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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蝽灵与怨蓑


  上课的铃声打断谈话,向小晚急忙说:“糟了,第一次上学就迟到了,我们快走!”

  向小晚和哲仁风尘仆仆赶到教室,推开门,全班同学都在座位上齐刷刷地盯着两个人;讲台上站着一个六十来岁、戴着老花镜、穿着一身蓝布衫、身材干瘦的老头子:“你们俩!没心没肺叫什么名字?”

  向小晚呆呆回答道:“我叫向小晚,不叫没心没肺。”

  哲仁傻笑着摸后脑勺:“我叫哲仁,对不起李老师,我们来晚了。”

  李老师看了看点名簿,一脸目中无人:“两个白痴,还不快去座位上做好!”

  向小晚心中恼火,可又不好发作,总不能一进门就和一个老师吵起来,想想都尴尬,于是不如摆出一副懒洋洋的姿态,回到座位上。

  李老师接着讲语文课。

  哲仁趁着李老师在黑板上写板书悄悄说:“这就是我们班的班主任,姓李,教语文的,人称‘咆哮老李’。”

  向小晚小声问:“为什么叫咆哮老李?”

  老李突然停掉板书、转身冲向小晚咆哮:“谁在说话?说了多少遍!上课时不许说话!谁敢扰乱课堂纪律,就给我滚到走廊站着!”

  所有人都坐在座位上,鸦雀无声。

  老李摔了个脸色,继续写她的板书。

  向小晚吓出一身冷汗:靠,比恶魔还拽!要吃人么?

  无聊中,向小晚只好在纸上乱涂鸦,发现这确实是个消磨时间的好方法:四幅形态各异的老乌龟画完,语文课、物理课、外语课、历史课都很快过去了。

  转眼间,到了傍晚放学。

  哲仁一个人去了风水巡逻队。

  向小晚一个人回到老何鱼丸店,和老何要了一碗丸子,独自默默吃丸子,一个一个吃,一口一口地嚼。丸子冒着热腾腾的蒸汽。

  向小晚看着蒸汽,突然感到今天很无聊——虽然以前也一直都很无聊,可是无聊的生活一旦因为某个人变得不无聊了,就没法突然再忍受变回去的孤单。

  向小晚慢慢放下筷子:“老何。”

  “怎么了?”

  “你说,师可可那丫头……现在会在哪呢?”

  电灯昏黄地照着老何褶皱的脸:“都这么晚了,你干嘛突然问这个?”

  “我也不知道,就是忽然想起来。”向小晚呆呆看着碗里的丸子:“她那么瘦,还经常舍不得吃饭,你说她现在会不会饿了?晚上睡觉的地方,会不会冷?”

  老何咕噜噜抽着烟:“她冷不冷我怎会知道?不过,那丫头的情况我老何也听过一些,你若是这么担心她,我倒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向小晚站起身来。

  “凤凰区。”老何简单披了件外套,关了鱼丸店,和向小晚一起出门。

  蜿蜒的小路七扭八拐,两旁街上亮着灯越来越少,十几分钟的路程后,已经如同进入一片废弃的荒野,到处都是一片断壁残垣的景象。

  老何静静指着一片废墟:“这里就是凤凰区了。”

  “啊——”一声女孩的惨叫从不远处传来;向小晚赶紧跑过去看:师可可正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趴在地上、全身被一团巨大的黑气笼罩,表情极为痛苦。

  向小晚吃惊:“笨蛋,你又在干什么蠢事!”

  师可可看见向小晚情绪激动:“不用你管!你走开!”

  老何的一张老脸上写满了吃惊:“丫头!你怎么又在捉这不干净的东西?快放手!不然这东西会害了你的命!”

  黑气忽然狂乱挣扎、拖拽着师可可在地上滚,最后一头撞到矮墙上,师可可当即头破血流,忍不住咧着嘴痛哭,眼泪和鲜血混到一起顺着面颊一同流下,但她手里仍然紧紧握着黑气不撒手,摄魂手套发出淡淡的光。

  向小晚焦急:“这到底是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何脸色青黑:“这是『蝽灵』!”

