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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君子所履,小人所视


  画城在临淄城西南四十余里处,是齐都临淄的三大辅城之一。

  当年临淄城中大火,将城中建在营丘上的公宫烧掉大半,齐恒公无处落脚,只好住在仲父管仲府中,直到新址的公宫落成才搬回去。

  此后管仲便建了安平、昌国两座辅城,每座辅城均建了一座小小的宫室,以防不测。安平在临淄城北方偏东处,离临淄城一百多里,昌国在临淄西南方,也离临淄一百多里,齐景公时,嫌二城稍远,便在临淄西南四十余里处建了这座画城,也建了宫室。

  画城虽然较小,其城高墙厚却胜过安平、昌国二城。

  伍封、田恒一众狼狈而来,把画城都大夫宗楼、画城司马田成二人吓得面无人色,急迎入城安置,命人送来美酒饭食,又请城中医人为众人包扎治伤。

  田恒道:“敌方人手众多,今日虽然获胜,但歼敌之数不足一千,若是敌人收敛残兵再聚,势力仍是不小,须小心提防。”画城辅守临淄,有兵车六十乘、士卒五千人左右,在齐地各城邑之中,算是兵多之城。

  画城司马田成是田氏族人,谨遵田恒之令,紧闭城门,命士卒在城头往来巡视,以防敌人趁夜攻城。

  伍封与楚月儿由城医敷药裹伤之后,由楚月儿扶着一一看视了剩余的二府家将,用饭后,田恒送二人进房休息,还未及举火时,房中本该颇黑,不料田恒颈上挂着的一颗大珠莹莹发光,照得一丈多处都有辉光,如同拂晓的晨光透入房中一般。伍封奇道:“这珠子怎能自然发光?”田恒道:“这珠子叫夜明珠,是中山人的宝物。晋国六卿之乱时,齐国与中山助晋国范氏、中行氏,与智、赵、韩、魏四家交战,中山人特将此珠送给我们田氏结好,算得上是我们田氏的宝物。”

  伍封咂咂称奇,等侍女举火,田恒自出了房外,伍封与楚月儿自行休息不提。直到田府的少夫人、田盘之妻恒素率革车五十乘、家将士卒近四千人来到城中时,伍封和楚月儿才出来。

  恒素年约二十多时,相貌端庄,身材娇好,此时一身戎服坐在堂中,她适才听了田常述说了前事,秀眉微皱。

  田恒见伍封与楚月儿只休息一阵,便神采奕奕、精神大振,啧啧称奇,对恒素道:“素儿,月儿你是认识的,这人就是近日来名震齐国的封大夫!”

  恒素向伍封施过了礼,看了看楚月儿,也没有说什么。

  伍封心中暗道:“我责打了你弟弟恒善,又让你父亲子剑大丢面子,定是对我怀恨在心。”

  田恒叹道:“今日若非封大夫大展神威,恐怕我们无一人能够生还哩!”

  伍封道:“相国过誉了。在下无甚临敌对阵经验,若非相国居中调度,在下此刻只怕已在地底下,乖乖地等朱平漫找我算账了。这人活着时常常‘生吃活人’,就不知在下不是活人时,他吃还是不吃。”

  田恒笑道:“封大夫剑术厉害,本相早就知道,今日才知原来封大夫用兵也是大有法度,不知从何处学来?”

  伍封自然不能说是熟读《孙子兵法》之故,便道:“在下幼时倒曾看过一些兵书,兵法是说不上的,无非是胆大妄为而已,今日之事,想想也是后怕,幸好还有一些运气,未至于送命。”

  田恒正色道:“封大夫天生将才,委实是齐国之福!”叹了口气,道:“今日之险是本相平生未遇,若非封大夫奋不顾身,以身相蔽,本相早已死在乱箭之下!封大夫为救本相而负伤,此救命之德,本相绝不会忘记!”

  先前田恒并未对恒素说过此事,此刻说出来,恒素大是惊奇,抬起秀目向伍封看了过去。

  田恒问恒素道:“本相早已派乌荼回府报讯,画城与临淄不远,为何晚间才到?”

  恒素道:“素儿一得消息,便拿着兵符赶到闾邱明营中,可惜闾邱明一早被逆叔叔邀去送吴使回国,还未回城,拿不到另一半兵符,只好等在营中。一直等到晚饭时,逆叔叔与闾邱明才回来。”

  田恒怒道:“田逆这家伙搞什么名堂?他们二人一正一副,身负守城重任,本相早就说过,他们二人有一人出城,另一人便必须留守城中,今日竟然一同出城,太过不成道理。他们是否怕我责怪,不敢随来,由得你一个女流之辈带兵前来?”

  恒素叹道:“不是他二人不来,只因他们喝得大醉,不醒人事,由家将抬回城中,那另一半兵符,还是素儿偷偷从逆叔叔营中拿出来,才能调兵前来。”

  其时,各**卒调动,全部以兵符为信令。此兵符一剖为二,领兵之人手上一半,另一半便在国君手上,但田氏专权以久,另一半兵符在他的相府放着,是以能调动全国之兵士。临淄城守兵一万,另一半兵符在田逆之手。但田逆今日出城,理应将兵符交给闾邱明暂管,是以田恒才吩咐乌荼,叫恒素找闾邱明拿兵符。

  田恒勃然大怒,道:“这二人太不像话了!若今日这些人不是埋伏本相,而是到临淄攻城,本相又不在城中,岂不是连城池也可能被攻破了?”

  伍封却说道:“左司马不会不知道其中的轻重缓急,何况他与闾邱明同时出去,同时喝醉,大是奇怪。在下心想,是否这其中另有隐情?左司马的酒量如海,临淄城中无人不知,等闲怎喝得醉?说不定是被人在酒中做了手脚,故意灌醉。”田恒与恒素都知道伍封与田逆有杀子之仇,但伍封不仅未趁机说田逆的坏话,反而为他开脱,不禁佩服这人光明磊落,绝非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

  田恒沉吟半晌,道:“他二人送颜不疑出城,断不会另觅他处饮酒,若是饮醉,定与颜不疑有关。”

  伍封脑中灵光闪动,想起今日所遇的敌人中,除了那铁冠人用的是董门剑法外,被他饶命不杀的那人剑法与董门剑法也大为类似,道:“今日所遇的那铁冠人,一手董门剑法出神入化,不在朱平漫之下,颜不疑也是董门之人,是否二人合谋的?”

  田恒猛地想起来,道:“多半是了。田逆与闾邱明若是被颜不疑在酒中做了手脚灌醉,颜不疑便大有时间到本相府中偷书了,能到本府杀人盗书的,只有颜不疑或那铁冠人那样的高手,铁冠人在鱼口设伏,自然不干他的事,盗书之事多半是颜不疑所为。”

  伍封问道:“在下有一事颇为不解,那《孙子兵法》是天下奇书,今被人偷了去,相国似乎不甚在意,是何道理?”

  田恒“嘿嘿”一笑,道:“本相府中之物,岂是那么轻易偷得到的?其实厢房之中的那部《孙子兵法》只是首尾摹了几行字,中间竹简上全是空的,并无文字,真的《孙子兵法》被本相另放在它处,安然无恙。”

  伍封笑道:“原来如此,嘿嘿,颜不疑这人傲慢自大,如此辛辛苦苦偷了部假书,不知会……”,话未说完,忽地想起一事,脸色大变。

  田恒见他神色有异,问道:“封大夫又想起了什么?”

