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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妖王花无道


  我叫瑞亚,原本是天界的时间女神,几千年来,一直和死神、海神、胜利女神四兄妹在天界度过幸福的时光。然而有一天,因为触犯了创世神立下的天规,我被贬落在南天神殿外的龙门殿上接受因世的惩罚。

  关押我的是一座水晶笼,据说这些水晶和龙门山本体连在一起,纵然再厉害的妖魔鬼怪也难以从中逃脱。这里是天界和尘世交接的地方,天界的神要想下凡需要走的是尘世之门,并不经过这里。只有那些尘世中偶尔得道的生灵,会跃过龙门,来到这个地方,而这时,我必须为它们献上我的泪泉酒:我需要为他们哭出眼泪,泪水将沿着水晶流到一盏杯子里,等到那盏杯子盛满时,跃过龙门的生灵们便将它喝下然后获得神格,这时他们可以有两个选择:一是得到七阶灵力,化作神龙返回人间,过完此生最后一世,然后得道升天;二是直接得到八阶灵力,叩开南天神殿的天堂之门,成为真神,此生不可再返回人间。

  如果我哭出的眼泪不够一杯酒怎么办?水晶笼会化成千万利箭刺穿我的身体,刺穿我的心,虽然我在这笼子里不老不死,可我仍旧会感到心痛,感到屈辱:让天界每一位新得道的神看到像野兽一样在笼子里备受折磨的我,永无止境,这就是所谓的因世之笼的惩罚。

  偶尔会有生灵们嘲笑我,谩骂我,侮辱我,当然更多善良的生灵会同情我,可怜我。可我知道:自己在这因世之笼中不老不死地接受永无止境的惩罚,我不需要任何同情可怜;我在笼子内,他们在笼子外,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互不相通的两个世界;由于我出生在神界,从来没去过尘世,也不晓得这些生灵们为了从尘世跃过龙门需要付出多少艰辛和痛苦,所以大多数的时候,我的眼泪只为自己而流;后来每当有生灵前来时,我会习惯性地看着他们默默地流泪,然后等着他们默默消失,我又一个人默默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龙门殿里的日子是孤寂的,每天看着云雾里的日升,日落,日升,日落,然后又有新的一天开始了,又有新的一天结束了,日子一天天重复地过去,过去的快乐回忆慢慢随着时光消散,幸福的概念也逐渐化为幻影,就这样一个人在一个彻底丧失时间的黑洞里永无休止地等待着,不知道过了多少天还是多少年,龙门里走出一个人:

  他长得很英俊,也很美:满身鲜花在晨光中散发着芳香,乌黑的头发扎成一朵凤梨盘在脑后,巧巧的睫毛,红色的睑影,两个小花环吊系在耳孔,眸子间满是坏坏的笑——

  我默默流下泪泉酒,滴在杯子里。

  他拿过杯子闻了闻,默默放了回去:“我不喜欢这一杯的味道,太苦了,我要你为我再哭一杯甜的,最好是奶茶味道的。”

  我怔住了:“我是哭不出奶茶味道的。”

  “来一杯豆浆也行。”

  我呆呆看着他:“这里是神界,你若不喝下这杯酒,就没有神格,既不能得道升天,也不能化为神龙返回人间。”

  “谁说我要化为神龙?谁说我要得道升天?”

  我吃惊了:“你既不想化为神龙,又不想得道升天,那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他用开山斧敲敲因世之笼:“听说跃龙门很好玩,我就来试一下,没想到简简单单就跑上来了,我花无道生下来就是七阶巅峰,不需要化作神龙,也不需要得道升天,你呢?你为什么关在这?你想化为神龙吗?你想得到升天吗?如果你想,那么你为什么不喝一口自己酿的苦酒?难道你喝了自己的眼泪会坏肚子吗?”

  我明白了:“你这小妖是来捣乱的,小心创世神把你打下十八层地狱!”

