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元老级管家王启年这两日心情着实不错。
沈文佑早早发了过年红包，还亲切的拉着他的手，对他多年兢兢业业的认真劲头表示高度赞赏，美的他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回房间。
拿着过年的红包，再去买上二两黄酒，趁着天寒美滋滋的饮上两杯，王启年只觉得神仙的生活也不过如此。
“老王，我炒了点小菜，你的酒呢？”
翩然欲仙的王启年慵懒睁开了眼，陶醉道：“老李啊，来两杯？”
“那必须的。”厨房的老李也不用对方招呼，一屁股坐下，夺过王启年的酒盅一饮而尽，“过瘾，这天喝酒，舒坦！”
“那是。”王启年随手捏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惬意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能饮，能饮。”
老李诧异的看了一眼王启年，笑道：“老王也会作诗了？可以嘛！”
“是顾家那丫头念叨的，说是在洛阳碰到的一个姓白的老头写的。这读书人写的这诗词，咱不懂，但是读起来就是觉得好。”
老李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忽的击掌道：“哎呀，忘了给二少夫人做点小菜了，听少爷说夫人最近胃口不是很好。”
“那还不快去！”王启年瞪了老李一眼，又饮下一杯酒，起身追上老李，喊道，“你快做，我送去。”
顾沅芷幼时便来过沈家。王启年自不消说，老李也是沈家的老人，故而对顾沅芷并不算陌生，再加上她现在又是认定的沈家少夫人，是以沈家众人对她都颇为上心。
沈家暖阁中，顾沅芷闲来无事，便伏在书案上习字。
沈子苏抱着臂站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她，时不时出言赞美一二。
顾沅芷有些羞意的白了他一眼，道：“不就写几个字吗，有什么好夸的。”
“闺阁少女大都练什么簪花小楷，未曾有如你一般练习行草的。”沈子苏指着纸上墨色，满脸诚恳，“虽然不如小楷形体好看，但胜在神意，这行草也别有一番滋味。”
沈子苏这话倒是不假，顾沅芷这一手草书，虽然谈不上豪放不羁、方圆内敛，但也算得上是潇洒俊逸，一般女子是写不出来的。
“喔……”顾沅芷拿毛笔戳着下巴，喃喃道，“小时候我爹也让我练小楷的，不过我嫌麻烦，后来就没什么时间练了，行草能快一点。”
“以后如果想练的话，我陪你练。”沈子苏揉着少女的头顶，神色温柔。
“好。”少女仰起头，故意拉长了音，“我会长不高的。”
“也对哦，十五岁的小姑娘，还能再长高。”沈子苏似是恍然，拍额诧异道。
顾沅芷故作生气，托着下巴看着他，少年也学着她的模样，毫不客气的回瞪过去，如此良久。少女噗嗤一笑，道：“真傻。”
沈子苏看着顾沅芷，忽然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目光灼灼。
“你……你干嘛。”
沈子苏弯唇一笑，伏在她的耳边，道：“把眼睛闭上。”
少年的呼吸在耳垂边摩挲，痒痒的，顾沅芷抿了抿唇，仰头，缓缓闭上了眼。
微凉的唇如期而至的覆上，沈子苏的舌尖侵入少女的唇齿，一手摩挲着她的头发，轻轻推着，顾沅芷双眸睁开一线，满目迷离，伸出手环住对方的腰，沉浸在他的温柔之中。
来送餐的沈府好管家王启年不小心看到这一幕，沉默着将餐盒放在门口，沉默的走进院中，怅然仰望天空，任这冰凉的雪拍打在自己脸上……
沈文佑最是喜欢在下雪时窝在扬雪阁二楼，燃上一炉炭火，读几本书。
虽然大都不甚理解，但他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不懂没关系，记住就行，和人闲谈时候扯出来一句，对了自然会受到赞许的目光，错了便哈哈两句当作打趣，沈文佑从不会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
方才读到兴起处，只觉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这两句诗极佳，想要去说与顾沅芷，旁敲侧击一下，先在心中埋下这一个种子。
哪道刚来暖阁前，便看到王启年在雪地里站着，着实凄惨，便好心问道：“王启年，可是银子丢了？”
王启年满脸忧郁，看着沈文佑，愁苦道：“没，就是看二少爷和夫人这么恩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沈文佑拍着对方的肩膀表示理解，安慰道：“老伙计啊，习惯就好，以后，会更不是滋味的。”
看着满脸诚恳的沈文佑，王启年只觉得，这句安慰比方才看到的场面更要伤人一点，两人又闲扯几句，王启年借口体寒先行退去。
沈文佑站在暖阁门前，咳嗽两声示意自己的存在，然后才推门而入。房间里充斥着旖旎暧昧的气息，看着脸色微红的两人，老狐狸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咳，沅芷，文穹已经把治疗沅芷脸上这种大面积烧伤的方法告诉我了，只是比较麻烦。”沈文佑轻咳一声，皱着眉说道。