  伍封苦笑道:“在下是想,说不定颜不疑是故意到相府偷书杀人,好让相府派人去禀报相国,正好看到他们在牛山坪的‘埋伏’哩!以他的本事,偷书杀人,还非要放一把火烧了厢房干什么?是否故意将事情闹得大一些,好让相府派人禀告相国呢?若是如此,此人计谋便高得太过骇人了。”

  田恒也是骇然,苦笑道:“如此说来,说不定颜不疑早就知道那是部假书,恐怕根本未带走,扔在火里烧了哩。看来,本相还是太小觑了这人。其实,当时知道了牛山坪的‘埋伏’后,封大夫便觉奇怪,说该处并非极佳的埋伏之地。本相当时若派几个人去探查,也不会有鱼口的凶险了。”

  伍封摇头道:“谁会料到这么多呢?在下若能猜出敌人的计谋,早就劝相国不用改道了,是以我们都中了计,与相国无关。”又道:“那一批阚止的死士,绝非三两日便能收留,指挥自如。颜不疑毕竟来齐国不久,怎可能做到?何况,他精心设伏,要刺杀相国,对他吴国似乎也无甚好处。这中间究竟还有什么我们猜不出的理由?”

  众人沉思良久,也未想出其中的道理。

  田恒道:“不行,今晚本相非得赶回临淄不可!素儿从临淄城中带来近四千人,城中有些空虚。万一那班人图谋攻城,田逆和闾邱明又宿醉未醒,可就凶险了。”伍封道:“若说攻城,他们人手太少,又是新败之军,再多五千人,也攻不进临淄城去,相国不必太过担心。”

  田恒叹道:“本相就怕他们在城中早埋伏了人手,就算不攻城,胡乱刺杀了谁,后果都是难以预计的。”

  只因对手的计谋太过诡异,每一着都是出人意料,兼且手段厉害,令人大有处处受制之感,是以连田恒这样的人也觉每一着对己不利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恒素道:“这么黑夜赶回临淄,就怕敌人又有埋伏。”

  田恒摇头道:“封大夫说得不错,敌人是新败之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今天再设埋伏,何况素儿带了的兵不少,也不怕了他们。嘿嘿,本相连夜赶回临淄,敌人反而会大出其意料之外。”

  伍封等人觉得此言甚有道理。

  田恒道:“本相仍将那近四千人带回城去。封大夫腿伤颇重,不宜赶路,便留在画城养伤。田成宗楼二人非大将之才,不足为凭。”将田成叫来,命他将信令交给了恒素,道:“素儿,你带画城的五千士卒谨守此城。多派探子出去,如听临淄有何凶险,便领兵前去救援,否则,绝不可妄动。封大夫擅于用兵,事急时多与他商议。”

  恒素答应。

  伍封见田恒对恒素如此看重,便知此女必是将才,田恒非等闲之辈,如此情势莫辨之下,怎会只因她是儿媳便将军权交在她手上?

  田恒又吩咐道:“素儿,今日的情势颇为诡谲难辨,一切以国事为重,不可因小失大。”

  恒素脸色微红,点头道:“素儿明白。”

  伍封知道田恒这句吩咐,是耽心恒素因伍封责打其弟之故,对伍封不利,误了国家大事。他想,经过今日之事后,田恒心中对他应该已芥蒂尽去,暂不会有不利于他的念头了。

  田恒走后,恒素将军中将官尽数叫来,命巡城司马分三队在城中巡视,以防奸细;命行军司马派出十队小哨,在城外监视,其中六哨安置在画城与临淄之间;又命前锋司马带两千兵守在城头,其余士卒枕戈而卧。

  伍封见她调兵遣将甚有法度,暗暗佩服。

  众人分别行事之后,恒素对伍封道:“封大夫身有重伤,请到房中休息。”

  伍封心道:“莫非子剑还颇习兵法,教会这女儿?”本想问她这行兵之法是从何处学来,见她冷冷淡淡的,自然也没有兴趣说什么,由楚月儿扶着回房。

  楚月儿将伍封扶到房中内室的床上,为他解下外衣,拉上薄被。

  伍封拍了拍床头,道:“好月儿,你也受了伤,不如也睡在这床上,相互照顾,岂不是好?”

  楚月儿大羞,白了他一眼,走到外室。外室中还有一张小床,楚月儿和衣躺下,终是不放心伍封的伤势,片刻便起来,轻手轻脚将小床搬到内室,铺好帛被,一回头却见伍封仍然未睡,笑吟吟地看着她,神色颇为古怪,不禁吃了一惊。

  伍封笑道:“我就知道月儿不会放心,终会进来内室中睡,只是料不到你会连床也搬进来。”

  楚月儿埋怨道:“公子受了伤,流了好多血,怎还不睡?”

  伍封叹道:“月儿不是也受了伤么?若非你在我背后挡着,恐怕早就被射……”,他还未说到个“死”字,就被楚月儿的小手封住了嘴。

  伍封见她眼中露出恐惧之色,笑道:“我只是说说而已,月儿又怕什么?”

  楚月儿小声道:“只是说说月儿也会怕的。”小手轻抚着伍封包扎着的肩头,显是有些担心。

  伍封搂着她的细腰,道:“其实……,咦!”忽觉她腰上插也硬硬的一物,问道:“是什么东西?”

  楚月儿道:“是柳师叔送你的玉箫,月儿怕会丢失,是以入树林之前放在身上,忘了拿出来。”将玉箫轻放在几上。

  伍封叹道:“月儿的好处就是心细,幸好我今日早上灵机一动,让你穿上了‘聘礼’,否则以今日的情形,月儿就凶险了,想想也真让人害怕。”忽想起一事,正色道:“对了,有件事月儿一定要听我的。”

  楚月儿见他忽地严肃起来,瞪大了俏目,问道:“公子的话,月儿当然会听。”

  伍封道:“这‘聘礼’你须每日穿在身上。”

  楚月儿点了点头。

  伍封续道:“不过呢,晚上睡觉就不能穿它了,这么硬硬的摸上去或还扎手,我岂非是作茧自缚?”

  楚月儿听他忽地说得无耻起来,吓了一跳,笑嘻嘻躲了开去。她知道伍封见她担心,因而胡说八道与她调笑,以遣心怀。

  伍封道:“可惜渠公老爷子这些天在齐国遍觅匠人,无一人能铸制细铁链子制护甲,何况我们家中虽藏有些良铁,质地仍不够韧。天下精铁莫过于越铁,天下善铸匠人也莫过于吴、越、楚三国,齐国哪有这样的匠人?”说完摇了摇头,斜眼瞧着楚月儿,笑道:“月儿伤势如何,我总有些不放心,一阵养过神后,让我好好瞧瞧。”

  楚月儿看了看他,嘻嘻一笑,和衣睡在榻上。自是知道他腿伤不轻,行动颇有些不便,不怕他半夜忽施怪手。

  一夜饱睡,伍封睁开眼便觉精神大振,身上的两处伤也不太疼痛,连自己也略感奇怪,心道:“莫非老子的吐纳术还能生肌止痛?”

  漱洗过后,早有人送上饭食。用过了饭,伍封与楚月儿出到堂上,便见恒素一身戎服坐在堂上,秀眉微皱,正自寻思。

  恒素听见脚步声,抬眼向他二人看过来。

  伍封见她眼睛微红,脸上略显疲态,问道:“少夫人可是一夜未睡?”

  恒素不知如何,似乎对他的敌意减了许多,轻叹了一声,道:“昨夜探子连连回报,说临淄城外四处有细微的战马嘶鸣之声,似是有人要大举攻城,但闹了一整夜,却未见动静,幸好百姓不知就里,未受太大惊扰。”

  伍封大感奇怪:“莫非真的有人敢攻城?”

