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3
“去看看。”戚凡说。
他的语气那么自然，两人之间那种原本微妙无比的氛围，在这年气之下居然转淡了不少。
他们一齐走上前去，凑到那些老太太的身边，向着垃圾桶内望去。
骤然间沉默了，因为眼前看到的是一幅残酷至极的画面。
在垃圾桶的最上层，几个红红绿绿的垃圾带上躺着两只猫，一大一小，白底牛奶纹，正是温青经常喂的那两只猫，戚凡还从它们的身上拔过毛。它们的身体已经瘫软了，暗红色的血液凝固在白色的毛发上，令人不忍直视。
一个老太太梗咽着骂：“是哪个缺德的做的哟……真是造孽啊！”
那边又一个老太太走过来：“那个垃圾桶里也有！”
他们根着那群老太太一个一个垃圾桶去查看，一共找到了七只猫，都是这个小区里固定的流浪猫。天气寒冷，它们的身上已经结了冰，应该是前一天夜里被打死并扔到垃圾桶里的。
前一天夜里正是除夕，它们还未来得及看到新年的第一缕阳光。
老太太们哭了一场，便集体去找小区物业，刚刚年初一，物业也回家过年了，在这里的不过几个值班员工，面对这样的情况并无解决的办法。
“这都是流浪猫，就算是报警也不能解决事啊？何况大过年的。”他们说。
哭了一场又吵了一场，老太太们尽力了。她们三三两两的离去后，温青依然站在那里，戚凡跟在她的身侧。
“你想做什么？”戚凡问。
凄冷的天光照在温青的脸上，泪水盈盈于睫，连她自己在大年夜里被赶出家门她都没有哭过，然而此刻，却实在心痛难忍。
“戚凡，它们绝育了，它们驱过虫，它们不吵也不闹，从不抓人，只是偶尔会互相打打架。”
“我知道。”
“过年前，我本来打算给它们煮一次自制的猫粮，后来有点偷懒就忘了，今天在超市的时候，我看见好几种鱼都打折了，我全都买了，刚才走在路上我还在想，这就算是给它们的过年红包，我陪它们过年。”
“我知道。”
“可是戚凡，它们死了。”
“我知道，所以不能就这么算了。”戚凡说。
“嗯。”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他们背景不同、出身不同，之前的人生经历也千差万别，但是在这一刻，突然有一种奇异的电流交错在两个人之间，令他们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对面的那个人总是和我想得一样。这就叫做“心有灵犀”吧。
“我去查一下是谁做的，这个小区的物业我认识。”戚凡说。
“我想先为它们入殓，不能让它们这样浑身是血的躺在垃圾桶里。”温青说。
简单的沟通之下，他们做好了分工。
温青先上楼去把买好的菜放下，然后取了几只手套和塑料袋下来。戴上手套之后，她一只一只将流浪猫们从垃圾桶里抱了出来。
它们的小身体是硬硬的，没有一丝余温，像是博物馆里的标本。她将它们一一装进塑料带里后，戚凡也从物业处回来了。
小区的物业是北京一家有名的物业公司承包的，戚三叔的地产项目和这家物业公司的合作很多，戚凡打了几个电话，便有上级通知到物业处值班的员工，让他们一切听从戚先生的调配。
“物业在查昨天晚上整个小区里所有监控摄像头拍到的画面，可能要几个小时才能得出结果，春节其间人员流动量不大，我认为下手的人多半是小区住户，不难找出来。”他向温青汇报。
“我想把它们带回殡仪馆去收殓，可以的话，把它们葬了。”温青向他汇报。
“好，我送你去。”
将流浪猫们搬上了车，戚凡坐回驾驶室，用余光看见温青依然低垂着眼。看不得她伤心的样子，他把手伸出去，在她的头上拍了一拍：“别想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啊？”
“我大学的时候读的是法医专业，我自己选的，因为我小时候爱看福尔摩斯，觉得自己能当一个侦探。”这个秘密没有几个人知道。
“那你为什么当了dna鉴定师？”
“因为我错误的估计了自己，认为现实世界和书中描述给人的感觉差不多。”
“嗯？”
“第一堂解剖课上，我吓晕了。”
尽管讲着这么糗的往事，戚凡的表情还是十分的正经，就像在公司年会上做述职报告那样。
温青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实在没忍住，终于笑出声来。
“你……你真的吓晕了？直接倒下去的那种吗？”
“很悲剧，没有人注意到我，头还在地上磕了一个包。”
“噗……”又笑了好一会儿。
见温青被自己逗乐了，戚凡觉得这个秘密牺牲得很值得。
