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出租车稳稳当当停下，司机接过祁欢递给他的车费，犹豫了下，说道：“你来这儿，是见朋友吗？听说自打砖厂黄了以后，这边就聚集了一群小混混，整日里偷鸡摸狗，打架斗殴，啥坏事都干。
偶尔还会骚扰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小姑娘，你长得挺好看的，自个儿要多多当心啊。”
听了他的话，又想起宋妈整天在耳边念叨，让她注意安全，再瞧瞧车窗外的情形，祁欢心里，不禁也有点发毛。
她其实挺没方向感的，说白了就是路痴，所以打小就不喜欢陌生的地理环境。
繁华的市区还好，起码有醒目的建筑物，有行人可以问路，也有招手即停的出租车加持，偏偏这里是城郊。
一眼望去，除了眼前早已倒闭、破败不堪的工厂，就是大块大块绿油油的农田。
玉米秆比她都高，里面别说藏几个人，藏个加强营都不成问题，真是拦路打劫的最佳场所。
祁欢算是明白，啥是千里青纱帐了。
住户？当然也是有的，只是目测都挺远的。
在这里要是遇到坏人，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过一抬眼，瞅见杵在道边的李菲儿，祁欢刚提起来的心，瞬间又落下了。她暗暗感激司机的善意提醒，一边打开车门，一边笑着说：“没事儿，我同学在等我。”
“有熟人就好，听说那些个小混混，也是杀生不杀熟的。”司机轻轻点了点头头，调转车头，一溜烟的开走了。
李菲儿瞧见祁欢，不紧不慢走过来，淡淡说：“你来了？”
“是不是等很久了？我家那片儿打车不太容易。”祁欢歉然说道。
李菲儿盯着她看了两眼，眼神有点怪怪的，慢吞吞说：“没事儿，我们走吧，看这天儿，马上就要下雨了。”
“等一下，这个给你。”祁欢把装着运动服的包装袋，递给她，咧嘴笑道，“生日快乐。”
“送我的？”李菲儿讶异地问。
“是啊，”祁欢笑着说，“我随便挑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
迟疑了下，李菲儿慢吞吞接过袋子：“谢谢，其实不用的。”
“没关系，”天更阴了，有滴清凉的水珠，落在祁欢的手背上，她抬头看了眼天空，问道，“啊，真的下雨了，你家远吗？”
“还行，跟我来吧。”李菲儿嘟哝了句，转身往左边的分岔路口走去。
束成马尾的头发，在她脑后一甩一甩的。
看着她的背影，祁欢稍稍停顿了下，才迈开步子。
她隐隐约约感到，李菲儿的态度很奇怪，虽然俩人在学校里也不太熟，谈不上有多好的交情。
但是，此刻自己毕竟是应她邀请，才特意赶来的客人。
她表现的，也未免太冷淡了。
祁欢摇摇头，把脑子里狐疑的念头甩掉。
其实没必要想得太多，真的没必要，有些事情说穿了很简单，根本没有多复杂。
李菲儿在电话里说，有男生想见自己，自己来，他们才肯来。
说不定那其中有个男生，恰好是李菲儿喜欢的。
听见自己喜欢的男生说出那种话，李菲儿一定很不高兴，自己极有可能是因此被迁怒了。
祁欢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靠谱。
譬如说自己，从父亲口中，第一次听到“段奕”这个名字时起，就讨厌他，非常非常讨厌，谁叫他是董珊的外甥？
谁叫父亲那时满脸骄傲，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好像段奕才是父亲的亲生骨肉呢？
俩人一前一后走着，渐渐离主路越来越远。
这是条狭窄的田间土路，呈“Z”字形，蜿蜒前伸着。
举目望去，除了农田还是农田，连站在主路上，曾经看见过的低矮平房，也渐渐从视野里消失了。
不知道得走多久，才能穿过这片农田。
土路左边是密密匝匝的玉米地，右边是一垄一垄半人高的绿色植株，开着白色的一朵朵小花。
祁欢恍惚记得，植物书上曾经见过，这似乎就是马铃薯，俗称土豆的。
有清冽的风，夹杂着细细的雨丝。拂过脸颊，薄薄的休闲服袖子，被吹得一抖一抖的，噗噗响。
兴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空气潮湿，隐隐约约能闻到泥土的气息，还挺沁人心脾的。
李菲儿走在前面，一直沉默着。
祁欢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随便起了个话头，她要么不吭声，要么简单敷衍两句。
祁欢也就没了跟她闲聊的兴致。
饶是再解劝自己，李菲儿可能因为什么事，心情不好，不会是冲着自己，祁欢心里也开始不舒服了。
早知道会受到这样的冷遇，还不如听宋妈的话，干脆别来。
然而现在，她后悔也晚了。
此时此刻，她当然说不出想现在打道回府的话。