  花无道乐得正开心:“我就是刚从十八层地狱里上来!怎么?第十八层地狱对你来说很可怕么?哦,你不会连地狱都没去过吧!你要是去过,你就说说地狱里是什么样啊?怎么,你说不出来?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地狱里全是被勒住脖子的妖魔鬼怪!啊!啊!啊!一边大叫:我饿了快给我吃傻啵、我要吃傻啵,一边在火坑上跳来跳去!啊!啊!啊——”

  我从发髻上拔下铁扇、顺着笼子缝隙、一举将这个臭流氓从龙门前吹飞到十万八千里,他最后的声音从山崖下传来:“你猜我是男还是女?别赶我走……”

  我把铁扇重新插在发髻,想到他最后的这一句话:他的声线很好听,他的身材很瘦弱,他的下巴很干净,他的胸口很平,他的面容也很美丽,我实在想不出他到底是男还是女。又或许,像他们这样的妖怪压根就不分男女——这还是我第一次在这龙门殿想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或事,他确实很特别;不过就算再特别,也只不过是一个龙门的一个过客罢了,他有他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我们终归还是要彼此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然而第二天,太阳从云雾里刚升起的时候,这个无赖又上来了,冒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天火大劫、沿着高达万里的天河、跃过龙门站在我面前,眸子间满是坏坏的笑。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病。虽然我生在天界,不知晓万物生灵为了一跃龙门而需要所付出多少艰辛与痛苦,可我也知道,龙门这地方不是用来玩的:多少生灵被天火烧得尸骨不全魂飞魄散,轻一点的也要被烧断胳膊、烧坏腿、烧掉眉毛、烧秃顶,只有他,带着一身娇艳的花朵,轻轻松松从龙门底下冒出来了。

  还没等他张嘴说话,我连忙闭上眼,拔出扇子一举将他吹飞十万八千里——我怕自己一见到他就流泪,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如果我流不出泪水,因世之笼会惩罚我:肉体一边痛苦眼睛一边流泪,有时候甚至要哭一天才能哭满一杯,实在太痛苦了。

  我以为他吃了两次教训就会离开:毕竟谁会愿意平白无故地受天火之灾跃到一万里的高空上,然后被吹飞十万八千里?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样的人,那他一定叫花无道,因为第三天,在太阳从云雾里刚升起的时候,他果然又拖着开山斧慢悠悠地从龙门下冒上来了,显然他拿这里当成自家后院:“我忽然想起来,上次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干什么的?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你怎么不想办法逃出去?生存在这么大的一片空间里,你不饿吗?你不需要喝水吗?你不需要上厕所吗?你是不是几千年没有洗过澡?”

  我愤然拔出铁扇——

  “且慢!”花无道举起双手投降:“如果你把我吹走,我明天还会来,后天也会来,后后天还会来,以后每天都会来,你又能把我吹到什么时候,爱哭鬼?”

  “爱哭鬼?谁是爱哭鬼?”我忽然想起来自己这一次竟然忘哭了,心里焦急,可偏偏盯着花无道却哭不出一滴眼泪:因为我不想哭,我想揍他,他天生就长了一副欠揍的模样。然而这一次,因世之笼并没有刺痛我,杯子里还是三天前的那盏泪泉酒——也就是说,只要杯子里的泪水是满的,我就不用再流泪,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我掩藏住内心的惊喜,假装生气:“问题多,你为什么整天来这烦我?”

  “因为我无聊。”花无道撇撇嘴:“我生下来就是七阶巅峰的灵力,尘世又不存在八阶,于是我就找齐东南西北四海神龙让他们一起上,结果还是被我打成缩头乌龟;我觉得太无聊,就主动找人间最穷凶极恶的恶魔们打架,可惜他们出来一次,就被我打趴下一次;出来两次,就被我打趴下两次;他们永恒不死,可我也永恒不死;然后我们就一直打,他们就一直败;败了几千年之后,再也没有一只恶魔愿意肯和我打架,其实我们彼此早就心知肚明:他们是打不过我的。他们输得无聊,我赢得无聊,既然大家都无聊,所以就不打了,他们尊称我为大妖王,告诉我可以去找创世神打一架,后来果然找到了创世神,只打一次,就彻底败了。他太强大了,我知道自己永远也打不过他,就像那些恶魔打不过我一样,于是我渐渐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干些什么,一直到现在。”花无道的眼神黯然忧伤。

  “那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你猜?”

