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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疑窦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周多了,同学们似乎已经从“突然有个没怎么见过的老师死了”事件中恢复过来了。

  佩佩也日渐恢复从前的开朗,但我们俩都有个默契,就是谁都不会主动提起那天的事。这对我来说倒无所谓,佩佩能够从事故的阴影中走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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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事故定性为意外,除了那天来的负责本区的“片儿警”例行公事询问了两句,校方之后似乎并没有收到媒体或者群众的问责,甚至连议论的声音都很少。

  其实那天晚上山顶洞人会去那个独立厕所也是个意外,据说是有个初中部的学生因为第二天要交航模比赛的作品,临时找到山顶洞人帮忙打算两人晚上一起完成的。事发当时早就过了他日常下班的时间了,所以只能说他倒霉罢了,谁叫他非要在那个晚上给人指导航模呢。

  一年前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几十个家长举着牌子堵在校门口嚷嚷学校管理不力,要求校长下台,直到最后那个人的双亲互相搀扶着泣不成声地出来求大家到此为止。比起那时候,现在这种状况下不知该为大家很安静而庆幸,还是该为大家太过安静而害怕。

  学校的一切如常,毕竟死人已死,活人还是要继续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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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讨厌的物理课也是要继续的。

  “孩儿们,都把头抬起来!没几天就一模了还不学呐!……我们接着来看这道题,为什么选B啊?啊?”

  班学习委员忍着午后的困倦,在一片低埋的头中举起了手。

  “因为改变条件之后空气流速快了,墙壁的压强更小了。”

  “对!其他人明白了没有?……其实很多流体都是这个道理,就比如说水管里的水在流,流速高的时候,水管壁收到的压力其实是更小的……”

  我本与其他后排众人一样准备会周公,此时这段话却突然把我从半梦半醒中唤醒。我猛地从手臂中抬起了头,却没法集中精力听老师后面的话。脑海深处本来应该被遗弃的问题重新被捞了上来。

  “……啊?王一一是你举的手吗?你是有不明白的地儿吗?”

  大概是我太少在物理课上和师生互动,当我从倒数第二排举起手的时候,刘春鹏愣住了。而当他问完我之后,我迎来了前排无数同学的炯炯目光。甚至连我自己也楞了一下——果然是午睡后还没清醒过来,我王一一竟然物理课举手?

  不知道别的班级是按照什么安排的座位,但在我们年级,以孙艳为首的老师群为我们特别定制了一款完全不一样的排座位方法:把班里最为“讨厌”、“不守纪律”、“成绩差”的学生放在教室的四角;前排安排积极举手发言并且认真做笔记的“好学生”;后排安排“提不起”、“上课老捣乱”、“上课爱睡觉”的学生。

  我作为一个时常迟到还因为晚睡或早起而白天犯困的人,即使身高刚到160,也还是被安排在了倒数第二排。从高二一开始这样排座位,班里的争议可不少,且不说有点把学生划分三六九等的意味,更是助长了班干部滥用职权将亲近的或想拉拢的人安排在自己周围的风气。我中考之后视力下降了不少,又不喜欢戴着眼镜跑跳都不方便的感觉就一直没有戴眼镜,而这一排位举措直接让我从每节课偶尔打瞌睡演变成困的时候整节课都抬不起头——反正小字也看不太清,眼睛也没必要睁着了。

  “额,啊,是……”我努力调整着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前排同学的非后脑勺的不适感,“如果,嗯就是假如,原本水管里的水是静止的,然后现在突然流动起来了,那其实是水对管壁的挤压其实是小了对吧?所以水管在水流更快的情况下应该更不容易爆开才对是吗?”

  我的这一番话说出口后也绝似乎是罗圈话,不过刘春鹏作为一个也很喜欢说罗圈话的老师还是认真回答了我的问题。

  “嗯,对,对,如果水管子搁平地儿的话是这么回事儿。假设管子没拐歪儿的话,要不然就有流向改变对壁面的冲击了。”

  我的问题其实并不仅仅是这样,但我怕如果再继续问下去会引起注意。我想问的其实是:

  “山顶洞人死的那晚,就算原本水管有破损,也不太可能在开水龙头的瞬间因为压力大让天花板上的水管爆裂吧?”

