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鹤归楼的李老板看着满堂宾客，眉开眼笑，肥胖的脸上生出了几分红晕，一旁的店小二有点担心等会结账时候自家掌柜会幸福的晕过去。
“哎呀，沈公子今儿个来，李某顿感蓬荜生辉，不知公子今儿个想来点什么，尽管说，我李鹤一定招待到位！”李老板火速跑到楚幽公子身边，推开店小二，兴奋地搓了搓手，看对方的眼神比看银子还要亲切几分。
沈子苏悠然一笑，指着顾沅芷道：“今儿个我是陪夫人来的，至于点什么菜，你问她。”
李鹤肥胖的脸扭向顾沅芷，心中诧异不已。这女子眸间流转倒是有七分清泠三分妩媚，若是放在醉春楼的女子身上倒是不差，只是这脸上烧伤未免太过严重，沈公子怎么会娶这么一个丑八怪？
“什么夫人？别乱说。”顾沅芷及时打消了李鹤的疑问，低着头说道，“李老板随便上几道拿手菜就行。”
沈子苏又是一脸受伤。
这李鹤也是个有眼力的人，见两人这副情态，知晓关系确实非同一般，便赶紧告了声退，扭着肥胖的身体下了楼。
“沈夫人。”沈子苏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潇洒扇动两下，感慨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不如晚上我陪着夫人去二十四桥赏月如何？”
“不要叫我夫人。”顾沅芷低头避开周围怀疑和嫉妒的目光，再次提醒，“被外人听到了，对你名声不好。”
沈子苏心疼的伸手揉着她的头顶，安慰道：“还乱讲，公西伯父都告诉我了，你是过了及笄之年才忽然说要来扬州的，你啊，何必这么累呢？”
感受着少年手心的温度，顾沅芷忽然有些难过。
“你的这份喜欢又能延续多久？三年？一年？还是半年甚至一个月？”闲闲得品着茶，少女看着窗外的行人，轻声说道，“我早就不是当初的左相之女了，现在的顾沅芷只是一个流浪的丑姑娘，可你还是扬州的贵公子，受这么多人追捧，我……还是算了吧。”
我已经没资格站在你的身边了。
“原来是怕这个吗？”沈子苏歪着脑袋，竟是有几分可爱的模样，“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娘还是郡主呢，不也嫁给我爹了？我娶个平民姑娘谁又敢说什么？至于长相，佛偈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沅芷你又何必执着于皮相？”
“《金刚经》吗？”顾沅芷嘴角含笑，似是恍然道，“说起来，我也看过佛经，有一句我记得很清楚，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
“沅芷可想独去独来？”沈子苏抓住她的手，摇头轻笑，不待对方回应，又认真说道，“我不要你活的这么辛苦，开心一点，好不好？”
对于沈子苏的固执，顾沅芷有些无可奈何，同时也痛恨自己的遭遇。些许年前，她也曾谢过老天给予自己活下来的机会，后来自己却因着损毁的面貌而被世人唾弃，她不愿沈子苏也遭受世人别样的眼光。
这样想着，顾沅芷有片刻的失神，在沈子苏眼里却是沉默的拒绝。
敛下将要出口的话，沈子苏露出大大的笑容，别过头询问道：“小二哥？菜能否快一些？”
“好嘞沈公子，我这就去催催。”
“对了，来一壶五琼酿。”
“来咯！”这次却是老板亲自答应，脸上的笑亲切到让人尴尬，想来这五琼酿价值不菲。
未待多时菜已上齐。
顾沅芷看着一桌佳肴，心情大好，调侃道：“楚幽公子的名头可真好用啊，随便催一催就这么有效。”
“见笑见笑。”沈子苏温柔笑着，替少女斟上酒，“试一试这道大煮干丝，配上这五琼酿，啧，那可是人间美味。”
说完便夹了一筷子干丝，又呷口酒，摇头赞叹。
“五琼酿啊……我爹以前喝过，不对，好像给下人了。”顾沅芷看着杯中澄净的液体，喃喃道。
“这五琼酿当初可是当做贡酒送到长安去的，顾伯伯倒也大方，竟然分给下人了。”
“也是我当时顽皮，嚷嚷着要爹抱，他就随手塞给管家了，不过那管家好像没敢喝，给供起来了，还上香来着。”思及幼时见到了有趣一幕，顾沅芷不禁莞尔。
“什么时候的事？”沈子苏替少女布着菜，似是不在意问道。
“也就我四五岁的时候吧？”
沈子苏有些懊恼，四五岁正是顾家式微时候，这不正挑起了她的伤心事？再看看顾沅芷，却并没有明显伤感的神色，反而对着面前的三套鸭连连进攻，大有将痛苦溺死在食物中的意思。
知晓对方是将苦楚按捺在心里，沈子苏也不强求，毕竟感情需要一步一步来。
随手拿过白巾，替对方拭去嘴角酱汁，少年满脸温柔。
天光静好，有我的温柔在，你可再无畏惧。
“文渊哥哥！这是谁啊！”方才的温柔一幕被花蔓文看到，这让做梦都是相夫教子的郡主烦闷不已。
