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诛心
萧决到云台殿的时候,王呦呦正在侍弄殿中的一盆茶花。
这盆茶花是茶花珍品十八学士,原是当年萧决托人寻来送给她母亲圣夫人的,圣夫人对此十分珍爱，只是当初离宫出去清修之时,怕打理不好，便一直留在宫中。
如今正是花开时节,枝头上缀满了盛极的茶花。
她在宫中多年，人缘又极好，萧决要封她为贤妃之事今日一早便传到了她的耳中,故而这一日下来，他心情都颇好。
采蓝见萧决大步跨进殿来,本还想通报，却被萧决一掌拂开,等她再从地上爬起来,萧决已然进了内殿。
王呦呦听见动静，转头一看便瞧见萧决站在屏风处，他袍角怒卷而起，显然是疾步而来,心中不由一喜,忙迎上去道：“从容，你怎么来了？”
两人私下，她惯常喊萧决的字。
萧决却没有理她，脸色沉冷，看着她的眼神不带一丝温度。
王呦呦哪里被他这样瞧过，只觉得心神具骇，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那株十八学士，她却未有所觉一般。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来，强自镇定地缓声道：“从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决冷笑道：“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么？王呦呦，我念及你与我年少相伴之情，我如何待你的？可有半分亏待于你？”
王呦呦后背已经抵在了墙壁上，退无可退。
这还是第一次萧决对她如此生气。她面色惨白，摇着头道：“我真的不知，何事惹你如此生气。你说来，有什么错，我一定改。”
萧决目光狠鸷，逼视着她道：“你要出宫，与我说便是，去燕阳殿寻王后，不觉多此一举么？你让她如此为难，左右不过是逼她向我讨个妃位。”
王呦呦面色凄然，泪珠滚滚而下，扑倒萧决脚边，连连叩首道：“从容，我知道若是我与你提，你定然不会相允。所以才一时脑热，想让王后同你说一说，我从未有为难王后之意。从容，你信我……我这副身子，留在宫中也过是碍人眼，一心求去，只盼着你与王后和和美美，我真的没有别的心思。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她边说边泣，将头狠狠磕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没一会额前就翻出了黑紫的淤痕，钗横鬓乱。
萧决见她这副模样，一时间也难辨真假，他出声止住她道：“好了，既然如此，那我便允了你出宫如何？”
王呦呦面色一僵，脸上再寻不得半死血色，她本以为无论如何，萧决不可能让她如此难堪，可是如今姒锦也不知与他说了什么，让他同她这般翻脸。
她再次叩首下去，不让萧决看见自己眼中此刻的恨意，缓缓道：“这自然是极好，我求之不得。”
萧决就站在他面前，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怒容，反倒被一种更为可怕的平静所替代。
等他再次开口，语气已经是王呦呦以往熟悉的温和，“王姐，这贤妃之位，王后既然与我求了，我同样会许给你。不过，以后你便搬出宫去罢，用度仍旧比着贤妃的位分来，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你便在宫外好好调养身体罢。”
王呦呦低低笑了起来，缓缓站起身，面如死灰地看着萧决，痛苦道：“从容，你到底是怀疑我了是么？你真觉得我存了心思算计王后，是么？”
萧决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就算是王呦呦真的不是有意，他亦不能将她再留在宫中。
王呦呦眼中的希冀渐渐暗淡下去，最后她缓缓闭上了眼，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她点了点头，似是对萧决说，又似在喃喃自语，“我与你这么多年情谊，她不过与你在一起多久？呵呵，从容，我愿自请出宫，这贤妃之位我亦不屑，只是我从未想过你不信我。你居然不信我！”
说着，她忽然睁开眼，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往一旁的柱子上俯冲而去。
萧决见她如此，面色微变，身形一动已然冲上去将她拉住，怒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王呦呦哭道：“你便让我死了罢了，反正我活着亦是受罪。”
萧决露出几分不忍之色，放开王呦呦道：“王姐，我并非全然不相信你，只是我不想让阿扶再有半分隐忍委屈。”
王呦呦本还因着萧决救她而微微生出的几分欢喜瞬间消散下去，手指不觉狠狠掐住掌心，才让她能稍稍平复心中此刻的不甘与恼恨。
“所以，无论我是否无辜，你都已经给我定了罪？从容，我尚还不知，你的心如此狠硬。”
萧决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道：“等登基大典过后，你便出宫去罢。行宫、府院、或者其他任何地方，你尽管说，我自当会给你安排妥当，就如同我答应过乳娘，护你一生无虞匮乏。”
