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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深夜遇人家


  草屑与枯枝挂在散乱的头发上,遮住了他一半容貌,灰白色的衣衫上落满了脚印,男子蜷缩在撒满草药的地上,将一个木箱紧紧护在胸前,任由那群人踢打,他仿佛丝毫不懂反抗也不知道疼,只在别人践踏到药材时,才会表现出痛心的模样来。

  或许是觉得踢打的还不够过瘾,壮汉掏出身上的马鞭,清玉见此连忙退出人群,脚踩在车辕上,手扶着马车,冲人群大声喊叫起来,“快看啊,那不是孙令吗?孙令来了,快走啊。”

  孙秀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就好像是长着獠牙,四只眼睛的怪兽,因而每每听到孙秀会经过哪条街道,人们皆是唯恐避之不及,就连劫匪无赖横行,听到孙令两个字也要好生掂量一番。其实孙秀哪里有那么可怕,只不过是他在朝堂中的所作所为,传到别人耳中就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版本,到最后百姓听到的便是一个完全被妖魔化的孙秀,其威力就变得更加不可估计。

  壮汉正准备用力抽下去,却听到有人说孙秀来了,这下手中的马鞭是怎的也抽不下去了,可看四面皆被看热闹的人包围的严实,实在难以辩证真假,只得讪讪地又骂了两句,“算你命大,本大爷懒得计较。”然后带着几个弟兄灰溜溜的走了,路人见热闹也是到了尾声,也就是简单的指指点点一番。

  见路人皆作鸟兽散,清玉才重新跳下了车,跑到男子身边,看着他微微直起蜷缩的身子,对自己满身的伤痕似乎浑不在意,快速的从地上爬起来去捡地上被踩的看不出形状的草药,又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布,小心翼翼的将草药包好,捧在手心里哀嚎起来。

  “药,药,药,我的药,我千辛万苦才将你们采回来,你们怎么就离我而去了呢?”

  这也太夸张了吧,不就是些草药吗?

  清玉摇摇头,蹲下身子看着男子,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我看他们下手挺重的,你没事吧。”

  男子吸了吸鼻子,抬头对上清玉的眼睛,“我的药毁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他说着从地上爬起来,道:“我也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不如我给你号个脉吧。”

  清玉摆摆手,毫不客气的拒绝道:“不用了,我没病。”

  听到清玉的回答,男子双眼大亮,神情中闪过一丝好奇,快步冲到清玉面前,振振有词的说道:“你一定有。”

  你才有病呢!

  清玉嘴角扬了扬,看着男子肿胀的脸颊,她如今真想再给他一拳,早知道这人如此,她应该同样给他几脚才是。

  “我理解,大庭广众的,你一个女郎肯定会不好意思,但是你也不能讳疾忌医说自己没病啊。《韩非子·喻老》中的蔡桓公便是讳疾忌医,不愿意相信扁鹊说的话,随后病情深入了骨髓,结果在想让扁鹊医治时,已是膏肓,再不能治愈,这说明了什么,有病定要早些医治才是……”男子完全不曾顾及清玉越发难看的脸色,滔滔不绝的为清玉讲着大道理。

  清玉如今真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个女人,怎么话会这么多。

  “清玉,我们该走了。”卫玠在马车中唤道。

  “这就来。”清玉伸手拍了拍男子的肩膀,笑道:“神医先生,我该走了,若你真想报答我,那情你以后千万别再让我看到你,不然我就叫人将你的嘴巴缝起来。就这样,后会无期。”

  说完清玉便转身朝马车走去,将男子一个人丢在原地,就在她提起裙摆准备上车时,衣袖突然被人大力拉住,清玉回过头,便见一张肿胀的猪头脸,她眉头微蹙不悦的说道:“你又想干嘛?”

