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恩情重
与夏似玉辞别后，我们连夜入临泽城。
临泽素有“水上之城”美誉，房屋浮于碧波之上，画舫穿梭桥梁之间。春夏之季，风景最为秀美，是文人雅客游玩赏乐之地，亦是达官贵人避暑休闲之所。然而，本应热闹繁华的临泽却因赤眼妖兽的出现弄得人心惶惶。城门戒严、街巷闭户、集市萧索，家家门口贴满了驱魔降妖的符纸符文。半夜行走城中，恍觉行在鬼城，四下静谧，水道幽森，月影诡异……
趁着众人睡下，我偷偷带着落雁出了门。可没走多久，岚祁一道黑影站在前方的青石桥上，墨衣与黑夜融为一色，俊颜坚毅而深沉。
“这么晚了，郡主去哪？”他声音冰冷，一双棕色眼瞳紧盯着我。
“我想带落雁先去案发地点看一下。”我掩饰着，轻抚落雁白绒绒的脑袋。
落雁是狼中王族，身形高大英武，力量强大。一双夜视眼不惧黑暗，嗅觉敏锐，听力极好。它不仅能保护我的安全，还能寻人破案。母亲特意要我带着它过来。
岚祁眸色渐深：“是查案？还是想去找楚夜麒？”
我哑然，果然瞒不住他。
早两天我收到绒芝的密报，楚夜麒住在临泽的万春楼。不巧的是，这次赤眼妖兽杀害的人是万春楼的舞姬！我很不放心，想先过去看看。
“如果他还在万春楼，我便把落雁给他。我已答应了他，落雁随父王回来后，交由他抚养。”
落雁似是听得懂一般，原本无精打采的样子顿时双眼发光，银光雪亮的大尾巴摇晃起来！
岚祁浓黑剑眉一蹙：“若郡主只为这件事，我可以代劳。”
我摇了摇头：“你打了殿下，他未必会见你。我还得替你去向殿下道歉……”
“为什么道歉？”他忽而挑眉，月光下古铜色的肌肤显得人不怒而威：“该道歉的人是他！郡主为了他死在龙回海上，他却忘恩负义，始乱终弃。一而再，再而三，利用郡主对他的喜欢，胡作非为，轻贱郡主！”
我惊住。龙回海上的那场战役，楚夜麒是当时唯一的生还者，除了他，无人知晓夏天心是怎么失踪的？为什么会失踪？众人只知，那场战役原本是楚国的内乱，夏天心为了救他，私调三千夏国精兵入楚境，却一去不复返……
岚祁认为，夏天心对楚夜麒有救命之恩。楚夜麒即便不喜欢夏天心，也该念着这份恩情，不该那样对我。
“可能，他也觉得我是假的夏天心，他不曾将我当做真的，所以也就没有救命恩情。”我声音低沉了下去，难掩愧意：“你只要去想：对他有恩的，是以前那个夏天心，而我……在他看来，只是一个空有夏天心面容、却没有夏天心记忆的陌生人。”
他俊颜笼罩浓浓的阴霾，暗暗咬牙：“郡主能这么想，我办不到！”
“可，不管这些陈年旧事，楚夜麒也是我们惹不起的人呀……十年质子期限已过，楚皇有意召他回国，委以重任。他母家势力犹盛，楚太子又常年卧榻，难以监国……来日他若继承大统，手握大权，此前与他为敌者，对他不敬之人，难逃责难。”我半是威胁、半是劝阻道：“你可不要一时冲动惹了大麻烦。”
“郡主以为，我是一时冲动才打了他吗？”他面沉如霜：“若非王爷对我有恩，王妃有意留他性命，我杀他之心早已有之！”
我骇然：“放肆！你怎能说这种话！”
身旁落雁也似感受到了危机，绷直了身子盯向岚祁，喉中还发出低吼声。
我与岚祁相识多年，一直认为他脾性很好又稳重。他对王府的忠诚让人安心，给人安全。他极少失控发怒，遇事都能平心而对，不急不躁……可这一回，他是怎么了？
我肃然道：“我不许你有这样的想法！你若要杀他，先杀了我！”
岚祁面色一滞：“郡主要以命护他？”他微顿，眸中一闪而过金色锋芒：“郡主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情？你到底为什么喜欢他？”
我心中一乱，垂了垂眸，我没有夏天心的记忆，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喜欢楚夜麒？我的确瞒了他一件事情，最关键的一件事情……
“对不起……有件事情没告诉你……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恩人吗？”
他瞳孔微张，有些难以置信：“是楚夜麒？”
我点了点头。
我曾经，因为过度使用异能，走火入魔，变得面目全非，全身布满狰狞的青纹，被人视为了妖物！
我被村民撒过狗血，关过猪圈；被人追杀，颠沛流离；被道士贴过符咒，扔入火坑；被巫师灌过百毒，养为蛊种；被法师镇压佛塔，不见天日。最后，我被皇后的父亲西北王囚禁在斗兽场中，每日与穷凶极恶的野兽厮斗，渴了只能喝它们的血，饿了只能吃它们的肉……
