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归乡情切更思亲
车把式乃是北面村的村民，年关时节，地里没甚活计，他便赶着自家牛车到镇上拉乘客人，每日倒也能挣上几十个大子。一年到头，再是穷苦的人家都要买上些年货，远近的村民们也都乐得偷闲，花上一二个大子，坐一坐牛车也算是犒劳犒劳自己了。
这日他照常将牛车停在了镇口大榕树下，今日不是大集，虽依旧有少许几个人到镇上办事、卖杂货等，但想来也挣不到几个钱。等了大半个时辰，眼见进镇的人稀稀拉拉，心道今日怕是没几个活了。这几日，家里两个小子都眼巴巴等着自己回家，心下一思量，便打算回家去，带上两小子到郡上去玩耍玩耍。
没料到刚套上缰绳，几个小师父却过了来，说是要租借牛车，三十个大子，不赚白不赚。乐呵呵跟着小师父们买了好些年货，听着吩咐，将牛车赶到了灵泉山山脚下。一架牛车满满当当，装着十几个大包裹，瞧着适才小师父们出手阔绰，递出的银子，即便没二十两，也差不多了，寺里的师父们也要买年货？这可是奇怪了。
山脚下没等多时，便见一位身着长衫，看似书生的少年下了来，几个小师父连忙迎上去，口中敬称‘二子哥’，那二子哥与小师父们磨磨蹭蹭一阵，才各自道别。他应了吩咐，将这位叫做二子的少年和一车节礼送往汗水村，汗水村地势偏僻，来回一趟可不容易！
二子见这车把式面上有些迟疑，也不多说，从怀中掏出十来个大子便扔了过去，口中道，“大叔，先给你拜个新年，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这回村路上不太方便，还需你多多担待才是。”
二子这话听来顺耳，又大方从容，里子面子都给到，车把式纵有不愿，也不好反驳，将十几个大子放入囊中，暗想这趟差挣得也不算少了，今晚回家也可多割二斤肉嘞。当下，恭请二子上车，抖了抖鞭子，啪的一声打在牛背上，老牛吃痛，哞的一声便往前走。
一路上，二子叽叽喳喳，话说个不停，这会儿问道：“大叔，你家有几个崽？”没多时，又问到，“大叔今年贵庚啊？”“家住何处啊？”“几个媳妇啊？”……听得这小子越发下流的问话，不由得背生冷汗，斜眼瞥了二子一眼，暗道：读书人怎么是这个样子的？难道这便是戏里常说的‘书生情趣’，太膈应人了。本村刘老夫子正正经经的形象深入人心，他一介村夫，自是不知道读书人到底该是什么模样的。
二子却全没发觉车把式的别扭，马上便要回到家里了，怎么能不让人欣喜若狂？也不知老爹老娘和阿公过得好吗？好想马上见到他们啊，眼瞧着越发熟悉的村落映入眼帘，尚在老远，口中便喊了起来，“爹，娘，阿公。”
老木叔正呆在院子里编竹筐，老人家一刻也闲不得，嘴里叼了一根烟叶，嘶呼嘶呼吞云吐雾。二子娘则坐在旁边一小木几上，手里缝制着一件冬衣，瞧款式，应是为二子做的。因头些日子李大林到镇上做工，现下还没回来，两公媳间也没啥可说的，院子里说不出的清廖寂寞。
这时，忽听得门外六婶儿喊道，“二子娘，二子娘，快出来，你家二子回来了。”
二人闻言，霍地站起。老木叔丢下手中伙计，走到院门口，只见六婶儿和两个妇人正好路过，当即问道，“他六婶儿，你看到我家二子了？在哪里？”
六婶儿笑脸上前，嘴里恭维道：“已经到村口了，被老叔们拉着问话嘞。老木叔，依侄媳儿看，你老现下该是享福咯，瞧那一大车东西，啧啧啧，没个七八两银子谁拉得回来？”说罢，左右看了看两边的妇人，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老木叔没听她说完，一抬脚便往村口赶去，后边二子娘也抹着眼泪急吼吼跟了来。
原来二子大喊声没能把自家老爹老娘招呼出来，倒是引出了村里久闲的几个老家伙。老家伙们正聚在村口，享受着冬日暖暖的阳光，细说又一年的光景儿。感谢老天爷又给了一年的生命，几个人正说得起劲，二子的声音便传了来。
老家伙们眼神不好，只听得喊声有些熟悉，抬眼瞧了瞧，只见远远一架马车驶了过来，当下抓着自家七八岁的童儿，拧着耳朵喝问道：“快给阿公瞧瞧，是谁来了？听着这声音咋这么熟悉嘞。”
童儿们虽年幼，但大都还是记得二子的，挣扎开阿公的魔爪，都拍拍手，嘴里甜甜地道：“二子哥哥，是二子哥哥回来嘞，阿公阿公，二子哥哥坐着车回来嘞，孙孙也要坐车，坐车骑大牛。”
老家伙们听说是二子回来了，都各自站起，踮着脚望眼欲穿，心头暗骂这车把式手艺不行，怎么还没到嘞。