  恒素道:“相国亲自带人守在城墙,灯笼火把亮如白昼,却未见对方人马,更未见钩提壕桥之类的攻城器具,城中派出了先后七批探子,均是一去不还,是以难知对方虚实。”

  伍封道:“昨晚少夫人派了六哨人马探查,莫非也没有查到什么?”

  恒素摇头道:“这六哨人马主要是探查临淄与画城之间的要道,原是怕敌人用调虎离山之际,中途设伏,伪攻一城而引它城救援,攻击援军。两城相距数十里,这是第一要提防的事。因此他们探不到临淄城下之事,不过,他们今早便接到了乌荼的马车,护送而来。”

  伍封道:“相国派乌荼先生来,有何吩咐?”他想,乌荼当然不会没事找来,若非田恒派来,怎敢私自出城。

  恒素见他心思敏捷,瞥了他一眼,道:“相国命他趁夜出城,将昨夜临淄的情况告诉我们,顺便看看画城有何动静。妾身正自烦恼,不知是否该派些军马赶到临淄城去。”

  伍封吓了一跳,忙道:“千万不可。临淄城高墙厚,东有淄水,南北西方有三丈护城河,易守难攻。守城兵马虽只有一万人,但各府兵甲与宫中侍卫加起来,恐怕也有万人,再从百姓中选出一万精壮男丁也不太难,有此三万人守城,对方若无六七万人的话,就算孙武亲来,也未必能攻下城池。依在下看来,对方定是虚张声势,另有所图,决非真的攻城。”

  恒素见他说得颇有道理,问道:“封大夫何以如此肯定?”

  伍封道:“对方能悄没声潜到临淄城外,自然不是它国派兵偷袭,想来还是昨天埋伏的那班人。相国说他们主要是阚止原来的三千死士,昨日一战,或死或伤,如今能战的不会超出两千人。就算他们还有其它的人手,怎也不会多到哪里去,否则,怎能做到这么神出鬼没?以这么一点人手来攻城,岂非可笑之极?是以他们只已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相国多半也猜到这一点。”

  恒素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相国为何不索性派人去捉拿,一举歼灭?”

  伍封道:“既然明知他们虚张声势,另有图谋,就必须了解其所图谋之事,才能有所行动。万一他们在城中另有玄机,故意将城中兵马引出,岂不糟糕?相国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怕城中有失。都城重地稍有损折,便会使国家有伤,若是换了在下,也同样不敢轻举妄动。”

  恒素道:“那就由画城派出军马,协助临淄兵士剿灭这些人,岂不是好?封大夫何以又认为不可呢?”

  伍封道:“万一对方佯攻临淄,实指画城呢?画城守兵五千、革车六十,若是派人到临淄,兵多则城空,兵少又不足,真是带走了二三千人,被敌方进攻画城,那就糟糕之极了!画城虽小,但自景公开始便大力营治,城墙之高,仅次于临淄,墙厚更有过之,兵甲精良,积粮无数。此地离都城不足五十里,西有鱼口之绝地,东有牛山之茂林,南有水,北有山,易守难攻。若据有此城,进可以攻,直逼都城,朝发午至,退可以守,急切难下,是以要紧之极。若被敌所据,便会成齐国的心腹大患。”

  恒素佩服不已,道:“听封大夫之言,令妾身茅塞顿开。怪不得田力等人对封大夫佩服得五体投地、赞不绝口!”

  伍封心道:“怪不得一夜之间,你对我态度大变,原来是找田力等人谈过,知道我冒死救了你的家翁一命的详情!”其实,昨日他救田恒之时,对救了他的后果根本无暇考虑,只知大家共同对敌,不忍看着他被敌射死。如今不仅田恒对他芥蒂尽除,连恒素对他也大有改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么一来,至少与子剑之间的仇隙便大有可能化解了。

  说了一会儿话,乌荼走进堂来,道:“少夫人,若是无甚吩咐,小人便赶回临淄城中去了。”

  恒素道:“也好,回去后就说封大夫以为敌人是在虚张声势,多半另有所图谋,不易轻动,我在此城暂守,以防不测。”嘱咐道:“相国昨日辛苦了一天,又连夜守城,太过辛苦,不如由逆叔叔守城,回府休息,免累坏了身子。”

  乌荼答应道:“少夫人孝心格天,小人自会照实禀告。不过,今日一早,政少爷便自告奋勇代相国守城,此刻相国多半已回府中休息去了。”

  恒素闻言,脸色微变,待乌荼走后,慢慢皱起了眉头。

  伍封见她忽地又想起了心思,心道:“此女城府颇深,我与她说了这么久,她从未直抒己见,此刻又不知在想什么?”顺嘴问道:“政少爷是什么人?”

  恒素道:“政少爷是相国的次子,现为安平司马。他与妾身夫君从小在家父馆中学剑,甚得家父喜爱。”说完,幽幽地叹了口气。

  伍封见她语气之中,对田政这小叔子师弟并无多少好感,心想这里面说不定涉及田家内部的争斗,人家的家事与己无关,借口回房养伤,与楚月儿回房去了。他心在想:“月儿这丫头乖巧,无论我与人谈什么,都不爱插嘴。若换是公主,多半会好奇乱问。”想起妙公主这刁蛮丫头,嘴角不自主地露出笑意,心想:“公主若是知道我受了伤,多半吓坏了吧?”

  回到房中,伍封与楚月儿练了一阵吐纳术,觉得浑身舒畅,便道:“月儿,若是去见老子,你高不高兴呢?”

  楚月儿喜道:“那是最好。”

  伍封道:“暇时我非得去一趟不可。我看老子学贯天地,能听到他的一言半语,恐怕大有好处。”

  两人闲聊了一阵,医士来为二人查看伤势,看只过一夜,二人的伤口便渐渐收口,大是奇怪:“如何二位之伤好得如此之快?封大夫体格健硕,形如天神,伤好得快些也就罢了,何以小夫人的伤也能好得如此之快?”

  伍封笑道:“这都是先生你的功劳了。”

  医人摇了摇头,颇有些不解,慢慢去了。

  伍封问道:“月儿,接舆先生可曾说过,这种吐纳术能生肌治伤?”

  楚月儿摇头道:“没说过,不过,他说这吐纳术妙用无穷,慢慢练之日久,便会渐渐体会。”

  伍封想了想,问道:“月儿,你的伤还痛不痛?”

  楚月儿摇了摇头。

  伍封笑道:“好不好我们今日就赶回临淄,回去看看公主呢?”

  楚月儿喜道:“月儿正想,此刻公主定听说我们受伤的事,多半担心得紧。”

  伍封二人略略准备,然后去见恒素,说要回临淄去。

  恒素奇道:“二位的伤势未愈,何以今日便要回去?”也没怎么挽留。

  幸好鲍宁鲍兴只受了点片外伤,驾好了铜车,伍封又吩咐其余家将小心养伤,愈后才回临淄,田力受伤极轻,对伍封说也要先回临淄,伍封便带上他,驱车出了城。

  伍封见那枝大铜戟仍插在车上,顺手摸了摸,叹道:“当真是世事难料,这只铜戟是公孙挥之物,渠公竟将它收藏起来。若非渠公将这东西放在车上,昨日之事,还真有些难办。”

  鲍兴叹道:“若非公子昨日将我们推下车,恐怕早就射死了。是以昨晚我与小宁儿说起,以后若遇险情,我们再似昨日般无用,定会连累了公子,日后非得内穿甲胄不可,公子方可放心与敌人交手。”

  伍封笑道:“府中兵甲甚多,你们去挑几套好的便是。”想起恒素一身戎服,另有一番风姿飒爽处,便向楚月儿身上打量,道:“改天让月儿也穿一次甲胄,定会有与众不同的美处。”

  一路上顺顺利利,到了临淄城下,便见城门紧闭,气氛甚是紧张。

  伍封昨天大展神威之事,一夜间已传遍了临淄城,城上守军对他无不佩服之极,那城门司马名叫张悦,伍封每过此门,常与他闲聊几句,是以颇熟。张悦见是伍封的马车,便开了城门放了铜车进来。

  伍封与张悦笑谈了几句,顺嘴问道:“如今城头上是否左司马厮守?”

