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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天步艰难,之子不犹


  伍封问道:“娘,越国自前年便围吴,眼下城破了么?”庆夫人摇头道:“城还未破。WwW。qb⑤.Com我一直派人打探,夫差已经先后七次派使向越求和,越王勾践坚定不允,文种更对使者说了,当日吴国赦越,二十年后终能灭吴,前车之鉴,今日越国不能给吴国这样的机会。”

  伍封道:“这事情也怪,颜不疑是勾践之子,他掌吴国的兵权,若是里应外合,早该破吴了。”庆夫人吃了一惊,问道:“颜不疑是勾践的儿子?”伍封将勾践数十年前将己子代替夫差之子的事情说了,庆夫人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以颜不疑之才,竟然会倒行逆施,因私怨而毁国事。幸好越国伐吴之时,还未围城,王子季寿自杀以谏,迫使夫差尽收兵权,又疏远伯嚭。”

  伍封叹道:“王子季寿死了?”庆夫人点头道:“王子季寿在朝上触柱自杀,不仅使颜不疑、伯嚭失势,还激起吴人拼死抗越之心,是以吴人能由前年坚持到今。不过孤城难守,只怕拖不了多久,我本想派人到吴国去援手,一来家中兵少,你又不在,二来被田恒虎视在旁,不敢轻动。”

  伍封道:“不管怎么说,我要先去吴国,若赶得急,能解吴难最好,解不了也可将吴祀带回来。”庆夫人道:“我知道你必会先去吴国,是以大舟东来之际早有准备,兵甲财货足备,舟上都是练了六七年的水卒,尽配以利兵和连弩,再加上乐浪乘、天鄙虎两个水战高手,足堪其用。我怕你身在异域,缺少资用,将家中财货带了两成来,就算要买下半个扶桑只怕也够了。”

  伍封微笑道:“扶桑民俗并不开化,钱财无用。”庆夫人也笑道:“我想中土之钱在扶桑必不能用,所以除了黄金,所带全是青铜器皿、兵甲、绢布、陶器等物,最多的是炼好的精铁,都是你成亲后这几年自家练制或是由南方买来,足有四千多斤,还有质地差些的铁石也有数千斤。我想,黄金、精铁就算行遍天下也可用得上,除了是我这些年来搜买积攒下来,还有些是海上龙王徐乘那龙宫宝藏中找出的。”

  梦王姬暗暗咂舌,此时才知伍封家中之富庶。须知如今仍是青铜盛行,精铁只在楚、越、吴三国有些,颇难寻觅,价钱又极贵,找遍整个王畿之地,只怕也找不到五百斤出来,想不到庆夫人一来便带了四千多斤,还有质地差些的铁石数千斤,而且所携之物只是家中两成。

  伍封笑道:“我在扶桑有地六百里,邑收虽然只及莱夷的两成多,还是算收获甚丰,加上鱼、熊、飞鸟三部落的贡物,足抵三成莱夷。如此之财也算足够了,”他将自己来到扶桑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只是省略了与小鹿有关之言语,笑道:“扶桑人当我为神,时间长了,弄得自己也有些神神化化起来。”庆夫人微笑道:“时事原本难料,我生你之前,曾梦见日出东方,龙腾海上,神龙赤日相映,景象甚好。说给你父亲听,你父亲说你日后前程甚广,还要胜过他自己,是以为你起名曰封。如今想起来,梦景或者是应在你在扶桑吧。”

  梦王姬点头道:“扶桑虽然比中土落后很多,但民风纯朴,人又坦诚,绝无中土之恶习,夫君在此雄霸一方,未必不是为子孙后代创下不世基业。”庆夫人笑道:“这也说得是。如果扶桑真是如此,我倒愿意在扶桑生活。”楚月儿笑道:“明日我带娘亲四处瞧瞧。”庆夫人点头道:“月儿陪我走走最好。是了,那位东郭子华让封儿承继这六百里,除了诸多原因外,是否还另有所托?只怕所托之事甚难吧?”

  伍封暗赞娘亲聪颖过人,精明老练,点头道:“的确有事相托,是以我要往吴越走一趟,一并处置。”妙公主愕然道:“东郭子华所托之事也与吴越有关?”伍封点头道:“有些关系,因为东郭子华的儿子在越国。”妙公主道:“原来东郭子华还有儿子,这真是意想不到。”

  梦王姬沉吟道:“娘亲远来扶桑,想必也是与田氏有关?”庆夫人暗赞此女聪明,点头道:“我带了早儿、敬儿来,便是想封儿回齐之后,少了后顾之忧,能与田恒放手一搏,同时也耽心万一不敌田氏,早儿和敬儿却能在异域保全。先年封儿的父亲也是如此,才能保全伍氏一脉。田恒气死了鲍息,那是摆明了与我们为敌。”她虽是淡淡说来,语意中却透着与田恒相斗到底的决心。

  伍封吃了一惊,道:“鲍大哥去世了?”庆夫人叹了口气,道:“鲍息这几年因为修长城之事,每日劳累,身子一日弱过一日。田恒强割邑地,使食邑比国君自领之地还大,鲍息到临淄与田恒争论了一番,回去便病倒了。田氏有个叫田豹的人回了齐国,听说在中山为官,被封儿逐走,这人甚得田恒器重。田豹见田恒、田逆兄弟不合,又从中斡旋,田氏兄弟又联在一起。这人初到齐国,未立大功,国君看田恒面上封他为大司寇,自然不会赐与邑地。这人事事争先,几番与田逆抢功,田逆粗鲁,又怎斗得过他?这人对鲍息的二百里邑地十分垂涎。去年闾邱明的儿子闾申不知道为什么与鲍琴争执起来,晚间闾申不明不白死了,闾邱明一口咬定,说是鲍琴派人杀了他儿子。”伍封摇头道:“小琴、小笛与闾申向来交好,当年二人常与闾申到长笑坊去,因此认识了迟迟,惹出祸事来。闾申是子剑的弟子,剑术想是不弱,以小琴的剑术自然敌得过他。小琴行事虽然有些荒唐,但决不会有遣人行刺之举。”

  庆夫人道:“因为鲍琴任了官职,此案自然交由大司寇田豹审理,田豹不容鲍琴分辨,判了鲍琴斩首弃市。”伍封大怒道:“这真是岂有此理!”庆夫人叹道:“鲍息听说此事,带病赶回临淄,田豹和田逆二人百般刁难,后来连田盘也看不过眼去,为鲍琴分辨,我又入宫去见国君和君夫人,国君下令释放鲍琴。田豹最终放了鲍琴,第二天却在朝上与田逆一唱一合,闾邱明也在殿上哭诉,都说鲍息教子不严,理当夺爵罢官。国君自是不肯,鲍息知道田豹、田逆多番为难,其实是冲着鲍氏邑地而来,田豹不得此地,鲍氏早晚会大祸临头,索性父子三人辞官退爵,将邑地交还国君。可这地却被田豹拿了去。我将鲍息一家接到莱夷,田逆却还不肯放过,让家臣四下宣扬,说鲍息纵子行凶,又仗势免除其子刑罚,风言风语传到鲍息耳中。鲍氏一家自从祖上鲍叔牙开始,家风严谨,世代清名,如今被田豹如此损毁,鲍息忿怒之极,没几日便吐血死了。”

  伍封拍案怒道:“田逆和田豹好生可恶!当日我在中山饶了田豹一命,这人竟然恩将仇报,加害鲍大哥一家!若回齐国,我必杀此人!”便听“轰”地一声,他眼前那木案四分五裂,案上陶碗陶缶在地上摔得粉碎,原来这木案是被他盛怒之下,一掌击碎。

  庆夫人道:“倒是小琴和小笛经此家变,猛地生性起来,每日勤练封儿教他的剑术,一心要重振鲍家。”妙公主怒道:“娘亲,这事田恒是否知道?”庆夫人叹道:“田恒那时正好巡视齐燕边境,不在临淄。”梦王姬沉吟道:“没有田恒的默许,田豹田逆二人只怕还没这么大胆子,竟敢与世代在齐为官的鲍氏作对。”庆夫人道:“这也说得是。不过我猜想封儿在外,田恒是个谨慎之人,若无把握将封儿一并除掉,决计不会向鲍息下手。”

  伍封缓缓坐下来,点头道:“娘亲言之有理。田恒深沉多智,决不会如此沉不住气的人。我觉得这事情是田逆和田逆二人自把自为,田逆与我有杀子之仇,田豹在中山谋反,若非我插手,多半被他夺了中山一国,这二人与我仇深似海。或是他们报仇心切,见田恒迟迟不向我下手,趁田恒不在故意为之,迫使田恒势成骑虎,与我公然争斗。”

  庆夫人与梦王姬点头道:“多半是这样了。”伍封叹道:“怪不得田恒会派人在齐燕边境守着,迫我走海路,又与展如设下圈套来对付我,想是知道我与田家之仇已经不可化解,怕我回齐之后为鲍大哥报仇。谁知道展如并未杀我,而是将我弃在海上。”

  庆夫人道:“展如这人鬼鬼祟祟,我早觉有异,本来他与白胜甚好,可一日白胜暴亡,连公输问也查不出死因,我瞧着白胜像是中毒而死,怀疑是展如下手,是以将旋波迁到海岛之上,与我住在一起。展如爱极了旋波,自然投鼠忌器,怎敢杀你?他是想用你的下落来交换旋波。”楚月儿叹道:“这事将波儿夹在中间,难以做人。”庆夫人点头道:“的确是如此。不过旋波似乎并不喜欢与展如在一起,她在岛上无忧无虑,整日与我纠缠说话,快乐之极,甚得人喜欢,这事倒想我觉得好生奇怪。”妙公主道:“展如这人太闷,平日三两句话也没有,波儿却是喜欢新鲜刺激的,自然不愿意与展如在一起了。”

  楚月儿想起故主田貂儿,叹道:“君夫人是个明白人,她怎会容许外家如此胆大妄为?”庆夫人叹了口气,道:“眼下最为难的便是君夫人。田氏是她外家,封儿是她夫家的女婿,帮谁都不好,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理,而国君对田氏有气,不免迁怒于她,君夫人烦恼得很,已经消瘦了许多。”伍封叹道:“国君老丈人只怕也难做。”他想起在宫中的外父齐平公,又想起在田家自己的儿子田白,长叹了一声。

  妙公主又想起一事,道:“娘亲,渠公老爷子只怕……”,庆夫人点头叹道:“这事我知道了,我派往吴国的探子还看到了渠公的坟冢,正在阳山。”伍封道:“我擅自为老爷子收了个族人,名叫渠牛儿,甚是忠厚,本想让他拜见老爷子,让老爷子欢喜,谁知道还未见面老爷子便过身了。”庆夫人道:“渠公商营一生,机智老辣,是以深知人间冷暖,是以反而喜欢老实人,渠牛儿必能合他的心意。渠公从小就服侍我,忠心耿耿,自不能让他绝后,这渠牛儿便算渠公的儿子,入作我们族人吧。”

  说话许久,伍封托故带庆夫人去休息,与庆夫人入府,到一侧房说话,庆夫人道:“早知道你还有些隐情,想说什么?”伍封让侍女退下,先说了小鹿的身份,庆夫人虽然见多识广,又机智聪明,但也料不到小鹿竟是支离益的儿子,不禁目瞪口呆,道:“东郭子华拜托你的事,原来是与小鹿儿有关!这事当真奇了。”

  伍封苦笑道:“还有更奇的哩!娘亲,其实除了早儿、敬儿、扶余外,你还有两个孙子!”他小声将田白、赵浣的事说了,甚感惭愧。庆夫人又惊又喜,道:“原来你还有两个私生儿子,这真是意想不到!”旋又苦恼起来,道:“浣儿已被立为赵氏之嗣,日后若无大的变故,暂不必忧心。唯这白儿难办,我们与田氏之间不斗则已,一斗便要分个生死,必难善罢甘休,到时候又怕祸及白儿。唉!”

