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苍黄翻覆5
茹茹公主朝李嗣源和王蓁这边看了一眼，对跪在地上的耶律修珍继续道：“这老妇险些害了王姑娘，二公主要如何给李将军解释？”
被茹茹公主这样的质问，耶律修珍身子微微一颤，泪眼婆娑地看了眼旁边的李嗣源一眼，死死咬住的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
感觉到怀里抱着的老妇吃力地挪动身子，耶律修珍缓缓将目光移到老妇身上。
将她脸上披散的乱发理到耳后，耶律修珍消瘦的手细细地抚摸老妇的脸，低泣道：“嬷嬷你都是为了我，若不是我的任性，你便不会抛头露面出来做这些事，你依然可以安稳度过余生，都是我……”
像是喃喃低语一般，耶律修珍抱着老妇说了一阵子话，面色倒比方才平静了许多，待再转回身来，便已停止了哭泣，虽然依旧苍白，可眉宇间似又恢复了往日的娴静气质。
对耶律德光恭敬地磕了个头，耶律修珍直起身语气平静道：“大汗，方才茹茹公主所言的那些事，皆因我而起，湔嬷嬷亦是受命于我的指使，先给王姑娘用苴，而后又……”
“公主！你为何要将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明明是我所为，公主……”始终一言不发的老妇突然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使劲挣扎着身子想要扑过去拦住说话的耶律修珍。
耶律修珍却并没理会老妇的叫嚷，仍继续道：“我利用乔靳赠紫灵芝，欲使王姑娘同李将军横生间隙。一计不成，便命湔嬷嬷用苴迷惑王姑娘宫中侍女欲夺其性命，湔嬷嬷所做的这一切，皆是受我指使。”
“这些明明是我一人所为，公主又何必为了庇护我一个将死之人，而陷自身于绝地！”老妇痛心哀斥。
“沫沫原本同这些人无冤无仇，若非为了我，你有何理由去做这些事？”耶律修珍一句反问，将叫嚣不休的老妇问的顿时无言以对。
老妇脸上终于流露出悲悯之色，浑浊的双眼深深望着耶律修珍：“公主，你还是太过天真，太过善良，你……哎……”
“可是，珍儿你又为何要这么做？”耶律德光忍不住问道。
耶律修珍缓缓回身，目光盈盈含泪望向旁边的李嗣源，低语念念：“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
***
由茹茹公主的行宫出来，天边已被晚霞染透，玫红色的流云铺满大半天际，整座契丹皇城被拢在一片金粉之中。
手安放在李嗣源温暖的掌心里，二人并肩沿着安静的甬道缓步而行。
王蓁此刻脑中依旧回顾着方才殿内发生的那些事，没料到仅一日便一下子拨开这么多层迷雾，让她的情绪一时有点难以消化。
迎面一阵冷风吹来，李嗣源停下脚步替王蓁将大氅的毛领子拉起来裹紧。
白皙若莲萼的下巴由火狐狸裘的风毛中抬起来，王蓁清水一样的眸子仰视着李嗣源，低声道：“这件事就这样吧，若追究下去，大汗他定会很为难。”
李嗣源修长的手指顿了顿，低低地“嗯”了一声，复又牵着王蓁的手继续前行。
寝殿门前的窗棂隐约透出殿内明亮的烛光，李嗣源和王蓁在殿前停下脚步。抬手将王蓁被风吹散的发鬓整理在耳后，李嗣源温声道：“今日你累了，晚间早些歇着。”
“你要回去吗？还有事？”王蓁仰首看着他。
透过窗棂的烛火映在李嗣源静若玉山的侧颜上，像染了一层淡淡的金晕，淡化了平日的清凌，凭添了些许温润。看得王蓁有点舍不得移开视线。
“嗯，昨日蜀中孟知祥送来东川的邸报，我尚未来得及看。”李嗣源说话时，将王蓁带进怀里用双臂圈住，低头在她额角落下一记轻吻：“乖，早些歇息，我忙完就来。”
尽管李嗣源至今仍很尊重她没有越矩，可这么暧昧的话由他口中说出来，仍令王蓁禁不住脸热心跳，推开他的胸膛也不敢抬眼，低着头转身疾步向寝殿走去。