  张悦道:“左司马与闾大人急病未愈,此刻由政少爷守城。”眼中露出了不屑之色,想是对田政并不服气。

  伍封寻思:“莫非田逆二人仍然宿醉未醒?”也不甚在意。

  田力下了车,告辞回相国府上去了。

  鲍宁问道:“公子,眼下是进宫去还是先回府?”

  伍封心想先得将公主安慰一番,免她担心,便道:“还是先到宫里头去吧。”

  正此时,忽听一人大声叱骂:“何以不得本司马的将令,便私自放人进城?”

  张悦答道:“禀政少爷,是封大夫进城。”

  伍封听见“政少爷”三个字,便知那人是田恒之子田政,向田政看过去,只见他三十岁许,生得倒是颇为清秀,只不过脸色灰白,显是有些酒色过度。

  田政一边从城上走下来,一边喝道:“无论是谁,也须先行禀告才是。谁知其中是否有诈呢?”

  伍封解围道:“不干张司马事,是在下情急催促,张司马迫于无奈,只好开门放在下进来。”

  田政哼了一声,不理伍封,叱张悦道:“你如此自行其事,是否不将本司马放在眼里?”

  张悦小声道:“禀政少爷,小将身系城门防守之责,自会小心谨慎,是否放人,原是小将之责权,何况政少爷也未曾吩咐过。”他身为城门司马,官职虽小,却是专司城门防守,若是连是否放人进城之权也没有,还叫什么城门司马?若是主将事先有过吩咐,命每有人进城须先行通报,他才会先行禀告。

  伍封不料这人颇具胆色,竟敢顶撞田政。

  田政大怒,道:“好大胆!你一个小小的城门司马,竟敢违背本司马的军令,本司马非得重重治罪不可!”便要叫人将张悦拿下责罚。

  伍封见田政一幅趾高气扬,面空一切的样子,心想此事因己而起,“嘿”了一声,淡淡地道:“不知张司马违犯了政少爷的哪一条军令呢?”

  田政一时语塞。

  伍封道:“政少爷既是预先未有军令,张司马自司其权,怎算违令?政少爷要将他治罪,岂非冤枉了他?”

  张悦和旁边兵卒都十分不屑地看着田政。

  伍封心道:“这田政定是恣意胡为,以至兵士不满,这人不知恤军,一个上午便搞得神憎鬼厌,真打起仗来,谁会听他号令?”淡淡地道:“在下倒有一个主意,政少爷不如与在下一起去见相国,由相国来处置,如何?”

  田政知道自己并无道理,到了田恒面前,父亲也不会偏帮于他,反而还会大加责骂,哼了一声走开。

  张悦小声道:“这政少爷一早上城,便大发脾气,多半是见兵士不大服他,欲杀人以树威信,便将一个巡城司马定了绞刑,入黑便要绞死,挂在城头,说是可起阻吓夜袭敌人之效。”

  伍封奇道:“那人犯了什么军令?”

  张悦道:“此事其实与封大夫有关,听说前晚封大夫遇刺,恰好是他当值,当晚回营便被左司马扣押在营房,准备议定其罪。可昨日一早左司马和闾大人便出了城,回来后又染病,至今未起。按理最多是责打十棍,偏遇到这政少爷要杀人立威,也算是倒霉之极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着伍封,眼中露出热切之意。

  伍封知道他故意向自己说这事,定是想自己救那人一命,问道:“那人应是叫蒙猎吧?你与他是否交好?”

  张悦见伍封连名字也知道,便觉事情有望,大喜道:“他是小将的同乡。”

  伍封拍了拍他的肩头,微笑道:“若是入黑再施刑,那便来得及,你放心吧!”

  伍封本来高高兴兴地进城,被田政这么一闹,心情大坏,入宫路上,叹道:“这田政如此不成器,相国怎会让他守城?”

  楚月儿道:“这人其实能言善道,颇得相国倚重,常常借故到二小姐处向我纠缠,总被二小姐轰了出去,好生厌人。今日他不过是有些失态罢。”

  伍封恍然道:“怪不得他一双贼眼总是在月儿身上溜来溜去,原来是见了月儿食指大动,方生妒忌之念,又不好找我的不是,便拿张悦来出气了!”又叹道:“这也难怪他,你看这大街之上,谁不是眼珠子乱转,借故往车上瞧来?我只道是自己讨人喜欢,如今才知他们看的是月儿哩!若是他们人人有一个相国老爹,恐怕早就一拥而上,将我揪下车去,自己爬上来一亲香泽了吧?”

  楚月儿“呸”了一声,嫣然娇笑,令大街上不少偷看她的臭男人魂飞天外,行止失常,以至被身旁的健妇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一时到了宫城,伍封因腿伤之故,便由楚月儿扶他进去。

  楚月儿这是第一次进宫,伍封本以为她会高兴跳跃,四周游看,谁知这丫头对宫内美景毫不在意,一双俏目始终放在他身上,未曾稍离。

  伍封进宫次数多了,早就心中有数。若是先见齐平公,不免又把他先赶到公主寝宫,便有天大的事也不会理会。是以须先向公主报到,然后再见齐平公。

  二人一直往后宫而来,还未进妙公主的寝宫,便见妙公主哭着飞跑了出来,扑在伍封怀里。

  伍封知道她是因自己受伤,乃至如此,搂住她笑道:“公主不要哭了,你夫君健壮如牛,些许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妙公主见他竟以夫君自居,“呸”了一声,埋怨道:“昨日才受伤,怎不留在画城静养,一路上颠来颠去,若伤势转剧就麻烦了。”

  楚月儿在一旁道:“公主,公子是怕你担心,才赶了来让你瞧瞧哩!”

  妙公主道:“我才不瞧他哩!”口里虽这么说,却侧头向伍封身上打量,关心地问:“你伤在哪里?严不严重?要不我将华神医传了来?”

  伍封笑道:“这点伤不算什么,只是肚饿得紧,公主能否赐夫君一饭呢?”

  妙公主才想起他们一早从画城赶来,如今时已至午,自是肚饿,命人奉上饭食,又叫了两个寺人到宫门外专停车马的大院,送饭给鲍宁鲍兴二人。

  吃过了饭,伍封道:“我要去见国君,公主便带着月儿周围走走,看一看宫内美景。”

  谁知二女一起反对:“不成。”

  楚月儿道:“公子腿上有伤,没有人搀扶怎能行走?免将伤口弄破。”

  妙公主也道:“这么走了去,岂不是将父君吓坏了?哼,你是国君的未来女婿,这么一瘸一拐地宫内乱走,成什么样子?”

  伍封苦笑道:“我让宫女扶了去也不行吗?”

  二女同时飞了他一记白眼,上前扶住了他,似乎心里在说:自己的夫君,怎能让其她女人去扶?伍封只好扶着这两根“拐杖”去见齐平公。

  齐平公听伍封详细说了昨日遇伏之事,虽然今早他从田恒口中知道了此事,苦不甚详,如今听了其中详情,仍是脸色大变,心有余悸。

  齐平公吁了口长气,叹道:“不料竟是凶险至此!”他早知伍封已进宫,在公主宫内吃饭,是以先将华神医叫了来。此刻执意要让华神医为伍封和楚月儿检查伤势,另敷良药。道:“画城内哪有何良医?寡人信他不过。”

  华神医为伍封和楚月儿检察伤势时,齐平公道:“听说相国府被盗,不知他丢失了何物?”