  伍封道:“这事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反正鲍大哥的仇我是非报不可。”庆夫人见他话语之间透着无与伦比的信心,这一点他与其父极为相似,道:“你最擅长的本事是随机应变,我倒不耽心。只是怕你又弄出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伍封怔了怔,道:“这就难说了,我若去吴国,说不好会将西施带回来。”庆夫人吃了一惊,道:“什么?”伍封苦笑道:“我先给娘亲说说,心里打个底,谁让您生了个人见人爱的儿子呢?”庆夫人忍不住微笑,道:“你怎么不说自己好色呢?唉,这一点你跟你父亲可大不像了。”

  伍封派商壶带士卒往大舟上搬运财物,晚间时伍傲、庄战、胡弦儿、秦失、田力、小红、乐浪乘、满饰基、天鄙虎、鲍义以及庄大等庄氏十子都赶到大和城来,城中立时热闹非凡。小红和胡弦儿二人牵着伍早儿、伍敬儿走过来,伍早儿已经五岁多了,伍敬儿也有四岁,都会说话,两个小孩上下打量着伍封许久,响亮都叫了声:“父亲!”

  伍封一颗儿立时如融了一般,喜不自胜,蹲下来看着这两个儿子。伍早儿才五岁多,生得却有寻常七八岁小孩那么高,身子甚是壮实,行走之间昂然挺拔,伍敬儿却秀气得很,白白净净地甚是斯文,脸上总是笑着。伍封一手一个抱起来,呵呵笑着:“想不到你们长这么大了。”逗弄了好一阵,才分别交给楚月儿和妙公主。伍早儿才生下来,母亲迟迟便亡故了,伍封遂将他挂在楚月儿名下,家中人都当他是楚月儿生的,伍早儿自己也以为如此,是以与楚月儿极为亲热,与楚月儿纠缠不休,让楚月儿乐不可支。

  这时扶余已经吃了奶,鱼儿抱着她随庆夫人和梦王姬由后面出来。鱼儿抱着扶余与庄战、秦失等人一一见面后,伍封将她叫过来,对伍早儿和伍敬儿道:“这是你们的姊姊鱼儿和妹妹扶余,日后要听姊姊的话,不可顽皮。”这两个小子哪知道许多事,一起答应。伍封笑道:“鱼儿,你带弟弟妹妹出去玩,只要不闯祸,怎么闹都行。”又叫商壶叫过来,道:“老商,你带二十个铁卫与鱼儿同去。”商壶最喜欢小孩,笑嘻嘻答应,几人热热闹闹出去后,议事殿内立时安静下来。

  伍封心中甚是高兴,对秦失道:“秦兄,这次多亏了你,我们才能形势大转,否则小战、小兴儿他们只怕性命难保。”秦失笑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我这条命是龙伯救的,眼下又投奔龙伯,自当效力。”

  伍封又向田力道:“田兄在大舟上落于展如手上,不畏生死,力斥展如,忠义无双,让我佩服得紧。”田力笑道:“小人既然跟随龙伯,自当忠于龙伯,这有何值得称道的?龙伯如此赞赏,小人当真惭愧之极。”庄战在一旁道:“田爷一路上绘制了详细的航海之图,有此图在手,日后来往这扶桑之土之间就方便了。下次大舟驶动,不到两月便可到齐国。”伍封叹道:“田兄是天下罕见之才,田恒居然因为田政之故,将田兄弃而不用,简直是老眼昏花了。”

  田力满面惭色,道:“小人只不过心儿生得怪了,天生对方位地理能够记忆盘算,实在不足称道。龙伯才是天下奇才,到扶桑不足一年,竟能创下如此基业,当真是匪夷所思!”他们已经听巫水说了伍封在扶桑的事情,佩服不已。

  庆夫人点头道:“封儿夺下大魔城,又再还给东郭子华,这是绝妙之着。我对封儿了解算是深了,此策连我也意想不到!大和六百里地的得来,与此事有莫大关系。若是封儿的父亲在世,必定也会惊叹赞赏。”她自小对伍封要求甚严,尤其是到齐国之后,更是严加督束,很少这么当众赞他。今日庆夫人也这么说,可见其他人对此事之欣赏赞叹了。

  伍傲带着庄氏十子一起上来,向伍封等人见礼。他们有的是楚月儿的族侄,有的还是侄孙,是以称呼起来便怪了,或叫姑姑、姑丈,或叫姑奶奶、姑爷爷,而白胜又与伍封兄弟相称,梦王姬初见他们,一时还弄得糊涂起来。

  巫水五人情若兄弟,久未见面,在一起甚是亲热。此刻也一一上前来向伍封等人施礼不提。

  伍封想起一事,将鲍兴和小红叫上来,问道:“你们远来扶桑,孩儿伯乐怎不带来?”小红怔了怔,叹道:“伯乐已经送给小宁儿和小英夫妇了。”伍封奇道:“这是何故?”鲍兴道:“小宁儿与小英成亲多年,未有子嗣,公输问表少爷为小英诊治,说是很难有孕。小兴儿上次见了小英,心中不忍,一时大方,将伯乐送给他们当儿子,反正我和小红还可再生,他们二人却高兴得很。”

  伍封叹道:“你和小宁儿从小到大的兄弟感情,果然与众不同!小红愿意么?”小红叹了口气,道:“婢子虽然不愿意,但小兴儿也不无道理,是以这事情便只好由得小兴儿这么做了。”伍封点头道:“其实这是件好事。伯乐名义上是小宁儿的儿子,实则还是你们之子。何况小宁儿这儿子得来甚是不易,必定会视若珍宝。”

  宴饮之际,伍封笑道:“各位在海上多月,许久未履陆地,远来辛苦,这十日我们便不谈政事,只是在大和境内四处看看,各位看看有何要改进之处。十日之后,我便要起程西去,再回中土。”虽然他回中土之念极为迫切,但也不能如此不近人情,让众人刚来便陪他赶回中土去,何况舟上财物甚多,路程又远,非**日不能搬卸完毕。

  伍封大三艘大舟停靠海边,又有许多人赴往大和城,自然惊动了周围部落。次日鱼、熊、飞鸟各部的尊长都赶了来,拜见“神母”庆夫人以及新来的“神子”和“天孙人”。

  本来鲍兴等人还心内暗笑扶桑人的所为,但见她们极为认真,气氛严肃,显是对伍封这“大神”寄望之厚,将部落之安危福祗尽数交在伍封手里。

  伍封等人也认真处置各部难解的大小事宜,庆夫人等人虽然听不懂扶桑话,却感受到这种神秘而凝重的气氛,鲍兴等人也肃穆起来,寻思伍封与梦王姬等人,仿佛是带着天意而来,对扶桑日后的开化发展,必将有着极为深远之效用。

  伍封还特地告诉鱼婆婆等人,过些天自己要离开些时候,可能有好几个月才回来。忙了整整一日,鱼婆婆等人才赶回部落去。晚间秦失念及东郭子华授艺之德,由伍封陪着,特地到东郭子华的坟上祭典了一番。

  次日开始,一连数日,伍封与各位夫人陪着庆夫人等人巡视境内,观看各处农田山地,又看了铜坊陶坊、药田甘竹以及山上的牧地。众人见这大和规模渐成,虽然丁口仍少,不及中土,却颇有繁华之像。听说这大多是梦王姬的政绩,众人对梦王姬都十分佩服。

  这日众人到了大和山顶上,看着四周的美景。伍封问庆夫人道:“娘亲,你看这大和之地如何?”庆夫人道:“大和之地比莱夷不会差了,大和之人却是纯朴得很,胜过中土人多矣。这或是与大和还未开化有关,千百年后,大和之人是否还会如此便难说。不过如果有人能大兴教化,习以仁德之教,施以德政,或可避免大和变得如中土人般尔虞我诈,自私自利。”

  伍封点头道:“我来大和一年,也觉得这里甚好,若非中土有事,真想常居此地。”庆夫人道:“难道你回中土之后,不想再回来么?”伍封叹道:“只怕一回中土,我就抽不开身了。”庆夫人沉吟道:“当日我离开齐国东来时,你岳丈公冶先生曾说,有你这良将在外,田氏必有顾忌,若身处齐国,只怕难御田氏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连国君也因此而被祸。”

  伍封心中一惊,知道岳丈言之有理,点头道:“这也说得是。只是中土多事,国与国间日相倾轧,齐国不免卷入其中,我若袖手旁观,怎对得起国君丈人?”庆夫人道:“万事有利有弊,事有可为和不可为。与其为一国之君争地,还不如为一国之民争利。你父亲和孙武在吴国算是功绩标柄,以军功而论,孙武还在你父亲之上,再加上孙武弃职隐居,一路散尽家财给吴人,甚得吴人敬重。然而吴人为你父亲立祀,却不为孙武立祀,这是为何?全因为你父亲助吴王阖闾治国,施以德政,使吴国由一个东海贫瘠弱国,一跃而成富庶强盛的大国,这才使吴人仰望敬重,由心底里爱戴。你与其学孙武之军功,不如学你父亲的德政,施惠于民。”

  伍封不禁沉思起来,梦王姬道:“梦梦也是在想,如果我们能使大和由贫瘠变得富强,衣食丰足,更能传文字、兴教化,这种事情更见功业,胜过开疆辟土。我们王室先祖文王、武王、周公都是一时雄主,文王兴周,使百姓教化,称为圣人。周公制礼,德政施民,亦称圣人。而武王伐纣,兴周室数百年,百姓却未称圣人。可见利民事大,为后世景仰。”

  伍封笑道:“这么说我便明白了。”庆夫人道:“这一点玄菟法师和被离先生比你想得透,他们相助朝鲜,也无非是想多行利民之事。我不愿意再回中土,省得再看田恒之类的恶行,徒自烦恼。不过你也不必弃中土不理,你有余皇大舟和海行地图,又怀行天神术,来往中土扶桑之间,途中无非是一两月之事,大可以两头兼顾。这扶桑之政交给梦梦,足可放心。”

  梦王姬道:“梦梦毕竟年幼,这扶桑之政事还得以娘亲为主。”庆夫人笑道:“我只想逗弄孙儿孙女,饴养天年。封儿只须将昭穆之庙移来便成了。这次我由莱夷带来的庄氏十子,他们为政多年,政事通达,足以相助,小战更是沉稳仁厚,又知道庶民臣隶之苦,可当大用。”

  妙公主道:“若是将冉雍先生等孔门弟子请几个来,只怕更好。你有天子太保之爵授人,冉雍先生可当此职。”伍封摇头道:“冉雍先生自然做得了太保,但他们必不会来扶桑。眼下扶桑所需的是丰足,还说不上推行仁和礼,孔门弟子来了,就像让大象驱赶蚊虫,不免委曲了满腹学问。所以娘亲并没有带他们来。嗯,那太保、少保的玉碟我须带着,日后或能用上。”众人听他说“大象驱赶蚊虫”之说,无不好笑。

  次日,伍封在议事殿将所有家臣招来议事,连二十八个铁勇町守也都招了来。

  伍封道:“过几天我要回中土,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日子,这大和之地决不可弃。大和眼下还是荒蛮之地,须得大兴德政教化,使海外之民知道我中土文化之教导。如果有一天大和、甚至扶桑能如中土般富庶斯文,这就是我们万世不灭之功业。或者这需要数十年、数百年,但辟源兴流,德传后世,是伏羲、女娲、神农、炎黄、商汤、文王、周公之功业,决非立一国、兴霸道所能比拟。”

  众人听他这么说,登时十分兴奋。伍封又道:“要行此业,非得有能人为之不可,我们这近年时间,人手不足,俱各辛苦,幸好诸位前来,我想留些人下来。”众家臣纷纷表示愿意留下来。

  伍封先将已定的官制解说,道:“我想请秦兄为兵部大夫,未知秦兄是否……”,秦失忙摆手道:“大神,自家知自家事,我不通兵法,当这兵部大夫不堪其职。”他最懂得宫中之政,知道称呼辞令之要紧。他不再称伍封为“龙伯”,而学着扶桑人般改称“大神”,显是愿意留下来,才会依扶桑人的叫法,以免乱了朝堂称呼。

