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苍黄翻覆4

　　老妇缓缓抬起头，毫不畏惧地对上耶律德光冰冷的目光，喉咙里发出夜枭般阴森的低笑：“没错，亏大汗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我这个老太婆。大汗怎么也不会想到，我如今竟同你未来的大阏氏在一起吧？呵呵呵……”

　　耶律德光额角青筋暴跳，转回头一把扯住茹茹公主的衣领，将她由座位上扯起来，厉声喝问：“你最好给本汗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茹茹公主一脸茫然，显然直至此时仍有些没搞清状况，突然被耶律德光扯着衣裳拎起来，对上他森冷的眼神，茹茹公主本能地仓促摇头：“大汗，我……我不知道，这……这人不是我宫里的。”

　　“那她为何会出现在你的宫里，你给本汗解释清楚！”

　　耶律德光的声音几乎是在咆哮，王蓁还是头一回见耶律德光发这么大的火，有些吃惊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老妇，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妇人，与耶律德光究竟有着怎样的纠葛。

　　茹茹公主连连摇头，但就是说不清这个老妇人到底为何会出现在她宫里的。

　　耶律德光气急，猛地将茹茹公主推倒在椅子里，再回身时，才想起旁边还坐着李嗣源和王蓁。

　　强自压下心头的怒火，耶律德光向李嗣源道：“方才有些失态，让将军见笑了，不知将军是如何得知这贱妇躲在茹茹公主的行宫？”

　　李嗣源神态始终平静无波，听耶律德光询问，便道：“大汗可还记得数日前，蓁蓁宫里的侍女被下苴一事？”

　　耶律德光轻轻点了下头，听李嗣源继续道：“我曾亲自询问过被下苴的侍婢，据说当日只见过个面生的老妇，是来送当日浣衣房洗过的衣物。因此，我便猜想此人应是一位在宫中久居之人，且对宫中的行事安排十分熟悉。”

　　耶律德光点头道：“将军说的不错，每日宫中例行事物来往都有特定时辰，这老毒妇在宫中生活了几十年，自是对宫中事物了若指掌。”

　　王蓁敏感地捕捉到耶律德光话里的信息，惊讶地扭头又看了那老妇人一眼，心下暗度：既然耶律德光如此痛恨此人，为何还会容她在宫里生活几十年？而她在宫里这件事，耶律德光似乎又并不知情。

　　王蓁想得有些懵，不自觉便捻着茶盏发起怔来，直至手被身侧的李嗣源轻轻握了一下，才恍然回神。

　　听李嗣源继续道：“这件事我最初也没头绪，不过一次偶然同大汗巡营时，发现大汗的近身侍卫中居然有人用苴。我想，能接近大汗身边人的，除了近侍，也就只剩茹茹公主了。”

　　耶律德光听得脸色骤变，惊诧地回身看向身后的几个近侍。

　　几个近侍再掩饰不住心虚，当即跪在地上磕头并连声求饶。

　　耶律德光气地挥手将茶盏摔地粉碎，命人当即将几个近侍拖出去正法，又转回头，眼神阴戾地盯着茹茹公主，一字一顿道：“郁久闾茹茹，你居然都算计到本大汗头上来了，还真是令本汗刮目相看啊！”

　　茹茹公主此时倒比方才镇静了许都，虽被耶律德光盯着，却仍旧一派闲定，说道：“大汗莫急，我对你身边的近侍用苴，也不过是想多了解些大汗的行止而已，我这么做只是不放心大汗成日在外，且我又并没对大汗你用苴。更何况，我父汗至今仍派十万大军替你守着契丹的西大门，大汗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茹茹这番话一出口，果然见耶律德光缓缓收回了目光，只是扶在桌边的手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血色尽失，俨然在强压心头的怒火。

　　王蓁将这幕收入眼底，终于明白为何茹茹一个区区柔然部的公主，在契丹皇宫中竟敢如此嚣张。

　　安重悔曾同她说过，这世上各种权利纷争中，唯有兵权能赋予统治者至高无上的利益。这也是为何李嗣源拥有如此显赫的地位的原因。只因他手中有锐麟军，便使他有傲视天下的资本。