沈子苏别过头扫视一眼，“哦”了一声，权当打过了招呼。
“花蔓文？那个苦追你无果的齐王郡主？”正在低头对付鸭腿的顾沅芷悄悄问道。
“你怎么知道？”沈子苏心中好笑，自己这位未来的夫人对花边新闻倒是知晓不少。
“看样子就知道咯，浑身上下这么华丽，就差脸上写着我是郡主了。”顾沅芷满脸无所谓，虽然流浪多年，但见识还是有的，而且自己当初也算是郡主一级别的。
沈子苏颔首赞道：“夫人聪慧！”
花蔓文听这一声“夫人”，便对顾沅芷没了半分好感，委屈的嗔怪道：“子苏哥哥！你怎么不理我！”
“嗯？是花郡主啊？”沈子苏似是恍然，随口说道，“郡主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恩恩！有子苏哥哥这句话，比什么都好！”花蔓文顺便就变了脸，哪还有方才的委屈？
“客气了。”少年皱起了眉，替顾沅芷加了口菜，“若没有其他事，郡主可否给子苏一个和夫人进餐的时间？”
“夫人？你说这个丑八怪？”跟随而来的青鸾为自家郡主打抱不平。
沈子苏停下手中动作，斜睨一眼，寒声冷漠道：“你说什么？”
“我……我说错了吗！她哪里比的上我们郡主了！”青鸾嘴硬道。
花蔓文拉住侍女，示意对方噤声，再看看沈子苏的脸色，不禁有些害怕。
还从未见过这般冷漠的沈子苏。
沈子苏敛起眼中寒意，歉然看了顾沅芷一眼，却发现少女带着闲适的笑看着自己和花蔓文两人。
“还望郡主平时多管管下人的嘴，下次，可就不会这么简单放过你了。”沈子苏不耐烦的摆摆手，自知理亏的花蔓文也不再多纠缠，跺了跺脚离去。
走到楼外，花蔓文看着窗口的顾沅芷，喊了一声：“喂，那个谁。”
“嗯？”顾沅芷诧异望去，却见对方羞红了脸。
“那个谁，对不起！”花蔓文喊完这句话，转身跑开。
顾沅芷看着离去的少女，摇头轻笑：“她心底倒也不坏，挺可爱一姑娘，行走江湖多年，倒是见了不少面善心恶的人。”
“没生气吧？”沈子苏试探问道。
“有什么好生气的？这么多年都习惯了，而且，我也希望你明白，我……不想你受到别人一样的眼光。”
顾沅芷饮罢杯中酒，起身，离去。
“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不要和我一起走。”
楼外顾沅芷飒然离去，楼内沈子苏怅然摇头。
是夜，沈府书房里，沈文佑父子和公西贺秉烛闲谈。
“老友，你说有没有能治沅芷脸的偏方之类的？”沈文佑招呼公西贺坐下，为他沏上一杯茶，小意问道。
公西贺琢磨了一下，在心中咒骂一句，没好气的反问道：“怎么，嫌弃我徒儿了？”
“哎呦，可不敢可不敢，她我可是当亲闺女看的！”沈文佑小心陪着笑脸，“前几天刚来的时候，我不是领着沅芷去给顾贤弟夫妻二人上香吗，我就心急说了一句，想把她和文渊的婚事赶紧办了，结果那丫头就拒绝了，本来我想着拖一拖，让文渊多陪陪她，能日久生情啊之类的，结果今天听文渊一说，不对啊。”
“怎么不对啦？”公西贺双手□□袖口，抖着肩膀瞪了他一眼，“小子你说说，怎么不对啦！”
“公西伯父勿怪，小子并未有嫌弃沅芷的意思，只是沅芷她自己有所担忧。”
“嗯……”公西贺点点头，沉思片刻，问道，“沅芷这孩子心细，这么多年没少受人白眼，可能是不想让你背负坏名。”
“这怎么能算是坏名呢？”沈文佑满脸懊恼，“难道是嫌她沈伯伯我是个商人？哎呀，这士农工商，商人最低……”
“别介，你说什么呢你。我那徒弟是这种人吗？她是不想让你儿子被人说，这么好一小伙子为什么取了个丑姑娘？你知道这俩人从小有婚约，可别人不知道啊。”公西贺伸出手指指点点，沈文佑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沈文佑倒也不觉得亏，谁让人家现在是顾沅芷最信任的人呢，怪谁？谁也不能怪，要怪只能怪自己没能早点找到她。
“世间最毒不是什么鹤顶红，而是世人的流言蜚语啊。”公西贺皱眉感慨。
“确实如此。想必沅芷其实心里也并不快活，试问那个女子会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呢？”沈子苏适时开口，合着皎洁月色，嗓音格外动人，“所以小子想能否找到治疗的药，也不奢求根治，换得个普通容貌就好，至少，让她没有什么顾虑的嫁给我。”
公西贺叹息道：“其实我也曾找过，但是没有找到……”
沈文佑忽的想到什么，拍掌说道：“等文渊的大哥回来吧！他走南闯北见得多，说不准有什么头绪。”
“也只有这样了。”公西贺又是一叹，转身推开门，迎着满园的月色，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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