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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第一章

        康昭二十八年,齐都京华。

        这大概是一个乌云散散的傍晚,宽阔的道上人流车流长川不息。这平阳道自古以来便是人烟阜盛之地,多少个朝代溜过去了,还是如此。京华的富丽是一种古老的富丽。

        就说这平阳道上,此刻正如赶集一般。新京华人讲着江南塞北的各路方言,老京华人操着一口自命不凡的老京华口音,就像盛唐的长安街上平地而起了一座秦代皇陵。

        妇人们三三两两在街上闲来逛去,篮子里不是新上的果蔬便是翠露轩的胭脂水粉,路过小贩们的糖水车,还要给身后的黄发小儿买上一碗;偶尔与那么一两个东洋浪人擦肩而过,这几个朱唇粉面总要垂下头去,心里却欢喜男人的侧目而视;若是每月初七,遇上庙会开集,或许还能碰见几个头剃得光润的梵教徒,这也是女人们要偷偷瞧上一眼的人物。

        可若谈及这平阳道上最引人一观的景色还是要属这全京华最闻名遐迩的去处—紫云乡。

        “爷,明日定来呀!”

        紫云乡是个青楼,这谁都心知肚明。里面的老鸨可不是一般人物,据说和圣上一起把过盏,和武林侠客一同吃过酒,认过绿林好汉当干哥哥,总之,能将一家青楼开在全京华最繁盛的地段,这妇人绝非一般红颜。

        这紫云乡里的姑娘们个个天姿国色,才倾一世。稍有头有脸的王公贵族谁没在紫云乡里有个风尘知己,简直令人自赧。

        然而这紫云乡里的红尘绝色们倒也有些许痴傻的地方,她们才不管客人们的身份,只要对了眼缘,倒贴也是乐意的。老鸨妈妈们闻起来,大不了一顿搪塞也就过去了。

        每至华灯初上之时,紫云乡的门楣便漆了金粉一般,在万家灯火掩映中,显得格外如梦似幻。

        这个傍晚没什么不同。紫云乡照例早早点了灯,敞了门。门前座座香车,走出来的不是红脸润面的财商便是风流月下的公子,那些身家一般的便早早趁着人多眼杂,提溜的脚溜进相好的闺阁。

        楼内早已是丝竹悠扬,管琴和鸣了。其中有几个性子明快的姑娘,早已香肩半露斜倚阑干,立在二楼的窗前,红的、翠的、青的、紫的帕子在风里招摇,游人见了便移不开眼睛。香风一过,索性骨头都酥了。

        “话说东汉末年,群雄四起,逐鹿中原。先有众将平定黄巾军……”

        隔着一条长川似的平阳道,这紫云乡对面就是一家茶馆—这京华城第二个逍遥的好去处。

        只因这家茶馆的店主会做生意,专挑了风月场对街的位置,许多风流客也自然时常光顾。

        见许多仕途不顺的惆怅之士常往店里跑,店主索性雇了几个嘴皮子生钱的说书先生到店里说书,这么一来,往店里跑的人家可就更数不过来了—言照便是其中一位。

        说起言照,可真得让人请一位天下最好的说书先生来,仔仔细细地泡上一壶上好的茶,好生地听一场,只因谈及他的故事,便要讲起这年代的朝堂、深宫和江湖,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然而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此时的言照,也不过是一个年过十岁的总角孩童。

        然而这孩子可不一般。他的身世一直以来都似个谜。言照的母亲就是对面紫云乡里的头牌,紫陌红尘里的第一号刺客—京华名妓言倾倾。

        但与一般风尘中人不同,言倾倾是个清角儿,一个卖唱卖笑不卖身的艺伎。弹得一手好琵琶,唱得一把好曲子。正因如此,言照的身世便更是个谜了。

        对此,言倾倾从不透露,只顾攒银子养儿子。言照也曾隐隐地纳罕过,问过。然而每当这时,言倾倾便将儿子揽入怀中,一只手摸着孩子乌蓬蓬的脑袋,一只手一个劲儿地抚摸着言照手臂上那块绯色胎记,就像抚摸一朵枯枝上的梅花,仿佛言照也是枝上开出来的似的。

        懂了些事后,言照也便不再问了。

        开蒙之后,言照也认了字,也开始看了书。也不知道随了谁了,言照嗜书成瘾,平日里在紫云乡跑跑腿,或去茶馆听听书,没事便钻到无人小巷里,细细地读。一到无书可读的时候他便去找梁秀才借。

        梁秀才是言倾倾的一个相好,科举回回不中,也写不出“月落乌啼”的诗句,但对言照倒是每每耐心传授,仿佛世外高人唯恐自己一门学问就此绝学一般。既读了不少书,言照自是比寻常孩子不同一些,小小年纪,胆略过人。言倾倾见了,喜忧参半。