  伍封笑道:“只不过是部假的《孙子兵法》罢。只不过盗贼杀了三人,又放了一把火。”

  齐平公与伍封相视而笑,若这部书不是赐给了田恒,说不好这杀人放火之事便会发生在封府了。

  齐平公道:“不知凶手是什么人呢?”

  伍封皱眉道:“这就不知道了,说不好是颜不疑那样的高手。”

  齐平公哼了一声,道:“这颜不疑不知搞什么鬼,连告辞回国也推说病了,让田逆来代为告辞。”

  伍封心道:“莫非这人练‘蜕龙术’出了岔子,误了蜕变之期?”知道这种高明的功夫最易出差错,便笑道:“只怕他是没脸见人吧?”将颜不疑练“蜕龙术”之事告诉齐平公。

  齐平公骇然道:“原来他真是没了脸哩!好在他未亲来告辞,否则,非把寡人吓一大跳不可。”

  待华神医检视敷药完毕,齐平公这才放心:“幸好封儿和月儿只是受了点伤,未及筋骨。不过,仍得小心调养才是。嗯,有月儿在封儿身边,寡人稍稍放心些。月儿那日将那个什么招来杀得狼狈大败,身手相当不错哩!”

  伍封问道:“那晚国君命招来第二天找相国报到,相国给了他一个什么官职?”

  齐平公摇了摇头。

  众人大奇,国君既亲口答应赐官,田恒给招来任官职之后,招来就算官职再小,也应进宫来叩头谢恩才是,至于国君见不见他,那得看国君是否高兴。

  齐平公道:“寡人也觉得奇怪,就算这人不愿为官,第二天也应到宫外请辞才是,寡人又何以不知道呢?封儿不提起此事,寡人恐怕还想不起来。”

  伍封忽然想起一事,道:“这人定是受了伤,无法去找相国。相国忙碌之下,怎想得起这件事?”

  众人都大是奇怪,妙公主问道:“你怎知他受了伤?”

  伍封道:“前晚我在城中遇刺,其中有一人被我伤了逃走,虽黑夜看不真切,但总觉那人的身形颇熟,如今想来,他刺出的那一剑甚有法度,好象是招来那家伙与月儿动手时使过的剑法。何况他发号令时曾说过几句话,想想确是招来的口音。”

  齐平公怒道:“是招来?寡人听说封儿遇刺,大为恼怒,与晏老大夫商议后,老大夫以为是田逆所为,劝寡人不要认真追究,寡人便只是把田逆和闾邱明连夜叫进宫来骂了一通。若是招来那厮,子剑便脱不了干系。哼,寡人非找子剑算账不可。”

  伍封忙道:“虽然招来有份暗算我,但那班人应是城中兵士而无疑,只怕是田逆与子剑合谋,若真是追究起来,不免逼虎跳墙,后果严重。国君放心,子剑与田逆二人,我自有办法对付。”

  齐平公对他极有信心,听他这么说,便不再说什么了。

  妙公主好奇道:“你怎去对付他们?”

  伍封道:“田逆毕竟是相国的堂弟,只好由相国去处置。子剑就不同了,他虽与田氏有亲,也不用怕,等一阵我直接上门,来个敲山震虎,先把子剑吓个魂不附体,不敢生事,以后与他再讲和也容易些。我与他毕竟没有太大的仇,能不为敌时何必非要视之为敌呢?”

  妙公主吓了一跳,道:“你昨日才受伤,怎么今日又要去找子剑打架?”

  伍封笑道:“不是去找子剑,只找招来问罪。如今临淄城人心有些动摇,情势不明,如果田逆与子剑趁机搞事,不免令人头痛。我上门去吓一吓他,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待对付了阚止的那班死士后,是敌是友,慢慢再说。”

  妙公主又问:“若是子剑与你动手呢?”

  伍封笑道:“他自忖剑法不如朱平漫,绝不敢与我动武。何况我身上有伤,他是一代宗师,怎好意思捡这个便宜?”见妙公主仍有些不放心,道:“就算他要找我动手,我身边有月儿这高手相助,也不会吃亏。”

  妙公主点了点头,忽又笑道:“我只见别人找你的麻烦,还从未见过你上门找别人的麻烦哩!一阵我与月儿一起陪你去,想来也好玩得紧。”

  齐平公点头道:“妙儿同去也好,子剑怎也不敢当她面与你比剑的。”

  既然国君都开了口,伍封怎好说不行?何况经昨日那一场恶战,险些与妙公主不能再见,心有余悸之下,暂也不愿意与妙公主分开。

  伍封又将蒙猎的事说了出来,只因这是军中事务,自己虽是大夫,也无法插手,只好由国君出面。

  齐平公最是心软,闻言怒道:“田政那小子搞些什么名堂?无缘无故杀人,岂不会令军心动摇、大损士气?寡人这便派人去将他放了出来。”写了一道赦令,叫了一个侍卫带人到军中放人。

  虽然齐国的军政在田恒之手,但齐平公要赦免一个小将官,这种小事田恒也不至于会干涉。

  问剑别馆的一众弟子正在院中练剑,忽见伍封与二女闯了进来,吓了一跳。那少女叶柔见了伍封,眼中越发的明亮起来,旋又露出担心之色,将三人引到堂中坐定,奉上香茗。一个弟子飞跑进去通知子剑。

  伍封因腿伤之故,不好跪坐,正好斜倚在几上,将两条腿伸得长长的,踞于席上。他这番古怪模样,反让叶柔觉得他潇洒不羁,有一种睥睨天下的豪气。

  子剑出堂,见伍封这个样子,却觉得这人连虚礼也不讲了,大有任子所为的架式,便知麻烦不小。

  伍封笑道:“打搅了子剑先生,在下今日是来找招来那家伙,不知他在哪里?”

  子剑脸上惊疑不定,陪笑道:“封大夫上门来找小徒,有何贵干呢?若是恒某能帮得上忙,恒某效劳也是一样的。”

  伍封见他神色张惶,说话又卑躬,显是心怀鬼胎,以至摆不出大宗师的架子。

  妙公主忍不住道:“国君要封招来的官,这家伙竟然置之不理,胆量倒不小,眼中还有没有国君呢?”

  子剑心道:“原来是此事。”他心中早有预备,施礼道:“公主,非是小徒目无国君,而是因患急病在床,暂不能到相国府上领职。因相国忙碌,不在城中,是以无法禀告。恒某今日定会派人向相国去解释,些些小事,何劳公主垂询?”

  他知道了众人来意,因早想好了推脱之辞,是以镇定下来,言下之意,这种事情哪轮得到你做公主的去管呢?

  伍封心中暗骂这老狐狸,知道这人在齐国身份地位甚高,其言辞之锐利处,妙公主怎是对手?长笑了一声,大声道:“招来的病来得突然,恐怕是受了伤吧?”

  子剑被伍封一语道破,立时脸色转白,支吾道:“封大夫何出此言?”

  伍封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好好一个人,居然做些卑鄙暗算的事。子剑先生所教的徒弟,是否都会暗中伤人呢?”

  堂上一众弟子显是不知道其事,愕然之下,又想起田武那日暗算伍封的卑鄙举止,脸上又惊又惭,见伍封满面怒气,谁也不敢说话。

  子剑一时语塞,不知伍封到底知道了多少底细,不敢乱说,反露了口风。

  伍封冷笑道:“招来既然……,嘿嘿,那个有恙在身,在下便去病床上瞧瞧他,子剑先生不会拒绝吧?”