  伍封怔了怔,旋即会意,皱眉道:“以秦兄之才……”,秦失笑道:“大神定是怕将官儿封小了,我会不悦。干脆这么着,我出身贫寒,织匠出身,既然有个服部管丝织布匹,我便在服部当个闲散官儿好了。”伍封见他说话率直爽快,不禁微笑,道:“既然如此,秦兄便请为服部大夫。这兵部大夫便让小战担任,总管大和五百士卒。”秦失与庄战都正色施礼以谢。

  伍封道:“小傲政事通达,这些年与外父、冉雍先生在一起,想必学了不少本事,便为天君大相,给王姬当个助手,职同大夫,专责各部的沟通调度,是个无事不管的官。”又对田力道:“我新设了一职,名为大藏大夫,专用来往来扶桑和中土,搬运财货资物。田兄大才,便请田兄任这大藏大夫,我将飞牛大舟以及舟上的士卒、浆手都交给你,再让满饰基为大藏大辅,相助田兄。这可是个辛苦的活儿。”田力大喜,他向来自是个向导一类的职司,未充大任,田恒甚或还将他弃之一旁,让他为田燕儿的总管,今日却担任要职,掌管巨舟,为伍封运送财物。这种职司涉及大量财货,非极信任者不能担任,伍封将这职司交给他,可见对他信任之至。田力感激得眼中泛泪,道:“多谢大神的重用,小人必当尽力,虽死不悔。”他也学着秦失,改称伍封为“大神”。满饰基本善骑射,整日与乐浪乘、天鄙虎在一起训练水军,数年下来,如今水上技艺也十分不凡,辅助田力涉海运物自然是足堪其用。

  伍封又任巫金、巫木、巫土、巫火为兵部大辅,与巫水相同,众遁者都为少丞,安置军中为将领,协助练兵。巫水仍在荷戈掌管水军,主理渔盐。庄氏十子各依其才,分往六部为辅丞。渠牛儿、公敛宏因功由少丞升为大丞。

  胡弦儿为大藏大辅,助春雨管理财物仓廪。鲍义为人忠义,特封为斋藏大丞,守祭台宗庙,其实也是为了让他安然养老。

  鲍兴夫妇、商壶、乐浪乘和天鄙虎随自己行走,为军中之将。因为庄氏十子在各部,庖丁刀和圉公阳便抽调回来,也随自己出行。

  安排已定,伍封正色道:“这大和六百里地,丁口不足,农具大多还是石器木器,牛耕也是刚刚推行,一切还有得慢慢发展。这种事情得依情形而来,我们切不可急功近利,企图一夜之间天下大变。其实我们以五百士卒四下征战,足以一统扶桑,扩疆辟土,但这有何用处?六百里地还不能富足,何以治理扶桑?是以切不可见我们势力最强,便生征服四方之念。小战,我们这五百士卒既是用来对付外敌,主要还是巡视境内,整肃治安。如果赶上地牛翻身、大风相袭,还得动用士卒。”

  众臣都点头道:“谨遵大神吩咐。”

  伍封又道:“虽然说城以聚民,但眼下人力不足,也没有外敌,就算有的话,小战这五百士卒也足以应付,是以暂不必再建城池。平日常有其他部落持物来换我们的药、青铜器皿、铜镜、陶器、美酒以及青盐,我们以物换物,不可贪利。精铁铸制必备的兵器,次铁尽数拿来铸制农具。”

  他叮嘱了许久,笑道:“各位都是大和的要臣,又是天孙人,在扶桑算是身份十分高贵,以各位的禄秩,足够享乐。虽然适当的享乐是要的,未必定要十分清苦,但不要太过铺张,更不要欺凌部民。眼下在扶桑人眼中,民分三等,天孙人最珍贵,大和人其次,其余部人最后。我们虽为天孙人,却不可自以为高人一等,我们的目的,并非将大和人变成天孙人,而是将天孙人融入大和人中,再将大和人变为寻常扶桑人,这才能完完全全收服扶桑人之心,是以各位要尽快学会扶桑言语。另外,事在人为,各位如果发现大和人中有何人才,俱要相荐重用,材士越多,我们这大和便越能发展得好。”众臣正色答应,他们见伍封威肃庄严,心中凛然。此刻在他们心中,恍然伍封既是君权神授的君王,又是上天派来的神人,不敢有疑。

  庆夫人见儿子井井有条,心下大慰,或是因伍封练吐纳大成,已至无的境界,脸上自然透着皇然的神气,连母亲庆夫人看着也觉得他天生威仪,伟岸若神,寻思如先夫伍子胥泉下有知,见儿子如此,必定会开心之极了。

  伍封又道:“田兄,你的第一桩差事,便是将各位的家眷由中土接来。各位想接谁来,尽管向田兄说一声,除了亲室妻子,就算是宠姬小妾,也要说明,尽数接过来,以免总是心中牵挂,有后顾之忧。”众臣见他如体贴心思,无不微笑。

  伍封续道:“田兄舟上有空时,便多觅些愿意来的匠人,举家迁来,这是大和所最缺的人才。各部有所缺时,譬如财物、矿石、种子、种畜,俱要详告田兄,由田兄安排。我已经准备了十车礼物,大多是扶桑的特产,你动身之后,以我之名往天子和齐侯处各贡五车,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田力拱手遵令。

  大和之事完毕后,伍封让众臣各自回到安排在大和城下盆地中的府第去,大小依官职有所分别。这些府第建成多月,现只有九鬼、渠牛儿、公敛宏等数人入住,还空了许多,正好将众人安顿进去,各赐坐骑侍女家人,开府建衙,成为大和城的外郭。各臣每日早间入城议事后,便回此处打理政务。

  下午伍封将各位夫人、鲍兴夫妇、商壶、庖丁刀、圉公阳、乐浪乘、天鄙虎、鱼儿、石芸、石朗叫来,商议出行之事。

  伍封对各位夫人道:“这次回去,除了要走一趟吴越,还要到齐国为鲍大哥报仇,并非去玩乐,王姬和雨儿四人身负重责,秦兄、小战都是新来,这大和之事还得靠你们,所以只想带月儿去,公主……”,妙公主叹道:“我原想去见见父君,但早儿、敬儿来了,我可再不愿意与他们分开,这次我就不去了,也帮不上手。”伍封本就想让妙公主留下来,又怕她不悦,想不到她能自行这么想,那是最好不过。梦王姬叹了口气,知道他言之有理,何况女儿扶余尚小,离开自己不得,又不能带着女儿远行海上。春雨四女却十分不乐,夏阳道:“夫君……”,伍封心知其意,想了想道:“这些日子你们也辛苦了,既然有庄大他们来了,又有娘亲和王姬主持大局,你们四人可轻松不少,但这扶桑诸事初定,扶桑人又认熟了你们,你们这次便不要随我去,何况我这次去并非游山玩水,你们还是留在扶桑等我回来。”四女知他言之有理,叹了口气,便没有强求。

  这次庆夫人带来大龙、飞鱼、飞牛三艘大舟,各有浆手士卒,还将伍封府中那支寺人队带了百人来。兵车也带了二十余乘,连伍封的铜车也带了来。一百寺人留下二十个擅长驭车的,其余八十人都调入大和城中,飞牛交田力这大藏大夫运物之用。

  伍封拟带大龙、飞鱼两艘余皇直接赶往越国去,大龙经徐乘改造,因为舟身嵌了铜板较重,所以浆手比飞鱼多了百人,有浆手三百人,飞鱼只有二百浆手。舟上各有水卒一百二十人,除了少数精擅水性的齐人外,都是乐浪人和索家人,这些人都是训练了数年的水卒。水上之战,箭矢为先,诸人都配上连弩和充裕的箭矢以备战。

  伍封由大龙上调二十水卒到飞鱼,命鲍兴为飞鱼之长,小红、乐浪乘为其副手,总共有二百浆手、一百四十水卒。大龙由自己乘坐,带着楚月儿、商壶、庖丁刀、圉公阳、天鄙虎、鱼儿、石芸、石朗等人,一百水卒再加上铁卫和留下的二十寺人,士卒人数也差不多。

  安排好人手,鲍兴等人便开始准备远行的食水粮草和诸般辎重、战马、兵器、铜车等物。铁卫各发金甲一领、铁刀一口,这都是伍封破越时由越宫所掠得,又发给铜链一条。庖丁刀将那两面金铁大干放到大龙上,以备它用。

  准备了数日,这日伍封向庆夫人告辞,又陪儿子女儿玩了一阵,带着楚月儿等人动身赶到荷戈港,众人乘坐大龙、飞鱼出海。

  两艘大舟都挂着早准备好的绣龙大旗,用铜链相锁,相距十余丈,飞鱼在前、大龙在后,尾随而行。余皇速度差不多,这次没有飞牛拖累,都可以尽速行驶。临行前田力早将中土与扶桑之间的海上路径、所经小岛方位刻了数份图板,两舟各挂了两份。乐浪乘是海行高手,便由他在飞鱼上指引海上路径。大龙只须跟着飞鱼的方向,是以伍封将航行之事交给商壶,自己也懒得理会太多。

  伍封带着楚月儿、鱼儿、石芸、石朗站在船头,看着周围的海景。

  鱼儿四下里看着,十分兴奋,虽然鱼部落常年生活在海边,但鱼部落人没有大舟,涉海不深,鱼儿从来未曾到过大海深处,此刻周围看着,碧海茫芒,心胸登感开阔。石芸、石朗也是兴致勃勃。

  伍封道:“鱼儿,你看这海上怎样?”鱼儿兴奋地道:“很好,鱼儿宁愿天天这么在海上。”伍封笑道:“天天让你在海上恐怕又不好了,毕竟这大舟上地方狭小,不能随意活动。”楚月儿道:“我们这一路回中土去,行程甚急,但回程途中想必轻闲,经过朋来岛时,带鱼儿再上去瞧瞧。”鱼儿道:“我倒想穿着三娘给我的水靠,到水中去游一游。”伍封道:“鱼儿的水性想来极好,等大舟停靠时,我们可以下水去试试。”

  鱼儿道:“父亲,此刻我最想的是如何驭这大舟。”伍封笑道:“这事你得去向小虎和那些水卒学学,他们水上的远航的本事比我们可强得多了。”鱼儿大喜道:“我们也可以学么?”伍封笑道:“你是我的女儿,只要你愿意,想学什么都成。”他将天鄙虎叫来,道:“小虎,你找几个老练又言语便结的士卒,教鱼儿、石芸、石朗舟楫之术。”又对鱼儿三人道:“你和石芸、石朗的中土言语都说不错了,在舟上左右无事,你们便好生学学这些本事。闷了多与铁卫练习连弩,日后我再教你们水战。”鱼儿三人兴冲冲去了。原来她们三人从来未见过这么大的舟,上舟后只觉得神奇无比,好奇使然,便想学习如何操纵大舟。

  众人这么说着闲话,大舟已经远远将扶桑抛在身后,没而不见。伍封说了一会儿话,斜倚在栏边,看着楚月儿。

  他只觉自己正值人生最得意之时,虽然此去中土还有许多棘手的事情,却是信心十足。他看着众女,忽想起自己一生中所遇到诸位女子的不同之处来。

  他与妙公主认识最早,一直到成亲以后,都与她保持着少年男女青梅竹马般的情义,虽然成亲多年,二人似乎像兄妹多过像夫妇。

  楚月儿天性温柔,善解人意,在家中从不争先,凡事都听自己的,并不会自己拿什么主意。其实她的聪明之处决不下于梦王姬,否则也练不出如此高明的武技,这种唯夫君之命是从的女子,正是天下男人最喜欢的类型。而自己与她并肩作战、共历患难,所学又近,是以最能够心心相印。

