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谁奉天子命
在齐王冏部署之前，卫玠便做好了可能会发生任何意外的应对方针，想过最好最坏的情形与结果。
若齐王冏能够顺利废黜贾南风，那么赵王伦便可顺利辅政。
倘若，倘若齐王冏失败……贾南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公子，是在担忧吗？”
卫玠缓缓抬起头，却见梧桐繁茂的青石小道上，清玉执伞走来，烟雨朦胧，卫玠心中的忧虑与惊怖，才慢慢消减了些许。
他微笑着摇头，轻声道：“无。”
若失败了，他会想办法帮卫氏脱罪，哪怕是一个人担下所有罪责。
清玉浅浅一笑，没有否认他的说辞，“事已至此，大局未定，公子不该净往坏处去想。”
听到清玉宽慰的话语，卫玠的神色虽然依旧没有半点缓和，但好歹面容也不像方才那般苍白无力，淡淡说道：“但愿如你所言。”
齐王冏骑马来到皇宫前，勒停马匹喝道：“开门。”
话音一落，随即有皇宫中的内应将城门打开。
咯吱一声，高大的宫门向两侧分开，被雨水冲刷过的中轴大道，显得更加苍凉而厚重。
清玉与卫玠并肩站在屋檐下，仿佛时光回溯，还记得在兰陵郡时，也是这样一个雨天，陪着卫玠在檐下煮茶赏雨。
清玉静静凝望着细密如针的雨，从天空坠落，越下越大，顺着屋檐流淌，雨滴拍打在梧桐的枝叶上，青石板上发出动听的声音，然而如今再没了清冽茶香，悠闲安逸。
偏过头望着卫玠的侧颜，问道；“公子日后想要过怎样的生活？”
从前清玉也这般问起过卫玠，只是当时卫玠并没有回答她，如今他为家人报仇的愿望即将达成，可是他真的开心吗？或者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如履薄冰亦或是之后的颠沛流离。
卫玠缓缓闭上双眸，苍白的唇动了动道：“若有机会，以后再告诉你。”
宫中御林军的反抗，一时间被齐王冏的部队全部击杀，所见水洼处已与血水混在一起。
前几日贾谧命人刺杀卫玠未果，便找到了贾后，就在齐王冏整兵待发之前，贾后便命石崇带人前往卫府，又让贾谧请来惠帝。
前者是贾后一直未曾真正相信过卫玠，毕竟卫灌曾死在她的手中，这一次贾后打算将卫氏一族彻底剿灭，而后者，正是当今天子才是齐王冏的真正目的。
守在宫殿门口的将士相继倒下，齐王冏快步走入殿内，在看到眼前情形时，心头不由生出少许疑问。
贾后身着华服，立在大殿的台阶之上，黝黑脸容上神情尊贵端庄，贾后明明面容姣好，却独在惠帝面前以妆容敛去容貌，此刻惠帝龙袍加身，端坐在龙椅之上。贾谧从殿后方走出，站在贾后前面的位置，左右两边站着朝堂最厉害的两名大将，负责保护贾后安危。
贾后面无表情的看着殿下的齐王冏，道：“齐王殿下好大的阵仗，你这是要做什么？”贾后话语中的矛头直指齐王冏。
齐王冏淡漠的答道：“自然是顺应天命，诛杀乱臣贼子。”
“天命？”贾后眼中充满了不屑与嘲笑，“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天下，你顺的又是什么天命。”
齐王冏站在原地，神色幽冷，原本俊逸的脸容，显得莫测幽深：“皇后残杀忠良，残害储君，秽乱后宫，我今日便是有诏抓捕皇后。”
贾后也应齐王冏的话语有些发愣，随即又想起自己如今大权在握，这齐王冏哪里来的这本事，冷冷笑道：“齐王殿下莫不是不知，这诏书都是本宫所发，你又是从何而来的诏书。”
齐王冏没有再作答，贾后居高临下的看着齐王冏，丝毫不曾因他逼宫的事情而恼怒，反而露出一抹笑意：“告诉本宫，这究竟是谁的主意，起事之人是谁，幕后操纵这一切的又是谁？”
“是赵王。”齐王冏唇齿之间轻易突出三个字。
贾后广袖一展，双手交叠置在腹部，一步步走下台阶。即便是齐王冏不说，贾后也知道这件事定与卫玠脱不了干系，至于赵王她从来就没有将他看在眼里，但是卫玠，贾后也断不会再留他。
贾后突然明白了，这是一场局，一场为她精心准备多年的局，自赵王找到自己，愿依附自己时，便是一场局正开始的时候。
这些年，赵王任由贾后将势力做大，不断为贾后出谋划策，便是为了引她深入这棋局中，待她放松警惕，羽翼丰满时，时取得完全信任，夺走她身边一切力量，从而折断她权力上的羽翼。
