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心结
雄鸡的声声啼鸣，把初冬的太阳从黛黑色的地平线里呼唤出来。亮汪汪的太阳从乡村的树林子里慢慢爬上来，红彤彤的阳光照亮了胶东大地。
熟睡的乡村苏醒了。
灿烂的朝霞抹在乡村的房顶上、树梢上。冬阳初照时，冰冷的阳光拉长了姜一恒疲惫的身影，姜一恒在他承包的二十亩荒地上开始了他新的火热的生活。
天还没亮时，借着微弱的晨光，他就开始在这片过去从无人问津的土地上忙碌起来。棉袄被他甩掉了，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可是他脖子上、背脊上的汗水还冒着热气。他用爪钩敲响“梆梆”僵硬的土地；用铁锹掘开不知多少代从未有人染指过的处女地。可是他姜一恒有决心也有信心，他在心里立下了铁的誓言——用他的智慧和超人的毅力，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书写他的新的梦想，开创他辉煌的人生。
锹起锹落，姜一恒在玩命地干着，手掌心磨破了，他毫不在意，掏出手帕一缠，继续埋头苦干。
太阳升起来老高了。
上早自习的小学生已经放学了，孩子们嬉笑着、打闹着，从他的身边跑过。
他的眼睛倏地一亮，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他停下手中的锹，回过头来。
“艳霞！”他用低沉的声音喊了一声。
艳霞的脸绷得紧紧的，只顾走她的路。
“艳霞，你听我说……”艳霞仍然没有理他，继续走她的路。
他急了，跑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好艳霞哩，你一定得容我说话……我这样做，全是，全是为了……”
“别说了，我没时间！”艳霞打断一恒的话，冷冷的说。
“不要这样嘛！听我把话说完，中不中？我真的，我真的是为你考虑！”一恒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了，他用可怜的目光望着艳霞，一边说话，一边向后退着。
艳霞站住了，但仍然用不友好的目光看着一恒。一恒的一脸汗已经褪去，湿透的汗衫上不再冒着热气。
“姜一恒，我总以为你是一个诚实勇敢地人，咋啦？今天怎么不敢面对现实啦？为了我好，哼！蔡家村未来的村长先生，我谢谢你那镀金的美丽的谎言！你是为了自己升官发财！为了你的仕途坦荡！姜一恒，今天我才算认清了你，你姜一恒不是个男子汉，而是个为了五斗米而折腰的仕宦小人！哼！”艳霞瞪着她愤怒的杏子眼说道。
“不！艳霞你想错了，绝对想错了。我是想我欠了叶家那么多的钱，要是还清他家的钱得个十年八年的，这样，假如我们……那会耽误你美好青春的，不是……苦了你吗？所以我才……”一恒委屈的说着。
艳霞眼里噙满了泪水，痛苦地跑开了，没再回头……
艳霞几乎是蹒跚着走回家里的。
知子莫如父，知女莫如母，当艳霞刚一入家门，细心的妈妈从艳霞那憔悴的脸色里，看出女儿心中一定有啥事，她回想起这几天女儿总是丢东忘西、心神不宁的样子，更加断定了她的猜测。于是她不显山不露水地边给艳霞盛饭，边试探着她：“霞儿，教学不吃力吧，没出啥事？”
“没，没啥！”艳霞咬进嘴里的馍像一块蜡一样没味。
“艳霞，有谁欺负你啦？给哥说说是谁？看我不毁了他！”秋阳望着妹妹的脸，端起饭碗，站起来问她。
“没的事儿，你们别瞎猜！”艳霞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把一大口馍送进了嘴里。
“这几天咋不见一恒上咱家来啦？”妈妈仍试探着问。
“他忙，顾不上！”
“一恒不是做生意赔了吗？听说他和泉贵的蒜被人抢光啦，还有人说一恒做生意的钱是从叶村长那借的，不知叶田行那老东西对他咋整的。”秋阳说道。
“有这事？霞儿，咋没听你念叨过这事哩？”
“妈——，他赔他的钱，关我啥事？”