  相比而言,梦王姬却是精明能干、沉着冷静得多,常有独立的见解,还有着女人中少见的自立性。只可惜她是女儿之身,若她是男人,放在任何一国为官,必然是天下名臣。

  叶柔、赵飞羽也是与梦王姬同一类型的女子,或者正是因为她们三人身上都有着女子所缺的独立性格,才会被世人视为奇女子。细究起来,自己对叶柔更多是的敬爱,对赵飞羽却是仰慕。

  东郭子华也是梦王姬这样的人,她的坦率、豪迈类似男子,只不知道她这种性格是因为她久在代国、或是爱扮男子、或是因为在扶桑时间长了有关,说不定三种原因都有,也可能天生就是这种性格,这使她显示出一种邪气,因而对男人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又想起春夏秋冬四女来,她们出身贫贱,一直是服侍人的下人侍女一类,因此能忍让服从,即使自己娶了她们为妾,她们仍不改这习惯。自己对这情较复杂些,大抵以同情、怜悯、爱惜居多,她们对自己也是敬慕、感激之情多过爱恋之情。

  西施又是另一种女人,大概她属于那种男人口中的天生尤物,虽然她是被越人训练出来,但如果没有天生的诱人特性,决计不会有那种让男人难以抵御的、透着妖冶的妩媚。

  伍封想起与西施在一起的情形时,心中微微一荡,脸上不禁露出微笑。

  楚月儿这时走过来,靠在伍封身边,问道:“夫君又想起西施姊姊么?”伍封对她从来毫无隐瞒,笑道:“我除想姊姊,也想了你。”

  楚月儿抿嘴笑道:“你想我什么?”伍封伸手揽住她的细腰,道:“我想着你和王姬、公主各自的可爱处,我能与你们厮守在一起,上天对我的确十分厚爱。”楚月儿道:“我能与夫君在一起,这也上天对月儿的恩赐。”

  海上行了三四月,虽然途中也有风浪,但伍封等人已有经验,准备得又充分,便不象第一次远涉大海时那么狼狈了。

  这日到了吴东的海上,伍封对吴东海上的岛屿甚为熟悉,将大舟停在在离江口不远的几座小岛中间,既能避人耳目,又可避风。先使圉公阳和庖丁道乘小舟上岸,打探消息。次日二人回来,不住摇头,道:“我们赶得晚了,吴都在七天前已经被攻破!”伍封大吃一惊,道:“什么?”

  二人将打听来的详情说了一遍。原来,越军自前年开始伐吴,吴军连战皆败,心胆俱丧。越军势如破竹,直逼吴都之下。这吴都是伍子胥所建,甚为坚固,数年前越军伐吴,在外郭上掘开大洞,后来被伍封偷袭越都,解吴之危,那个大洞遂改为水门,称封门。吴人因有前车之鉴,谨守城池,特别防范越人掘墙之举。越军强攻数次不得,颇有伤亡。勾践用范蠡之谋,在吴都胥门外筑了一座越城,以城逼城,同时派军四荡吴境,就食于吴,以为长久之计。

  幸亏越军初动之际,王子季寿以死相谏,迫起吴人的斗志来,夫差又尽收兵权,亲自领军守城,靠着吴都之坚,苦守了两年多时间。数月前越军掘开太湖,引渠到吴都之下,蓄集水势。七天前越人乘太湖水发之际,掘开水渠,太湖水激荡胥门,一夜之间,终将胥门冲破,越人因此攻入外郭。伯嚭趁乱之际,带家勇开了内城一门,投降越人,越军终能攻入,吴都城破。

  吴王夫差见势不妙,带了数十人逃出吴都,不知所踪,但越王勾践亲率千余人追往阳山,想必是夫差往阳山逃走。

  伍封长叹一声,道:“吴国亡了!”问道:“西施夫人是否与夫差在一起?”圉公阳摇头道:“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伍封寻思夫差对西施十分疼爱,就算逃走,也必然带了西施同去,遂道:“我们跟着勾践追兵的方向,必然没错。”庖丁刀由身上大包裹中取出几面大旗,道:“这是小人趁乱之中,由越军中偷来,龙伯或用得上。”伍封赞道:“小刀当真聪明,有越军之旗,我们行走便顺利得多了。不过此行须要隐密,我和月儿去看看,其他人先不必去,这旗你先收好。”

  楚月儿问道:“夫君,我们到了阳山,是否要救夫差一命?”伍封叹道:“大好吴国,在夫差手上沦落敌手,这人是吴国的天大罪人,又与我们有仇,本不该救,不过他毕竟是我堂兄,若看着他死也有些不忍,也未必能救得及,唯有先赶上去再说。”

  鲍兴恨恨地道:“依小人之见,我们不杀夫差已经是仁慈之极了,何必去救?”楚月儿道:“夫君若不救夫差,只怕夫君先父伍相国在九泉之下也不悦。”伍封心中一凛,点头道:“月儿说得是,我们能救则救。唉,这人若早听先父之言,怎会如此?”

  伍封与楚月儿并未着甲,也不拿铁戟和长矛,只是佩剑简装上岸,让鱼儿、庖丁刀、圉公阳、小红、商壶、乐浪乘等人将大舟驶到小岛之间藏好,守住大舟。

  伍封对吴境熟悉之极,二人仗行天之术,专找僻静无人处飞行。晚间赶到阳山之下,只见越军层层叠叠,早已经围住了阳山,阳山唯一的山口下驻扎着越军营帐,足有三千多人,绝非只是千人之数,若加上围山的其他越军,只怕不下于六千人,看来这几天勾践已经抽调士卒陆续赶来。

  伍封见越军势大,皱眉道:“奇怪,越军为何不冲上山去?莫非山上还有吴军?”他自小常在阳山中玩,对阳山地形熟悉之极,沉吟片刻,道:“月儿,我们去探一下敌营,了解双方虚实,再上山去。”

  二人在越营中军大营顶上往来飞行,只见越营中光亮如昼,营寨四周用了八座巢车了望,布得十分严密齐整,道:“越王勾践果然了不起,一座营寨布得如铁桶般严整,想悄悄混进去不大容易。”楚月儿笑道:“夫君,要不要用老法子?”伍封知道她说的是常用的“美人计”,摇头笑道:“用美人计我可大大吃亏,决计不干。还是用偷袭大魔城的法子好了,我就不信找不到机会混入大营。”

  想是越军怕夫差夜间冲下来,营中防备甚严,八座巢车上都有观望的士卒,往来巡营的士卒络绎不绝。二人若就这么落身下去,必然会被人发觉,到时候便打草惊蛇了。

  在空中往来飞行了半个多时辰,二人却觅不到机会降落,伍封不免有些焦燥,正想冒险下去,便听山口处杀声四起,营寨帐中忽地涌出许多披甲执矛的士卒,向山口奔去。伍封吃了一惊,想不到越军行动如此迅速,看来都是和甲而卧。想是山上还有些吴军,此刻正想突围。

  趁此良机,二人瞧准一个偏僻些的营帐,倏地向帐后避光处落下,脚刚沾地,便有两个士卒走过来,一人道:“咦,好像有大鸟飞下来。”另一人笑道:“哪有什么鸟,你定是看错了。”先前那人道:“文大夫让我们隐身密处,便是怕有高手偷入大营捣乱,看看也是好的,免得出了事大王和文大夫降罪。”另一人道:“那各处的埋伏神弩手都没有见着,就你一人疑神疑鬼。”二人由帐边转过来时,伍封和楚月儿早已经闪身到了另一帐侧面去。这二人看了一阵,又走开去。

  这越人大营之严密是平生仅见,不仅有许多巡哨,隐密处还藏了不少越人弩手。就好像是预先知道有敌人来偷袭,故意设下埋伏一样。伍封暗暗心惊,寻思能将大营的寻常布置弄得像预先埋伏一样,委实了不起。

  二人伏在帐后,伍封正想着法子,如何摸到那极为显眼的中军大帐去。这时喊杀声停止,忽听脚步声响起,数人走入此帐。

  便听一人道:“大王,我们在阳山之下围了多日,早该一举攻上去,擒杀夫差。”一人道:“文大夫,此战并非要杀夫差,而是要灭吴国,将吴境划入越境。要得吴国,非得在民心上下手不可。夫差毕竟是吴王,我们若杀了他,吴人必定不悦。我们围而不攻,正是告诉吴人,我们并非想杀夫差,而是想让他降服。”又有一人哈哈笑道:“范相国和文大夫之言均有道理。文大夫是要灭绝吴人的最后一点寄望,范相国是想收服吴民之心。寡人便来个围而不攻,迫夫差自杀,既免后患,灭吴人复立之心,又让吴人知道,他们大王并非死于越人之手。”

  伍封与楚月儿听出这三人的声音,正是越王勾践、范蠡和文种。二人面面相觑,心下暗惊,想不到越王勾践如此狡猾,将一座中军大帐弄得极为显眼,自己却藏身在毫无异样的偏僻小帐之中。不消说,那座中军大帐内必定埋伏了许多弩兵,专门对付偷营者。幸好二人误打误撞,跑到这真正的中军大帐来。

  三人在帐中坐下来,便听勾践笑道:“范相国的妙计果然天下无双,明明是我们引太湖水荡开胥门,却说是伍子胥这潮神显灵,引越人入都,使得吴国仅余的那一点士卒也弃戈归降,以为天绝吴祀。”伍封暗暗吃惊,他征定莱夷和扶桑,神灵之说的确帮了大忙,是以深知以神异慑服世人之妙。吴人最尊敬的便是父亲伍子胥,更兼父亲生前曾说过越必灭吴。范蠡此举看起来似乎简单,实则令吴人见伍子胥也迫于天意,吴国的确已经到了灭亡之时,再无战心。

  范蠡笑道:“这是小谋,比不上文大夫的灭吴七术。”文种叹道:“这灭吴七术甚是歹毒,非正人君子所为,相国并非想不出来类似计谋,而是不愿为之。”勾践哈哈大笑,道:“文大夫的灭吴七术寡人还只行其三,吴便灭亡了,相国治国有方,不到二十年便使极弱之越国有灭吴之力,要说天下奇才,当以二位为首。”

  范蠡道:“大王过誉了,天下奇才首推大王,这绝非微臣故意吹捧。其次如龙伯、支离益、赵无恤,无一不是罕见的材士,微臣的确算不上什么。若无大王之才,文兄这灭吴七术也毫无所用。”

  勾践得意大笑,笑了良久,道:“先前那闯营的老儿是谁?二位认识么?”范蠡道:“那是夫概。”伍封与楚月儿对视一眼,均大为吃惊,原来夫概也赶了来,想是为了帮助夫差。这老人早年与吴王阖闾争位,想不到临老仍忠于吴国,竟会前来助战。

  文种叹道:“夫概叛乱逃往楚国,想不到八十余岁还来助夫差。”范蠡道:“夫概之乱是想夺位,而不是想倾覆吴国,否则以楚昭王之贤,怎会收纳他?”勾践冷笑道:“这人当初名倾东南,威震吴越,如今不安心养老,竟敢与寡人为敌。今日居然被他逃了,下次若擒住他时,寡人必定当众斩杀,以免吴人有样学样。”范蠡叹道:“夫概中了十余箭,尤其是大王亲刺的那一矛,入腹半尺有余,这人虽然逃了,但必死无疑,只怕等不到我们擒他了。”

  伍封听说夫概受伤,心中大急,正向与楚月儿悄悄离去,忽听文种道:“夫概倒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龙伯。这人剑术惊人,诡计多端,若他也赶来,必定难以应付。”范蠡道:“他失踪了年余,只怕已经葬身大海了吧?”勾践道:“未必。这人不忌水火,决不会死于水。不过这人最重情义,必定不会弃妻妾而逃,说不定眼下他困在海上,照拂妻妾。何况就算他来了,寡人也有方法应付。哼,这人不来倒好,来了便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伍封和楚月儿听他说得凶恶,暗暗惊骇。二人知道这勾践绝非口出大言之人,他说有法子对付伍封,必然已经有所安排。

  文种道:“是啊,只要王子不疑回来,龙伯何足为虑?”勾践道:“哈哈,全赖大夫的妙计。”伍封忽觉心惊胆战,勾践将颜不疑派出去肯定是对自己不利,但他究竟是干什么呢?