说完这话，萧决便不再多留，大步离开。
王呦呦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双目空洞亦不知在想什么。
采蓝在外面听得真切，只是刚才萧决在她哪还敢进来，这时候忙过来扶王呦呦。
王呦呦却毫无所觉一般，兀自喃喃道：“迟早，迟早有一日，我要让他那心肝宝贝也尝尝我今日这般诛心之痛。”
萧决不在，姒锦便让奉仪姑姑邀了萧芮过来。
既然萧芮的婚事提上议程，她自当要先了解了解萧芮自己的想法。
萧芮显然没想到姒锦已经开始为她张罗自己的婚姻大事，红着脸道：“我、我也没有主意，全凭嫂嫂和王兄做主罢。”
“那怎么可以？”姒锦道：“嫁人自然要寻个自己喜欢的。面都没见过，把你嫁过去，你愿意，我和你王兄还不乐意呢。”
萧芮小声道：“那嫂嫂当初嫁给王兄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面么？”
姒锦摸摸鼻子：“我们这是特殊情况。”
萧芮好奇道：“你们第一次见面就要一起睡，会不会很尴尬？”
姒锦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斥道道：“你这小妮子问这个也不害臊！”
萧芮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却见萧决自外面进来，不由得朝姒锦努了努嘴，道：“王兄回来了。”
姒锦转过头去，果真见到萧决缓步进来，两人目光相视，各自都微微笑了。
萧决也入了席，道：“你们刚才在聊什么？这么高兴。”
姒锦忙遮掩道：“没什么，就是随便说了几句。”
萧芮却明显故意道：“我问嫂嫂你们第一次见面就要一起睡，会不会很尴尬？”
萧决闻言，还颇有兴致地追问：“那你嫂嫂怎么说？”
萧芮耸了耸肩膀，道：“她还没说呢。”
姒锦狠狠瞪了萧决一眼，转开话题道：“我们还是继续说一下阿芮的婚事吧。”
萧芮立刻说：“哎呀，我今日还未把夫子交代的功课做完，我先走了。”
姒锦咧开嘴笑，“平日里都不见你这般用功。”
萧芮立刻唤了侍女过来扶她上了轮椅，嘴里还道：“我是真的要去做功课了，嫂嫂、王兄，你们慢慢聊，我不打搅了。”
说着，急急地催着侍女送她回去了。
等萧芮一走，姒锦就开始数落萧决，“你妹妹寻我开心，你倒好，还在旁边鼓劲吹风，你可以啊萧决。”
萧决坦然道：“我其实也很好奇，所以就凑了一句。”
姒锦横了他一眼，拿起案上的一个橘子来剥。这橘子是进贡上来的砂糖橘，十分甜，姒锦平时极为喜欢吃它。
砂糖橘不大，姒锦剥好之后掰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了，一半喂给萧决。
萧决就着她的手吃了那一半，颇为享受道：“甜。”
姒锦微微一笑，正要去再拿一个，萧决却握住了她的手，将她一把拉入怀中。
他们现在在外殿，外面都是当值的宫人，姒锦立刻想要挣脱起来。
“这么多人看着呢。”
萧决脸皮简直堪比铜墙铁壁，按住她挣扎的身子，大言不惭道：“那又如何？”
姒锦放弃了抵抗，安安分分窝在他怀里，伸手捧住他的脸道：“说罢，你到底怎么了？”
以往就算是亲密，萧决都会稍稍顾忌着有没有人在，今天显然他有些反常。
萧决深深地将她看着，突然紧紧将她拥着，埋首在她的发间。
姒锦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揽住他的脖颈，柔声道：“到底怎么了？”
佳人在怀，温香软玉，大抵也是这样了。
萧决忽然将姒锦抱起，大步跨入寝房，将她放在床上，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姒锦担心他哪里是不是不如意了，讨好地迎合他，安抚萧决的情绪。
哪知道他一吻方毕，舔着牙笑道：“阿扶，你今天真热情。”
姒锦现在开始怀疑他刚才的忧伤是不是装的了。
萧决将她拢在怀里，抚着她的眉眼，道：“我已经和王姐说过了，等我登基之后，便送她出宫。”
姒锦早就料到会如此，但她还是道：“你不是说想给她一个妃位，让她好留在宫中么？”
“妃位我依旧给她。”萧决神色冷厉：“我对她仁至义尽，她却还来招惹你，就不能怪我。”
姒锦看着萧决，道：“左右也都是为了我，你们这么多年情谊……阿决，对不起。”
这句话姒锦说的是真心话，王呦呦虽然算计她在先，她只是不得已反击，但是这无异于斩断了萧决与王呦呦之间多年的感情。萧决视她如长姐，这个姒锦自然是知道的。
萧决原本还想开口宽慰她几句，这时候，奉仪姑姑却进来站在屏风外回禀道：“王爷，王后，圣夫人回来了。”
姒锦还不知这个圣夫人是谁？一脸迷惑的看向萧决。
萧决眉头微皱，似是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方道：“她是我的乳娘，我封她做了个圣夫人，算是尊她为半个母亲。”
姒锦这才知道，原来是王呦呦的娘回宫了。
这个点，赶得可真巧！
难怪刚才听闻圣夫人回来，阿决脸上没多少喜色。
这是什么时候去找人搬来的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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