车子开出去一段路，他有些随意的问：“一直没有问你，青青，你是东平殡仪馆的入殓师，那么，你是不是见过我三叔？”
温青一怔：“见过。”
“那日为他入殓的人，是不是你？”
“是孙芸芸，她的技术最好，我协助。”温青不知他为什么提起这件事来。
“谢谢你。”戚凡很释怀，时至今日，他终于有机会为这件事进行郑重的道谢。
温青笑了：“你别谢我，戚先生是个很好的人，我很喜欢他。”
“喜欢？”
“是啊，戚先生也喜欢我，他还说过，如果能多活十年二十年，要拿出一半的时间来追我呢！”
害怕戚凡想起戚三叔来免不了伤心，温青主动用这个玩笑调剂一下，她的目的达成的十分到位，戚凡的确忘了伤心，继而却开始有点不爽——三叔这个老不羞居然调戏温青？他还想追温青？想的美！也不问问他答应不答应！
也不知道戚三叔的在天之灵，会怎么看这个吃自己飞醋的侄儿……
气氛活跃之后，竟也有了一路的欢笑。
这天的东平殡仪馆里，只有火化工人老金还在值班，老金无亲无故，早将殡仪馆当成了自己的家。他们到了殡仪馆之后，温青便径直走进操作间，准备替这些流浪猫们入殓。
戚凡问：“需要我帮忙吗？”
温青的回答犹犹豫豫的：“你不会害怕？”
戚凡愣了愣，同时严重怀疑自己在温青心中的形象是不是竖立歪了。看着温青那副认真的疑问脸，他只好摆出一副更认真的样子来：“这样的情况我不怕。”
戚凡的胆子和他的智商成反比，从前上学的时候也好，后来上班了也好，和死物打交道的情况他总是能避免就避免，不能避免的时候硬上了，之后也要好久才能平复心情。可是今天，他却没有感受到平时所感受到的那种视觉和心灵的双重冲击，看着那些小小的躯体时，他的心中只有怜惜。
这才获得了温青的许可：“那好吧，你帮我递递东西。”
温青不是第一次给宠物入殓了，现在这个时代，许多猫猫狗狗在城市中已经和一般的家庭成员无异，间或便有主人带着去世的宠物来到殡仪馆中，让他们替宠物入殓和火化。有些不差钱的家庭甚至为宠物购买了墓地，逢年过节还偶尔去看看，害怕他们的宝贝在天堂里孤单。
不过，宠物毕竟不是人，没有太高的入殓规格。对于这些流浪猫们，温青主要想做的就是将它们冻僵的毛发用温水进行梳理，以及清洗和遮掩好它们伤口的血迹。
认真工作的温青，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光芒，这光芒明丽而耀眼，令戚凡移不开眼睛。从知道温青的身份的那天起，他就一直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孩儿会愿意承受这样一份残酷的职业，直到今天亲眼见到了，他才明白——温青的眼睛里有爱。
她爱着她面前的每一具躯体，因为对生命本真的爱，她才无惧于那些残酷的表象。她的视线清澈，穿透过所有表象，到达一种无法言喻的深处，在那里，她用尽了自己的全力，去安慰那些已经冷却的灵魂。
在她的巧手之下，这些他们认识已久的流浪猫们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可爱模样。入殓完成之后，温青将它们交给了老金。这时节白天格外短，当他们走出殡仪馆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明天天亮后，老金会火化了这些小生灵们，然后一切尘归尘，土归土，生命归于寂灭。
回小区之前，戚凡再次把车开到了他们之前去过的那家酒店里，他已提前向经理预定好餐食，对温青说：“我饿了，你也还没吃饭吧，不知道现在外面哪里有吃的，我就在三叔的酒店里订了点简餐，简单吃一点吧，吃完我们再继续。”
“嗯，谢谢你。”
可能因为戚凡反复嘱咐了几遍，所以这次的简餐真的是简餐，不过色香味和营养都非常丰富，看得出厨师的心血。他们简单吃完后，马不停蹄的回到了小区里，直奔物业办公室而去。
匆匆赶来上班的物业经理带着一个值班小将把小区的所有监控仔仔细细查了一个下午，终于把罪魁祸首找了出来：“看，就是这个人，凌晨两点的时候干的，他用罐头把这些猫骗进了楼道，然后估计是带进了他的家里，然后凌晨四点的时候，分了几次出来扔猫。我们和小区保安都辨认过了，没认错的话，他是3栋a204的住户。戚先生，您看这是要报警还是？可是死了几只流浪猫警察也不管啊？”
戚凡：“当然要报警，谁说死的是流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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