这车把式被二子催得不耐烦，鞭子使得啪啪直响，老牛也已使足了力气，急速奔驰，但牛车再快，又怎能抵得过归乡情切呢？一到了村口，二子连忙下了车，老远便向几个老家伙行礼问安，“阿公们好，二子回来了。”
“二子回来嘞，快来快来，让咱们老家伙瞧瞧，变样没有？读了这么多书，怕是了不得了。”
二子瘪了瘪嘴，什么叫‘变样’，又不是整容，老辈子们也太夸张了。几个小童儿倒是会起哄，这些时候，常听自家阿公夸奖二子哥哥如何如何了得，今日见了真人，没瞧出什么不同来，但他后边牛车上一大堆好东西，却真真是大不同啊，童儿们都直勾勾盯着移不开眼，嘴里跟着重复‘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二子笑了笑，回身取了两个袋子，先取了几卷烟叶，卷好后递给几个老家伙，“叔公，你们尝尝，这是侄孙儿托朋友从郡上买回来的烟叶，看合不合口？”老家伙们得意洋洋吸了两口，扬起大拇指道，不错，不错，一大堆赞扬的话絮絮叨叨，便开始跑火车，说个没停。
边上小童儿们则眼巴巴望着二子，心里捉摸着，二子哥哥怎么没有给自己带礼物嘞？快快拿礼物出来，快快，阿公都有，怎么孙孙就没有嘞？
二子瞧着好笑，捏了捏童儿们肉嘟嘟的小脸，一人给了一块糖饼，“吃吧，吃吧，等晚上再让阿公带你来二子哥家，二子哥还有好吃的嘞。”这下，童儿们才兴奋激动，感谢二子哥哥的话一溜一溜的顺口而出。
村口处热热闹闹，附近偷闲的村民都被引了出来，二子车上年礼不少，除了净照等人买的之外，他自己还单独买了好些东西。眼见大群人围了上来，当即摊开两个大包裹，放在榕树下的大石磨上，口中笑道：“二子刚回来，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各位叔伯婶子，这里倒有些糕点零嘴儿，叔伯婶子，都不要客气，快尝尝。”
这些糕点都不是凡物，他在镇上呆了几个月，但凡哪家店有什么好吃的，都得给他寻摸出来。要说糕点，还得是陈氏临河的那家‘水磨店’里出的最可口，这次回家，早早便吩咐了人买了一大袋来，正是为了今日之举。
汗水村地势偏远，村民朴实老诚，一年到头手里少有几个闲钱，即便有时耐不住家里小子的死缠烂打，能买回的也只最便宜的一种素饼而已，哪里像今日这般五花八门，直瞧得人眼花缭乱，食指大动。
村民们倒也不见外，呼和一声，喊了自家小子来，有些更加沉稳的则会多吩咐一句，“只准拿一块，不能多吃，要谢谢二子哥哥。”小子们得了好，自然嘴甜似蜜，满口二子哥哥叫个不停，饶是二子在外修成万年铜墙脸，也不禁被羞得脸红。
没多时，便听见外边有人喊道，“让开，快让开，老木叔来了。”当下村民们便自动让出一条道来，只见老木叔快步走了过来，后边二子娘亦步亦趋跟随着。
二子哪敢托大，先迎上前去，还有三步路，便跪将下去，口中喊道：“阿公，孙儿回来了。”这是电视剧里常见的剧情，若是前世看来，他必定嗤之以鼻，但今日行由心生，情不自禁便跪了下去。
老木叔诶了一声，上前扶起二子，口中连连道：“让阿公好生看看，又长高了。我家小崽子如今是个大人了。”干枯的手掌摸了摸二子头，越发怜爱。让二子好不自在，在他映象中，阿公应是个怒目铮铮，犀利严肃的倔老头，怎么今天瞧着却是个慈祥爷爷呢？
二子任由老木叔左看看，右捏捏，好似这个孙子是买来的，要验验货一般。良久，老木叔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干咳两声，放开了手吩咐道，“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果然长高不少。快去让你娘也瞧瞧，怪可怜的，你一走便是个来月，叫你娘好生想念。”
二子应声称是，走到老娘身边，笑着脸喊道：“娘，儿子回来了。”二子娘不由分说，一把将二子揽入怀中，口中呜咽道：“我的儿啊，想死你老娘了。”二子挣扎一二，发觉老娘手臂箍得实在太紧，脸上一红，低声劝道：“娘，儿子回来了，好啦好啦，不要哭啦，儿子都这么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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