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修竹婵娟同一色 3
（三）
沈千重瞥他一眼：“我是来寻傅员外的。”
言罢，看向身侧的侍从。
侍从会意，掏出那枚名帖奉上。看门的小厮见了名帖就知是傅员外的客人，随即客气道：“我家员外晌午时出府办事去了，怕是晚些时候才会回来，公子请随我来府中稍等片刻。”
沈千重应好。
就这片刻，还有不少马车在傅员外府外停留，马车上下来不少拎着药箱的大夫，被府中小厮领着，行色匆匆往府里去。
听沈千重的口音是外地人士，又有傅员外的名帖，傅员外常年在外跑商，小厮见沈千重看着那些大夫，料想他是不知情的，便道：“公子可能不知道，我家公子病了几月了，一直不见好，也查不出病因来。员外四处遍寻名医前来给公子诊治，所以这些日子出出入入府上的，大都是各地的名医。”
沈千重闻言点头。
他不是大夫，小厮便将他领到偏厅处喝茶等候，并未同那些大夫一处。
偏厅向着后花园，四月间，景致应当很好，是个待客的地方。
“公子稍等。”
沈千重颔首，趁小厮去泡茶功夫，起身向窗栏处走去。
窗栏外就是后花园，景色一览无遗。
他苑中就栽种了诸多花草，都是宁伯一手搭理的，开得极好，像有灵性一般。
傅员外是大户之家，家中的家丁的婢女不少，这偏厅又是待客之处，照说从这窗栏望去的景色应当是府中绝佳的，却显得少有生气一般。
分明是四月天。
沈千重皱了皱眉头，身侧的侍从道：“许是傅员外府上的公子病了，家中也无心照料，荒废了吧。”
确实几分在理，沈千重也不多看，转身回来坐下。
就有婢女斟了茶水过来。
和婢女一道前来的，还有一位一身华服，却模样憔悴的女子。按这年纪，应当是傅员外的夫人，府中生病的傅公子的母亲。
沈千重起身：“傅夫人。”
算作问候。
他气度优雅，举止不凡，听口音又是外地人士，应当是员外的贵客。傅夫人敛了眼中悲伤情绪，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员外他外出办事去了，劳烦公子在此处稍等，府中招呼不周。”
言罢，由身边的丫鬟搀扶着，福了福身行礼。
“傅夫人客气，我也只是路过平阳郡，顺道来拜访傅员外，给府上添麻烦了。”
“还没问公子怎么称呼？”
侍从应道：“我家公子姓沈，是京城人士，此次外出办事，正好路过平阳郡。”
“原来是沈公子。”傅夫人慈祥笑笑，“京中到平阳郡路途遥远，可有歇脚的地方？”
“已经寻好客栈了，多谢夫人。”
傅员外是远近闻名的药商，也是大善人，他的夫人也待人和善，应当是福报之人。沈千重微微敛目，想起或心早前说的，傅员外府上好重的妖气。
是妖物缠身，所以府中的草木也才陆续凋零？
他望了望窗栏外的景象，确实不像四月当有的旺盛。
草木犹是如此，那傅公子的病情应当更重。
见他出神，似是心中有事，傅夫人也不便多扰，就道：“那沈公子先在此处歇一歇，等员外回来，请他来此处见傅公子。”
沈千重没有应声，须臾：“夫人，我想去看看傅公子。”
傅夫人微怔。
***
城门口的布告栏贴了告示，也在曲梓旭那里听了些许，都不如傅夫人这里详尽。
儿子久病未愈，大夫看了不少，就连道士和术士也都请过了，傅夫人心力交瘁。沈千重是外地人，又温文儒雅，听他问起，傅夫人就似心中郁结寻到了出口，一路去桂兰苑，一路同他道起前因后果。
……
傅倾竹是傅员外和傅夫人的独子，还是老来子。都说是傅员外一生行善，菩萨给赐的，他们夫妇二人一直感恩戴德。
傅倾竹从小同傅员外学习经营药材生意，希望他子承父业。傅倾竹学得很快，家中的生意傅员外也陆续放手让他接手，傅倾竹也料理妥当，没有让傅员外失望。
行事为人上，在平阳郡也有好名声，为人赞誉。
几月前，傅员外外出置办药材去了（也就是遇到二宝之前）。
恰好傅家的一笔药材出了问题，傅倾竹亲自去澜州处理。回来途中遇了劫匪，傅倾竹好容易捡回一条命来。腊月天寒地冻，傅倾竹虽然捡回一条命，精神却一直不好。起初在家中调养得有些起色，等到二月开春，身体又急转直下。又是吐血，又是昏迷不醒，家中的大夫换了一茬又一茬，连病因都找不到。
