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奇人邹老头
中午吃过公司的免费盒饭，老凡请了半天假，决定去邹老头家登门拜访。
邹老头住的竹林居别墅区，并不像老凡想象的那样阴暗偏僻。小区门口保安森严，但听老凡说要找三区十四号的邹老师，保安没多问就放他进去了。
老凡心里直犯嘀咕，刚才他前面的一对夫妻说出房号后，保安用闭路电话联系业主，确认了客人的姓氏和人数，才放人进去。
连进门的步骤都和别人家不一样，果然是邹老头的作派！
不过现在至少可以确定，邹老头还活着。
他顺着保安指的方向往里走，一路东张西望，居然没找到一棵竹子。
‘竹林居’里没有竹子，有的是苍松翠柏和不会开花的藤蔓蒿草。
一座座小楼外，围着方整的三米高院墙，所有外墙都是清一色的朴素白墙。老凡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没见过这种花园，除了白色就是绿色，没有一朵花。
竹林居别墅区的卖点，就是不允许小区花园里有花。
这里的园丁们每天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是四处搜索，找出开花的变种野草，及时连花带草彻底拔除，扔到小区外的垃圾站，以防这些花在小区内泛滥开来。
否则让邹老头那样的刁钻住户看见，一定会大发雷霆骂物业是废物，连个纯绿植的园区都管理不好。
能找到这种地方住进来的人，恐怕也都性情相近。老凡沿路偷看了几家人的内院，没有看见哪家在自己花园里种花。
这个占地几千亩的别墅区，确确实实没有一朵花。
来到十四号院，老凡站在绿漆铁门外犹豫了，半天不敢按下门铃。
突然，‘吱呀’一声，铁门上的小窗打开了，露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
。
“你找谁！”女子戒备地盯着老凡，语气并不是疑问，却像是在警告他。
“我找邹老师。”
“邹老师？我家老先生不是老师！”
听她这样说，老凡知道里面住的人的确姓邹了。
“麻烦您去问问邹老先生，我是邹老师的学生，华城大学中文系的。”
“等着。”女子关上小窗，从里面插上插销，似乎还上了锁。
老凡苦笑，这警惕性也是够高的，他难道能从这个脸盘子大的窗口钻进去？！
过了十多分钟，绿漆铁门内传来开锁的响动。不知道这门锁究竟复杂到什么程度，老凡听见几十声金属锁芯跳动的声音，门才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进来吧。”
女子站在门后推着铁门，不让门敞开，好像想叫老凡从门缝里挤进去。
老凡不敢造次，侧着身子往里面挤，尽量不扩大开门的幅度。
他的两只脚刚挪进门槛，女子就‘哐当’一声把铁门合上了。老凡的袖口被夹在了门缝里。
他求助地望着年轻女子。女子把脸扭开，完全没有愿意帮他开门的意思。
他只得自己左手抓住右手，用力往里扯袖子。
女子没有理会他，爱惜地双手按住了铁门，生怕这个陌生人把门弄垮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些古怪各色的人，到底是怎样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的？！老凡心里恨恨地想着，一发力，终于把袖口从铁门缝中扯了出来。
“我叔公说让你在院子里等。你请便。”
女子的话给了老凡答案，原来他们还真是一家人，遗传基因相似度确实很高。
在同事朋友心目中，老凡自己也算得上奇葩了，但同邹老头这家人比起来，他发自内心地感到自愧不如。
他没问要等多久，他知道就算问了，那女人也不会告诉他。
经过刚才的折腾，他成了被霜打过的菜叶，无精打采地一屁股坐在走道旁的石桩上，心里做好了等到天黑的准备。
呆在有树的地方，仿佛能看见时光。
老凡眼睁睁看着地上的树影越来越长，阳光一点点淡去。一只不知名的大黑鸟飞来，停在他头上的老柏树枝头，拍着翅膀‘呱呱呱’叫个不停。
他忽然感觉背后升起一股凉气，这大黑鸟，不会就是黑乌鸦吧？
“你进来。”邹老头的侄孙女出现在石阶上，迎着斜阳，向老凡招了招手。
“哦，好的好的，谢谢啊！”老凡大喜过望地跟了过去。
屁颠颠的同时他觉得自己有点犯贱，被人扔在外面等了几个小时，还等出满心的感激来了。
来之前，老凡以为邹老头住的地方一定是聊斋鬼宅风格，现在看来，虽然院子里的布局稍显杂乱，但打理的干净整洁，并没有杂草丛生的荒凉感。
那只大乌鸦应该是野生的，总不至于，邹老头养了只黑乌鸦做宠物？