“你和一恒不是挺要好的吗？”秋阳这话一出唇，就有点后悔了，当哥哥的说这没边没沿儿的话真不合适。
“一恒这孩子这下可惨了。叶田行这小眼一眯，心狠手辣着哪，一恒要是栽到他的脚篓里，那可真的麻烦！哎！霞儿，你知道他和叶家咋了结的吗？”
艳霞气得满脸通红，她把筷子往饭桌上一撂，“我说你们俩还有完没完？让我清静一会，中不中？”她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为了不让妈妈和哥哥再在心里含糊，她觉得还是把事情说出来好，“你们俩别再问了，干脆我给你们说清楚：一恒想承包村西头那二十亩荒地，可叶田行硬逼着一恒答应他和他大女儿玉莲的婚事，不然，地不但包不成，还得让一恒三天内把钱给他送去！”
“那一恒他答应啦？”秋阳急切地问。
“他，答应了……”艳霞撂下手中的碗，跑进里屋，趴在自己的书桌上抹起眼泪来。
“没出息！”秋阳也撂下饭碗，愤愤不平地说，他不知是说艳霞还是说一恒，“……艳霞，叫哥说你啥好呢？一恒离开你，你就值得这样？离了他姜一恒，难道你就寻不到婆家啦？”
艳霞抬起头来，瞪着房门外的哥哥喊道：“你懂个啥？你以为感情是块破铁，高兴了捡起来，不高兴就随手一扔拉倒，就这样简单？你不懂！一点都不懂！”
艳霞气头上的这句话深深刺疼了哥哥的心，他杨秋阳真是个不懂感情的“怪物”吗？不！他内心里的感情世界是五彩斑斓、非富多彩的，他心里存着的这种奇妙的情感甚至超乎常人。他杨秋阳不仅懂得什么叫爱，而且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爱他所爱的人，可是不就是因为那段荒诞的岁月，让他背负上命运不公的藩篱，让他所爱的人，久久不能靠近他。
艳霞的这几句话像把利刃刺得秋阳整颗心都在往外淌血……秋阳忍着心灵上的剧痛，蹒跚着走出了家门。
艳霞妈进屋去劝女儿。
“霞儿，想开点，这不也是咱没法子的事吗？”
艳霞妈说着撂起布衫襟沾着眼里的泪水，“多会儿你咋能那样说你哥哩？”
“妈，我刚才说啥啦？”艳霞回过头，瞪大那双美丽的杏子眼。
“唉！算了，别问了，都在气头上，你哥他不会给你计较。唉，我的主哇，上帝！俺俩孩儿的命咋恁苦哩？”艳霞妈离开西间走到东间，跪在自己的床头上，闭上眼睛祷告上帝去了。
艳霞抬腕一看表，呀！离着打预备铃仅差十多分钟啦，她“腾”地站起来，好像刚才啥事也没发生似的，急忙走出屋子，并慌里慌张地甩下一句话：“妈！筷子碗你涮涮好啦，我快该上课啦。”
艳霞一路小跑，匆匆赶回学校，当她路过那片荒地时，她的脚步下意识地放慢了些。她的脑海里似乎又出现了一恒那满是泥汗的脸和他那健壮、宽阔冒着热气的脊背，她的心里不免又是一阵酸楚，她甚至对刚才她对一恒说过头的话有点后悔，她明白一恒在婚姻的选择上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一恒爱的是她杨艳霞，之所以答应叶家的婚约是被迫无奈。可是无论咋说，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嫌他姜一恒太窝囊，在五千块钱，竟能妥协、屈从，你男子汉的阳刚之气跑到哪儿啦？
所以她在心里恨着一恒，可是她仔细体味、扪心自问自己：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她对一恒的这种恼怒与其说是“恨”，还不如直说就是“爱”！因为她表面上对一恒做出冷酷、蔑视，甚至不屑一顾，那只能欺骗一恒、欺骗别人，她杨艳霞无法欺骗自己那颗火热的心。总之她那本来就单纯、炽烈的情感世界，现在变得迷茫、复杂，甚至有点脆弱了。
她每当走到这片荒地的时候，心里总是要乱上好一阵子。
她的脑海里忽的闪现出一首词：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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