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黑苞
细若织针的刺剑，卡在骨链蜷起的钩刺节口里，竟不能抽离半分。可以想象，若这深蓝色的骨链卷住的是一个人的手臂，只要一拉动，就会撕下大把的肌肉，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
受制之人见凭蛮力无法挣脱，举枪顶住骨链便射，然而明明离枪口只有毫厘之距，这主干仅三指并拢之粗的链条竟能灵活摆动，不与子弹有任何擦碰。
在三秒内打完这膛子弹，依然无计可施的袭击者抬头便看到，左手提着骨链的把手，右手正握着一把骨匕首的阔辞已近在咫尺。而细细感应，身后传来了风的尖啸；脚下的数根地刺正摩拳擦掌。
手起，眼看那骨刃就要割喉而过，那人不退不防，反倒是弃去双手的武器，欲行擒拿，阔辞知道，以对方不要命的架势，恐怕即使切断了他气管，挥去的右臂也会被扭住，随即那人在临死前会踢歪自己的腰躯，最后手上的匕首就会刺穿自己的喉咙，又或者被自己两名同伴来不及收敛的魔法击中，两败俱亡。
挥斩的手变向转下，与合抱的两臂交错而过，阔辞俯身贴地，单手反挺，一个前空翻飞起，跃过被大气与石地夹击的敌人。而被一同牵引直上的骨链伴着清脆的响声，节节分离，悬空的尖利椎刺指向全身包裹得不露一寸皮肤的敌人，发起纠缠不止的攻势，场面如同蛇群弹起绞杀庞然大物。
遭受水泄不通的攻势，困兽犹斗，光亮突然在他的身周消失，黑暗的屏障仿佛有黏性，骨刺杵在表面上无法深入些许，而感应着元素的两人也发觉在那周围的元素变得呆滞。
在他背后站起，阔辞感受得更加真切，自己附着在骨刺上的精神力一碰到那屏障就会被消耗，感觉上去和剧烈摩擦产生太多热量差不多。但他不急着设法追击，而是从夹克内侧摸出个小瓶子，隔空递给正懵着的亨利。
“什么东西？”亨利不知道这是药还是武器。
“浓硫酸，用的时候觉得太黏可以兑点水。”阔辞云淡风轻地说，都不带看他一眼。
“你衣服里就装这种东西？”转开镀了一层金属的螺口，亨利只引出小指甲大小的浓稠液体便赶紧盖上。
“刚搜到的，放衣服里方便。”
“那回去还是你继续拿着吧，傻缺。”
嘴上嫌弃这种危险的液体，亨利可是知道液体比单纯的空气操纵起来威力大不少，可由于他的眷属体质，被流元素独占了，得不到结元素的辅助，张力太弱的水操纵起来很容易崩散；固体又太死板了，除了炸基本发挥不出其他用处。而这种有黏性的液体很方便塑性牵引，十分适合自己。
“他也有黑雾。”密若珂确定，那看似结界的屏障，是另外形式的什么，可能连魔法都不算。
阔辞没再接话，骨刺攻击未果，便纷纷散开，陆续接在了他手上刃尖缩回的匕首上，现出了它完整的形态——来自深海的巨蛇之骨，此时正驯服地卷在阔辞的手中。
袭击者周身的黑暗一经涌出，已无消失的征兆，在这黑暗的保护下，攻势一退他便向地上的武器冲去。飞身而出的阔辞并不打算让他东山再起，蛇骨飞散作零件，在他疾跑之中一一接附在阔辞的双臂之上，形成了一套贴身完整的臂甲，并配上了带尖的指虎与护膝。在这魔能繁杂的世界，唯有坚强的躯体、意志，与灵魂，是所有神神叨叨、故作玄虚的谜团最惧怕的克星。
没有强劲体术的两人却无法置之不理，阔辞不经商量就只身赴险，亨利虽然能预料到，也早就告诫自己不要跟他一起犯傻，可真的发生时还是急得跺脚。将还在叽叽喳喳的因待蔚塞进挎包，拔开保温瓶盖一甩，将一瓶的水与那少量硫酸混合，铸成一把勉强能维持形态的酸蚀小刀，明知不会有什么作用，还是尽了所有演算脑力，让这把剑跟随而去。
相比而言，密若珂待之如茶饭般信手拈来，吟诵着几个音节，手上的银环在她指尖变换为符文的形状，随之就有光芒铺在阔辞的周身。谁知道呢，他们的默契，也许大多是从一场场战斗里无言的配合中缔结的。
绝路的袭击者发现阔辞紧逼的拳掌，便停止了逃离，而将他团团裹起的黑暗，忽然张开血盆大口，从他的身上扑出，防御的结界融化在其中，阔辞被一口吞下。
“阔辞！”
看不见面孔的袭击者突然像断线的木偶一般软身瘫倒，甚至连从关节断开，却不见血肉的躯体四肢都完全一致。可没有谁去注意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匆匆赶去的亨利和密若珂都只盯紧了阔辞那双瞪大了的灰色眼睛。
如墨入水，黑暗，在其中化开。
#
……
“别动…你别动！不会疼的！”
有什么东西在脸上荡来荡去，痒痒的。
是那簇紫发…
#
只持续了数秒，黑暗如突然失去燃料的火焰，随风飘摇而散。解脱的阔辞捂起额头，向后踉跄倒去，被跟上的两人接住。
“你怎么样？”亨利看见了他脖子上的汗液，夏暑还没退完就穿夹克衬衫，真是老套。
“还是什么都没有，那些黑气没有进去。”看着阔辞逐渐大汗淋漓，密若珂摸出手帕，轻轻拍着他的额头。