        这天,言照躲在茶馆里听了一下午书。夜至,正要回走。回到紫云乡,楼内满堂春色,本在这里长大,言照对这些倒也习惯了,然而心里却是腻烦的,所以就急匆匆闪到了后院他自己的小屋里,捡起书来接着读了。

        月过东天,言照想着该给母亲请个安,于是便上楼来,走到言倾倾屋前。见母亲的门闩上插了一朵丹花,便知此刻屋里有客。刚要转身离开,突然听见屋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言照心里不安,便在门上细格的窗纸上濡开了一个小洞,朝里一看,只见案几上伏着一个男子。言照认得他,那是京华府尹家的祝公子,言倾倾的众恩客之一。

        此刻这祝公子正醉眠似的卧在案上,一动不动。屋里的窗子也洞开着,夜里的凉风将窗前的帐子吹得上下飘飞。眼神再一掠,只见屋内还立着一个陌生男子,他只能望见这陌生男子的背影,却看到这男子正手持匕首,抵着他母亲。

        “慢着!”

        言照霎时间闪入屋中,神色仓皇中略带着冷毅。然而他瞬间就将身后的房门合上了,并用眼神示意屋里的这个“刺客”,似乎是不想将事情闹大的意思。“刺客”回过头来,言照只见这“刺客”面上还围了一块黑布。

        “刺客”一见是个垂髫小儿,心里便有些软,正要解释时,只见那小儿指着房中邻着墙角的红木柜子,突发一言:“所用贵重钱财皆在那柜中,随君取度,只是万请这位叔伯放了我母亲性命!”

        这“刺客”原本就没存什么杀人越货的心思,现见着这小儿如此恳切,还称其“叔伯”,心下里更是自惭。言倾倾见了这场面,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敢多言,怕将儿子也卷入这横祸中。思忖了半天,还是开口道:“求这位大侠放过我母子性命,柜中财物听凭君取!”

        言照直勾勾地盯着刺客,一对乌霜般的眼睛里简直要扎出针来。只见这刺客霍地将匕首扔在地上,言倾倾顿时向后退了好几步,一个踉跄差点跌在桌上,才缓过来,便紧紧搂过言照来,将他护在身后。

        这刺客不疾不徐地向母子二人行了个礼,说道:“小生今日叨扰,实属不该。只是事急从权,才行此下策。望夫人和小公子见谅。”

        言倾倾一面见这刺客眉宇温润,不似凶恶,又言谈有礼,心下便镇定了几分,虽然如此,内心还是有些惶惶,便和声和气地试探道:“不知大侠尊姓大名,又何故入我房门?”

        那刺客答:“小生因适才方触怒了权贵,故此不便透露姓名。现下只得暂避风头,希图趁夜里再回去。刚刚情急,便误闯入夫人房中,实在冒犯,望夫人见谅!”说着,便又朝母子俩拜了一回。

        言倾倾定了定神,“既是如此,便请大侠自便吧,我母子二人便当做不知情。案上那位公子也还未来得及见你入房来就被你打昏了,也不防事的。”

        “多谢夫人!”

        这刺客刚预备要走,窗外便传来一阵喧闹声,窗下的火光已映得紫云乡灿若昼里。

        刺客和言照急急地望向窗外,只见楼下一伙人举着火把在紫云乡附近走动,似乎在搜寻什么人。言照看清了楼下那伙人中为首的那个,他认得那人是户部尚书的内侄朱温身边的心腹管事,又见他身边那个刺客的眉心微蹙,当下便似乎懂了五六分。

        他看着刺客,说:“你招惹的是朱家的人?”

        刺客低眉垂目,便算是默认了。言照看向母亲,言倾倾朝他点了点头。母子俩心照不宣。

        “照儿,你去门口看着!这位大侠,你先躲到那边暖阁的榆木箱子里去!”说着,言倾倾便推着他往碧纱橱后的暖阁里走。言照急冲冲地便朝门外跑去。

        刚到门口,言照心虚似的“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捡起地上那朵丹花,照样插到门闩上。他听得到刚刚窗子里望见的那伙人正七七八八地在楼下大搜特搜,老鸨妈妈们的抱怨声也叽叽喳喳地跟在后面。

        顿时,一阵厚沉的脚步声步上楼梯。言照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只觉得心呕,一想到那个平日里跟在朱温身后寸步不离的那个彪汉管事,他便一阵颤栗。一声声的脚步响就像在言照心上擂鼓一般,有那么一刹他真恨自己多管闲事。

        近了一步,更近一步……

        那彪汉管事就这样出现在了言照面前,那副直鼻窄眼的凶恶面孔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用一把被烟呛坏了的嗓子厉声喊道:“将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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