  正在这时,一个士卒入帐,道:“大王,吴王夫差派了王孙骆前来求降。”勾践呵呵笑道:“他七番求降寡人都未准,今日为何又来?带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伍封便听勾践“咦”了一声,又听王孙骆的声音道:“大王,寡君不愿意复国,宁愿以吴国为越之附庸,以全社稷,求大王恩准。”勾践笑道:“你肉袒膝行而至,就以为寡人会答应么?”

  王孙骆道:“大王无非是想灭吴以报当年之仇,如今吴甘愿降爵为附庸,实则已灭。大王如想进伐中原,有吴为前驱,齐楚东南而下,有吴为门户。大王既报仇,又示惠于吴,向天下展示恩恕之意,岂非两全其美?”伍封听在耳中,觉得这王孙骆的口才的确不错,无怪乎夫差用他为大行人,专司外交应酬。

  勾践似乎略有心动,“嗯”了一声。范蠡笑道:“夫差何其迂也!大王负仇而归,早朝晏罢,兢兢业业二十年,正是为了灭吴报仇。如今吴国已灭,仅余一吴王,若依大行人言语,岂非又将吴地赐还?”

  王孙骆道:“当年鄙邑得罪大国,侥幸夺得越国,扣大王于吴,思之汗颜,诚鄙邑之罪也。然而大王在吴,寡君始终未曾加害,最终还将大王放回,还加赐八百里地,增益越地。今日大王能效之,岂非天大恩德?悠悠众口,其说纷纭,大王何不为世人留下以德报怨之美名?”文种咄了一声,大喝道:“当年夫差放我大王,虽然伍子胥苦谏,仍然一意孤行,是其之蠢;吾王天纵英明,今日怎会效夫差之愚行?”

  勾践哈哈大笑,道:“大行人请回。你告诉夫差,今日吴亡,并非亡于勾践,而是亡于夫差。夫差先有相国伍子胥之忠义智识,后有龙伯伍封之神勇胆略,这父子二人有大功于吴,夫差反而忍心加害。伯嚭奸险小人,寸功未立,专行奉承,夫差却用之不疑。昔日吴军入越,是上天将越国赐吴,夫差却不肯接受,今日上天将吴国赐于越国,越国怎敢逆天而行?”

  王孙骆放声大哭,勾践叹了口气,似乎也有些不忍,道:“寡人念昔日之旧情,便将夫差置于甬东,赐户五百以终老。如何?”文种“哼”了一声,道:“不可,这样必养虎为患。夫差不死,吴人心思不绝。大行人,听说夫差有属镂之剑,每日悬之,当日相国伍子胥死于此剑,夫差何不以此剑自裁?难道非要我们越人攻上山去,以刃相加于身?”

  王孙骆自知无望,一路哭泣而去,伍封和楚月儿不禁心下恻然,正想离去,又听一个越卒来报:“王孙骆遗下二书,分交相国和文大夫。”文种道:“拿来我看。”范蠡却道:“书中必无好语,请大王阅之。”文种似是沉吟片刻,道:“正是,大王请观。”

  便听勾践道:“嗯,这是夫差的亲笔,是写给二位的。”范蠡笑道:“一国之君下书敌臣,不是笼络,必是反间,书中内容,臣等不必知道。”勾践长笑一声,道:“寡人读给二位听:‘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吾久闻之。敌国如灭,谋臣必亡,何不留吴一线,以自为余地?’哈哈,夫差还是有点小聪明,可惜不能用于国事。”范蠡笑道:“夫差是以己论人,以为列国之君都与他一样。大王不是夫差,臣等也不是伯嚭。夫差何其愚也!”勾践笑道:“文大夫,你怎么看?”过了好一会儿,便听文种道:“这是夫差临死之反间,微臣权当未闻。既然夫差有书来,微臣想作书以回,包管夫差阅书之后,立即自裁。”勾践喜道:“妙极,文大夫请作此书。”

  过了好一会儿,勾践哈哈大笑,道:“好!好文字!看了此书,夫差怎还有颜面活在世上?”他叫了个小将,道:“将此书送到山上,交给夫差。”

  那小将在帐前备车,伍封在楚月儿小手上轻捏,楚月儿立时会意,随伍封轻轻在地上滚过去,藏身在兵车之下,二人手抓车轴,缩身悬于车下。

  片刻之后,兵车出了营寨,往山上而去,那小将一路大呼道:“文大夫有书交付吴王!”这小将颇为知礼,知道吴王在前,一日未死,一日仍是王,趋车直向大为不敬,遂将停在中途。这小将下了车,步行上去。

  伍封与楚月儿由车下出来,也跟了上去。本来以他们二人的身手,对付这小将是轻而易举,但这小将身为使者,杀之无辜。若在小将前露面,这人回去禀告,勾践便知道自己来了,更是不好。是以二人悄然在山中跟行,不让那小将知道。

  走了百余步,便见前面有一堆营火,二人正守在营火之前。那小将走上前去施礼,道:“大王,文大夫有书送上。”一人喜道:“快拿来,寡人看看。”听声音正是吴王夫差。

  伍封远远看去,正见火光之旁,夫差王冠不知道丢在哪里,头发披落,满脸灰尘,身上的金甲也是残缺不全。

  夫差在火光下打开了帛书,读道:“吴有大过者六:戮忠臣相国伍子胥,大过一也;忌义勇而害龙伯伍封,大过二也;伯嚭太宰谗佞,而听用之,大过三也;齐晋无罪,数伐其国,大过四也;吴越同壤而侵伐,大过五也;越亲戕吴之前王,不知报仇,而纵敌贻患,大过六也。”夫差读到此处,垂泪道:“寡人不诛勾践,忘先王之仇,为不孝之孙;戮相国而害龙伯,为不义之君;宠信伯嚭、颜不疑,为不智之主。天之弃吴,全因于此!”

  他大哭一阵,续读道:“有此六大过者,欲免于亡,得乎?昔天以越赐吴,吴不肯受,今天以吴赐越,越必受之,不敢效王之逆天耳!”读完此书,不禁放声大哭。

  那越国小将告辞而回,这时一人晃晃悠悠由地上站起来,道:“哭什么?阖闾当初何等豪迈雄略,怎会有如此愚昧懦弱之孙!夫概再杀下山去,助你破围。冲不出去,大不了君臣同死于越人之手。”那人浑身血迹,正是夫概。

  伍封和楚月儿等那越国小将远离之后,急忙上前,道:“大王,舅爷爷!”夫差等人大吃一惊,抬头看见伍封和楚月儿,各自脸上变色。夫差是又惊又惭,王孙骆是又喜又忧。

  夫概哈哈大笑,道:“封儿,你终于来了,哈哈!”笑至一半,猛地倒下去,伍封闪身上前将他扶住,见他身上仍插着十余支箭,浑身被血染得通红,不禁垂泪道:“月儿,快来!”楚月儿为夫概搭脉片刻,摇了摇头。

  伍封见夫概双目圆睁,白须戟张,叫道:“舅爷爷!”夫概却毫无回应,楚月儿为夫概阖上双目,道:“舅爷爷已经亡故了。”伍封点了点头,将夫概放下来,流泪道:“舅爷爷不愧是吴王一脉,毕竟是个英雄。”

  伍封低垂着头,小心为夫概拔出了箭,此刻渐渐冷静下来,知道时间紧迫,须得尽快将夫差救走,夫概的尸首越人自会安葬,无暇理会。起身道:“大王,西施姊姊在何处?”夫差摇头道:“城破之际失散了。”伍封想起他由城中逃走时必定是说不出的狼狈,怒气暗生,寻思你连夫人也不保不住,不说是吴王,便连寻常百姓也不如。旋又叹了口气,心忖夫差连吴国也保不住,又怎能指望他保护西施?缓缓道:“大王,离此不远有一山洞,名曰干隧,可通于山下。山下或有越军,但微臣和月儿可以尽力一搏,将其杀退,海上有微臣的大舟,可以救大王逃生。”

  夫差想不到伍封不记前嫌,竟然赶来相救,满面羞愧,叹道:“寡人当真是愧见王弟,今日唯死而已,王弟与月公主自行脱身。王孙骆忠心耿耿,便请王弟带他逃脱。”

  伍封一把托住夫差的手臂,道:“吴国虽亡,只要大王仍在,未必无复立之机会。”王孙骆本来耽心伍封是来报仇,见他如此,大受感动,道:“龙伯所言极是。”楚月儿从地上拾起数根燃着的松枝,道:“月儿在前开路。”

  伍封和王孙骆不由分说,架着夫差,随楚月儿往干隧而去。不一会儿到了干隧之前,楚月儿拨开长草,露出那窄小的山洞,先扔了数根松枝进去,过了好一阵,四人入了干隧,行走一阵,夫差脚下一软,往下跌坐。

  伍封叹了口气,将他放下来,道:“大王受伤了么?”夫差摇了摇头。楚月儿道:“大王必是肚饿了。”她取出干粮来,给夫差和王孙骆。待二人食用了些干粮,楚月儿小声问王孙骆与西施失散的经过。

  王孙骆叹道:“那夜水荡胥门,听说是伍相国显灵……”,夫差忍不住道:“伍相国怎会相助敌人?这肯定是范蠡文种之谋,以乱我们士卒之心。”楚月儿点头道:“的确是如此,先前我们在勾践营中听得清楚,这是范相国之谋。”

  王孙骆道:“胥门是吴都外郭,外郭一破,内城便十分危急。伯嚭狗贼本来一直称病不出,那时忽然带家勇来守城,谁知道这人乘人不备,开门将越人引进来。越人入城,大势已趋,小人率家勇保护大王和西施夫人匆忙出宫,不料王子不疑竟然倒戈相向,要擒拿大王,小人命家勇上前死命抵挡,与大王急逃,匆忙之中,西施夫人便与我们失散了。”夫差恨恨地道:“不疑只怕是失心疯了!”

  伍封摇头道:“颜不疑并非大王之子,而是勾践的儿子!”夫差不信道:“什么?”伍封将颜不疑的身份仔细说给他听,道:“大王之子早就被越人暗中加害了,颜不疑是冒认的。”夫差一时愣住。王孙骆叹道:“怪不得王子……颜不疑倒行逆施,将吴政搞得一塌糊涂。想来伯嚭开城投越也是他授意的,伯嚭这人狡猾得紧,未得越人承诺,怎会擅自开城?”他碍于夫差面子,将吴政之失尽数说在颜不疑身上。

  夫差面色黯然,道:“幸好越人围城之际,寡人怕这仅余之子陷于城中,又见他身手高明,使他潜出城到齐鲁楚三国求援,若让他引军守城,吴都怎能支持到今日?”他缓缓抬起头来,苦笑道:“寡人生存至今,尚存一丝希望在颜不疑身上,谁知道这人竟是勾践之子!寡人国破家亡,四子俱丧,何以生为?好个颜不疑!好个伯嚭!”忽然脸色大变,眼睛直直地看着石壁,手上干粮跌落地上。

  伍封循其目光看去,只见那石壁上刻着“夫差”二字,字上还插着两支箭矢。想起这是当年颜不疑火焚阳山谷,自己预先逃出来,藏身在干隧,那时人人愤愤不平,自己在石壁上刻下夫差的名字,与楚月儿各射了一箭。如今刚好停在此处,让夫差看见。

  伍封道:“这是当年颜不疑火焚阳山谷时,微臣一怒之下,刻下大王名讳,用箭相射以泄愤,大王无须在意。”夫差羞惭无地,缓缓站起身来,“呛”的一声,由腰间拔出了那口“属镂”剑,猛地横在颈上。伍封和楚月儿齐吃一惊,道:“大王!”想伸手去抢,又怕夫差急了自戕,手伸出一半,又缩了回去。