  蝽灵的名字被喊出那一刻,向小晚立即看到一个巨大的黑色鬼蛹正在地上爬,而师可可正握着它的尾巴不放!向小晚慌张不知所措!

  老何继续解释:“蝽灵就是像猪、狗、牛、羊一样的畜生在死后留下的灵魂残壳,形态像一只蛹,平时既不会显露形态也不会出来害人,一般只在这个世界上弥留几个月就会自动消失;但因为它们的性质是毕竟鬼魂,所以可以成为一些偏僻法术的原材料,于是在黑市上便会有人出金钱购买;要想捕捉这种东西,必须要求捕捉者的能力属性是引力,再加上摄魂手套的转化才可以捉到蝽灵;但捕捉它却是有代价的:每次捉一只蝽灵,它身上的鬼畜怨气便会顺着灵魂流入捕捉者的体内,日久天长便会形成『怨蓑』!”向小晚听到怨蓑二字再抬头,又看到更诡异的情景:师可可的身后竟背着一个巨大的黑蚌!

  老何也变得焦急起来:“你看到的那个黑蚌就是怨蓑了!平时它藏匿于无形中,不容易被发现;可一旦被寄生者的心理产生塌方崩溃,怨蓑就会变成实体!所以,一定要让这丫头坚持住自己的内心!”

  向小晚似乎听明白了老何的话,回想起第一次看见师可可时她就在树上捉这东西,于是赶紧对师可可说:“可可,快把蝽灵扔掉!跟我回去——”

  “谁要你这烂心肠的可怜!我这么让人讨厌,我到处惹麻烦,所有人都想赶我走,那我就一个人走,我一个人活,一个人死,谁稀罕你怜悯!”师可可哭成泪人。

  向小晚刚想解释,矮墙忽然崩塌,师可可随即晕过去;黑色的蝽灵借机逃跑消失不见,一个三米大的蚌盖在师可可身上,乌黑的怨气浓郁可见!

  “糟了!怨蓑现形了!”老何大惊:“快去用灵力抱住丫头,不然怨蓑会压死她!”

  向小晚一个箭步冲上去;师可可的身体逐渐变得越来越重;向小晚两只手死撑,两只脚硬生生踩碎一块巨石深深陷入土地中、泥土直没膝盖!

  老何也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大的怨蓑,吃惊得烟卷吓掉在地上。

  “接!——下来!——该怎!——么办!”向小晚拼命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挤出来,巨大的怨蓑如同山一样压在他身上。

  老何才突然回过神来:“体积如此惊人的怨蓑恐怕包含着至少几万只蝽灵的怨念!光靠一般的风水术绝对难以祛除,这种情况只有运到风水世家的‘祭天台’请老乌龟出面才行!但是,风水世家离这里几公里——”

  向小晚拼尽力气支撑着,心里也在焦急盘算:这种情况即便使用了静止时空就把世界停止了也无法搬运——如果一旦触摸到师可可,她的重量又恢复了回来,所以在静止时空里搬运也是毫无意义!

  向小晚咬牙:“我——负责——搬运!驱鬼——就——交给——你了!”

  “绝对不可行!”老何大惊否定:“一个人怎么可能带着这如此恐怖的重量走几公里的路?绝对行不通!我去赶紧租一辆——”老何忽然想起来吊车没有灵力,也就是说就不能替师可可承受怨蓑的重力,那样做和把师可可直接放在地上、用一座大山来压没什么区别!

  向小晚用自己的灵力托着巨大怨蓑,抬起一只脚向前迈了一步——坚实的土地在这一步的踩踏之下随即陷了一个直没膝盖的深坑!

  向小晚稍喘息。

  待向小晚把腿从坑里拔出来,再迈另一步时,鞋跟和裤腿已经完全被踩烂了!老何心中大喊不妙:才迈两步鞋就被踩烂了!后面还有几千步、几万步要怎么走!

