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转眼到了太后生辰那天，纸鸢按照之前说好的，做了太后生前最爱吃的菜。
夜色深沉，项镜离一人坐在亭中，亭前摆放了一只香炉，此刻袅袅升着青烟。
他向白玉杯中倒了沁红玉奶茶，轻轻向远处泼去。
“太后，这一杯是镜离敬您。”
纸鸢低头默哀，心中怀念着太后的音容笑貌，愿她在天上一切安好。
“石逸，经文你拿去烧了吧。”他吩咐石逸道。
石逸拿着金刚经去烧了，纸鸢静静站在一侧，看着一簇火光升起，如同红花烈焰，瞬间绽放膨胀，充斥进视野里，满目的红。
“大胆，谁人竟然敢在后宫内院烧纸？”不远处忽然传来内侍尖厉的训斥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皇上身边的赵总管。
赵总管锋利的眼神先是落到了石逸身上，正要开骂，然后才看到亭中坐着的白衣男子。
“四……王爷。”他愣了一下，随即请安。
项镜离站了起来，目光透着些疑虑：“赵总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皇兄也来了？”
树丛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果然是项渊清。
“想不到，镜离也在这里。”
他走出来，身穿黑色锦衫，全身素净没有一点装饰。
一黑一白，这兄弟俩倒是有默契。纸鸢心里默默想着。
“臣弟自知有罪，还请皇兄责罚。”项镜离垂首道。
项渊清走近他，目光一扫桌上的碟子，眼中掠过惊讶之色，不过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深不可测：“既然是在孝敬太后，何来罪责之有？”
“皇兄见怪了，实则今日是太后生辰，镜离心中不免伤怀，于是吩咐下人备了些太后爱吃的菜，希望太后在天也能吃到……”
项渊清点了点头：“太后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皇兄来这里，莫不也是为了思念太后？”项镜离问。
项渊清长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一丝追忆：“是啊，记得年少的时候，总是缠着太后在这后亭之中玩耍，朕年少顽劣，现在想起来，倒是给她添了不少烦恼。”
项镜离仿佛看到那个高举着剑四处乱劈的少年，不禁也笑：“说皇兄那时顽皮倒真是不为过，臣弟幼时还曾做过皇兄的靶子。”
“是啊，当时你也是养在太后宫中，一股子倔劲，还扬言要跟朕比武切磋。”
项镜离敛起眸子，看不清其中的神色。
“说起来是臣弟当时自不量力，哪里能是皇兄的对手。”
“这些年来，你的性子内敛了许多。”项渊清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凝盯着他。
“臣弟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没什么可争抢的，就这样闲适地度日，品茗赏花，多少人求而不得。”
项渊清似是感叹：“你本应是将才，如此屈居不觉得可惜吗？”
“皇兄以为追求功名利禄为了什么？”
“身份，尊荣，金钱，美人。”
“不错，可是这些东西臣弟想要就能有，还有什么必要去追名逐利呢？”
项渊清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仿佛真的满意如今的生活，倒也点了点头：“你看得开就最好了，我本还想给你安排点事情做……”
项镜离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皇兄还是不要给我找麻烦了，做一个闲散王爷多好，臣弟可不想像皇兄一样每日操劳国事，忧国忧民。”
项渊清横了他一眼：“你这坐享其成的性子跟谁学的？”
“有皇兄在，臣弟可不就是坐享其成了吗？”他给项渊清和自己倒了奶茶，“臣弟没准备清酒，就与皇兄共饮奶茶可好？”
项渊清点头：“好，我们陪太后喝几杯。”
月白风清，星灿如萤。
有微风吹起两人的衣襟，看着黑与白的背影，就好似阴阳两极，说不出的和谐。
一杯下肚，项镜离遥望天空的明月，忽然悠悠道：“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惆怅，引得项渊清注目看去，他缓缓地说：“臣弟在这宫中生活十五年，一直都是太后抚养长大，早已将太后视为半个母亲。如今太后早逝，心里除了悲痛还有些无望，不知另一位母亲此时可好，还有没有机会让镜离尽尽孝心。”
“思念母亲本就是人之常情，朕十分理解。”他轻言道，“西琼路途遥远，一去就要数月光景，朕担心路途颠簸劳累，你会有所不适。”
“可是臣弟这一颗心却始终不得安生，听闻生母染病不畅，更是日思夜想。”他面上染了痛苦，看得旁人也跟着难过起来。
“朕知道你是孝子。”项渊清道，“只是你素来体弱，朕担心你长途跋涉会吃不消啊。”