一个常年身居高位的人，看重的往往是对权力的掌控，和凌驾在绝对至高点上的尊荣，可如今，有人亲手奉送给她绝对的权利与地位，却在此时让她跌入谷底，在清醒后发现这一切都是自己亲手造成，这对贾后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清玉叫人取来凤栖琴交给卫玠，卫玠抱过琴便顺势在屋外坐下，好不容易才摆弄好琴弦，也不知是否心中焦虑，卫玠的手抖得十分厉害，接连弹错了七八个音。
清玉眉头微蹙，她自小琴艺拜受于沐子息，因而也养成了极厌恶有人糟蹋琴音的毛病。
幽幽一声长叹，清玉来到卫玠身侧坐下，低头拨弄着琴弦，宁静柔和的曲调，仿佛蕴含着能让人快乐的能力。
从前清玉弹给卫玠听的第一首曲子便是《琴操》，那时清玉告诉他“琴虽无心，却能传情，心意相通，方能生情。”
这首《琴操》仿佛承载了卫玠整个童年，人海中，那一身碧色衣裙的少女缓步来，明明是那样温柔，却又那样清冷淡漠。树荫下她抱着琴仰首苍穹，孤寂又可怜。河阳县时与潘世叔一道采桃花，酿制桃花酒，那是卫玠第一次见她发自内心的欢笑。
满园春光旖旎，第二次相见时，清玉已然将他遗忘，多次的试探猜忌，终如雨滴，汇入河流，步入前尘，变为往事。
院外渐渐变得嘈杂，喝骂惊叫声四起，霓裳带着两名侍从快步走来，却在几步外停下，不由愣住。他们二人的氛围实在太过和谐，仿佛外界的一切事物都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女郎。”霓裳欠身一礼，道：“石卫尉带人包围了整个山府，说要让我们交人。”
清玉抚琴的动作一停，惊讶的抬头朝身旁的卫玠望去，即使此刻清玉心中慌乱，她也能明白这其中的蹊跷，齐王冏才发兵，石崇便来府上要人。
如今山遐守在卫府，想来那里应该是相安无事，但山遐的离开，也就意味着，山府如今已经失去了全部的保障，若石崇真存了杀意，她与卫玠就当真是危险了。
清玉缓缓站起身，对霓裳道：“如今父亲与阿哥皆不在府上，霓裳，你先替我照看好卫公子，我亲自去见卫尉，倒要问问他是来要什么人的。”
清玉撑起伞走下台阶，霓裳连忙上前拉住清玉的手臂，劝阻道：“女郎，那些人多半是冲着卫郎君而来，您一个女郎，这样出去，实在太过危险，要不，要不您和卫郎君快些离开吧。”
“你都说了，他们已经将整个府邸包围了起来，这山府又没有什么地道，要往哪里逃？别想那么多，我去去就来。”
清玉行到前院，满眼狼藉萧条。她才走出两步，便有木架倒在眼前，清玉连忙向后退出数步，才避过险些砸到自己的木架，她将头顶的伞举起一些，只见石崇带着十几名士兵朝自己走来。
清玉平复了一番自己的心绪，从容优雅的一礼道：“见过卫尉。”
石崇上下细细打量一番眼前女郎问道：“你是何人。”
“山公乃妾身祖父，山季伦是妾身的父亲，卫尉认为，妾身当是何人？”清玉说着将腰板挺的更直了些，明亮的双眸紧紧盯着石崇，清雅的小脸上写满了骄傲。
石崇一愣，不是说山简小女病危吗，他换上一副笑颜，石崇毫无敬意的对着清玉作揖道：“原是山公的孙女，是在下失礼。”
他站在木架另一边，冲清玉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清玉女郎，这些士兵征战沙场多年，性情鲁莽了些，不知分寸，女郎方才受惊了。”
石崇双手拢在大袖之中，他说出这句话，原本只是想吓唬这小女郎，想见她花容失色的模样，可不曾想到，这女郎对他的恐吓竟没有半分惊吓的模样。
“卫尉言重了，受惊还不至于，只是父兄皆不在府中，卫尉带人包围我府邸，是何意？是我山家犯了什么错吗？”
石崇道：“倒也不是，我此次前来，也是奉命行事。”
清玉不解的望着石崇，眨眨眼睛问道：“奉命？奉什么命？”
石崇又道：“自然是天子之命。”
目光与一旁为石崇打伞的侍从的目光轻擦而过，清玉又问：“天子之命，又是什么命？”
清玉如今只能暂时拖时间，指望山遐能及时赶回来解围了。
石崇身旁的侍从突然说道：“天子之命，就是天子之命，你这女郎莫不是要违抗圣意不成。”
“休要胡言。”石崇做一个禁言的手势，清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干净，目光森冷的看着那侍从，有些不太高兴的说：“违抗圣意，好大的一顶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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