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子衿

　　马车咕噜咕噜地快速行驶着，带起一阵烟尘，于俊麟坐在马车上拿着本《易经》默背着，他爷坐在车厢外侧和王叔轻声唠嗑，这次出行因为有了王叔和这马车的到来，家里考虑之下最终没有带上张叔。

　　家里没个主心骨还是不行，不论是他娘的肚子还是大姨的面摊，甚至于不知某一天就来的车马行催债，都离不开一个主事的人。他和他爷在外面顾及不到家里，要是出了事那真是懊悔都迟了，还是先未雨绸缪为好。

　　于俊麟拿着书说是在默背，可这马车一路颠簸让人脑子容易卡壳，更别说又是《易经》这么晦涩难懂的书，他背了几段就背不下去了，把书放好，撑着车厢壁，整个人都在抖动。王叔看着是个憨厚的汉子，这面相和慢一拍的动作怎么都像个慢性子，没想到这架起马车来却快得不行，要不是他不晕车说不定还没到府城他就一命呜呼了，他爹派来这么个车夫莫不是想要他的小名？于俊麟胡乱地想着。

　　于老头倒是喜欢这种速度觉得刺激，让他有了年轻的感觉，连迎面吹过的风都畅意得很，“老王……你这车驶得好……”他搂着老王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啊？哦！哪里哪里，就是经验足了才练出来了，本来也不想这么急，可县太爷吩咐了，在路上不能耽搁，要是耽误了少爷考试，我的罪过就大了。”王丰顺受了夸奖这一鞭子又挥了下去，马车又是一个加速。

　　于俊麟实在是坐的浑身不舒坦，尤其是臀部疼痛难耐，这一颠簸屁股就被撞一下，怕是屁股蛋子上都布满了淤青，再下去恐怕这两瓣都要碎了，他忍了三四个时辰实在是受不住了，大声插嘴道：“王叔！能不能慢点？实在是太快了。”

　　王丰顺这人哪哪都好就是有点耳背，平时显不出来，声音一杂他就听不清了，仍旧笑呵呵地自顾自乐着。

　　于老头耳朵好使，一听就听见了，赶忙凑近老王的耳边大声道：“车子赶慢点，我孙子受不住。”

　　“啊？好的。”王丰顺这才降了速度，别看降了速度，可还是颠簸得厉害。

　　“宝蛋，还好吗？”于老头低着头爬进车厢，扶着孙子。

　　“爷，我屁股疼。”于俊麟一脸苦瓜样，指着屁股委屈道。

　　“爷看看。”于老头把帘子放下，拉下孙子裤子，瞅着发青发紫的屁股蛋子直叹气，“嘶，咋撞成这样，差点就八瓣了，你咋不早说。”于老头一气，顺手就戳了一下屁股肉，于俊麟杀猪般的叫声突然响起，倒把驾车的老王吓了一跳，手上这鞭子凑巧又甩到了马身上。

　　噗通一声，于俊麟这屁股又一着地，嗷的一声跳了起来。

　　于老头哭笑不得，给孙子垫了不少衣服、褥子缓一缓，探头和老王商量商量：“老王，先停下马车吧，我孙子那屁股蛋子都花了。”

　　王丰顺吁地一声，马就渐渐停下。他把马牵到道边拴树上，搓着手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他赶车赶了二十余年从来没遇上这种情况，他先前是个运货的，大多装的是不怕摔的粮食、布匹，只要包裹得严实无论他把马赶得多快，这些货物都不会嚷嚷着疼就让他停下，何况他一向是赶得急，没办法，做这行的早把货物送到就能多赚点，就为了那几文钱他也得卯力往前冲啊，哪知道这孩子身子那么弱，坐个马车屁股也能坏。

　　这笔单子如果成了他能赚不少银子呢，如果不是他和县太爷府上的方管家有着七拐八拐的关系，也轮不到他，要是这少爷因为这个扣自己钱……王丰顺低着头思索，发现只能被扣钱了，一脸无精打采。

　　于老头把孙子搀下来，又捧了褥子铺到一旁草地上，于俊麟才趴着身子躺下。于老头拿了消淤止痛的药膏，扒了裤子就要上手。

　　于俊麟连忙阻止，“爷，这是在外头，人来人往的，实在是太难堪了。”

　　于老头拍开孙子的手，一脸没好气地道：“这道上哪有人，这几个时辰了也就遇上两三辆马车，还都是运货的，你怕个啥，把手从屁股上挪开，小小年纪还知羞了。”

　　冰凉的药膏抹在他身上那是即痛又爽，他爷嘴上不客气，这力道还是轻柔的，但就算这样他还是满脸羞红，他一个男子汉，都八岁了，他爷竟然还把他当小娃娃看，就这么在路边树林子里扒了他的裤子上起了药，太不讲究了，他也实在是没脸了，把脸杵在褥子里不出来。