  男子松开清玉的袖子,将怀中的木箱抱的更紧了些,“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体质虚寒,所以应该注意保暖,你……应该多穿些衣服。”

  清玉愣在原地,只觉哭笑不得,“谢谢你啊。”

  见清玉一转身,男子又一次伸手拉住了她,“我方才听这车中有公子的声音。”

  清玉不以为然的说:“那又如何?”

  “让我看看他吧,就当报答你方才的救命之恩了。”

  “你要看他?”

  清玉声音淡淡的,却隐约带着一种难以忽略的生硬。

  男子发现只要他提起车中人,清玉的神情就会变的异常冷漠,男子咽了咽口水,点点头又道:“我方才听他的声音,有明显中气不足的情况,想来定是常年生病,身体虚损,若不及时医治很有可能会因体力消耗殆尽而油尽灯枯……”

  男子的话虽然不太中听,但说的也都是事实,前段时间卫玠一直都在费心操劳,后来又没能很好的调养,因而身体更加虚弱的厉害,即便清玉完全不通医理,也能看的出来他的生机在不断衰败。

  清玉沉默了片刻,掀开车帘淡淡道:“我们要去找人,要来的话,就上来吧。”

  “好。”男子没有迟疑,随在清玉的身后上了马车。

  这一次马车中,共坐有四人,让原本宽敞的车厢,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清玉与山遐坐在一侧,卫玠与男子坐在一侧,方便为卫玠把脉。清玉发现男子人虽然唠叨了一些,却是个极细心的人,他知道自己衣服脏,而卫玠穿的又是纯白衣裳,便在号脉之前将大袖绑好,又打开木箱中取出一块帕子,将手擦拭干净。

  卫玠看着他的动作,从一旁的藤箱中取出一只水壶,说道:“这里有清水,要洗洗吗?”

  马车行驶到城门处,却是被城门守卫拦住,一名佩刀的守卫走上前,大声喝道:“车上什么人?”

  驾车的楚昭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放在守卫的面前,说道:“车上是卫氏子弟,出城办事,还请通融。”

  守卫看到令牌,连忙冲马车恭敬作揖道:“原来是卫氏子弟,属下冒犯了。”

  说罢转身大喊一声,“放行。”

  城门咯吱一声缓缓打开,楚昭不再迟疑,手中马鞭一扬,车轮再次转动时暮色恰好降临。

  望着行远的马车,一位守卫忍不住问道:“为何要放行,如今不是全城戒严宵禁吗?这般私自放行,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先前的守卫摇摇头,望着渐渐行远淹没在暮色的车辆,说道:“我看的很清楚,他手中的令牌是赵王的令牌。”

  替卫玠把完脉,男子便是连连叹气,清玉紧张的看着男子,“他的身体,怎么样啊?”

  男子一脸忧虑的张了张嘴正准备开口时,卫玠突然抢先一步,问道:“从上车到现在,我们还不知公子名字呢。”

  “哦,对,我还没有说名字呢,若不是你提醒,我当真要忘了。”男子这才恍然大悟,伸手向清玉三人拱手,道:“鄙人姓吴,单名一个彧字,字瑾瑜,广陵郡人,祖父是吴普。”

  说到祖父时,吴彧肿胀的脸上写满了骄傲。

  “吴普,好熟悉的名字。”清玉用手点了点下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懒懒地靠在车厢壁上轻声向清玉解释道:“吴普曾跟着华佗学医,《吴普本草》是他的著作。”

  清玉了然的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么讲你的医术也是受你祖父的亲传了?”

  吴彧眼神忽然变得暗淡,“我的祖父不希望他的子孙学医救人,因为当初祖父的先生便是因此而丧命,他不想让自己的后代也同样走上不归路。”

  “不归路?什么时候行医治病成了一条不归路了。

  ”清玉觉得这种想法简直莫名其妙,她义正言辞的对吴彧进行了一系列思想教育,虽然说这一套言论在乱世之中简直就是狗屁,但既然是乱世,若医者都也失了仁心,那该是怎样的可悲。