  夫差看着石壁上的字,长叹一声,道:“天意!天意!王弟,寡人四子俱丧,生无所依,又无颜再见世人,今日便死于此地,王弟切勿阻拦。”

  伍封道:“大王……”,夫差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王弟,世无万世之君,也无不灭之国。寡人多行不义,就算今日不死,日后也必遭天遣。与其苟活于世让人耻笑,不如一死以谢吴人。百世之后,或者仍有人将寡人与夏桀、商纣相比,以为千秋万代之明镜。”他顿了顿,又道:“吴祀是否能存,吴国是否能复,全在王弟身上,寡人在这世上的亲人,也只有王弟和王姑了。小施儿对王弟一往情深,若仍在世,盼王弟能够救她。寡人死后,请用巾三重,覆寡人之面,寡人死后也无颜见伍相国矣!”言毕剑光一动,鲜血喷射而出,溅在石壁那“夫差”二字之上。

  伍封上前扶住夫差,只见他颈上创口长有半尺,眼光散乱,伍封道:“大王放心,微臣必会去救姊姊,再杀伯嚭,报大王之恨!”夫差眼中露出宽慰之色,当时气毙。

  伍封缓缓将夫差尸首放下,对眼前这人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怜,对他的死不知道是该惋惜还是该欢喜,脑中闪过自己一家与他的恩怨恩怨,心中一片茫然。

  王孙骆解下自己的衣服,覆在夫差身上,又扯落内衣,果然折成三重覆在夫差面上,这才伏地大哭。

  过了良久,伍封叹道:“大行人,我们走吧。”王孙骆缓缓摇头,道:“身为臣下,既不能使大王纳忠除奸,又不能助大王临阵杀敌,在下愧食王禄数十年。今日大王既然身死,在下也要相陪九泉。吴祀之事全赖龙伯,身死以谢便由在下来承担。”

  楚月儿愀然道:“大行人何必如此?”伍封知道王孙骆死意已决,叹了口气,道:“大行人欲以死全其忠名,在下不敢阻止。唉,可叹吴国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忠臣不得其死,奸佞反倒保全。月儿,我们走吧!”

  楚月儿问道:“去吴都么?西施姊姊失落吴都,以她的身份,越国士卒定不敢擅自加害。如今姊姊多半还在吴都,我们或赶得及。”伍封点了点头,道:“除了救姊姊外,我还想杀了伯嚭。颜不疑被勾践派了出去,伯嚭多半还在吴都。是了,渠公老爷子的坟头便在阳山,我来时已经向娘亲问明了地方,先去老爷子坟上拜祭一番再说。”二人黯然走出这干隧,觅到渠公那并不大的坟头,哭祭了一回,这才以行天之术离开了阳山,往吴都而去。

  四更时分,二人已经到了吴都之上,只见吴都城池残破,处处可见血战后的痕迹。或是战后人心未定,再加上天黑,城中无人走动,二人趁机看准吴宫,落在吴宫的花园之中,藏身于假山之后,因为伍封心想,越人入吴,勾践肯定会栖身吴宫,而西施身为吴王夫人,就算是俘虏,按理也该暂押宫中。

  二人到吴宫极为熟悉,往后宫而去。伍封此行除了救西施外,还想杀伯嚭,是以不想惊动越人,免得让伯嚭等人知道自己来了,预先躲起来。然而要不动声色在后宫中寻觅西施的下落甚难,又不可能每室跑进去看看,无计可施,只好寻思捉一个宫女、寺人来问问,虽然容易暴露行迹,却也是毫无办法的事情。

  还未到后宫,便见两个寺人手持风灯匆由长廊小径走过,伍封与楚月儿闪身上去,施展点穴之术,将二人点倒,他们手脚甚快,怕风灯跌落惊动了人,一手点穴时,一手接住风灯,将寺人拖到树后。

  一个寺人见了伍封,喜道:“龙伯?”伍封愕然道:“是我。”另一寺人道:“我们原本是宫中的寺人,越人入宫后,我们仍被留了下来。”伍封喜道:“西施夫人可在宫中?”一个寺人答道:“夫人在宫中,只是不知道被藏在哪里。”楚月儿忍不住问:“夫人没被越人伤着吧?”寺人道:“越王勾践想将夫人纳入宫中,不许人搔扰她。”伍封皱眉道:“谁会知道夫人的下落?”寺人道:“除了勾践和他的亲卫外,便只有王后和王孙知道。”

  伍封想起越王后的勇悍和泼辣,寻思就算捉到了她,这女人肯定也不会乖乖就范,将西施的下落说出来。叹了口气,问道:“王后现在哪里?”寺人道:“听说王后与王孙在后宫整晚说话,眼下还未睡着。”另一个寺人解释道:“越人对我们十分提防,不让我们到后宫去,但越人入吴,宫女寺人不足,是以暂时将我们用着。越人视我们为亡国之奴,不拿我们当人看。”他卷起袖来,道:“龙伯请看!”只见他臂上全是伤痕,大多是火烙的,且都是新伤。

  伍封怒气暗生,道:“我看宫内的越人侍卫并不太多,你们怎么不设法逃走?”寺人叹道:“我们就算能逃,也无处可去。眼下吴国也亡了,吴人惊慌失措,还不知道越人会怎么对仿我们哩!”另一寺人道:“那些宫女更惨,整日要应付越人侍卫。不过最怕的是吴国旧臣,除了那伯嚭父子,谁都不知道勾践会否杀他们。”

  楚月儿向伍封看来,道:“夫君!”伍封知其心软,想是可怜这些寺人宫女。点了点头,沉吟道:“这两天不逃,日后你们想逃也没了机会。你们如果想逃离吴国,我可以带你们走。这样吧,你们悄悄与寺人、宫女、侍卫联络,稍稍准备,分头出宫,在江口海边集合,设法安身,我们办完了事会去找你们。”他由怀中取了若干金贝交给二人,二人推辞,一人道:“小人们在宫中久了,金贝也有些,怎好要龙伯之物?这两天我们便悄悄离去,在海边等候龙伯。”另一人叹道:“龙伯果然是仁义之人,对小人这些卑贱之辈竟然如此推心置腹。”伍封吩咐道:“不过这事得十分小心,别露破绽。”

  他问明了王后所在的宫室后,打发寺人走后,与楚月儿悄悄往越王后的宫室摸过去。虽然宫中三三两两有些越人侍卫,但人数并不多,看来勾践将大军主要调往阳山,是以宫中防卫不足。况且这些越人侍卫并不熟悉吴宫,设防布哨自然是疏陋百出,对付常人自然有余,但在伍封和楚月儿面前,却是如履家径。

  伍封曾守吴宫许久,对吴宫极熟,带着楚月儿东转西走,不一会儿便到了先前寺人所说越王后的宫室。只见宫室前站了二十多侍卫守着,要悄悄接近甚不容易,二人随在僻静处飞身上了室顶,悄然摸到室中,听见里面有人声,遂将顶上弄出个两个小洞,凑眼上去往下看。

  一看之下,伍封和楚月儿都大吃一惊。只见室内坐着三人,都是认识的,除了越王后外,另二人竟是小鹿和支离益!看见支离益坐在下面,伍封和楚月儿都暗暗沁汗。幸好他们二人的身手比以前又有精进,上屋顶时也格外谨慎,若是换了到扶桑之前的本事,上这屋顶必然会被支离益发觉。

  饶是如此,支离益仍抬起头来往屋顶看来,似是察觉有异。虽然支离益绝无可能发现屋顶小孔,伍封和楚月儿仍是不自禁地缩了缩头。

  这时便听越王后问道:“先生,王子不疑越来越不像话了,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你得好好说说,否则他休想当这太子。”支离益似是吃了一惊,忙低下头道:“王后,不疑的确有些地方做得不大恰当,但要说起立太子之事,在下觉得非他莫属。”伍封心道:“原来你跑来越国做客,想是名义上帮助颜不疑,实则帮助你儿子小鹿。”看下面火光摇动,小鹿坐处又较阴暗,也看不清他的脸色。

  越王后道:“是否因为不疑是你的徒孙,先生才会偏帮于他?”支离益道:“王后说错了。其实无论是谁为太子,与在下都不大相干。在下之所以留在越国为客,是与大王有约。在下助大王杀了龙伯,争霸中原,大王助在下恢复代国。大王春秋正盛,金口已开,在下何必巴结王子?”他语中之意,勾践又不是马上要死了,肯定还可为王多年,足以助他恢复代国,他不必将希望放在下一任越王身上。

  支离益又道:“在下既然暂在越国,便得为越国着想。大王二子之中,不疑之才智机略、剑术兵法在天下间可谓罕见,越国有他为王,必能更为强大。”越王后叹道:“你这话也有道理,只是我不喜欢不疑那目空一切的神气。与大王相比,他只得大王的沉静,却不得大王的谦让忍耐。”

  支离益道:“不疑毕竟在宫中日少,大王这种王者之气自然非他所能学得,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王后,在下有一言相告,请王后休怪在下直率。”越王后愕然道:“先生是越国的贵客,尽管直言无妨。”

  支离益道:“大王仅有王子不疑和王子无翳二子,这二子皆非王后所出。不疑行事虽然有些傲慢,但并非针对王后,而是他性格孤傲所至。何况他视王后如母,才会有些率性而为。正如一家之中,哪有儿子之间终日与母亲唯唯诺诺的?若是这儿子整日对母亲恭敬无比,只怕这母子之间有些难言之隐。譬如伍子胥和伯嚭二人,伍子胥常常顶撞夫差,因为他忠于夫差,是以坦荡无私;伯嚭处处看夫差脸色,又卑躬屈膝,唯命是从,正是因为他有私心怕被夫差察觉。”

  越王后脸色微变,沉吟道:“先生言之有理。”支离益道:“王子无翳虽是王后一手养大,但在下阅人无数,只怕他心里未必向着王后。”越王后皱眉道:“先生何以知之?”支离益道:“上月王子无翳请在下宴饮,席上说了许多话,在下也愿意提起。只是在下更衣之时,走错了门户,偶尔到了一间小小的秘室——王后知道,在下这这方面还是有些门道的,秘室中并无它物,只是间祭室,案上供着一个叫‘雪郢’的女人牌位。”

  越王后脸色变得铁青,怒道:“无翳好大的胆子!”支离益道:“在下也不知道这雪郢是何许人,只是走错了门户,闯入秘室,甚感惭愧,忙走了出来,关好秘室,不过在门外碰到了王子无翳,也不知道他是否察觉在下曾入秘室。本来这事在下并未放在心上,不过那牌位上写着‘先母’二字,令在下好生不解。后来听说雪郢曾是大王的宠姬。”越王后怒道:“雪郢这贱人哪里是什么大王宠姬?只是楚人送来的一个宫女罢了!”