俩人走着走着，前方的玉米叶子，突然一阵刷啦刷啦，急骤作响。
紧接着，有六/七个男青年，一股脑地从玉米地里，钻了出来。
他们看起来就流里流气的，一个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还衣衫不整。
衬衫没系扣子，干脆敞着怀的、衣服系在腰间，□□着上半/身的、裤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胯骨上，都快露出隐/秘部位的……
最主要的是，他们露出的，不仅仅是肌/肤，还有肌/肤上大片大片的刺青，狰狞而可怖。
其中一个黄毛，居然还戴着乳/环，一瞅就是那种不良青年。
祁欢看着那个黄色的圈圈，就觉得头皮阵阵发麻。
目光落在迎面走来的两个女生身上，男青年们嘻嘻哈哈笑闹着，彼此推推搡搡。
距离有点远，加上风吹叶子窸窣作响，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是看表情和动作，都挺猥琐的，似乎不怀好意。
心脏咯噔一下，祁欢立刻条件反射般，想起出租车司机警告她的话，看着彼此间还有挺长一段距离，她停住步子，皱紧眉头，小声叫道：“李菲儿！”
李菲儿回头，不耐烦地问：“什么事儿？”
“那些人看起来怪怪的，我们别走过去了，换条路走吧。”祁欢凑近她，压低嗓音说。
李菲儿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过了几秒钟，忽然古古怪怪地笑了：“怪怪的？是不是跟我一样？”
祁欢愣住，完全听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李菲儿耸耸肩：“我们这里的人，都是这样的。谁叫我们投胎技术不好呢？父母没本事，我们自己也不争气。不像你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小姐，随随便便坐一次出租车的钱，比我一个星期的伙食费还要多。”
难以置信地瞧着她，祁欢万万没想到，在学校里活泼开朗的李菲儿，原来心里还有这样的想法，她尽量平心静气地说：“按照你这个思路，我技术也不怎样。我想投胎在父母健全、幸福美满的家庭，穷一点倒是没关系。”
李菲儿咧嘴笑，脸上的讥诮加深了，语气也越发刻薄：“你知道吗？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孩，最讨厌的一点就是，喜欢说我虽然有钱，但是我感情空虚啊，心灵寂寞啊，家庭不和谐啊……这类话。
嗯，有句台词怎么说来着？‘贱人就是矫情’，让你们过过穷人的苦日子，就知道比起没钱，啥都不是事儿。”
被她夹枪带棒的讽刺，祁欢也恼了，冷冷地说：“李菲儿，我不是来跟你吵架、更不是来跟你讨论人生的。
想喝心灵鸡汤，看鲁豫去，我不约。
我今天，只是来给你过生日的。如果不当你是好同学，我绝对不会来。”
李菲儿淡淡反问：“是吗？难道不是因为好奇吗？”
“好奇？”祁欢莫名其妙。
“好奇特困生的家，是什么样子啊。回头，还能跟你的少爷小姐朋友们说道说道。”李菲儿吃吃地讥笑，也不知道是在笑祁欢，还是在笑她自己。
这人不只是心理阴暗，脑补能力也是超强悍的。祁欢心里的怒气，腾腾往上冒，霍地沉下脸：“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闲，闲得发霉，会去关心别人的家是什么样子？”
“哦，看来我误会你了，兴许你的确对我家没兴趣。”李菲儿一点也不诚恳地说，又耸了耸肩，“但可别说你把我当做好同学。
据我所知，你家住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可你居然让我等了整整四十分钟。等也就算了，还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从你家出来，打车费劲，真是笑死人了。”
祁欢简直是无语了，李菲儿说得没错，她家的确住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可那又怎样？她家住的不是普通居民区，而是别墅区，根本就没有出租车经过。
但是，她能这么跟李菲儿解释吗？有必要解释吗？
她算是知道，拿那个热啥贴那个冷啥是啥滋味了。
“很好，既然你根本不欢迎我，我也没必要去你家。”祁欢说完，掉头就想走。
“既然来了，你还想平平安安的离开吗？”李菲儿满脸阴毒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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