  怨蓑的重量都集中在向小晚身上,师可可慢慢醒来,幽幽睁开眼,看到自己被向小晚抱着——那是一张她最想看到、却又最不想看到的脸;师可可刚想挣扎,却吃惊发现:两人的头顶上盖着一枚噩梦中总出现的巨型怨蓑!但为什么自己身上却并没有一丝重量?

  向小晚头上流的汗滴到师可可脸上。

  “原来是你替我扛着!”师可可面露羞怯:“晚哥,你终于还是来管我了。”师可可煞有心事地低下头:“放我下来吧,让我自己走。”

  “一个人——走路——会孤单——所以,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向小晚笑着,光着的两只脚在地上慢慢挪动:鲜血满地,一步一个坑,一步一点红。

  师可可回头看见地上的血坑,眼泪顺着脸颊哗哗往下流。

  “你哭——什么,”向小晚一边挪动一边说:“傻丫头!——没出息!”

  师可可哭得更厉害,把头埋进向小晚怀里,鼻涕和眼泪使劲蹭:“我活了这么大,从七年前以后,就从来都没有一个人管过我,一个人饿了、一个人病了、一个人在半夜里冻得睡不着,是死是活,从来没有一个人关心过我……”

  “所以——我才说——一个人——走路——会孤单——”重压之下向小晚猛咳出一口血,血珠顺着面颊一滴一滴滴在师可可脸上,师可可的眼泪如泉涌出。

  向小晚强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形:“我会替——你承——担,一切——所以——你只要——开心地笑——就好了——”

  地上的一串长长的带着血迹的深坑脚印在星空下闪着红光。

  微风吹着苇叶沙沙作响。

  老何站在原地忘了动,呆呆看着两个人走远,半天才回过神来:“没想到,这次我何归城店里来个不得了的房客!有了这小子,这小小的江茗可要好一番热闹了!”

  老何默默捡起地上的烟卷,跟了上去。

  风水世家的大门被一阵狂乱的打击声敲响。

  老管家深夜中被吵醒,不情愿把头探出门外,看到老何那张脸立即大吃一惊:“何君主!!您怎么大驾光临了!”

  老何立即悄声:“嘘!——那都是几十年之前的称呼了、不要乱叫!现在我只是个鱼丸店老板,以后只许叫我何老板!”

  “是,何老板。”老管家恭恭敬敬回道。

  老何又开始嘬那半截香烟:“快把你家老乌龟给我叫出来!赶快!”

  老管家惊讶问:“是我家祖师爷?”

  老何连忙点头:“对,就是那老不死的,给我赶紧叫到门口来,就说何归城叫他来还当年的人情了!一分钟内给我赶过来帮忙!”

  “好!”老管家连忙点头哈腰,一路小跑到风水世家大宅子最深处:一个满头花白、白胡须飘飘及地的老者正在大店中央打坐;老者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皱着眉头十分不高兴,怒斥道:“不是说了吗?谁也不见!别为点小事来总烦我!”

  老管家急切说:“是何君主来了!”

  “你说谁?”仙风鹤骨的老者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从地上滚起来爬到门外,砰一声撞开门,使劲按着老管家:“是哪个何君主?”

  老管家一脸喜悦:“是光明社的何归城——何君主!”

  老者喜极而泣,忍不住自言自语念叨:“你终于来肯找我了!终于肯来找我了!我就知道,你总会来!我就知道!”

  老者屁颠儿屁颠儿地、跳着高儿地、踱着小碎步跑,一个不小心一头撞倒一个人:“祖爷爷?你怎么——”艾琳穿着一身兔子睡衣看着老者一脸吃惊。

  老者手舞足蹈,赶紧把艾琳从地上拉起来一脸笑嘻嘻:“重孙女,祖爷爷我来贵客了!你快回去,小孩子别瞎凑热闹!”