  卫玠望着清玉即觉有趣,又觉得的新鲜,因为这样的她倒是卫玠从未见过的。

  对面的吴彧几番欲言又止,下一刻马车突然一阵猛烈颠簸随后停下,车中四人几乎都是东倒西歪,幸好山遐及时扶住了清玉,不然她定会一头栽到卫玠的身上。

  卫玠警惕的掀开车帘,问道:“出了什么事。”

  车外楚昭刻意压低声音,“公子,我想我们恐怕是过不去了,前方,前方好像是匈奴兵。”

  大晋的领土怎么会有匈奴兵,透过茫茫幕色,卫玠看到对面刀枪剑戟银光闪烁,为首的人身材高大,即便是穿戴着一身雨具,也难阻挡那一身逼人气势。

  卫玠不再迟疑,快速放下车帘,“楚昭,调头,改小道而行。”

  卫玠放下车帘,目光第一时间转到清玉的身上,却并不做停留,“山公子。”

  “我明白。”山遐将清玉推到卫玠身边,说道:“你们三个没有武功,这里向西有一个小村庄,你们先去那里避险,我和你的侍卫暂时将那些匈奴兵引开。”

  卫玠赞同的点头,“多保重。”

  车辆行到林间的小路上,卫玠带着清玉跳下车,而吴彧则是被山遐毫不客气的推下了车,望着三人消失在树林中,山遐才放心的调转了方向,驾着马车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按照山遐的意思,卫玠和清玉三人一路向西而行,穿过树林,果然看到了山遐所说的小村庄。

  如今城内政斗不断,城外又有匈奴兵横行,清玉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能够有个了断。

  “我们快去吧,找户人家,先歇上一晚,明日在与山公子回合。”吴彧顺口说着,便要往前走。

  “等等。”清玉拉住吴彧前后看了看,又望向卫玠道:“听闻这几年北方常常霜冻,冻死不少人,草场也都是寸草不生,那些匈奴兵现出没在此,多半是为了粮草,这样的小村庄,会不会也同样不甚安全。”

  卫玠顺着石子小路望去,发现这个小村庄其实是由几间零星的茅草屋构成,其中还有一些因常年无人居住而变得残破不堪,时不时能听到几声狗吠鸡鸣的声音。

  卫玠走上前牵过清玉一直拉着吴彧的手,冲她温柔的笑了笑,肯定的对她说:“阿玉多虑了,一晚不会有事的。”

  清玉看着卫玠好一会才默许的点头,“那就走吧。”

  这个时候村庄的人基本应该都已歇下了,清玉和卫玠这还是头一次借宿,都有些不太习惯直接上前敲门搅扰,相反吴彧倒是熟门熟路。

  吴彧见到一个仍未熄火的院落,便快步走到门前,朝清玉他们挥了挥手。清玉与卫玠相互对视一眼,后者无奈微笑,前者不以为然的耸肩,“走吧。”

  当清玉与卫玠行到门前时,吴彧已经敲开了屋门,开门的是一位看上去年岁已高的老妇人。

  吴彧将木箱塞到清玉怀中,对老妇人长揖道:“老人家,我们从京城赶路至此,如今已是夜深,不知可否让我们三人借宿一晚?”

  老妇人前后打量一遍,热情的让清玉他们进了屋,“快进来吧,进来,我们这里啊,常有过路的行客,也经常在此留宿,但看你们三人举止不俗,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莫要嫌弃我这里太过简陋才是。”

  老妇人一边说,一边将一张旧几收拾干净,又从一个腐朽的柜子里拿出三张席子,看的出来这些都是她老人家平时绝对不舍的用的,如今却因为他们的到来,便大方的拿了出来。

  “坐,坐,都快坐,你们应该还没有吃饭吧,我再去给你们弄些热汤饼来,驱驱寒。”老妇人从门外的竹篾取了些晒干的山蘑菇,随即入了厨房。

  过了一会,厨房门口挂着的大红步门帘被打起来,三碗热乎乎的汤饼被老妇人端到了清玉他们的面前。

  老妇人面带愧疚的笑着,沾满水的手在衣裙上随意摸了摸,“乡下没有什么好东西,三位贵人就请将就一些吧。”