  子剑哪敢让他去看,心思急转,忽地呵呵笑道:“其实,招来的确是受了剑伤,不瞒封大夫说,前晚恒某教他剑法之时,不小心刺伤了他。这事说出去不大好听,免得人说恒某的剑法未至能发能收的境界,只好说他有恙在身了,谁知瞒不过封大夫这剑术大行家的法眼。”这人的确是个老狐狸,转瞬之间,便想出了另一番说辞。

  伍封知道这招敲山震虎已经生效,哪会真的去看那招来,便笑道:“夜晚对剑,的确是危险得很。他胁下的剑伤,想来不是太过厉害,在下便懒得去看了。”

  子剑见他连伤口的位置也说了出来,更是惊骇,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柔心中猜出了几分,柔声道:“师兄行事卤莽,不知分寸,以前若有得罪封大夫处,还望封大夫大人大量,放过了他。”

  伍封微笑,让楚月儿扶他起身,道:“既然柔姑娘为招来求情,看在美人儿面上,在下怎也不会与他为难,这便告辞算了。”

  叶柔本来只是出言缓解,不料自己才说一句话,伍封便真的罢手,虽然未必是因己之故,这么做法却给了自己天大的面子,脸色一红,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伍封细看了叶柔一会儿,心道:“此女容颜甚美,比恒素还要美貌得多。”忽然笑了笑,道:“夜晚漆黑难辨,对剑是最危险不过的事,贵师徒喜欢黑夜行事的习惯,最好是改一改了,万一失手之下弄出人命来,到时候谁也说不过去。”

  说完,也不理子剑的脸色成何样子,由二女扶着,扬长而去。

  三人坐上铜车,妙公主叹道:“今日才知道封哥哥的厉害哩!单是用几句话,便把子剑这老狐狸吓得面无人色。谁要是有封哥哥这样的敌人,那真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

  伍封笑道:“看来公主近来学问大有进步,单是闾邱明那班家伙拍马屁的本事,便被公主学了个十足十!”

  妙公主嗔道:“鬼才拍你的马屁哩!不过,真拍马屁的家伙,应该是小兴儿和小宁儿才是。”

  刚好二鲍听见此语,鲍兴扭过头来,愕然道:“小人并没有说话,怎么就拍马屁呢?”

  妙公主笑道:“两个蠢东西,你们不拍拍马屁,封哥哥这马车会自己回府去么?”

  众人大笑,二鲍“大拍马屁”之中,铜车直往封府驰去。

  妙公主忽地面显怒色,斜眼看着伍封道:“适才你色迷迷看着子剑的那个女弟子干什么?”

  伍封大叫冤枉,道:“我几曾色迷迷了?”

  妙公主哼了一声道:“什么‘看在美人儿面上饶了招来’的话都说出来,还说不是色迷迷的。”

  楚月儿见伍封张口结舌,解围道:“公主,那位姊姊确实生得很美,公子也没有说错。”

  妙公主忽笑道:“不过,封哥哥就算有何念头,也只能是想想而已。若真将那‘美人’纳进房中,说不好半夜连头也会被割了去,她可是子剑的弟子哩!”

  楚月儿听她说得可怕,俏脸立时惊得雪白。

  伍封忙搂着楚月儿,埋怨道:“公主怎能随口乱说,吓坏了月儿?”

  妙公主娇笑道:“我说的是你,谁知反吓了月儿,嘻嘻!”

  列九与楚姬也听说了伍封受伤的消息,早就赶来在封府,此刻正同封府新任总管伍傲一起在前室等着。

  其时,各国的士大夫府中一般都有若干家臣,不属官府统辖。这些家臣中有司马、工正、马正等职司,最大的是家宰,在家中的地位类似一国之相,各府第也有宰专司其府中事务,名曰总管。

  伍封只好又将事情说了一遍,列九一边听着,脸色却不停地变幻,鼻息渐渐沉重起来。

  众人都有些奇怪。

  列九道:“那铁冠人是否四十多岁,脸上皮包骨似的像个骷髅?”

  伍封想起列九也是董门中人,多半认识那人,问道:“正是。九师父认识他么?”

  列九缓缓地道:“那人便是董悟师祖门下的第一高手,人称为‘剑钓江山’的任公子!”

  伍封暗暗吃惊,任公子的名气比朱平漫还要大得多,董门刺客全由他一手调教出来,每一人都是剑术高明之人,其厉害处可想而知,怪不得连田恒也大大不如。又想自己居然与他战了个平手,心中也颇有些得意。

  妙公主好奇问道:“九师父,为什么别人称他为‘剑钓江山’?”

  列九道:“任公子曾在东海钓鱼,有一次竟然杀了一条长约八丈的大鱼,别人自然赞他钓鱼功夫天下无双,他却说:‘钓鱼又算什么,就是一座江山,本公子也能钓得起来。’他剑术超群,是以此后人称他为‘剑钓江山’。我去代地向祖师爷支离益拜寿时,曾见过他一面。”

  伍傲奇道:“天下怎会有长达八丈的大鱼?是否是讹传呢?”

  列九道:“家父曾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尽管是眼见为实,实则眼不见的,也可能为实,眼能见的,反不一定为实。这种大鱼我也没有见过,但究竟有没有,我却不敢说了。”

  众人都点头,以为此言甚有道理,楚姬看着列九,眼中充满了佩服之色。

  伍封问道:“董梧能教出任公子这样的徒弟,实在了不起,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列九摇头道:“我没有见过师祖,也没有见过祖师爷。”

  众人都感奇怪,列九道:“其实家父早就怀疑祖师爷有可能被董梧师祖所害,曾经悄悄查过此事,却什么也查不出来,反被师祖发觉。师祖盛怒之下,要加害家父,后来还是任公子说情,才将家父赶出了董门。家父心灰意冷之下,便到了雒邑城南种菜。”

  伍封道:“董梧会不会‘蜕龙术’?”

  列九摇头道:“我从未听家父说过,应该不会吧,否则,家父没有理由不知道。”

  伍封点头道:“颜不疑学‘蜕龙术’应该是令尊南郭先生离开董门之后的事,这人自视甚高,不会用假言骗我。由此看来,支离宜应该未被董梧所害,只是他与董梧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只有他们知道了。”

  说了一阵话,列九与楚姬挂着渠公府的事,告辞走了。

  这时家丁来报:“公子,门外有两个名叫蒙猎和赵悦的人来求见。”

  伍封笑道:“引他们来见我。”

  蒙猎、赵悦二人进来,恭恭敬敬向伍封三人施礼,蒙猎道:“多谢封大夫的救命之恩,蒙猎终身难忘。”

  伍封笑道:“这算不了什么。赵司马怎也有暇前来?”