  虽然我有八成以上的肯定,但还是必须要去现场确认一下。于是物理课一下课,顾不得准备下节数学课的随堂测试,我在事故发生之后再次奔向东小楼的独立厕所。

  以往常常吐槽不能停的明中神一般慢的施工速度,此时却让我庆幸不已。独立厕所爆炸的残骸清理尚未完成,施工的工人此时似乎在休息,堆积成山的瓷砖、水管以及烧焦了的板材旁边竟然没有人。

  洗手池上方的天花板已经拆的七七八八了,漏出上面原本被盖住的天线和水管残骸。而洗手池本身还没有开始拆卸,水龙头和水槽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再次默默对校方请施工队的标准表示感谢后,我开始认真的观察公用洗手池的结构。

  东小楼的洗手间是老校区独立厕所改造的,男女厕所部分,包括其电力以及送水系统基本都是新的设施。而男女厕所公用的洗手池却是为了减少施工成本和占地面积,只在原有的供水供电系统上做了简单的改进,其效果基本可以看作是只用了一层复合板当做天花板把部分老的线路,包括电线、水管,给隔绝起来。如今天花板已经都给拆下来了,而水管和电线似乎只有发生爆炸的那个区域的被拆下了。还保留的□□出来的水管和电线相互交错,可以想象这样的电路在发生爆炸的时候不漏电都会很难,我们坚持使用了这个洗手间这么久还活着,也算是生命的奇迹了吧。

  原理上,天花板上的水管是平行地面的,即使高速水流也不会受到额外的冲击。东小楼洗手池的水管的结构是天花板一部分基本平行放置,外露的一部分从天花板伸出来垂直向下,直接连接洗手池的水龙头。因此,整个水管在水流动过程中受到冲击最大的其实是水龙头,因为水从上方留下有相对较大的加速度,且其拐弯很多,也会受到水流方向转折带来的冲击。但天花板上的管子是完全水平的,转折是在墙角才有,而断裂的地方是在山顶洞人洗手用的水龙头斜上方,离墙角还很远。

  我在成山的垃圾堆中找着可以证明我的设想的水管碎片,果不其然,从绝大多数管道碎片来看,发生爆裂的部分应该确实是直的管道。水管上有些白色的水垢似的东西,我的手在抓完水管之后一直很痒,大概就是因为这东西。施工大叔诚不欺我也,这水管是有多大怨念,先是要人命,断了还能烧人手。

  尽管从初中开始我的物理一直不是很好,但在这个问题上,我怎么想都觉得对自己的判断很有道理。以我现在我掌握的信息并不能判断到底是什么造成了水管爆裂和电线漏电,但我可以肯定,这绝不可能是像片儿警的事故判定那样是因为突然开了水龙头造成的。

  我忽的意识到,这和一年前的情况多么相像啊……明明有一堆的疑点,明明有一腔的不甘,却因为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而找不到一个听众。

  我想像柯南一样一眼看破玄机;我想像福尔摩斯一样有为了破案上刀山下火海一样的魄力;至少像少年包青天一样,有一群坚韧、忠诚、帮得上忙的朋友也好。可我只是个智力5分体力2分毅力负3分的普通高中生,老师不会听我的,同学们也不会相信我。我曾经认为的最佳拍档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让我产生了不信任感,我最好的朋友甚至到现在连提都不愿再提起那天的事。

  越来越多的疑点,从没有尽头的深海里伸出手将我拽下,我想拼尽全身的力气挣脱,却在无边无际的深海中越沉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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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天之后,日复一日的苦恼和猜忌慢慢将我的激情消磨殆尽。我一直觉得人是有自己我保护机制的,即是对于极端纠结困苦并且多思无益的事情,大脑会选择性地遗忘。与我前17年的人生经验相同,这次的众多疑虑终究在无疾而终的思考以及日渐加重的课业中渐渐被我抛之脑后。

  这天,东小楼三层,久违的化学实验课。

  “你们可得珍惜,这可是你们高中能上的最后一节实验课了!”化学老师袁小莉操着一口东北口音郑重其事地说着,指向充满黑板整个版面的十几个化学反应式:

  “因为啊,高三学习比较紧张,实验课就不能老有了。今天两节连堂,你们抓紧时间把这些反应争取都做一遍啊!具体的操作刚才发的讲义上都有。你们一边儿做完实验要一边观察反应现象啊,做完实验考实验操作和反应变化的题可不能再错了啊!”