病因找不到，就不能对症下药。
吃了好些药，治标不治本，反倒一日日将身子骨拖得更差。
傅员外不在家中，也没有人同傅夫人商量，她听人说起换了这么多大夫了，是不是妖物作祟的缘故，就在府中请过道士做法。
结果没请道士前还好，请了道士之后，不仅吐血，昏迷，还浑身抽搐。
傅夫人终日以泪洗面。
那时候傅员外才赶回府上，四处投帖子请名医，一心扑在给傅倾竹治病上。
道士倒是没在请过了，傅倾竹身子眼见就快要拖不下去，也有大夫陆续同傅员外夫妇道节哀顺变，准备后事之类，情况日渐糟糕。
那时候有人给傅家出主意，冲喜！
反正都命悬一线，索性死马当成活马医。
但傅倾竹久病，只怕好了，日后也不能像正常人一般。搞不好，冲喜过后，人很快就没了，那姑娘家就是守活寡。这等事情有损天理，傅员外夫妇不肯做。
只是这些年，傅家有不少积蓄，也行了不少善事。
听说傅家要冲喜，有图财的，也有报恩的。总归，有不少姑娘家愿意嫁到傅家冲喜。
眼见儿子一天天衰弱，傅员外夫妇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大夫继续四处找着，也开始挑起冲喜的姑娘。最后，夫妇两人看中了一个叫阿青的姑娘。
阿青不是平阳郡人士，只是说傅公子早前救济过她，她是来报恩的。
她什么都不图，只要让她照顾傅公子，她就愿意留下来。
阿青生得并不好看，身材却高挑颀长，照顾起人来的时候利索稳健，终日守在傅倾竹身侧，尽心尽责，连觉都没有好好睡过，傅员外夫妇都看在眼里。
最后，就将亲事定了下来。
而从阿青来之后，傅倾竹的身子果真日益有了起色。世人都道，是他二人时辰八字般配，冲喜的法子起了作用，傅员外府上都张灯结彩，想尽早把婚事办了。
结果……
谁知道就是十余日前，婚期都定好，阿青却不辞而别了。
此番之后，傅倾竹病情反复，脸色都似病入膏肓一般。
哪个大夫都让准备后事了。
傅家实在没有办法了。
傅员外也让人偷偷准备了棺材和丧事的用度，又瞒着傅夫人不让她知晓。
但纸哪里包的住火？
傅夫人知晓后，整整守着儿子哭了两日，哭昏过去了，醒来又哭。
此番傅员外匆匆离京，是有人来信，说寻了灵药可以延缓傅公子的病情，争取些时间再寻名医，要傅员外去面谈。傅员外得知，就匆忙离府。
也就有了先前在城门口冲撞沈千重的一幕。
傅员外是赶着去拿救命良药的！
沈千重幽幽垂眸。
这一路从偏厅到桂兰苑，傅夫人也将好讲完来龙去脉。
其中原来有如此多曲折。
只是到了桂兰苑，沈千重不禁驻足。
这桂兰苑内的草木，栽种得竟是比后花园还要更多些。
傅夫人擦了擦眼角：“小儿从小就喜欢些花花草草，这些都是他亲手栽种的，只是他病倒之后，这些花花草草也跟着凋零了。”
沈千重环顾四周。
这里的花草同后花园的那些相比，更没有几分生气。
但傅夫人说，花木虽然没有生气，府中却不敢都换了，怕动了桂兰苑的运气，加重傅倾竹的病情。
这等思量不无道理。
沈千重移目，只是这苑中虽然旁的花草都奄奄一息的模样，唯有一处青竹，是鲜活的。
傅夫人也见到了，眼泪涌得更凶：“还是倾竹回家前带回来的，说是救命的福竹，就一直种在苑子里，这也奇了，就这株青竹是有生气的。”
沈千重不由多看了几眼。
“但凡得了灵气的花木，都有花灵，有花灵的花木是不容易枯萎的，一看就与旁的花木不同。”
早前，或心同他如是说过。
“自然，也有花木修了妖的，这类花木比花灵的灵气更胜，只是修的是妖法，走得是捷径，吸食的是旁的妖灵和人的精气。这类花木，会更妖艳些。”
沈千重敛了目光，不再多看：“我去看看傅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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