  “我为什么要猜?”

  “因为你如果猜对了,我会带一些好玩的东西上来,你长年在这小小的笼子里困着,一定没有见过尘世的东西!”

  我轻笑:“哼,尘世能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尘世的妖怪和人类都拼命跃龙门梦想着有一天成为神龙,如果尘世真的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那他们就都留在尘世里了,还跃龙门做什么?你这个满口谎言的大骗子,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花无道被我说伤了,撅起嘴发起脾气来,拿起泪泉酒就要往天河里倒——

  “住手!”我喊住他大急,手里紧紧握着铁扇:他如果倒掉了这一杯,我就必须再哭一杯,否则因世之笼就会惩罚我;虽然我可以吹飞他,可他第二天还如果再不知廉耻地跑上来,什么都不做,专门倒我的泪泉酒玩,和他这么耗上几千年,我可就亏大了!

  那朵奇葩的凤梨头映着朝阳微微晃动,花无道的眸子里得意坏笑:“怎么了?难道我倒掉不可以吗?为什么别的生灵奔了一万里,跃上龙门就可以得到这杯苦酒,而我也付出了同样的代价跃上龙门,却不能随意处置它呢?”花无道把酒杯放下,坐在地上,支着下巴呆呆地看着我出神,满身盛开的鲜花在龙门山的云海散发着芳香。

  “因为……”我想了想,这个家伙就像小孩子一样,对付他决不可以硬耗,只能智取,那我就姑且先表扬他一下好了:“因为你实力太强了,你在尘世里也算个万中无一的极品,天火对你来说都是小把戏,你还不是轻轻松松就来到这里?”

  “世界以强者为尊,既然我这么强,那我就可以随意欺负你吗?”花无道唰一下把泪泉酒倒入天河。我惊慌。因世之笼忽然爆出无数根水晶刺穿插我的身体,我痛苦得咬着嘴惊恐流泪;花无道第一次见到这副情景,挥起开山斧砍向因世之笼,可那笼子一旦受到攻击反而将攻击全部转移到我身上,水晶刺蠕动得更厉害,骨头里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意识在剧痛中麻木,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痛苦才渐渐消失,眼下的酒杯里已经聚满了一杯新的泪泉酒。花无道只能站在笼子外,一双明亮的眸子静静看着我。

  我知道他肯定是故意欺负我的,我知道自己痛苦的样子被他看见了,我恨他,我扭过头去,不想再理他。他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噗通一声从云里跳下龙门山。

  第三天,太阳从云雾里刚升起,我听见背后有人跃上龙门,那股香气如此熟悉,我知道肯定又是花无道!于是我拔出铁扇,转身却看见他竟然扛了一头脸长的怪物上来!

  我吃惊退后:“你又想用什么妖怪来捉弄我!”

  花无道把那头长脸的四脚怪物放在龙门殿,满脸小孩子气般得意地笑:“我还以为你不想和我说话了,看在你这么诚心问我的份上,我就告诉你:这头怪物,叫毛驴!”

  “毛驴?”我就吃惊了:有多少生灵自己都不能跃龙门,而花无道还能扛着这样一头驴跃龙门,亏他能干得出来!

  毛驴的脸特别长,它忽然露出满嘴大板牙噗噗噗打了一阵喷嚏,然后还发出啊哈啊哈啊哈震耳的叫声,把我吓坐在地上,龙门殿的仙境完全被破坏了。

  毛驴虽然长得很丑,可它的两只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看。

  我看着毛驴。

  毛驴看着我。

  花无道把自己身上长的鲜花拔下来,喂给毛驴吃;毛驴一边嚼,花茎的碎渣一边从它嘴往外掉;花无道抚摸着驴鬃,毛驴安详地站在原地。

  我站起身,看着这头怪东西:虽然它很脏,还有一股臭味,可我也觉得它很可爱,毛茸茸的,性格又很温柔,虽然看起来很笨的样子,真的不知道摸一下会是什么感觉:“它需要吃东西吗?它难道不渴吗?它晚上怎么睡觉?你走的时候,会顺便把它带回去吗?”