  艾琳狐疑撅着嘴,却偏偏跟在老者身后,到了门口。

  月色孤寂而凄美。

  向小晚抱着师可可刚好走到门口,随即一脚踩破风水世家的大门槛,大门上的虎符立即光辉大盛,一股金光和怨蓑形成的黑气冲撞起来:风水世家的大门轰然坍塌。

  老者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大门上,坍塌的滚滚烟尘中问向小晚:“小子?何君主在哪?”

  向小晚咬着牙:“不知道!——老何——叫我来——找老乌龟——帮忙!”

  艾琳趴在老者身后探出脑袋,心中好奇:谁是老乌龟?

  “那你所说的‘老何’在哪?”老者失望看着向小晚背后空荡荡的大街。

  “走!——了!——”向小晚吃力回答。

  老者满眼是泪:“老乌龟,果然是君主……我就是老乌龟,只有君主才知道:我就是老乌龟!又亲切,又温暖,就像一下子回到十年前……”

  向小晚不堪重负重重咳了一口血喷在地上。

  老者才把注意力放在向小晚身上:如山一般大的巨大黑气压在头顶,怀中抱着一个姑娘,姑娘安然无恙,但从向小晚嘴里咳出的血已把全身洒满;他两只脚深深陷入水泥地下,血肉模糊露出骨头,身后是一串鲜红的深坑——长得一望无际!

  艾琳吃惊得捂着嘴。

  即便是仙风鹤骨的老者,脸上忍不住吃惊:“是你把怨蓑活活给背到这?!简直是胡闹!简直是个蠢货!简直像——”老者指着向小晚刚想一顿臭骂,声色忽然柔和哽咽:“简直像……当年的大君主一样!”

  艾琳也识得怨蓑,脸色焦急,急忙拽老者的胡须左右来回摇:“祖爷爷,祖爷爷,快帮帮他们,这是向小晚,这是他妹妹,都是我同学——”

  老者凝神聚色:“好!好!好极了!果然不愧是我大君主看中的人!既是我大君主的人,便也是我老乌龟的人!”

  “接下来就看老朽的吧!”老者身上猛然散发出庞然大势,恢弘如山如海,伸出一只手用庞大的灵力隔空托起师可可可怨蓑——

  水泥地寸寸崩裂,老者的双脚也深深陷入地面。

  向小晚闭了眼倒了下去,艾琳赶紧上去把向小晚扶在怀里。

  这么重的怨蓑即便放在老者手上也丝毫不轻松,但老者却显得更来劲儿,硬是一步一步挪到祭天台,身后流下一串长长的血印。

  师可可和怨蓑在祭天台庞大的灵力托动下自动漂浮。

  老者才看看自己血染的双脚:“才走了这么几步就成这样,那小子……”老者撸撸胡须,不再有其他杂念,在台中央坐下身,专心致志颂起了万雷术:灵力如同一条神龙从祭天台叱咤而出,游走在天空之上,不一会响晴的夜晚风云密布,空气中夹带着山雨和泥土的味道,隆隆的雷和闪电的摩擦从乌云上传来!

  老者整整颂了三个小时咒语,乌云越聚越密,如一片漂浮的宇宙沉沉压在祭天台上方,雷声如蛇气嘶鸣吼叫,整个景象看上去极为恐怖。

  老者忽然睁开眼,一指洞天——万雷术!开!

  天空猛然泻下一条炸裂的光龙、重重撞击在漂浮的怨蓑之上!怨蓑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叫,而后迅速缩小一半!老者一手举着怨蓑,光龙顺着怨蓑游走一圈之后,又以雷霆万军之势从老者的体内冲入地下——老者猛咳一口鲜血!

  师可可仍在安详地沉眠。

  如此一共反复了五次——五雷轰顶之后,怨蓑终于变为一只正常贝壳般大小。

  老者轻松把贝壳捏成齑粉,齑粉化为一道灵魂黑烟消失在空中;老者面露安详呵呵笑,忍不住疲劳和重伤,终于也倒在祭天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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