  这样的汤饼其实可以算是最普通的家常吃食,对于清玉来说并没有什么,她只是比较担心卫玠会吃不惯这样的粗茶淡饭。

  清玉担忧的望向卫玠,只见他缓缓站起身朝老妇人作揖,道:“老人家,我们这么晚还前来叨扰,已是心有不安,就连感谢都来不及,怎敢觉得不好呢。”

  “这就好,这就好。”老妇人一脸和蔼的望着卫玠,连忙说道:“快些吃吧,汤饼要趁热吃才好吃。”

  清玉亦是道谢之后才拿起碗筷,谁想身边的吴彧已经狼吞虎咽了起来。老妇人神情满足的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三人。

  不一会,多话的吴彧便于老妇人攀谈起来,老妇人告诉他们,她的夫君原本是这村庄的村长,她还有两个儿子,几年前村中的男人都被抓走充了军,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她的夫君与儿子。

  如今这个村庄就只剩下她们这些老弱妇孺,说完老妇人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清玉心中听的难受,便站起身,帮老妇人收拾碗碟,老妇人连忙制止道:“这怎么能行啊,女郎是贵客,这些粗活怎么能让女郎来做呢。”

  清玉笑道:“老人家,我们知您是善人,好心收留我们已是让我们感激不尽,我们也没有什么能够报答您的,这就当作是我们三人对您的报答好了。”

  “可是……”老妇人满脸的为难。

  吴彧望着矮几上昏暗的灯火,突然站起身对卫玠说:“你的身体不好,现在就应该去睡觉的。”

  吴彧的话成功的吸引了老妇人的注意,她连忙跑去将余下的一间卧房收拾出来,待她将卫玠安顿好时,清玉以将碗碟都洗涮好了。

  清玉与老妇人一间卧房,卫玠与吴彧一间卧房。就在清玉与老妇人入睡后,隔壁两位成年男性则是看着一张土炕面面相觑。

  吴彧用手指了指土炕,对卫玠说:“你是病人,你睡到里面去,我睡外面。”

  “好。”卫玠浅浅应声,说完便退去了鞋袜,和衣卧在墙边。

  村庄的夜晚安静又祥和,半开的木窗被风吹动发出吱吱的响声,时而敲打在墙面上,晚风将微凉吹在卫玠面颊上,不知是太过劳累,往常睡眠极浅的卫玠,这次却是一夜好眠。

  清晨的阳光从东墙的小窗上照进来,洒在土炕上,在卫玠秀美的面容上,蒙上一层轻薄的光辉,卫玠的秀眉微微蹙起,伸手遮住刺眼的光亮,慢慢睁开眼。

  回过头时,卫玠便看到清玉坐在炕头,已经梳戴整齐,她双眼含笑的望着他,问道:“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那一刻,卫玠还以为他是在做梦,梦到清玉还是采薇的时候。卫玠笑了笑,坐起身用手揉了揉眉心,道:“还不错。”

  “那便好。”清玉浅浅一笑,小声说着,卫玠拿出一只带在身上的白玉冠,说道:“阿玉可还记得这玉冠。”

  清玉望着玉冠,伸手在玉冠的表面上轻轻擦过,心中怀念道:“自是记得,这是卫清哥哥唯一的遗物,也是因为它。我险些被王夫人认成贼人,怎能不记得。”

  卫玠握了握玉冠有些不舍的说:“我打算将大兄的遗物留给这位老人家,就当做此次留宿的报酬了。”

  “不可。”清玉摇头说道:“这白玉冠极是贵重,她老人家就连钱财都不肯收,这玉冠对她而言更是贵重之物,即便是假装留在这里,她也定不敢拿去换钱。”

  清玉从袖中掏出一直用来防身的银簪,又从头上摘下一只白玉簪子,压在了卫玠的枕头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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