外露,情不该尽吐,但事先确定一下肩上的无价之宝是不是空欢喜一场,白羽觉得很有必要。这绢帕恰是白纱羽衣上配的一方帕子,鳞鳞波纹上,白羽用金线仔细地绣上了一个娟秀的“羽”字,仿佛日出于海面,霞光烂漫。

  裴桢双手接过这方绢帕,细看之后,猛地抬头,目光灼灼:“这位公子,敢问这块绢帕你是从何处得来?这正是方才在下所说的布料,绝不会认错!”说完又低下头,伸出颤料的手指轻轻摩娑着那方绢帕,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重见‘幻羽’,幸甚之至啊!”

  裴桢再次抬头已是眼圈发红,眼底似有闪烁泪光:“公子还未回答在下,此帕从何而来?”

  白羽奇怪裴桢如此反应,小心道:“是一位对我很重要的人相赠的,名字请恕我不能如实相告。” 

  桃花谷谷训第一条明文规定:凡出谷者,不得以任何形式透露任何有关桃花谷的消息,否则永世不得回谷。千百年来,多少人世沉浮,朝代更替,出谷之人何其多也,但桃花谷依然是不为人知的所在,没有在外界留下只言片语,是因为谷民们在心中都恪守着这条训|诫,守护着那方桃源净士。

  见白羽无意说明绢帕来由,裴桢不再多问,只淡淡转移话题道:“听闻公子来此是想订做一身衣裳,不知公子对衣裳样式和面料有什么要求。”

  “要求嘛倒不多,就是想做一套常服,要合身,要好看,最好有现成的,买了就可以直接穿走。但是不能太贵,太贵了我也买不起……缂丝什么的就算了。”白羽掰起手指一条条提要求。

  裴桢听完微微笑道:“锦绣阁虽说都是为顾客量身订做衣服,但现成的衣裳也未常没有,只是不知合不合公子身量。”

  他将白羽上下打量了一番,转头吩咐侍立一旁的青衣小童:“雪青,去把那套‘明月清风’取出来给这位公子试穿。”青衣小童似乎微感诧异,目光快速扫过白羽,才点头离去。

  “明月清风”,这名字当真诗情画意。白羽满怀期待,跃跃欲试。不用说,这定是那裴掌柜取的名了。

  见裴桢一直微笑地瞧着自己,白羽不免有点不自在起来,没话找话随口问道:“贵店的每套衣服都有名字吗?这裴掌柜的取得过来么?”

  裴桢讶异道:“公子怎知这名字是裴少所取?并非所有衣裳都能得裴少赐名,只有特殊珍贵的衣裳才能得裴少青眼呢。”

  “裴少”?这么听着,这裴掌柜年纪倒是不大嘛。之前白羽一直以为这爱取名的裴掌柜是个迂腐的老学究呢。

  裴桢继续道:“这‘明月清风’原本是裴少游历西蜀巧遇一位世外高人相赠的一块蜀锦,素静文雅,如月之光华,淡淡清香如清风拂面,是以取名为‘明月清风’。西蜀蜀锦名满天下,只可惜这块衣料只够做成一套少年常服,再无余料——依公子身量,应当合身。”

  说话间,青衣小童已双手托着衣裳走进雅间。在他的指引下,白羽在里间换好衣裳,没想到这套衣裳仿佛量身订做一般,大小长短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看来这裴掌事不但见识不凡,这眼力却也厉害非常!

  里间立着一面大大的铜镜,白羽看着镜中的自己,目秀眉清,神采斐然,一袭月白长袍配上同色刺绣腰封更显身量匀称,立领上一抹淡青色云纹刺绣精致淡雅,衬出一段细腻如玉般脖颈。

  果然人靠衣装,这套“明月清风”穿上身,这气质简直脱胎换骨啊!一扫方才的土气寒酸。什么是“有匪君子,丰神如玉”?这就是了!

  呃,不是也有女公子一说么?

  可是还没得意多久,白羽就意识到“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的真理。所谓物以稀为贵,既然这布料如此难得,还颇得那裴少青眼亲自赐名,这套衣裳大概也是价值不菲了。

  唉,虽然中意,恐怕是买不起了。白羽心里直犯嘀咕。

  果然问及价格,裴桢只淡淡伸了一根手指。

  “又是一千金?”

  白羽开始在心中盘算,出谷时虽然带着十六个金锞子,就算兑换成银子总共也才一千六百两左右。出谷后兑换了两只金锞子,一路行来住宿打尖雇佣车马已花得不少了。如果再花一千两买套衣裳,恐怕没过多久就得风餐露宿了。虽然买是买得起了,但衣服也不能当饭吃啊?

  唉,买还是不买呢?……白羽轻蹙双眉,差点儿叹气。

  “只要纹银一百两!”裴桢笑了笑,“公子买还是不买?”

  “买、买、买!怎么不买?现在就买!”白羽几乎要欢呼起来,喜得笑逐颜开。今日好运道,居然捡了个大便宜!

  “万事万物皆有缘法。这套衣裳和公子有缘,如此合身又合意,在下岂敢不成人之美?敢问公子尊姓大名?”裴桢笑得一派慈祥。

  “在下姓白,名羽,字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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