　　王丰顺看这爷俩好像没有罚钱的意向，悄悄松了口气，看着这小少爷满脸不自在，就从车厢里扒拉出一块长毯子，有眼色地围在他周围不让其他人看到。

　　这时候从林子里蹿出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大的女娃估摸八九岁，小的也就五岁上下，两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明亮。大的那个不料道边有人，警惕地牵着小男孩往后退。

　　于俊麟一有动静就抬起头一看，见有个女孩，手忙脚乱地抓到什么东西就往屁股上盖，一脸惊吓，心里苦涩，“全完了，这回面子里子都没了。”

　　于老头原本心就提起来了，怕是什么江洋大盗，见是两个小孩子，心一下子就落了地，他瞅着瞅着发现这俩孩子有些不对劲，看着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逃荒的，虽然两孩子衣衫褴褛，里衣都露出来不少，可那料子却不是下等货，再看那女娃的鞋子，泥渍浅浅结成块还印出个花样，想来那上头是绣了花的。

　　王丰顺倒也发现了，他运货的时候，布料占大头，虽然大部分的布料很便宜可有几匹那是金贵的很，他为了不弄丢可是牢牢记在心上，只要不是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那小男孩身上穿的里衣可不就是那一尺一两银的临阳素缎所制。

　　这几人对眼打量着，心里想的什么都有，就是不出声。

　　杨子衿牵着他弟的手，慢慢往后退，他们刚从那帮人手中逃出来，一定要谨慎小心，这世上坏人太多了，不能刚入狼窝又入虎穴。可她又踌躇着，觉得带着孩子的不会是坏人，他们跑了一夜的路，也不知有没有远离那伙人，她心底是想找个人求助的，她撑得下去可他弟还发着烧，就怕烧坏脑子。

　　于老头看出那孩子的纠结，出声问道：“你们是哪里人士，怎么在这里，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多危险啊，你们父母呢？”

　　杨子衿犹豫一会，还是打算赌一把，她就不信她一路碰上的都是歹人，“我和弟弟是京城人士，随父亲南下走亲戚，不小心走散，又被拐子拐走，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能否请您捎我们一程，找个有大夫的地方把我们放下。”

　　“京城！那么远。”于俊麟惊叹道。

　　“大夫？你们谁受伤还是生病了？”于老头的关注点不一样，看着这两孩子也就和他孙子一般大小，心里十分不忍。

　　“我弟弟发烧了。”杨子衿摸摸弟弟的额头，强忍着泪道，她娘生下她弟弟就撒手而去，家里父亲耳根子软，她娘忌日过后他爹就另娶了新妇，新妇又生了一个儿子，老话说的没错，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偌大的一个家，就她和弟弟相依为命了，要不是有舅舅时不时去家里撑腰，怕是没他们的容身之处了。

　　还有这次被拐的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好端端的人贩子就挑中了他们姐弟，那个丫头也有问题，把怀远往那巷子里引，要不是她不放心跟着去了，听舅舅的话以防万一在鞋子里藏了小刀，怕是情况会更糟。

　　不想了，眼前先让弟弟退烧才好，她就怕他烧坏了脑子。

　　“我这儿倒有药包，就是需要熬制，要费不少时辰，还有几粒药丸，就是见效不快。”于老头转身问道，“老王，附近有大夫吗？”

　　“大夫？那怕是还要行不少路，上了官道会有一些歇脚的茶铺，也会有些游方郎中，不过不一定能遇上。”

　　“那就先吃点药丸，我送你们一程。宝蛋别趴着了，赶紧起来咱们上路了。”于老头抱起小男孩往马车上放，那小男孩烧的难受还不忘说谢谢，这让于老头感叹他的知礼，小小年纪就这么乖巧懂事。

　　“谢谢您，我叫杨子衿，我弟弟名怀远，还不知道恩人的姓名。”杨子衿上了车厢，瞥见一侧堆放的书籍心里又是放松，看来她没赌错，这车人中的那个同龄人怕是上京赶考的，不是什么歹人堵在这儿的。

　　“我姓于，大家都叫我于老头，你就喊我于爷爷就好，对了，这是我孙子宝蛋，这是王叔。”

　　“爷，我还有其他名字，你咋就忘了。”于俊麟别别扭扭的，想他一个灵魂年龄都快四十的汉子被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看了屁股实在是不能更难堪了，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那孩子还小，不用当一回事，可不知怎么的，一想到人家女孩子见过自己光腚的样子，这心里就不自在，有种异样的感觉，他不会是装小孩装过头了吧，这一冲动，连自己的名字都报出去了，没有别的意思他自己就不相信。

　　“行行行，瞧你那矫情的模样，子衿啊，这是我孙子俊麟。”于老头一大把年纪还会不知道孙子想什么吗。

　　“于爷爷，于哥哥，王叔，子衿在此谢过了。”杨子衿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真诚道谢。

　　“别别别，快起来，这算不得什么，还是先给怀远吃药。”

　　“嗯。”杨子衿哽咽地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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