  赵悦叹了口气,道:“午间小人与田政顶撞了几句,这人却记恨在心,让执令司马觅小人的错处,欲大加责罚。执令司马虽不愿意,却不敢得罪他,便派人偷偷告诉了小人。田政虽是暂代主将,毕竟是相国之子、安平司马,权势颇大,小人怎拗得过他这卑鄙家伙?就算是左司马病愈,田政回安平之前,多半会让左司马对付小人。既然惹不起田政,就只好躲他了,是以瞒着他向行军司马请辞,一走了之,恰好蒙猎也从军中放了出来。他虽救回了性命,却被田政除了兵籍,赶出了营,便邀小人到封大夫府上,望封大夫能予收留。”

  伍封知道这两人久在军中,经验丰富,可以用上,大喜道:“这是最好不过了,我府上正值用人之际,你们先安顿下来,我再给你们分派差事。”鱼口一役,他带出去的家将折了一半,是以人手有些不足,尤其缺乏高手。

  赵悦和蒙猎二人见他一口答应,爽快得很,说话间连“在下”之内的客套话也不说了,显是立刻当了他们是自己人。

  二人感激道:“多谢公子!”也不用再称“封大夫”那样见外了。

  伍封问道:“你们的家眷是否在城中?我派几个人随你们去,将家眷先接进府来。”

  如果不是世代家仆,普通的家将家丁若家眷不在府中有差事,就不能住在府中。赵、蒙二人自然不是家仆,伍封允许他们携带家眷,那是以门客之礼待之,比起其它的家将家丁来,身份要高出很多了。赵、蒙二人见伍封对他们十分重视,无不大喜。

  伍傲立刻派了些人随他们去接家眷,又吩咐家丁在东院清扫出七八间房屋。封府的后院是伍封、楚月儿及姬妾婢女所居,东院住的是家将门客,西院住的是府中男仆佣人,赵蒙二人既是门客,便应住在东院了。

  伍傲道:“这两人来得正是合适,我看府中人手,确有些不足,万一事急起来,说不定我也要陪在公子和月儿姑娘身边,那府中连个主持大局的人也没有了。”

  伍封叹道:“小傲说得是,不过,府中日后有公主打理,我也不用操心了。”

  妙公主嗔道:“哼,你这意思,定是想日后将我撇在府中,自己出去鬼混!”

  楚月儿忍不住“噗嗤”一笑,妙公主羡慕道:“还是月儿最好,封哥哥去哪里便跟到哪里,也没人见怪。我却不得不顾着公主的身份,不能四处行走。”幽幽地叹了口气,大是烦恼。

  楚月儿忙道:“公主实在闷时,月儿便留下陪你吧。”

  妙公主面露喜色,旋又摇头道:“那当然好,不过,你在封哥哥身边,我就放心一些,譬如说昨日,封哥哥没有你相助还真有些难以行事,你还是随着他算了!其实,真是要你陪我,恐怕你并不大乐意,心中整天会挂住封哥哥吧?”

  楚月儿脸色微红。

  伍封沉吟道:“小傲还是留在府中,情非得已,不必随我在外。这蒙猎和赵悦就不知身手如何,便先留在府中。”

  说话时,庆夫人来了。原来庆夫人也知道伍封受伤,是以放心不小,走来看视。问过伤后,庆夫人道:“不料我昨日才回伍堡,今早就知你受伤,真是突如其来。”

  伍封知道庆夫人在伍堡训练了一批身手不弱的人手,分布各处以探消息,是以临淄城中发生了事情,什么也瞒不过她。

  庆夫人又道:“城中大夫富豪们得知伍封回城,恐怕免不了要过府探视,我看这几天还有些忙。”

  伍封大感头痛,道:“我看那班家伙未必是来看我,多半是借机偷窥公主和月儿的花容月貌哩!唉,要我整日与那班家伙假意客套,还真是件烦恼事,有什么办法躲着他们呢?”

  伍傲笑道:“公子便躲在后院,小傲就说公子服过宫医的安神宁静汤药,须静睡数日,他们无非是应应景罢了,总不敢硬闯到床边去看吧?”

  府中有庆夫人和伍傲应付那班络绎不绝探病的人,伍封乐得清闲,一连数日躲在后院之中,与妙公主与楚月儿笑乐。只有田恒、晏缺和公子高来时,伍傲才将他们引至后院与伍封见面。由于身具吐纳奇术,仗着“龟息”之妙,伍封和楚月儿的伤很快便收口,若不是极剧烈的动作,也不会挣破。

  经鱼口一伏,伍封知道楚月儿颇具勇力,胆量又大,日后恐怕能助自己不少,想起从家传的七招伍氏剑术领会的六种运力之法,楚月儿若用于其剑法之中,可大增其剑术的威力,遂将六种运力之诀教给楚月儿,道:“月儿,你先用熟这六诀,我们再慢慢研习,用于你的剑法之中。”

  妙公主每早从宫中赶来,晚间才回宫,齐平公也是少有的乐得耳根清静,每日朝议之后,便与晏缺饮酒对弈。

  伍封多番设法,想与二女“鸳鸯戏水”,都被二女以其腿伤不能下水的理由拒绝,伍封无可奈何,只好略作变通,与她们“鸳鸯戏剑”。

  这日看了妙公主的剑法,伍封道:“公主这几日向月儿学剑,剑法大有长进,也算过得去了,只是身法步履大有不及,难以体会这套剑法中的精髓。”寻思:“那日在林中遇到埋伏,有一人连接我四剑,那种剑法,进攻虽略嫌不足,但用以防御,却是天下罕见的门户严谨,定是董门御派的剑术。以公主的天赋,练这种剑法正是所长。”

  妙公主收剑回来,道:“你在想什么?”

  伍封叹道:“有一套董门剑法,最合你练,可惜这剑法连九师父也不会。”

  楚月儿道:“公子说的是那日在林中,被你放走之人的剑法吧?月儿也觉得公主练那套剑法,恐怕更易有成。”

  伍封笑道:“可惜放走了那人。下次若见到,定将他揪回来将剑练来瞧瞧。”走进场中,将那日林中人的四招剑法教给了妙公主。

  妙公主学会这四招,高高兴兴地在一旁练习。楚月儿道:“公子,你家传的剑诀十分厉害,月儿用于剑术之中,似乎威力增加了不少。”

  伍封喜道:“你使来让我瞧瞧。”楚月儿站在场中,使开了剑术,她果然在接舆所传的剑术之中,巧妙地将伍氏剑诀融了进去,使剑上威力几乎大了一倍。伍封本拟让楚月儿练熟伍氏剑诀后,再与她共研接舆所传的剑术,将剑诀用于剑招之中,想不到楚月儿学得甚快,竟能自己将两家剑术和剑诀相融,当下又惊又喜,赞不绝口,道:“想不到月儿在武技上极有天赋,在武技上的悟性甚佳,这真是意想不到。”

  楚月儿笑道:“这六式剑诀的用力之法,其实还可以用在公子的空手格击之术中。”她插剑入鞘,又使出那套伍封所教的“空手搏虎”之技,虽然她练习手足击踢木板时短,拳脚不够硬朗,但用上的伍氏剑诀后,劲力也是大增。

  伍封叹道:“月儿当真聪明,我可没想到这剑诀可用在拳脚之中。”遂走下场去练习空手格击,渐渐将伍氏剑诀的运力之法融入拳脚,只觉得威力剧增,心忖:“今日才知道父亲遗下的剑诀之妙,当日父亲威震天南,绝非虚言。”

  练熟之后,伍封与楚月儿又对练拆招,均觉对方的剑术和空手格击大有精进。妙公主的武技基础比楚月儿差得太远,何况伍封教她的四招剑术十分奥妙,在一旁练得十分勤力。这时,伍傲带了赵悦和蒙猎到后院来,伍封与二女才收手走回。

  赵蒙二人将家眷接来后,伍傲让他二人在府中四下走动,熟悉府内人物,休息了几天。

  伍傲笑道:“赵爷和蒙爷闷得发慌,不住催我给他们派差,才带来见公子。”

  伍封让他们坐下,问道:“那日我听赵兄说过,与蒙兄是同乡,不知你们的家乡是在哪里?”

