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外地人都知道，江城的公共汽车开得快。关于江城飞车的剽悍，坊间的传说比比皆是。比方说，某司机飚车，车轱辘都热得冒起了火。再比方说，某司机急刹车的时候，某大质量乘客竟然因为惯性，把直的铁扶手拉了个弯。总而言之，开公汽的司机们，好像一天不演个生死时速就不是江城的作派。不过，江城的人更津津乐道的却是另一种交通神物：麻木的士。麻木的士是江城人对那种三个轮子的小型摩托出租车的热络叫法，带几分轻蔑，又带几分传神。那种三轮摩托车，其小无比。却可以坐三个人。前面坐司机，后座堪堪可挤下两个乘客。马力不大，但是轻车熟路，走街串巷，抢人行道，钻弄堂，甚至大道上逆行都毫不含糊。若是几公里的行程范围，麻木的士可以比其他任何一种交通工具都迅速地把乘客送到目的地。
就在牟雨心潮起伏，魂不守舍的当口，马路上一辆麻木的士从斜刺里冲出来，变戏法似地在牟雨乘坐的公汽前面一闪而过，吓得飞车司机条件反射地猛踩刹车。于是，满满一车厢的肉体在惯性的作用下忽地一下往前涌，又忽地一下往后涌。
牟雨下意识地要保护眼前的“绿裙子”。当人浪忽地往前涌的时候，他抓紧铁柱的右手条件反射地发力，同时整个身体向后挺，如英雄力挽狂澜一般，顶住后面压过来的人浪。就这样，她顺着惯性往前倒，他逆着人流向后挺，中间出现了一道窄窄的空间。那是他见到“绿裙子”之后，唯一没有负罪感，只有高兴的一刻。顷刻成就了一个英雄。
然而物理定律并没有因为他那一刻的高兴而失效。只一息之间，人浪又忽地向后涌。牟雨下意识地想抬起他的左手为向后倒的“绿裙子”提供支撑。哪里知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该死的帆布包。他忘了左手还紧紧抓着那个唯一值钱的帆布包。因为抓着帆布包，手没有能完全抬起来，手背却正好，重重地印在“绿裙子”身后最圆滑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他只感到天旋地转……手背像被烫伤了一样回弹。
毫无疑问“绿裙子”感觉到了他那只鲁莽唐突的手。从她肩膀连续几下不满地扭动可以看得出来。身后的他，仿佛看见了她厌恶的表情。但是，她没有回头，不愿意和这样的人相对，相对只会更使她有一种吃到苍蝇的厌恶感。然而这个位子肯定是不能再站了，使一使劲，“绿裙子”从前面的两个肩膀之间挤了过去，身后留下一个五雷轰顶的牟雨。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想呐喊，呐喊。他想哭泣，哭泣。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不会做。
这个时候，司机救了他，也可能是害了他。车门“咣当”一声打开，到站了。这并不是牟雨要去的地方，然而他却迫不及待地说：“请让一让，我要下车，下车。”就仓皇地逃窜着跳下了车。正是因为这个逃窜，他丢失了“绿裙子”不说，还差点没能考上汉江大学。
在钢筋和水泥包围着的大街上，他不停地问路，加快脚步往汉江大学的方向赶。虽然离汉江大学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剩下的其实就一条直路，顺着走就行了。这个，他问第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搞清楚了。可他还是走几步就要找个人问一问。任何人，哪怕是任何人，都可以。他只觉得如果一下子没有人和他说话，他就会滑进一个深渊，被这个世界永远抛弃。
牟雨一路庆幸自己下了车，否则，万一她回过头来，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承载那种痛彻肌肤的羞辱感。他一路痛恨自己下了车，如今，茫茫人海，又到哪里去寻找那条“绿裙子”，那片醉人的茉莉花香呢？
人生就是这样地会捉弄人啊，缘起之刻，为何偏偏就是缘消之时？从没有写过诗的他突然想吟一句诗：“萍水逢兮，萍水去。我心悸兮，她心寂。”严格地讲，这不算啥诗，更谈不上是什么好诗。可是他却像中了心魔一样，反反复复地念诵。
******
牟雨刚刚跌跌撞撞地找到面试的那栋教学楼。马上就要迟到了，可能已经迟到了。
楼道里空空如也，牟雨心急如焚。不会面试已经结束了吧？正好看见两个男生靠着墙角在比赛玩魔方，聚精会神的样子就好像输的人会输掉整个世界一样。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冲上去急切地问：“同学，请问新生入学面试怎么走？”
那个矮实一点的男生极不耐烦地说：“前面，左边那个门。”
顾不上他们不屑的态度，牟雨胡乱谢了一声，就往前冲。冲到门口，他愣了一下，眼前一模一样的两个门。左边，到底是哪一边？是我的左手边，还是对面的左手边？
不要笑，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关于左还是右的阴影。几年前，他到松柏镇亲戚家去玩，路上要上厕所。好容易找到一个所谓的公共厕所，却没有标男女。他问一个路人，“哪边是男的？”回答说，“左边”。牟雨就按着他自己的左手边进去了，却被一声女人的惨叫“流氓”惊了出来。原来路人说的是茅房的左边……
说时迟那时快，眼前那扇门突然被人从里面豁地一下推开了。门沿象箭一样，直射他的鼻梁，然后是后脑勺着地……紧接着是一声女人凄厉地惨叫：“血！”
顷刻间，地上倒下了两个人：一个是心早已被掏空了的牟雨，一个是见血就晕的柳莫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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