李嗣源目送王蓁行至寝殿门前，正欲转身离去，却听身后王蓁轻唤：“嗣源……”
转回身，李嗣源见王蓁凭立在殿门前望着自己道：“我想去军营看看安先生。”
“好，我会尽快安排。”
***
大寒节气一过，塞外的雪就少了很多，虽然已经立春，可距离真正暖和起来还尚早。
好不容易盼到雪晴，李嗣源如约带王蓁去锐麟军军营去看望安重悔，听夏瀞说李嗣源此番没安排车轿，王蓁兴致勃勃地跑到马厩里去牵斩云，却在半路被劫上了琉脱的马背。
被安置在马鞍前面的王蓁气鼓着俏腮，回瞪着李嗣源：“为何你骑马，瀞瀞也骑马，独我不能骑？”
“因为你没我们骑得好。”李嗣源毫不留情面，一语道破。
王蓁被噎地一时无语，吭哧半晌强辩道：“可是瀞瀞和你骑得好啊，有你俩在，肯定不会让我从马背上摔下来。”
“以防万一”李嗣源驳的丝毫不留情面，双腿轻磕马镫，胯下的琉脱由鼻子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撒开四蹄飞驰而去。
“可是……”王蓁仍要辩驳，身子却蓦地被李嗣源拥紧，整个人被掬入他胸膛里，耳边听着他沉稳的呼吸，感受劲风猛地迎面灌过来，呛的人无法开口。
一路疾驰出城门，眼前的景象霍然开朗，辽辽雪原一望平川铺展在眼前，王蓁被吸引地移不开目光。
正沉醉在眼前壮丽雪景中，耳畔忽有热气呵过，王蓁来不及回头，便听耳侧传来稍带喘息却依然沉稳的声音：“若有万一，我承不起。我宁愿你无所作为，仅于我怀中安稳一世。”
迎面一阵疾风扑来，李嗣源将宽大的大氅拉紧，把怀中的王蓁全副藏进氅中。
脸贴在他宽广的胸膛上，王蓁能清晰听见李嗣源浑厚有力的心跳声，这样的感觉让王蓁轻易便觉尘世安稳，岁月宁和。
两匹骏马在茫茫雪原间肆意驰骋，王蓁时不时由李嗣源怀中探出头来，欣赏眼前绵延无际的雪景，天地悠悠，仿若剩下彼此。
这样舒畅的日子已经多久不曾体会？
王蓁已经数不过来。如今竟然以这样的身份再次回到李嗣源身边，让王蓁心头总是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可是心心念着的这个人，就这样真实而温暖地近在触手之间，王蓁不自觉收紧环在李嗣源腰上的手臂，深深汲取他身上好闻的青龙香韵。
感觉到王蓁更紧地依近自己，李嗣源将马缰全交在右手，左臂紧紧将王蓁揽入怀中：“冷了？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王蓁原以为到锐麟军大营要经过好几个城池，却没想到出了皇城，中途只停留过一个驿站便到了。
远远望着锐麟军整齐的营寨，王蓁忍不住打趣：“怪不得把耶律德光急成那样，你这都打到人家门口了啊。”
李嗣源笑道：“亏得耶律德光识趣，早早将你完璧奉还，若非如此，我早马踏他的契丹皇城了。”
听他这么说，王蓁不禁笑道：“若我执意不愿与你回去，你又当如何？”
李嗣源低头看了王蓁一眼，抬起头，深邃的眸子凝向前方，声音沉静无澜道：“你若不走，我便灭了契丹，取而代之。”
李嗣源语声平静，听在王蓁耳中，却在心头激起一阵波澜。
他说的是对她的执念，却也是他的性情。
安重悔曾说过，李嗣源九住心已成，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他平日看似沉静淡薄的外表下，隐然的却是一触即发的强悍。
不问哀鸿遍野，也不问天下苍生，他不愧的，唯有他的本心。
这样的李嗣源其实很可怕，幸亏他胸怀丘壑，否则眼前便是人间修罗场。
就在王蓁神思游走的间隙，锐麟军大营已近在眼前，琉脱尚未奔入营门，就听见有人高喊：“大将军回营啦，大将军回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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