  伍封听得清楚,心下雪亮,明白了支离益的用意。越王后善妒之名天下皆知,自己当年在越宫中亲眼见过她的妒处。想必是越王勾践与这个叫雪郢的宫女混在一起,还生了王子无翳这儿子。越王后自然不能容忍这事,定是用什么法子或是逼勾践杀了雪郢,再将无翳当成己子养大。支离益说王子无翳暗供雪郢的牌位,自是表示无翳知道雪郢是其生母,他是否有为乃母报仇之念,那是谁也不知道的。至于王子无翳是否真的供了这牌位,只怕是无法查出来,因为支离益话语之中埋下了伏笔,说他由秘室出来碰到了无翳,日后就算搜不出那牌位,支离益也可推说是王子无翳察觉了自己曾入秘室,因而将牌位藏起来。

  这番话不管有没有实证,至少已经在越王后心中埋下一个阴影。就算支离益所言不实,但他能知道雪郢之事,王子无翳迟早也能知道。谁能断定无翳不会有为生母报仇之念?就算越王后知道支离益是为了颜不疑之故而有意毁伤无翳,却提醒了越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不过怎么说,这番话对越王后必然有极大的冲激,否则越王后也不会脸色大变了。

  支离益道:“请再恕在下直言。王后并无亲生子嗣,日后不疑和无翳之中,必有一人成为越王。王后陪大王在吴多年,以至大王对王后敬爱之极。可万一大王仙去,王后何以为恃?不疑还未回越时,国中只有无翳这一个王子,他早当了自己是继任越王,连文大夫也事他为嗣君。就算王后对无翳再好,他也只当是理所当然。然而不疑却不同,他的身份是这几天才宣示国人,他在越国毫无势力,自然无法与无翳争竞,心中毫无嗣越之念。王后若能从中周旋,不疑若能当太子,岂不是感激王后倍至?自然会事王后如亲母了。”

  越王后不住地点头,但她也非常人,脸色变幻了好一阵,缓缓回过神来,道:“此事我会慢慢考虑。”支离益的一番话,使她心情沉重起来,道:“先生和王孙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我再找你们相商。”

  小鹿一直没有说话,此刻道:“奶奶。”越王后向他看去,神色立时温和起来,问道:“鹿郢,有事么?”小鹿点头,缓缓道:“王爷爷回来,奶奶劝他勿伐齐国。”他说话向来简捷,如今这么说,是已经相当难得的了。越王后愕然道:“为什么?”

  支离益在一旁道:“王孙的心思在下明白的。眼下越国灭了吴,已是二千里大国,势力大张,必惹列国之忌。以国势论,齐楚二国境广人多,就算我们挟灭越之威,与齐、楚相争,或者能有一时之胜局,但终是无灭其国之能。既不能灭,又何必惹事呢?”

  小鹿道:“当以吴越之地、养兵蓄武。”支离益点头道:“正是,我们得了富庶之吴地,善加经营,早晚能成与晋楚并肩的大国。齐国虽不及晋楚,却有田氏为相,龙伯为将。龙伯与列国交好,若是引各国之军相助,越军难以胜之。”

  越王后不住地点头,向小鹿微笑道:“鹿郢很有见识,虽是少年人,行事却不冲动,很好!比你老子不疑要强得多。哈哈,你们陪我说了一晚,天也快亮了,此刻也该去休息了吧?”

  支离益与小鹿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小鹿回头道:“奶奶,那西施……”,越王后皱起了眉头,道:“我先前已经说了,这事情我另有主意,决计不会让大王纳她入宫。但我也不会按你所说,将她送到齐国交还龙伯,否则世人以为我们越人怕了龙伯。此事再勿多言!”小鹿叹了口气,与支离益出门走了。

  伍封又惊又喜,惊的是勾践想纳西施入宫,喜的是越王后和小鹿均反对这事。看来这小鹿心里仍有着自己这师父,否则也不会劝越王后将西施送到己处。

  楚月儿在一旁扯了扯他,意思是寻问是否下去将越王后擒来为质,交换西施。伍封不喜欢干这种以女人为人质的事,可眼下不知道西施在何处,不这么做还没有法子。

  正踌躇间,忽觉心底一寒,虽然未听到任何声响,便觉有人一步步走过来似的,脚步轻得如同羽毛落地,然而每一步都有着奇怪的韵律,如同一支铁矛在地上一凿一凿地欺近。一缕浓烈之极的杀机泛了开来,伍封心中一惊:“支离益!”

  当下不及观望,伍封立时捏了捏楚月儿的小手,扯着她和身往屋顶下滚落。楚月儿虽然不知何故,却感到伍封手心沁出了冷汗,也知道不妥。好在二人在扶桑一年,武技大进,尤其是伍封在海浪中逼出来的身法胜过以往数倍,二人仓猝滚落,却未发出丝毫声响,脚尖落地,二人紧贴木壁,一动不动。

  便见一条巨大的身影由月光由屋顶映在屋后的地上,须发长衣不住的飘动,形如鬼魅。伍封便觉得周围的风、光、声、影仿佛猛地扭曲,如同被某种神秘的东西纠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漩涡的力量,由那人影身边渐渐漾了开来。

  伍封心中暗惊,知道若让这奇异的力量接近,自己二人必然无所遁形,此刻想再躲开须瞒不过这人,情急之下,伍封忽然冷静下来,反而心灵空明。

  楚月儿虽然还未及此境,也感觉到屋顶那人漩涡般的力量袭来。这种力量对付常人足以令人翻覆,对付自己和伍封却毫无用处。然而身子若被这力量波及,自然会被支离益所察觉到自己的所在。正在此刻,伍封身上忽地沁出一种似有非有、似无非无的神意,将她尽数笼罩起来。伍封这神意也是一种力量,虽然不及支离益的狂暴,却是合乎天地自然,神意一至,二人便如融入了这天地自然,与世间万物融为一体。在这一瞬间,屋顶上泛落的奇异力量由身边掠了过去,毫无所觉。

  在此一刻,楚月儿也猜知屋顶这人肯定是支离益,只因天下间只有支离益一人才有如此魔力。

  她与伍封对视一眼,二人均发觉对方面露惊异之色。伍封心知支离益这一年多已经是超凡脱俗,竟能调动周围的风光声影,比以前交手时更厉害数倍,只怕是真真正正成了魔了!自己刚才以神意使自己二人与天地万物相合,本就有些冒险。因为合仍是有,有便易被察觉,如果没有楚月儿,自己便可以进入无的境界,支离益再厉害,也不能知道。

  伍封自从在扶桑修炼到了“无”的境界,本来对支离益已经极有把握应付。可先在伏在屋顶时的感受,令他忽然觉得支离益的精进之处更胜于他,自己胜他的机会只怕不到三成。或者这就是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道虽为正,虽为天地之至理,但始终不如魔之狂暴。支离益此刻还未动,如果真的执剑刺下,该当如何应付?怪不得越王勾践说有法子对付自己,单是这剑中圣人,便要令自己头痛不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便听小鹿轻声叫唤:“先生!”想是他们父子怕身份败露,是以小鹿也以“先生”来称呼支离益,而不是称呼“父亲”。支离益嗯了一声,地上残月映出的那硕大的身影立时消失,伍封心念一动,牵着楚月儿立时又飞身上去,伏在在屋顶。

  片刻间便听支离益的脚步出现在二人先前立足处,楚月儿心中暗惊,想不到支离益下了屋顶,假意由前而下,实则悄然转到了壁后。这是无法预料之时,不知道伍封为何会猜到,竟牵着她再上屋顶,果然避过了支离益。楚月儿这么想着,心中对伍封敬若天人。

  过一会儿小鹿的脚步也到了后壁下,道:“先生?”支离益叹了口气,道:“奇怪!”小鹿道:“什么?”支离益缓缓道:“你师父龙伯并没有死。”小鹿喜道:“真的?”支离益叹道:“我以为他来了,原来是错觉。不过先前我的感觉十分清晰,龙伯必定离我极近,想是他正赶来越国,我才会有所觉察。”小鹿沉吟良久,道:“先生真要与师父一决高下么?”支离益叹道:“你师父是我平生唯一的对手,如此高手若不一较高下,我会终身为憾。我练剑一生,数十年无甚长进,以为剑技一途尽止于此境,不料与他一战,让我另觑剑术的至境,这一年多来才能有所大成,想来他也是如此。与他动手,我将无法收敛,只怕是生死相决。他若死于我的剑下便罢了,万一我死于他的剑下,你不必报仇。何况我不能胜之,天下间将无人能胜他了。”

  这时便听越王后的声音道:“龙伯难道真的比先生还厉害么?”支离益长笑一声,道:“如不比试,在下也不知道。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龙伯必然比以前厉害了许多!”越王后道:“我倒不大相信,先生是剑中圣人,只怕是将龙伯看得太要紧了。先生适才的神机,连我在屋内也差掉跌倒,委实惊天动地。”支离益道:“或是我多心了些。只因我即刻要往越中去练兵,是以不得不在宫中探察一番。”

  伍封心中暗喜,原来支离益要离开吴都,怪不得他会如此谨慎。

  越王后道:“先生今日就走?何时回来?”支离益道:“本来我想多呆几日,但龙伯正赶来,我便不能耽搁。待我炼成了这支无人能敌的奇兵,便会回来。”越王后奇道:“什么‘奇兵’?”支离益道:“王后请恕在下暂不说出来,实则这支‘奇兵’练起来十分不易,也不知道何时能成,是以在下连大王也未告知。”伍封听他言下对这支“奇兵”甚是自负,心中凛然。这支离益的异术层出不穷,除了剑术和空手格击之外,还会飞纵、土行,铸剑之术也天下无双,他练的“奇兵”想是格外的出人意料,不得不小心。

  支离益向小鹿道:“在下不在宫中,王孙要勤练剑术,保护王后安全。”小鹿道:“是。”支离益向越王后告辞,越王后叫了几个宫女道:“你们送送先生,顺便将条桑唤来。”伍封心道:“条桑?那落凤阁四美之中,鸣蜩、萑苇、秀葽均已死了,唯有这条桑被我放走,想不到眼下她在吴宫之中。”

  支离益走后,越王后叹道:“先生的本事当真是天下无双,小鹿,难得先生如此看重,你可要好好向他学习。”小鹿道:“是。”越王后笑道:“小鹿,你一夜未睡,先去歇着吧。”小鹿也告辞走了,越王后缓缓走回屋去,坐在案后沉思。

  伍封见只有越王后一人,本来是最好的动手机会,但又怕支离益还未走远,只好忍而不发。

  过了好一会儿,条桑带了二十多个着甲挂剑的越女回来。越王后问道:“先生走了吗?”条桑道:“先生已经出宫,乘车走了。”越王后点头道:“正好,条桑,你去将西施那贱人带来。”此言一出,伍封在屋顶不禁微微一震。

  条桑愕然道:“王后?大王有命……”,越王后怒道:“大王之命算什么?眼下大王不在宫中,便得由我作主。哼,大王想纳西施入宫,我偏不让他如意。”

  条桑一身戎装,轻笑一声,道:“王后,这事只怕不能太过明显,若被大王知道总是不好。”越王后沉吟良久,点头道:“也好,条桑,你将西施送到太湖去吧。”条桑格格笑道:“桑儿遵命。”她带着二十个侍女出门。

  伍封和楚月儿立时想悄悄跃下去跟上,谁知道还未及动,便见几个人匆匆走来,为首一人正是大仇人伯嚭。一个侍女进屋禀报:“王后,太宰伯嚭求见。”越王后哼了一声,道:“伯嚭是吴国的太宰。可不是我们越国的太宰。着他进来。”

  伍封寻思道:“伯嚭天未亮便跑来,想干什么?”他极想听伯嚭的说话,又想去随条桑找西施,正是分身不暇。楚月儿小声在他耳边道:“夫君去救姊姊,月儿听听伯嚭的言语。”伍封暗赞这丫头善解人意,点头小声道:“你在笠泽边上等我。”

  他转到屋后,觑着条桑等人先走离去的方向,小心追上去。才到一处宫室不远处,便见条桑抱着西施,带着侍女匆匆由一间屋室出来,一路吩咐侍女准备马车。伍封心思一动,既然越王后派人将西施送走,自己在太湖边上下手,便不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条桑到了宫外,将西施放在一乘车上,与众侍女各上了车,往城西南而去。这时伍封早已经偷偷附上了最后一乘马车的车底,条桑等人毫无察觉。

  众车到了城门时,这时天色已明,刚刚开城。城门的士卒见是宫内的马车,不敢多问,放了条桑等人出城。不一时,兵车到了太湖边上,停车之时,伍封趁乱间滚到了路旁草丛。

  伍封向湖中看去,见并无船只,心中奇怪:“湖中无船,条桑她们来干什么?”正这么想着,忽见一人带着三十余士卒由条桑等人林中出来,远远看去,那人竟是颜不疑!