  “你问得太多了,我都记不得该怎么回答你。”花无道摇摇头叹口气:“它和你我不一样,是要靠吃草活着的;如果没有草吃,就会饿死。”

  我看着驴有些担心:“千万别饿死,那你还是把它送回去好了。”

  花无道轻笑:“一两天饿不死。”

  “那你就留在这龙门殿里,等就过一两天再走好了。”我劝他说。

  花无道皱眉:“我一代妖王凭什么听你的?”

  “那你想什么时候走?”我反问他。

  “我很忙,现在就要走了。”花无道一脚迈下龙门山。

  我越发捉摸不透:“你说昨天还说自己很无聊的!你忙什么?”

  龙门山下传来一阵让人无语的回音:“我忙着无聊呢!”

  我对着这只驴看了它一整天,觉得它果然笨得有趣。晚上卧在笼子里睡了一小会,然后便早早醒来,期待着新一天的开始。

  太阳终于从翻滚的云雾中缓缓升出一角,我的心里竟然有些小小的激动:龙门的日子原本是孤寂的,可我竟然在这一刻感到了一丝快乐。

  第四天,太阳从云雾中完全升起来的时候,花无道扛着一座几十米高的小山从龙门下爬上来,气喘吁吁,扛着这么大一堆东西躲天火显然相当不轻松。他把小山摔在地面,山体化成一层泥土埋在龙门殿上,掏出一大把草籽高高挥撒,又从天河里随手划了一些河水浇灌:“只有尘世的土壤才能孕育尘世的花草,天河的水灵气足,过不了几天,花草就能长出来,不需要我的照顾,毛驴也可以一直待在这里了。”

  我心里面十分高兴:想不到尘世里竟然也有这样蓬勃的生命。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甚至从那之后的每一天,花无道都会按时跃过龙门,把那些兔子、麻雀、老鼠等等小家伙一个个搬上来;蒲公英满天撒籽在天泉的浇灌下迅速扩散成一片箐箐草原;蚂蚁们躲在低矮的灌木丛下成群结队地搬着家;树苗盘根错节长成一片片绿州,这下龙门殿彻底热闹了:虽然自己没能从囚笼里走出去,但世界却走了进来,而自己则成了这个世界的神,看着那些成群结队的小家伙们活蹦乱跳,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在欢闹,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原本煎熬的责罚变成了欢乐的天堂。

  “这块石头放在哪?”花无道举着一块石头问我。

  “放在那棵大树后,小心别堵住蚂蚁的窝!还有,问题多,给这里修建一个水渠吧,用灌木把水引过来浇灌土地,这样你就不用整天来浇水了。”

  花无道丢下石头,耍起了小性子:“我一代妖王凭什么听你的?”

  我反问:“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花无道面容得意:“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必须做什么,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总之你必须听我的。”

  “好啊。”我爽快地答应,心想反正自己也出不去,做什么都无所谓,如果他的要求无理刻薄到时候耍赖抵账就是了,他在我眼里不过是个任性的孩子。

  花无道得意地笑,用开山斧在天河边凿了一个洞,将天河的水引流到土地上浇灌那些花花草草;他双手抱起一只趴着的兔子,忽然问我:“想不想摸一下看?”

  我点头又摇头:“可我关在笼子里。”

  “笼子有这么大缝隙,我给你塞进去!”

  “不行!”我急忙制止:“这笼子有生命,它一旦感受到内部进入了生灵就会将它杀死!哪怕是蚂蚁或蚊子!”