我求生不得，求死无能，整日活在恐惧、自弃、无助之中……直到遇见了楚夜麒。
他是第一位不害怕我的人，他救过我两次。一次是在楚国梁州司门山，他将我从千佛塔的地牢里救出，带我逃出了很远。
再次是在西北王的斗兽场，他救我出来，并送到了墨筠王府，帮我稳定住了异能。
“当年，若不是他救了我，我可能早就死了，或者还被关在那生不如死的地方……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命是他给的！无论怎样，我都要保他一生无虞！”
岚祁默然，眸中所有的情绪放空，身影也没于黑暗中：“所以当初你答应回来，是为了他？为何报答他的恩情？”
“不是。”我急道：“母妃也对我有恩！若没有母妃的救治，我恐怕还是……”我急忙住了嘴，此处并不是追究此事的地方，恐被人偷听了去。
他眸中怒意蒸腾：“我明白了，你早就喜欢他，因为当年的救命之恩，你对他百依百顺，对他一再容忍！甚至任由他欺辱轻薄，任由他将你当做玩物……”
啪！脆响刺破墨夜，我两都僵住了。
我自己也没意识到，竟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他的脸颊渐渐泛出五指红印，我的手心发烫发麻。
“对不起……”我有些歉意，往后退了一步。
岚祁是为数不多知晓我来历的人，我不曾对他设防，待他如亲人一般。
这是我们第一次发生冲突。我不曾想过，他会辱骂我，用楚夜麒的性命来威吓我！
他也醒过神来，眸中的怒火渐渐熄灭，俊颜清冽疏离：“郡主恕罪……是我说错话了。我不该那样说。我只是，只是觉得……楚夜麒当时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就好比家财万贯的富人施舍乞丐一个馒头，可能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有救过你，郡主何必念念挂心？何必如此委曲求全？”
我一阵心寒：“所以当年我救你，也只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当年岚祁随墨筠王至利州剿匪，险些死在山寨中，我救了他。同时，他发现了我和夏天心长得一样，请求我来做夏天心……
他急道：“你为了救我差点丢了性命。和楚夜麒的恩情不一样！”他眸中幽光颤抖，有几丝热度流淌，声音柔缓了一些：“我不想你再被他伤害。”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心中沉沉：“我答应你，不去见他了。”只要他一切安好，见不见也没什么关系。更何况，他也不怎么喜欢见我的。
一时沉默，桥下的河水也似停止了流动，他拧紧的眉缓缓疏开，棕瞳映着冷月的光，有丝寒意。他松口道：“楚夜麒他傍晚已经离开临泽了。”
我：“……”
“你去万春楼找不到他。若真想见他，我命人去查下他的行踪，陪你去见。”
我：“……”
噩梦纷至沓来。我被人追杀，被人囚禁，那些将我逼到绝境的人对我狰狞地大笑，对我谩骂，令我求生不能。
最后我被困在一座高塔之下，贴满经文符咒的铁链将我紧紧捆缚，我动弹不得，只能日复一日仰望穹顶巴掌宽的天空……
有脚步声来，一抹圣洁的白影，月白的鞋面，银白的长袍，玉白的俊颜，他如碧空下一抹洗尽铅华的白云，声音宛如天籁：“别害怕，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带你离开这里好吗？”
这是我第一次见楚夜麒，在楚国梁州司门山的千佛塔底，他帮我解开链锁，救出了牢笼……
岚祁说，这只是举手之劳。可那个时候，那样的情景，全世界都视我为妖，没人相信我，人人唾弃我，唯独有个人，愿意伸出援助之手。
那双手，便不仅是举手之劳，而是天，是地，是我的神灵，是让我活下去的信念和勇气。
除了我自己，谁都无法理解这份恩情。
(https://www.xdingdiann.cc/ddk162754/8275757.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www.xdingdiann.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dingdian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