　　“来人！将这毒妇拖出去，施以天刑！”耶律德光怒吼着命令道。

　　许是拿茹茹公主没奈何，耶律德光转而将所有的愤懑都迁怒于眼前的老妇身上，瞠着发红的双目盯着佝偻在地的老妇。

　　王蓁听见“施以天刑”这四个字，身心不由一颤，惹地李嗣源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几分。

　　回眸时正对上李嗣源担心地审视自己的目光，王蓁浅浅地笑了一下，见他放下心来，王蓁才又将目光转回到老妇身上。

　　关于契丹的天邢，她早有耳闻。行刑时将受刑人的头发浇上松油，以火点燃，直至受刑人被活活烧死，尸体烧光为止。也就是中原俗称的“点天灯”。

　　因此行极其残忍，在旧唐时已被朝廷废除，却没想到耶律德光竟将此刑用在这个老妇身上。

　　至此时，王蓁倒由心里生出些好奇，耶律德光与这老妇究竟有着怎样的深仇？

　　就在侍卫拖着老妇向外走的时候，门口突然有人大声呼道：“住手！”

　　随着叫声，从殿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身着青白裙衫的女子，扑身死死地将老妇抱住。

　　“耶律修珍？！”王蓁惊讶地忍不住轻呼出声。

　　耶律德光见耶律修珍以身挡在老妇身前，怒斥道：“珍儿，你知不知道这个老毒妇是谁？你居然还护着她！”

　　耶律修珍满脸泪痕，衣衫不整，披散着头发，显然出来的仓促，全不顾往日的娴静优雅。

　　双手死死将老妇抱住，耶律修珍对着上座的耶律德光哭求道：“求哥留湔嬷嬷一命，我保证将她送出宫，再也不让你见到她，求你不要杀湔嬷嬷，不要啊……”

　　“你知不知道这个老毒妇是谁？她当初差点害了母妃，她还给我的近身侍卫用苴，你居然还护着她，难道母妃与我对你而言还不如这个老毒妇！”耶律德光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指着耶律修珍的手指都止不住颤抖起来。

　　又是女人，又是秘辛，每个皇室皆因女人而深埋一段秘辛。

　　耶律修珍已然哭的瘫软在地，手却依然死死拽着老妇的衣衫，好像生怕一松手老妇就消失了一般。

　　“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玉妃也死了啊，母妃让侍卫用弓弦勒死玉妃，湔嬷嬷当年也不过是为她的旧主报仇，这也不能全算作她的错啊！”

　　从耶律修珍断断续续的泣诉中，王蓁大概听明白了，这原是上一辈的恩怨。

　　耶律修珍口中的那个被耶律德光母妃勒死的玉妃，也就是这个湔嬷嬷的旧主，曾是耶律阿保机在位时的一位妃嫔。

　　可耶律德光同耶律修珍为一母所出，既然这个湔嬷嬷同耶律德光的母妃有仇，却为何耶律修珍要这样庇护她？

　　王蓁正垂睫沉思，思绪却被耳边耶律德光的怒吼打断。

　　“她当初既得以苟活，就当安分度日。如今却又跳出来行此害人之事，不光给我的侍卫用苴，还险些害了王姑娘的性命，这样骨子里歹毒之人禀性难移，当施极刑！”

　　“来人！”耶律德光一声令喝，仍欲名人呢将老妇拖去。

　　“谁敢动湔嬷嬷，先从我的尸身上踩过去！”耶律修珍厉声大喝，突然从鹿皮软靴中抽出一柄袖剑，锋利的剑锋死死抵在自己的颈上。

　　“珍儿……”耶律德光惊呼一声，担心地欲上前制止，却又怕耶律修珍情急间误伤了自己，只得僵立在原地。脸上写满掩饰不住的担忧，毕竟兄妹情深。

　　此时，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茹茹公主却突然开口道：“原来这个湔嬷嬷是碧霄宫里的，我说呢，用苴膏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会平白只在宫里当个浣洗仆妇。”

　　突然撇清了干系，茹茹公主整个人又恢复了平日的骄傲。

　　端着茶盏，媚眼睨着地上的耶律修珍，茹茹公主不急不缓道：“二公主是聪明人，怎么今日反倒糊涂起来。你同你哥闹腾，不过为了袒护一个曾是仇家的老妇，可你却忘了，她眼下得罪的人，可是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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