  花无道把小兔子放在笼子前。我刚趴下来看它,它就吓跑了,躲在丛林里,不见踪迹。花无道面露失望叹了口气:“你明明那么喜欢这个世界,但却被困在这个笼子里;而我明明对这个世界不感兴趣,但却在笼子外守着这个世界。”

  “你说谎。”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心里越发大胆地去问他:“你对这个世界不感兴趣,那你还为什么要建造这样一个世界?”

  我默默看着花无道。

  花无道默默看着我,他满身鲜花散发着香气,乌黑的头发扎成一朵凤梨盘耷拉在脑后,红色的睑影妖艳美丽,花耳环在风中微微摇晃,温柔的眸子如天河亮晶晶的水:“因为,我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儿喜欢你。”

  夕阳的黄昏把一切染上一层粉红,我脚步后退,呼吸紊乱,脉搏加速,心里面好像有三只小兔子乱撞:活了几千年的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甜甜的感觉,明明好像很急却又高兴得不得了,我明明是神女,我这是怎么了?我是神女,出生在天界,自小在天界长大,心脏里流着的是神的高贵血统,不应该有人的情愫才对!怎么会为一个胡闹任性的尘世妖怪心神不宁?难道是因为被贬谪的缘故,被拿掉了神格,我像人一样拥有了人格?原来,人竟然可以活得这样开心,这样幸福,人生竟然有这么奇妙!

  我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他,明明心里很高兴,却不敢和他说一句话。身后忽然传来噗通一声,花无道跃下云海,我急匆匆回头看他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外,心里忽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孤独,和以前几千年的孤独全都不一样,是想念的孤独,在这月下形单影只的孤独,一个人静静坐在地上,满心满眼都想着他身上的香气、他的黑发、他的睑影、他的耳环、他的眸子、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颦一笑,全都满心欢喜地映在自己脑海里,不过一想到他明天还会继续来,继续为我建一个世界,心里的不安就全都消散了,只想早一点睡下,这样就可以在明天睁眼的时候尽快看见他……

  我心里正这样想着,倚在笼子边刚想睡下,就被天河的水流声吵醒;月光冷冷地照着龙门殿,今天应该是每年的月圆之夜——我忽然想到:龙门殿的天河每到了八月十五就会受到月球影响而涨潮,大量的河水会爆发泛滥将一切从龙门殿里冲下万里高空!以前自己反正是个不老不死的贬谪神,对天河的这个尿性漠不关心;可现在我拥有一个默默陪伴着我的世界,它们都是我的孩子们,我不能看着它们消失!事态糟糕极了!

  天河的水在无情翻动!

  我焦急冲龙门下呼唤花无道,可龙门山下毫无回应的迹象;天河的水越泛越大,漫过堤岸灌进了蚂蚁窝,蚂蚁窝冒了几个泡就被淹没了!我知道自己的呼唤声音太小,可是我不停地拼命喊叫;河水越漫越大,猫蹿上了树,小兔子在泥里挣扎乱跳,麻雀吓得扑腾腾飞起来。我拼命大声呼喊,再过一会这个世界就被彻底冲毁了,花无道你快来救一下!可龙门山下仍然毫无回应的迹象;天河的水汹涌成灾,以冲垮一切之势一举洗刷龙门殿!泥土化作浑水、山石滚动、灌木丛漂浮在河面被向下冲、大树根基不稳栽倒、小动物们几下不见了踪迹、拴在树上的毛驴挣扎不过大树的下冲之势被拉下万里山崖!最后就连麻雀们也无处落脚,一旦对因世之笼稍有触碰就会被笼子化成的千万水晶利箭贯穿全身,尸体被河水一同冲下山崖!我焦急、我慌张、我害怕、我绝望、我伤心。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龙门殿。

  龙门殿被彻底清理一空,偌大一个光辉万丈的大金殿冷冷清清,地面只摆着一盏诡异的酒杯,酒杯里盛着是我源源不断溢出的泪。

  我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好不容易才有这样一个热闹的世界,一瞬间就化为泡影——创世神啊,你究竟要怎样狠心、非要我一个人在孤独痛苦中熬过几万年光阴吗?

