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难言的心思
石崇赔笑劝说道：“女郎不必动气，我们此次不过是奉天子命来山府找一个人，找到之后就地格杀，这也是为女郎安危着想啊。”
清玉低下头望着水洼中自己的倒影。她知道石崇对卫玠志在必得，再说什么都难以改变现状，今日不仅决定了皇宫中的变动，亦意味着洛阳众人生死。
她本不惧生或死，只是这里有她的亲人，不论如何不能让这些人伤害到他们。
清玉长舒一口气，任雨水打湿长发，她向石崇行礼道：“卫尉要找人，妾身本不该阻止，只是你的人再向前一步，便是我山府的内院，正所谓男女有别，卫尉若是带这么多人进去，恐会折损她们的清誉，还请卫尉止步。”
石崇问：“我若执意要搜查呢？”
清玉提起裙摆跪在雨水之中，正声道：“如果卫尉执意要搜捕，妾身有三件事求卫尉答应。”
石崇已经开始不太耐烦，却还忍着性子，“说。”
“第一，内院之中皆是妇孺……”
石崇仰着头干笑一声道：“我今日只是来找人的，自然不会伤害无辜妇孺，女郎大可放心。”
敛起眼眸，清玉缓缓说道：“内院之中，有我山家祠堂，卫尉的人，决不可入内，扰我先祖清净。”
“自然，那么第三条是什么，我一并应了便是。”
“这样最好，第三条，妾身本就是未嫁之身，如今踏出了深闺，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实在是有辱贞洁，希望卫尉可以留妾身一个全尸，父兄可亲自为妾身下葬。”
清玉说罢突然站起身，全力向石崇奔去，鞋履激起地上的泥水。石崇完全不曾想到这女郎突然来这招，连忙退到士兵身后，厉声道：“快，快给我拦住这女郎。”
士兵立刻拔出佩剑，将石崇护在中间，清玉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几十道寒光闪烁，伸手握住一柄剑刃，朝自己刺去。
电光火石间，锐利的剑锋毫不留情的刺入清玉的心口，她还能清楚的感觉到彻骨的冰寒。
清玉的每个动作都是行云流水，熟练地仿佛是练习过无数遍。
被抓住剑刃的士兵，见到眼下情形，完全傻了眼，本能的从清玉手中抽出利剑。可惜为时已晚，清玉整个人栽在地上，用手捂住心口，白皙的指缝不断渗出鲜红的血。
蹬蹬蹬……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清玉苍白如纸的脸容上却绽放出了轻松地笑意，父亲回来了。
或许是血流的实在太猛，眼前开始发黑，仿佛天地都在旋转，清玉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捂着伤口，血流的便更加厉害。
原本是极短的光阴，对此刻的清玉而言，仿佛像是一个轮回那么长，清玉瞪大涣散的双瞳，盯着被士兵重重保护的石崇，虚弱且又无力的说道：“你输了。”
浑身被雨水打的湿漉漉，衣服上也都满是血迹，清玉却笑的格外欢快，她说的并非是石崇，而是贾南风。
对清玉而言贾南风这个名字陌生极了，除了当时被软禁之外，她与贾南风就再没有过任何瓜葛，可不知道为何，清玉此刻却是打心底的开心。
在众人瞩目中，清玉身子向后一仰，随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清玉瞪着眼前模糊的面容，绽开笑颜，喃喃说道：“卫玠，卫玠，你终于如愿了，报仇了，我，替你开心。”
等到再睁开眼时，已是三日之后，清玉一睁开眼便见山遐一身红袍坐在床头，正在俯视端详她。
清玉张了张干裂的嘴，却发现嗓子疼的厉害，说不出半个字来。她从被褥之中伸出手，拉了拉山遐的衣袖，既可怜又无辜的望着他。
被拉动衣袖的山遐眉头一蹙，冷哼道：“不是都敢往刀口上撞吗？这么有胆识的女郎，想喝水自己起来喝啊。”
清玉知道山遐这次是真的气了，慢慢收回手，重新躺好，仅用一双明眸望着山遐。
山遐随即起身，负手立在床前，看都不看清玉一眼，“我就不懂，你何苦百般维护他，我就不信，没了你那小子还就活不成了。”山遐一想起那日，在雨中将这丫头抱在怀里，伤痕累累，却依然想着卫玠，他便恨不得同样给那小子来一剑。
他虽气自己阿妹不争气，却也见不得她受半点伤害。
山遐端来一杯水，扶起床上的清玉，将水放在唇边，让她浅浅抿上一口，又道：“还算你聪明，不曾真的将剑插进自己心脉，只是受了皮肉伤而已，若要你真出了什么意外，我如何向泉下的祖父与母亲交代。”
山遐小心的扶着清玉躺下，却见她苍白的唇牵起笑容，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阿哥莫要气，石崇是什么人，你比我更加清楚不是吗？若只是简单的拖延时间，只怕他根本不会理会。”
只短短两句话，清玉便觉得眩晕不已，山遐用手指轻轻帮她按着额头，说道：“你呀，失血太多，不能说话，就不要勉强。”