顾沅芷拽着沈子苏的袖口，紧张的说不出话来，沈子苏报以宽慰的笑，问道：“爹，不管麻不麻烦，终归要试一试的。”
沈文佑沉吟片刻，说道：“九黎苗疆之地，有一族号称白苗，听文穹说他们有一种叫蛊的东西，可以治疗烧伤，并且恢复如初。”
“苗疆啊。”顾沅芷轻揉眉心，嘀咕道。虽未曾去过，但早就听闻苗疆之神秘，号称有“十万大山”，又有毒虫异种无数，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很是可怖。流放官员、士子，大都会选择苗疆，然后再不曾回去。
“其实苗疆并未像世人所说那般危险，我等所不能理解的东西固然是有，但那里风景优美很是可人，多加小心的话不会有什么危险。”沈从玺从门外走进，解释道。
“却是忘了，大哥的师门点苍派便是在苗疆吧。”沈子苏笑道，“大哥在苗疆生活数年，想必不会有甚危险。”
沈从玺歉然摇头，道：“怕是不行了，师门派我去极北之处的青州办事，一去便是半年，实在抱歉。”
沈文佑帮腔说道：“既然文穹说苗疆不似外人所说那般危险，文渊和沅芷你俩就放心大胆的去吧，我在江湖上也有些朋友，待我修书一封，让他们帮衬一二。”
“也好。”沈子苏轻轻点头，答应了父亲的提议。
一旁顾沅芷未曾开口，看着沈家三人，心中感动的同时，又总觉得哪儿不太对，但却又想不通究竟是哪儿，索性不再细思。
在沈家半年有余，连带着性子都变得慵懒许多。
“何日动身？”沈子苏轻声问道。问的是顾沅芷。
“上元节后吧，也不急于一时。”她喃喃低语，隐藏的心愿终于有了眉目，紧张与恐慌涌上心头。
又过七日，距新年已是只有两天。
顾沅芷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谢绝了沈子苏的陪同，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
本以为街上行人稀少，没想到扬州城内竟是满目琳琅，诸多身着彩衣的少女在街上结伴而行，肤嫩唇红，惹得好多行人频频侧目。
顾沅芷微微一笑，心情也因得这番景光而愉悦起来。
信步走到一卖烤红薯的老伯摊前，买了两块，边吃边和老伯闲聊，问道：“老伯，都快过年了怎么还在摆摊啊。”
老伯抽着旱烟，皱着比枯枝还要憔悴几分的额头，笑道：“过会就收摊了，收了摊，打上两壶黄酒，回家准备过年去。”
顾沅芷闻言莞尔，赞叹道：“老伯也有自己的情怀啊。”
“什么情怀不情怀的，这么文绉绉的词俺不懂，就觉得过的舒坦就中。”想来老者是外乡人，言语中掺杂着些许乡音，好在顾沅芷也算见过识广，并不感觉难懂。
“老伯说的是。”顾沅芷笑着应了一声，见又有飘雪，便走到老者身前，替他遮住。反正手中红薯还没吃完，待会要走时候把伞送他便是。
红薯老伯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从炉底抽出一个板凳递给顾沅芷，示意对方坐下。顾沅芷欣然坐下，低头大啃红薯。
这一老一少的搭配引来不少探寻的目光。
“姑娘，红薯怎么卖的？”头顶传来问询的声音，顾沅芷顿觉好笑，感情这人把自己当成卖红薯的了。
“两文一块。”顾沅芷也不恼，笑着抬头应道。
问价的是个姑娘，眉眼倒是颇为精致，顾沅芷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只是，周身着一件朴素布衣，一柄刀，一木簪，再无余物。
一袭布衣一柄刀，是个江湖人，顾沅芷心中说道，再看看女子赤着的双脚，又加上了一条，是个没什么钱的江湖人。
“我没钱，能不能给我一个红薯？”女子伸出手，掌心向上，面无表情。
顾沅芷有些好笑的看着她，曾经自己也如她一般没有银钱，不同的是，自己会想办法挣钱，可这姑娘竟然直接伸手，想来应是实在走投无路了吧。
“一个够吃吗，给你两个吧。”顾沅芷递给对方两个红薯，又从袖中掏出四文钱，丢进老者的手中，道，“不够吃再说。”
穷困潦倒的江湖女子接过红薯蹲在一旁，也不多话，沉默着进食。
看着女子的模样，顾沅芷有些酸楚，轻声道：“慢慢吃，不要急。”
不见对方回应，少女也不急，自顾自说道：“以前我也和你一样，可能几天都吃不上饭，挨饿的滋味，真的是不好受。”
“你给我饭吃，我帮你杀人。”女子咽下口中食物，看着对方认真说道。
顾沅芷起身将伞递给卖红薯的老伯，老伯难免推辞，顾沅芷硬塞给他，然后转身对女子说道：“我不需要杀什么人，嗯……也不对，我想杀的人，我也不知道是谁。”
生死之事并不是没有见过，顾沅芷自己也是死里逃生之人。
“等你知道了告诉我。”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你先跟我走，我去买双靴子给你。”顾沅芷笑着摆摆手。
“谢谢。”女子点头应道。
“啊对了，我叫顾沅芷，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莫呆尘。一个刀客，还有，我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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