  我呜呜痛哭:创世神,求求你,放过我,我太痛苦了,我实在熬不下去了,我知道我做错了,你可以把我贬落凡间,让我化作一个凡人承受生老病死,你可以杀了我,甚至把我囚禁在十八层地狱里承受刑罚,唯独不要让我在这空无一人的世界里承受永世孤独!

  太阳完全从云雾里升起来,光辉照着我的脸,我的心却越来越痛:因为连花无道也不见了!每次都是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准时出现的,可是今天却不见了,难道是他遭遇了什么,还是他不想再见到我了?

  我哭得越来越厉害,天河的潮水虽然消散了,可酒杯的泪水却哗哗喷涌,渐渐汇聚成一条小溪,小溪又变成大河,一条比天河还大的大河暴涨又一次冲刷着龙门殿,可花无道却仍然没有来。反正我是不老不死永恒存在的贬谪神,既不会把自己哭死,又不会把眼睛哭瞎,他不来,我就一直哭,一直哭到等他来,哭到人间洪水泛滥把尘世淹没,他在一片洪水的世界里呆得无聊了,自然就会来见我。

  太阳落下山,我在哭。

  太阳又升起来,我在哭。

  太阳又落了下去,我在哭。

  太阳又一次升起来,我还在哭。

  太阳又一次落下去,我停止了哭,心痛得喘不上气来,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扛着一把开山斧从龙门山跃了上来,我抬头看着他:他脸色病怏怏的白,灵力却异常强大,我熟悉那灵力的阶数,那是比我们贬谪神还要高一阶的真神的灵力:八阶。

  我本来想责备他,可一见到他就把一切的伤心和埋怨都忘了,月光静静照着我们,泪河散去,龙门殿闪耀着亮晶晶的月光。

  花无道伸出手,把手掌印在笼子外:“爱哭鬼,你想出去吗?”

  我心动但摇头:“即便你有真神的力量,也不可能破坏这笼子。”

  花无道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谁说我要破坏这笼子?我想见创世神——”

  我焦急打断他的话:“我所受的责罚太过于残酷,而代价又总需要有人来承受,创世神不会答应你的无理要求!”

  花无道迈上通往南天神殿的天阶:“每年中秋正是我妖类最为虚弱的时候,所有的妖怪都要躲起来,然而之后的三日实力可以翻倍骤增,如今我有了八阶实力,正是一年中最强的时候,创世神不敢拒绝我的要求!”

  天阶的巨石一个个浮在空中,花无道一步步向上迈,终于走到最后一个台阶前,推开天界之门!万丈金光从里面射出来好像存在着另一个太阳!

  门里的光辉渐渐褪去,一个脑袋大的混球凭空浮在空中早已等候多时:这是一团灰蒙蒙的混沌之雾,三颗小行星体绕着混沌高速旋转如同地球绕着太阳公转!而我深深知道:这就是创世神第三零八四号形态——混沌体!

  三零八四是什么?

  它是一个四位编号。创世神既然创造世间万物,那么它自己要出现在世人面前时,也必然选取其中的某一种形态:可由于这些形态太多了,所以有必要用一组四位数来标记一下,从一到九千九百九十九,再加上创世神自己本身,共计一万大类,所以叫做世间万物;而其中第三零八四号形态,混沌体,既是行星和恒星之间的相互形态,也是电子和原子核之间的相互形态,同时也是创世神自己十分偏爱的一种本态。

  花无道有些吃惊:“你就是创世神?我上次和你打架的时候,你明明是块石头!”