老凡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邹老头的侄孙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老凡不敢多想，轻手轻脚走进屋内。
里面光线稍暗，客厅似乎是几个房间打通的，纵深很长。一侧的墙面全铺了通顶的书架，摆满花花绿绿的书籍，好像图书博览会。
“来这边坐。”
老凡隐约看到那头靠窗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听见带着回音的声音传过来，才知道那就是邹老头。
走到近处，老凡傻眼了。
十多年过去，邹老头居然一点变化都没有，好像连头发都没少一根，连身上穿的衣服，都还是当年那件不蓝不白的单口袋衬衫，口袋里别着一支蓝套圆珠笔。
老凡有种异样的感觉，觉得这老头生下来就是这副模样，一辈子都没变过，以后也不会变。
“你怎么老成这样了？”邹老头坐在皮沙发上一动不动，转动小眼珠打量老凡。
“邹老师，没想到您记得我……”老凡腼腆地在邹老头对面坐下。
“你不就是和安子混在一起的那个谁吗？”
“老凡。”
“找我干嘛？”邹老头一点不客气。
“邹老师，我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这个问题除了您，恐怕没有别人能够解答。”
“so?”
“呃……”老凡愣住了，没料到老头子嘴里冒出这么个词。
“你这人还是婆婆妈妈。瞧你这熊样儿，混的也不好。”邹老头鄙夷地扫了一眼老凡脚上那双黑色人造革凉鞋。
老凡心里一万头白毛羊驼奔涌而过。要是普通人，这时候应该已经崩溃了。
但老凡是谁？老凡可以把女人对他的厌恶，解析为对他怀有强烈的欲望得不到释放从而产生的异常表象。
所以邹老头的鄙视又算得了什么，在老凡眼里，不过是邹老头对他的喜爱，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而已。谁叫邹老头是个怪人呢。
“邹老师，您以前讲过‘角穿文’的故事，真的有这样的事吗？”
“我干嘛告诉你？”
“……”老凡没辙了，恨不得给老头子跪下。
“你又没什么才华，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我跟您说实话吧，邹老师，我遇上这事了。所以我今天特地跑来向您请教……”
“就凭你？”
“您的意思是指……我不配来向您请教，还是我不配遇上奇事？”
“哼。”邹老头把脸扭到了一边，似乎不屑于再同他罗嗦。
谈话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老凡有些坐不住了，往前挪了挪身体，发现自己早已大汗淋漓，穿在里面的t恤衫黏糊糊贴在背脊上。
他拼命酝酿情绪，想挤出几滴眼泪，用痛哭乞求来博得老头子的同情。
“哭有用吗？女人的眼泪是珍珠，男人的眼泪一文不值。”邹老头终究还是开口了。
看来博取同情这招是有用的，老凡决定继续按这个路子走。
“您知道我现在安子手下工作，被不公平合约所困，安子他们居然叫我写总裁文……”
“不写总裁文，你能写什么？”邹老头来了精神，话多起来，“你就像个丑女人，把自己定位成稀世玫瑰，要求得到玫瑰的待遇，其实你只是田埂上的臭铃铛。”
“我……”
“一个人的价值不是靠臆想出来的，你认为你自己是皇帝，可你出去大街上走一圈试试，有人给你磕头吗？别人给你介绍土肥圆女人，你看不上，在别人眼里，你的条件就只配得上土肥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我对自己定位太高。”
“你就是个志大才疏的窝囊废，靠自我麻醉过活。”
邹老头这番话，一句一把刀，句句捅进老凡的心脏。
他试着告诉自己，邹老头对他的疯狂攻击是出于嫉妒，但这次他终于骗不了自己，他的自我麻醉剂失效了。
“邹老师，我其实已经答应安子写总裁文，”老凡被修理得老老实实，“可是我写不下去啊，我的文稿莫名其妙被篡改了……”
“唉，我就说吧，你没那个才华，给你好运气，你也消受不起。”
“您说这是好事儿？”
“你走了狗屎运了。”
“我现在必须得一个月内写完这本小说，有人来我小说里捣乱，严重影响我的进度啊！”
“看见这些书了吗？”邹老头指了指靠墙那排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架。
“看见了，您的藏书这么多。”
“知道这些书的作者是谁吗？”
“……”
老凡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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