就在他们兄妹俩说话之际，清玉侧过头，只见一道纯白身影走来，那身影朝着山遐深深作揖，温柔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山公子。”
“免了，本公子可受不起。”山遐站起身，大袖一挥便扬长而去。
清玉知道山遐心中有火，此时见到卫玠，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可却不曾想他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卫玠留。
就在清玉沉思时，卫玠已经走到她身旁，在床榻边坐下，伸出白皙的手指，慢慢帮她梳理着凌乱的发丝。
清玉望着卫玠，同样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你瘦了，这双眼睛也红红的，精神也不好，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了吗？”
卫玠握着清玉的手，片刻沉默，她维护他，不惜用命来搏一个可能，即便是醒来，也不曾有过半句怨言，也不曾问过他当时为何不出手，就连一声痛都不曾说过，却还只关心他的好坏。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傻丫头，不是没有人对他好过，只是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如她一样。
“清玉。”卫玠的声音稍稍作哑，有些凄楚又有些苍凉，“伤口，还疼吗？”
清玉咬着唇连连摇头，柔柔说道：“不疼，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卫玠一愣，随即温柔浅笑道：“我很好，只是最近经常失眠而已，听说你醒了便过来看看。”
他没有告诉清玉，早在石崇来之前他便向赵王伦发出救援的消息，山府周围也早已部署好了士兵，只消卫玠与石崇碰面，便会有士兵出现来保护卫玠的安危，所以即便是当面对质石崇，他也并不担心。
只是当清玉在为他弹琴时，卫玠突然临时改变了想法，他只是想知道如今的山清玉，会否还如从前那般对自己上心。可卫玠也万万不曾想到，清玉会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来保全他。
当知道清玉身负重伤时，他险些就此背过气去，他悔了，在那一刻真的悔了，他不该，千不该万不该去试探。
清玉昏迷连带发热足足三日，他便在西厢房陪她熬了三日，整整三个日夜不曾合眼。
卫玠当时就在想，如果她真的去了，他当如何？
三日的惶恐与焦虑，在这一刻只被他轻描淡写的带过，只要清玉醒了便好，这是他直到这一刻的想法。
清玉望着卫玠异于常时的温软，心里不住发慌，却又疑惑不解，只得从他掌心将手抽了出来。
卫玠浅浅一笑，温柔的说道：“也是来与你告别的。”
一番思量，清玉十分理智的点头，“是该回去了。”也总不能一直耗在山府，这样时间久了，若是传出去，她便真的嫁不出去了。
卫玠神情古怪的望着少女，声音宛如微风，轻柔呢喃，“若是担心名节，便等我娶你好了。”
清玉笑而不语，即便是身份变了，她的想法亦不会有所改变，她甚至可以接受自己的丈夫未来有三妻四妾，但若不能许她一个正妻之位，再好，再爱入骨髓的男人，她也不会想要。
况且看卫玠进屋以来的反应，清玉就知道，卫玠定没存什么好心思，她之所以不拆穿，是因为两个人的目的都不纯。
清玉原本就想让卫玠觉得这一次是他欠了她的。
卫玠乘车离开山府，并未及时归家，而是拿着孙秀给他的令牌去了天牢。
就在清玉负伤的当天，齐王冏便当着惠帝的面杀了贾谧，贾后一时惊慌连忙向惠帝求助便大声的说：陛下，你的妻子今日被废，明日便会轮到您了。
齐王冏哪些管的了这样多，当即捆了贾后，本想提剑就此了结贾后，却不想剑离三寸时，赵王伦便传来口谕，叫他莫动贾后性命，只消将其废为庶人，关进天牢便好。
齐王冏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没有反驳赵王伦。
将贾后关进天牢后，与此同时，赵王伦非但没有听从卫玠的意见，还就地拿下了司空张华和仆射裴頠等人，当即处死。
当天一同受刑被杀的还有张华的两个儿子，裴頠的两个儿子裴嵩、裴该。
或许是裴该命不该绝，就在被押往刑场时，被梁王司马彤保下。
三天以来贾氏党羽刘振、董猛、孙虑、程据等被诛杀。裴頠岳丈司徒王戎被罢官。
文武百官之中只要与贾、郭、张、裴四家有任何一点关系的人，都相继被罢官免职，使得朝廷官员空了大半，其人数之多，难以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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