  三颗小行星绕着混沌体刷刷运转:“世间万物都是由统一的一种物质构成,并且这种物质具有唯一的运动属性,只不过通过数量和形态的层层组合,形成世间万物,而那种最初的物质就是我;所以说,石头也是我,混沌体也是我,世间万物都是我,连你也是我的一部分;我创造了世间万物,我也创造了我自己,换句话说,我就是整个世界;万事万物都在以自己的形态向着某一个方向追寻、积累、否定、演化、质变、肯定,万事万物都在试图证明自己的存在和自己所走的道路是正确的,也就是追寻真理;你们以真理为力量,我以你们为力量;换句话说,你是永远也打不过我的,我亲爱的孩子。”

  花无道对创世神举手投降:“我虽然打不过你,可你如果不答应我的要求,我便会下界,在千禧年杀光你所有的子民——所有人类、鱼类、飞禽、走兽、昆虫、植物,搅破海底,烧光大陆。尽管现在我还没有决定这件事,但这一切都取决于你,我亲爱的父。”

  “你的要求是解救瑞亚吗?”创世神显然没受到花无道任何的激怒,因为它是个靠规律运作的物质系统,压根就没有任何情感;三颗小行星停住化作三只手,从混沌体掏出算盘,一只手支撑住算盘,两只手在上面噼噼啪啪精打细算:“维多利亚、瑞亚、尼普顿三神为人类送去一份大礼,靠着这份礼物,人类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渡过末日劫难;维多利亚承担总代价的二分之一;瑞亚和尼普顿各自承受总代价的四分之一;如果你要替瑞亚偿还这笔代价,不计转换损失,你只要代替她为全人类牺牲一次正好够——如果你觉得这个代价可以接受,就用自己的双手把瑞亚接出来,我亲爱的孩子。”

  创世神隐退,天界之门缓缓关闭。

  “为全人类牺牲?”我惊住了:“不要!”

  “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花无道脸上露出淡淡的笑,他走下天阶,伸手掰开因世之笼走进来猛然亲吻我的额头:“把我忘掉。”

  笼子的空间太小,我吃惊、身体从开阔的缝隙向后倾倒——因世之笼忽然化作一整块大水晶,将花无道一瞬间封在里面一动不动,像块冰封的琥珀;我慌张敲打,然而这块水晶竟然慢慢下沉、和整个龙门山融为一体!

  花无道消失了,金色的龙门殿空空如野。

  这一刻,我心空空如野。强烈的孤独与失去的痛苦压在心头,我仿佛被抽成一个空壳:明明从囚笼里逃出来了,为什么却高兴不起来?明明获得梦寐以求的自由了,为什么却快乐不起来?明明不用再守任何惩罚了,可自己的心却还在刺痛?明明想去把人间走遍全世界,可为什么自己的腿却黏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动?

  因为,花无道就是我的全世界。

  只有在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深深爱上了他:那个满身布满芳香的鲜花、一朵乌黑的凤梨头盘在脑后、眸子如天河的水一样温柔的妖王,那个实力强横到看谁都无聊、却唯独肯为我建造一个世界的妖王,那个喜欢支着下巴默默看我欢笑、看我忧愁、惹我生气、却又回过头来待我好的妖王就这样默默从我的世界中消失了,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被创世神彻底骗了:肉体从因世之笼逃出来,心灵却被困在更大的一座因世之笼里继续接受惩罚;我该怎么办?难道又要我一个人在这世界上忍受万年的孤独了吗?

  我所能做的,只剩下软弱和哭泣了吗?

  不!我拒绝这样的命运,我不会再流下任何一滴眼泪——我的眼泪已经在前生流尽,今生我不需要眼泪,只需要救赎!

  于是我捡起花无道的斧头跳下龙门,在山脚下挥斧开山:一斧砍不动就砍两斧,两斧砍不动就三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坚信着总又一天龙门山会塌掉,我心中的那个人也会从封印的水晶得到救赎。

  这一砍,就是两千多年。

  脱离了因世之笼的我也不再是贬谪神:皮肤开始褶皱,头发开始变白,骨骼也随着岁月衰老,甚至连有关那个人的记忆也渐渐变淡,可我始终没有忘记手中的斧头,没有忘记自己的选择,没有忘记脚下的路,我知道:只要爱的信念坚定不移,即便是创世神造下的神迹终将有一天也将会被伐断;而那时候,因世之笼将被打破,光明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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