缓过神的阔辞半眯着眼，摇了摇头，用平常的音调说道：
“果然不该让你们跟来。”
随后就朝着列车尾厢跑了出去。
亨利一时气得瞠目结舌，但反应过来时，密若珂已经很淡定地追了过去，他也只好轻刮了自己一耳光，向一边地上的稀硫酸水滩吐了口沫，唤风急追。
路过登车出口时，车厢里的打斗声已经远到不可察，他听见有乘客在抱怨：
“太慢了！所以他们才设了这么多接待点吗？”“呵~~啊~~，听说抢到第一的那个人还有半个小时才能拿到呢！”
他抬头看了看告知牌，还有两小时二十分钟。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瞎着急到话都不说全的傻子！还花了自己好大心思才脑补到他的意思是太危险了！或者只是自作多情？哼！
流在他的耳边嘲笑他的念头正在流向没有下游的区域，还不如回到线索中断的推理中去。
“烦死了！再快点！”正在他催促加速时，阔辞突然蹲在一根柱梁后面，似乎发现了什么。
不知是否要跟去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条讯息：
“有人，别靠近。”
画好的龙终于被点上眼睛，跟着密若珂藏到就近的柱子背后，亨利用唇语对她讲：
调虎离山。
“不要动，想着，就会传给别人。”细细分辨，这种毫无波动的简约形式，果然是阔辞的风格。
“抱歉，刚才让你们伤心了，我…”两人能感受到，阔辞的思路经历了短暂的扭曲，就像是拼命想从干海绵里挤出水一样。“不懂怎么表达。”
思想上倒是很通情达理吗，可惜是个傻子。亨利没有意识到，在精神连接的状态下，没有暗想一说。
“你这么想的吗？”
亨利什么都不敢想了。
“对不起，如果你讨厌这样，就想着‘停’吧。”
“我开始也不适应，不过砂子跟其他精神术士完全不一样，会按我们的想法停掉呢。”
原来就你有决定权吗？
“亨利刚才告诉我，他们在调虎离山，是吗砂子？”密若珂赶紧把正题摆出来。
“有乘务员一提到尾厢就很紧张，尾厢可能很重要。”
“没错！那两拨人在车头僵持不下，车厢也被清空了，恐怕只有我们注意到这里了。”
“里面打还是外面？”
“有多少人？”
“至少十个。”
亨利又扭紧了食指，密若珂也被他的紧张感染，双手的指头不停地对碰，只有阔辞，平静地默想着时间。
“车厢里狭窄，我的魔法会更有威力。”“那他们也一样，我没法保证你们安全。”
那你还真体贴啊。亨利摸了摸刚才自己扇过的脸颊，自嘲地笑了起来。
混乱与…变革，变革…
密若珂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是因为亨利的念叨想到了什么。
“亨利，是流元素告诉你的吗？变革？”
“对，现在还在说。”
“那只能在外面打了。”随着数个历史事件传入脑海，两人渐渐被密若珂的联想说服了。
大陆上最早，也是历史最悠久的国家，天多弥那帝国，开国的契机是初代皇族抢夺了一块下凡的天神携带的四属性元素结晶，凡界不存在的魔晶石。
红叶纪末期，所罗森大陆东北方向的异柯理泯叹（Eclimiten）大陆的陆地突然分崩离析，是因为这个大陆上的国家联盟派出舰队，强占了靠近本大陆，却是惑罗目大陆联盟舰队率先发现的海底油井，随后双方的海战引起了剧烈地壳运动，导致这块条形的大陆分成了五块。
绸河向南，离他们现在的位置最近的大国家，安恩忠斯（Ulength）王国，最初也是由一名抢走了家族□□，被流放去那里的贵族一手建立。
凇芽纪之初，最早新兴，并开启了宗教时代的堤丰城，开创者是一波被东北的茂蔻（Mouncrown）王国赶走南下并开除了国籍的新贵族，他们号召属民打倒保王派，夺取自己的土地。
按照流元素的性质去理解，它们是不是在认为：一切变革，皆起源于夺取那份“不属于”。只有当万物在争夺中流转，世界才会向下一个阶段进发。
“所以我觉得流元素是提示我们有什么要被抢走了。”
“也就是说，”亨利将又松了的挎包拉紧，松松垮垮地会妨碍动作。“绝对不能让他们跑掉！”
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这名精灵少年呢？将他从最初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到此时面对可以规避的危机，反而有些热血了起来。但不用深究，阔辞觉得这束被摧残了多年的灵魂，就快要绽放璀璨的花束了。
“喂！连你自己都忘了在想什么都传给我们啦？”
将这名少年的改变也默默看在眼里，密若珂轻轻地笑了。
越来越重合了啊，那表象，和他灵魂中的憧憬，所映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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