  伍封心内暗惊,寻思幸好自己早一些由车底滚入草丛,否则便瞒不过颜不疑的耳目。这人眼下虽然未必是自己的对手,但他身手甚高,有这么多人在旁,要杀他可不算容易,不免泄露自己的行藏。

  伍封心道:“颜不疑怎会在这里?看这样子,似是与条桑预先约好的。”远远见众女将西施围在中间,又见士卒由林中推出一个大大的黑黝黝的笼子出来,暗觉不妙,心中忽地涌上一缕恐惧,心如电转,急忙闪身往湖边滚去,潜入水中,急向颜不疑、条桑等人立足处游过去。

  才到近前,便见水花四渐,一个大笼子沉入水中,细看笼中有一个人,正是西施!只见她被捆在笼中,身上被捆扎着一块大石,正连人带笼直往下沉。

  伍封吓得魂飞天外,忙游上前,见这大笼竟是精铁所制,每一根铁枝径粗达寸许,极为坚韧。伍封见状甚急,忽见笼顶上的铁栅似乎未合上,大喜之下,忙游到顶上,钻入笼中,一抱将西施抱住,吻在西施的小嘴之上,度气过去,同时由腿幅中拔出短匕,将西施身上的丝绳割断,大石落在笼底。

  西施正气闷欲绝,昏沉之间,忽然有气息度入,睁眼看时,见抱着自己的人竟是伍封,眼中显过一缕喜色,旋又露出焦急的神情。

  伍封怔了怔,忽觉不妙,想起一事来:“颜不疑和条桑既然要加害西施,在她身上绑了大石,又何必再用这铁笼子?何况如今天下精铁难觅,费这么多精铁做个铁笼子,肯定有重大的图谋!”他这么想着,忽觉笼顶一动,只见那笼顶的铁栅自动合上,将铁笼封住。

  伍封忙抱着西施游上去,伸手推那笼顶铁栅,却是稍稍动了动,仿佛天生就打造在一起一般,便见铁上有几道极粗的铁链连着。伍封心道:“糟了,中计!”

  这时铁笼忽然又上升去,渐渐出了水面,被拖到了陆上。伍封放开西施,向笼外看去,只见颜不疑和条桑等人正看着他和西施,仿佛看着一样极新奇的物什一般,诸人都面露笑意,唯有颜不疑却依然是那冷森森的模样。那三十多士卒正手执神弩,搭箭对着笼中,只要伍封稍有所动,必定是乱箭齐发。这神弩能一发三矢,一射之际比家中勇士惯用连发三矢的连弩还要厉害,伍封知道此物的厉害,心知这么近射出来的箭矢三五支还有把握格挡,数十支射过来,那是毫无抵挡之力。

  再看西施时,见她早睁开眼来,正痴痴瞧着他,眼光似开似阖,微微眯着,眼中也不知道是湖水还是泪水,显得如这太湖般深邃而绵绵。

  伍封忽地产生了一种铭心刻骨的感觉。既然脱困不易,索性顺其自然,他看着西施的绝美妩媚,对颜不疑和条桑等人反而并不在意,只觉与西施这么一起困在笼中也没什么不好。

  伍封见西施浑身湿透,曲体玲珑,连忙背对着湖面,用身子挡住她,又解下身上红色大氅,披在西施身上,笑道:“姊姊受惊了。”西施柔柔地叹道:“兄弟,想不到你终是赶了来。”声音中带着一种天生的宛转娇媚,伍封与西施差不多五年未见,此刻听见西施的说话,禁不住浑身轻颤了一下。

  西施看着这大氅,见是自己亲手为伍封所造,如今有不少地方残破补过,显是伍封穿着它多番上阵,看起来十分旧了,想不到伍封一直到今天仍然穿着,心下荡漾,良久方道:“我知道兄弟肯定会来的。是了,有大王的下落么?”伍封叹道:“大王薨了!”他将夫差自杀的事说了一遍,道:“大王死意已决,我和月儿没能及时救下来。”西施怔怔地流下泪来,叹了口气,道:“唉,这些年来,大王对姊姊很好。”

  伍封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与夫差之间的恩恩怨怨虽然随夫差之死消失,但夫差是吴国的罪人,的确是死不足惜。他见西施泪光眩然,打岔道:“姊姊这身子不好,衣服湿了,须得生火烤干。”西施道:“姊姊练你教的巫氏秘术,这些年身子可好得多了,心疼疾也发得少。”伍封点了点头,对颜不疑道:“颜不疑,这铁笼子想来是要对付在下,与姊姊没甚相干,不如你放了她,在下由得你处置便是。”

  颜不疑由得二人说话,此刻才出言道:“龙伯说得是,这笼子只是为了对付阁下才打造的。其实在下刚赶来阳山大营,由父王口中得知夫差的尸体在干隧之中,在下便猜知龙伯已经来了,因为当年火焚阳山桃花谷被你走脱,在下便细搜过附近,发现那干隧。若非是阁下相告,夫差怎知道这地方?是以在下连夜飞赶而来,以西施夫人为饵,请阁下自愿入笼。阁下身手了得,就算是师祖出手,最多也只能杀了你,决计不能让你乖乖地入笼。”

  伍封点头道:“你动作倒快,这铁笼子想必是早就打好的了?”颜不疑道:“正是,这是陈音将军亲手所制,在下由越城搬来,正赶得及用上。”伍封苦笑道:“想不到在下最终竟会落到陈兄所造的铁笼之中。他知道这笼子是用来对付在下的么?”颜不疑道:“陈音怎会知道?”

  伍封道:“既然阁下如愿已偿,将在下擒住,何必还将姊姊困在笼中?”颜不疑叹气道:“龙伯身手太过高明,一旦这铁笼开了,阁下硬要闯出来时,无人能挡得住。本来在下想让龙伯先自断一臂,然后再作打算,可惜师祖早有吩咐,要与龙伯一较高下,伤你不得。”伍封笑道:“越王恐怕一时间也不愿意杀我吧?”颜不疑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不过事在人为,在下若是杀了你,父王也未必会怎么责怪。嗯,阁下的佩剑……”,伍封摇头道:“除非阁下放了姊姊,在下便将剑交给你。”颜不疑摇头道:“要放人,非得开这铁笼不可,到时候阁下忽然动手,情势便不大好。既然如此,在下宁愿让你带着剑,只是二位衣服湿了,须得烤干。”

  颜不疑让人在铁笼旁生了几堆大火,火光熊熊,铁笼内热气腾腾,伍封见颜不疑小心得紧,一时无计可施,索性不再去想,坐在笼中,不住地打量着西施,心中喜悦之意渐生。只见西施依然是那么娇慵妩媚,热气所致,面色酡红,美目流盼之间风情万种,或是因为练了数年巫氏秘术之故,仿佛比五年前还要年轻了不少,形如二十三四岁的女子。

  西施见伍封不住地打量自己,目光肆无忌惮地上下游弋,脸色微红,嗔道:“兄弟!”伍封“哦”了一声,微觉尴尬,心道:“姊姊和月儿一样,真是越来越美丽动人!”

  西施见他的眼光颇有些鬼鬼祟祟,嗔道:“兄弟,你这么瞧着,似乎不大好罢?”伍封怔了怔,不禁哈哈大笑,忽地寻思:“为何我与姊姊在一起,心里总有些蠢蠢欲动?看来这与姊姊天生娇媚迷人大有关系。怪不得夫差会被姊姊迷得七颠八倒,连勾践也想将姊姊纳入宫中。”

  西施忍不住笑道:“兄弟倒真是奇怪了!四五年未见,面容还是老样子,只是眼神成熟了些。而你这体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伍封猜她想起了那日在灵岩遇袭、自己受了箭伤、而她给自己解甲拔箭的事,笑道:“那日在灵岩之上,我可想不到会有今天。”忽嗅到一缕奇异的香气由西施身上传来,甚是好奇。先前他抱着西施由水中出来,也曾闻过这香气,却不曾在意,此刻闲聊之际,便觉得这香气愈见浓烈。他妻妾众多,周围服侍的大多是女子,早已经习惯了女人身上的香气,然而此刻这香气却格外与众不同,心里寻思:“这是什么香气?”瞥眼却见颜不疑已经远远的走得开去,只有条桑带着女卒守在笼旁。

  西施见他忽然不说话了,奇道:“兄弟在想什么?”伍封道:“姊姊身上这香气十分奇怪,以前我怎没在意?”西施嗔道:“兄弟怎么问到人家身上来?噢,这香气是衣服上的。当日我在太庙被越人擒住,越王勾践便特地赐了几件越服给我,说是不愿意见我着吴服。”伍封道:“这衣服想是被香薰制过,此刻被火一烤,便越发的浓烈了。是了,城破之时,你怎么跑到太庙去了?”

  西施叹了口气,道:“大王急于出城,我却想到太庙收拾历代吴王的神位,免被越人糟蹋了。不料还未及出去,便被伯嚭父子带人擒住。太庙被越人一把火烧了,也幸亏我预先将神位包好拿走,否则吴人历代先祖的神位便被焚诸一炬。”伍封恨恨地道:“这伯嚭父子好生可恶!想不到夫差不去太庙,反是你去收拾宗祀神位。”西施沉默了片刻,幽幽地道:“你以为我是为了夫差么?我寻思你早晚会回来,我没用得很,帮不了你,只好想法子收始这宗祀神位。可惜神位极大,难以拿得太远,我被伯嚭擒住后,这包东西被他拿走了。”伍封心里颇为感动,想不到西施在乱军之中,仍然想到自己,她不是吴人,连夫差也顾不上太庙的事,若非因为自己,她又怎会往太庙去?

  西施又道:“你那条大铜戟我也想拿走,可惜太重拿不动,失落在宫中,被越王的孙子鹿郢拿走了。”伍封叹了口气,道:“小鹿儿?”

  这时颜不疑走了过来,道:“你们倒好兴致。”伍封道:“既然……”,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忽觉头晕目眩,浑身软绵绵地无甚力气,不禁晃了晃。西施吃了一惊,忙将他扶住,问道:“兄弟?”伍封奇道:“这事有些奇怪!怎么没来由地会头晕乏力?”沉吟片刻,道:“莫非中了毒?”

  颜不疑不禁微笑道:“龙伯觉得这香味如何?”伍封皱眉道:“原来是毒香,这个在下可没有想到。”颜不疑道:“此香名叫‘温柔香’,是计然先生的秘传,条桑仍有不少。”条桑在一旁笑道:“这毒香是计先生所研制的,属于昏药一类,也可放于任何生火之物中,发出异香。虽然不损身子,但嗅者浑身骨软,没有四个时辰决不能恢复力气。当年桑儿在落凤阁常用此毒来应付好色之徒,嘻嘻,伯嚭也曾试过,一睡整宿,他还以为这落凤阁格外宜他,十分睡得好。所以这毒药叫‘温柔香’,只对男子有用。”

  颜不疑笑道:“也亏计然能想得出这药,我们将毒药下在西施夫人的衣上,龙伯赶来救她,火将香气烤出,正好一嗅而迷。”伍封叹道:“你们竟想得出这种下毒法子来,当真是用心良苦。”颜不疑道:“这不是在下想出来的,而是父王的主意。”伍封愕然道:“这毒香是早些天就染在衣上,越王也早知道在下会来?”

  条桑格格笑着道:“龙伯以为大王是神仙么?桑儿猜想大王未必是为了龙伯,只因西施太过惑人,大王是怕其他的男人趁他不在,打西施夫人的主意,才会将几件薰过‘温柔香’的衣服赐给夫人,让她定要穿上。不料这次龙伯赶了来,正好中计。”她久历风月,不仅说话随便,对男人的心思自然是比较了解,才会这么说。颜不疑见她说话全没有尊卑分寸,不禁皱眉。

  颜不疑道:“本来在下不愿意用这种手段,不过父王既用了,在下乐观其成。何况龙伯厉害得紧,除师祖外无人能胜他。在下虽然不大甘心认输,但不得不服,哼,阁下断我一手,此仇自然要报。”条桑也道:“龙伯毁我们落凤阁,杀了计先生、鸣蜩、萑苇、秀葽,此仇也是不可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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