“我这身体……”他苦笑，“虽算不上强健，但还不至于孱弱到需要处处照料，只要路上小心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直默默守在一侧的纸鸢愣了愣，体弱？原来项镜离的身体一直不好吗，她怎么没看出来？
“臣弟今生不求声望名利，只愿母亲健康平安。皇兄雄才伟略，治国有方，亲民主政一切对外事务都有皇兄亲力亲为，臣弟就只求能对内修身平家，孝亲乐子，再无所望了。”
他的一番话真诚恳切，让项渊清有了几分动摇。
他思考良久，终于做出了让步。
“再过三个月便是元旦，等到新年过去了，朕便准你回西琼探望。”
项镜离眼中染了喜色，声音带着激动的颤音：“镜离多谢皇兄！”
项渊清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声音极低：“镜离，希望你不会让朕失望。”
这句话的深意只有项镜离自己知道，他心口微颤，重重地答道：“臣弟不会让皇兄失望的。”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一时也有许多往事可谈。纸鸢看着项渊清半眯着眼睛，已经陷入了追思，心间也变得柔软起来。
这个时候，如果宣嫔在就更好了。
“石逸，我离开一下，很快回来。”她对旁边的石逸说。
石逸以为她要如厕，咒骂一句“麻烦”，便由她去了。
她一路小跑，朝望月楼的方向赶去，却被黄全德拦在门外不让进。
“娘娘正在给太后上香，不得打扰。”
“我是有要紧事要通知娘娘。”她气喘吁吁。
“不管是什么要紧事，都没有上香重要，你还是在外面等着吧。”黄全德自从上次她惹恼宣嫔，就把她当作一根刺，时刻抱以警惕之心，没有一丁点好脸色。
纸鸢心想自己时间不多，绝不能这么耽搁，心一横，端出自己当妃嫔时的气势：“放肆，圣上的旨意也是说等就能等的吗？你有几个胆子敢违逆圣意？”
她的表情太过严肃，唬得黄全德一愣，竟然分不清真假。
“什、什么旨意？”
“还请黄总管去通报一声。”纸鸢凌然道。
黄全德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可是觉得这个样子的纸鸢气势完全碾压了自己，犹豫着进去通报，不一会儿的工夫，宣嫔便由采菊扶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说皇上有旨意？”她问。
纸鸢见到她瞬间收敛了毕身锋芒，低着头毕恭毕敬道：“宣嫔娘娘，皇上与王爷正在寿康宫饮茶，特叫纸鸢前来通传，请娘娘一去。”
“皇上叫你来传？”她语气中透着狐疑。
“赵总管还有其他事情在身，就吩咐我来了。”
纸鸢见她还在迟疑，心中越发急躁：“还请娘娘快些过去吧，别让皇上等着急了。”
看她的神情不像作假，宣嫔想了一瞬的工夫，点点头：“皇后娘娘可在那？”
“只有皇上和王爷二人，因娘娘曾是太后身边旧人，皇上便想着见见娘娘。”
宣嫔了然：“全德，把房里的烛台拿着，我们这就去寿康宫。”
纸鸢先一步走了，她这一去这么长时间，恐怕石逸该起疑了。
她理了理仪容，这才悄悄回到了方前站着的地方。石逸果然飞来一记眼刀：“你掉坑里了吗？”
纸鸢解释：“天黑路远，所以……”
“所以掉坑里了。”
“没有，我是走得慢了点，然后……”
“然后掉坑里了。”
怎么就跟坑纠缠不休呢？
纸鸢干脆承认：“是啊是啊，我就是掉坑里了，怎么样，臭吗？”
石逸捂了捂鼻子：“难闻的要死。”
纸鸢故意往他身边凑了凑：“现在呢？”
“臭……”他脸上的嫌恶不像是装出来的。
纸鸢忽然有些怀疑了，因为就连她自己也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臭臭的，膻膻的，真的有点像粪坑的味道。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上面那一团黑乎乎黏糊糊的东西是什么？
她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丰富，石逸幸灾乐祸地笑了：“我就说嘛，果然是你身上的味道，踩狗屎的滋味不错吧？”
纸鸢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感觉，那是相当的销魂了。
想不到她走路太着急，连踩到了狗屎都不知道。
真尴尬啊。
她使劲用脚在地上蹭，声音太大引起了项镜离的注意。
“你在干什么？”
她收回脚，站得直溜溜的：“没干什么。”
项渊清看到又是纸鸢，不禁皱眉：“为什么还留着她？”
纸鸢心里有些不舒服，在他心里，自己怕是一个难缠而又让人头疼的角色吧。
纸鸢想着，心里生出了些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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