  不理会台下的哀鸿遍野,袁小莉布置完实验任务就出去了,留下我们心累地搭设备、配药品。

  我很庆幸和佩佩一组,因为我虽然理论学得不错,实验动手却经常粗心大意。有佩佩这样细心的人在,我们这一组做的速度几乎是全班最快的,甚至在等待反应的时候还有空闲指点一下其他组的问题。

  奈何要做的实验项目实在太多,需要用到的装置基本上都重复,眼看第一节课快下了实验还是剩很多。和佩佩简单商量后,我们决定课间不休息了,争取能做一些是一些。

  我在实验记录本,写下下一个要做的实验的化学式:

  CaC2+a(OH)2+C2H2↑

  电石制备乙炔。

  理论上,电石遇水之后反应产生固态的氢氧化钙和气体乙炔,而乙炔自然逸出,加上反应本身会放大量的热帮助气体逸出反应体系,反应是不需要额外加热的。因为时间、装置和药品都有限,本次实验中就摒弃复杂的除杂系统,而直接在反应体系引出的导气管口点燃值得的乙炔气体,既能观察气体燃烧现象也不至于污染室内空气。

  搭好装置,本应该控制球形分液漏斗让水从漏斗活塞的上方缓慢地滴入烧瓶底部,这样可以控制反应速率,不至于局部过热引起爆炸。不过实验做了一整节课,我也有点厌倦了,便随手打开长颈漏斗的活塞,让水从漏斗里猛地流下。结果登时火花四溅,平地烧瓶底部局部爆炸产生的火星闪的我不得不把眼睛挪开,连点火柴引燃乙炔都忘记了。过了几秒,我转回头,看见电石的表面产生大量气泡,而火星已经没有了,便知道反应在正常进行。

  惊魂未定的我刚转身想跟佩佩说快拿火柴,却见她捂着口鼻,眉头紧皱,表情十分扭曲。虽然站着,身板却蜷缩得像个熟手的虾米,躯干甚至还有些颤抖。

  “佩佩你怎么了?很难受吗?你,我,我要不要送你去医务室?”

  佩佩似乎已经无法说话,不管我怎么问都只顾一个劲儿摇头摆手。在不知如何是好的焦急中,我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从目前还在反应的装置方向飘来了一股无以名状的臭味。

  如果一定要具体的形容的话,就是烧焦了的臭鸡蛋的味道。此次实验反应物的量都不大,但这独特的臭味就是徐徐渐进地攻掠了我们所在实验台上方的空气。每个实验台配备有一个固定位置、只能旋转的抽气管,防止有毒气体扩散,之前几个实验因为没有有异味或者有毒的气体生成,我们都忘记了其实开抽气管应该是所有实验的准备项。

  眼见旁边几组的同学都陆续向我们偷来鄙夷的目光,我急忙打开了抽气管,并把管口转向实验装置。但可能是气流扰乱或者管口和装置距离太远,这奇诡的臭味还是在我和佩佩所在的区域保持着稳定的浓度。

  突然,佩佩”呕“地一声,似乎是干呕了一下但没有吐出来。我吓坏了刚要去扶她,她猛地甩开我的手跑出教室,留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追还是不追。

  周围几组的同学再次转过头来,不过这次不是嫌弃,而是惊奇加上担忧的、在我看来是再明显不过的责备的表情。我这时也回过神来了,见反应器里的气泡渐渐稀少,便丢下还剩一半的实验任务奔出去追佩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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