  赵悦答道:“小人们其实是卫国都城帝丘人。蒙兄自祖辈时便到了齐国,小人本是卫国宫中的侍卫,后任郎中,十四年前从卫国逃来齐国,在此地才与蒙兄相识,因为说起来是同乡,是以颇为相得。”

  伍封奇道:“你在卫国是郎中之职,比齐国这城门司马职位要高得多了。十四年前,你应该只有二十多岁,正是前程远大,为何又离卫到齐国来?”

  赵悦叹了口气,道:“那时是卫灵公在世时的事。卫灵公有个宠姬名叫南子,是宋国公主,美艳异常,生有一子,取名蒯瞶,被立为世子,南子也被立为君夫人。卫灵公还有个男宠,名叫子瑕,有一次子瑕将吃剩了一半的桃塞入卫灵公口中,众臣见到后十分恼怒,卫灵公反而大喜,说是子瑕因此桃味美,不忍独飨,是以与他分啖,此后卫灵公日日与子瑕一起,连夫人南子的宫中也少去。夫人南子极有手段,借此事多番发怒,卫灵公本就惧内,便设法从宋国将南子的旧情人公子朝召到卫国,陪伴南子。其时卫宫之丑声四播,一国皆知,卫灵公却不以为然。蒯瞶那时年长,还生了个儿子公子辄。蒯瞶深恨宫中丑事,派人刺杀其母南子和公子朝,结果事败而逃,到了晋国,卫灵公便立了公子辄为世子。那是十四年前的事,当时国中大乱,小人觉得心灰意冷,便到了齐国,投入军中,三年后升为城门司马。”

  伍封点头道:“怪不得卫国大乱,原来有此中详情。我听说卫灵公十二年前死了,国中立了公子辄为君。晋国派兵送蒯瞶回国即位,公子辄向我齐国求救,齐国派兵相助公子辄,蒯瞶据戚城,得晋军之助,与齐兵交战数次,双方均未能胜,以致齐晋交恶。后来田恒继为右相后,才与晋暂和,相持至今,息大哥如今领兵在外,便是为此。唉,蒯瞶与公子辄为父子至亲,居然兵戎相见,也是人间惨事。”

  伍傲恍然道:“这次晋国的赵鞅赴齐,说不好,也与齐晋相恶的事有关吧?”

  伍封点头道:“按理说应是如此,赵老将军这些天与田相国相谈十余次,说不定也有何议定。不过,我看国君也未知道,恐怕是事关重大,赵老将军还要与晋君和智、韩、魏三家相议吧。若能成和议,息大哥也能回到临淄,无须领军在外了。”鲍息忠厚祥和,在伍封心中便如亲兄一样,久在外面,自然有些挂念。

  伍封问道:“赵兄在齐国三年便升为城门司马,为何这十一年却毫无升迁呢?”

  赵悦道:“小人性子不好,常与长官顶撞,又非齐人,是以再也无法升迁。小人辞了军职投奔公子,也有此中原因。”

  伍封想起那日赵悦与田政顶撞,点了点头,问蒙猎道:“蒙兄祖辈为何也从卫国来了齐国呢?”

  蒙猎道:“听先父说,先祖父原是卫都帝丘城外穷户,六十余年前,齐庄公攻晋卫二国,族人尽死于战祸。先祖父年幼幸免,被齐国大夫杞梁收养。当时齐国杞梁、华周二人被称为当世无双的猛将,回军时攻莒,二人单车攻城,战死于莒国。先祖父年幼,随柩到了齐国。”

  伍傲道:“小傲听说杞梁、华周二人之妻哭夫之时,泪尽继血,哀痛异常。酒肆坊间,更传杞梁之妻孟姜哭夫之时,齐城崩陷数尺,从此后国俗为之一变,齐女哭夫,与列国大不相同。”

  蒙猎续道:“先祖父年长之后,投入军中,被列入巡城司马手下。或是天赋异禀,先祖父对缉盗侦凶之事颇为擅长,后为巡城司马,一生擒拿要犯无数,军中戏称为‘大猎’,是说任何凶犯在他手中,便如寻常猎物一般。后来先祖父年迈,先父也入军中,同样也任巡城司马,军中称为‘小猎’。先父荐小人入军不久,退归家中,三年后,小人也升为巡城司马,先父大是奇怪,说我们蒙家莫非子子孙孙均都是巡城司马之命?大笑之下便亡故了。”

  众人听他们祖孙三代均为巡城司马,大是有趣。

  妙公主格格笑道:“现在军中叫你什么‘猎’呢?”

  蒙猎道:“这一点先父是大有先见之明的。他称说先祖父为‘大猎’,自己为‘小猎’,若是小人也从此职事,岂非成了‘细猎’、‘微猎’?是以为小人起名‘蒙猎’,也就不虞有‘细猎’、‘微猎’之名了。谁知小人果然也当上了巡城司马,军中只好仍称小人为‘蒙猎’了。”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无不大笑。

  伍封忽地心思一动,问道:“蒙兄祖孙三代为巡城司马,家传的缉盗擒凶本事,想来大有独到之处吧?”

  蒙猎道:“那是当然。这一点小人却不是胡吹,任何盗贼犯案,小人都有办法寻出线索来。小人名字中的这个‘猎’字,岂是白叫的?”

  伍封道:“若是有人潜入某府之中,偷物杀人,还放火烧屋,蒙兄又会如何去侦办呢?”

  蒙猎道:“这就要到现场去看看了。天下间只要有不法之事,即便是妖魔鬼怪所为,也会有破绽露出来。纠拿盗贼凶犯的本事是否高明,其实就看搜寻蛛丝马迹的本事。譬如说偷物,定会有拔闩、撬锁、破门、钻窗等行为,拔闩撬锁多是惯偷,破门钻窗就不一定了。假如是钻窗,凭窗大小就可判断其身材是否高大,窗上都有铜钩,若挂落碎布残线,那人的身手就平常,什么都没有的话,身手还算高明。再说杀人吧,又有……”,伍封见他絮絮叨叨地大有道理,摇手笑道:“先不必说了,蒙兄的本事定是非常了得,此刻我便带蒙兄去侦办一件案子。”

  楚月儿道:“公子,月儿也去。你们要去相府,月儿正好去看看二小姐。”她甚是聪明,一听盗书杀人,便知伍封要带蒙猎去田恒府上。

  伍封赞道:“月儿心思颇敏捷哩!那就一同去吧。”

  妙公主不依,也要跟去,伍封知道她的性子,万一在相府遇到了田政,定会大加叱骂,弄得田恒面上不好看,生出事端,但又不好拒绝,心念一动,命楚月儿将那支“龙吟”玉箫拿来,交给妙公主。

  伍封道:“此物是柳大哥送我的天下至宝,公主颇通音律,替我试试音色。”妙公主从小学过音律,把玩着这暗赤色的玉箫,爱不释手。

  伍封哄得妙公主留下来,命伍傲、赵悦便留在府中商议府中事宜,自己带着楚月儿上了铜车,蒙猎也乘一乘马车随在后面,一起向相国府而去,他的侍卫家将半数丧于鱼口,其它人还留在画城养伤,暂未新选侍卫。

  到了相国府中,田恒迎了出来,笑道:“本相早想请封大夫过府饮宴,怕封大夫伤势未愈,不便前来,不料封大夫竟带伤而来。”

  伍封下车,笑道:“在下早就听说相国府上美酒无数,觊觎已久,今日不请自来,相国不会舍不得吧?”

  楚月儿与蒙猎上来向田恒见礼。

  田恒笑道:“月儿定是来探望小女吧?”命小婢二人将楚月儿引入内院二小姐处。本来楚月儿对相府颇熟,但此刻是伍封身边的人,身份尊贵,自不好失礼让她自己进去了。

  伍封小声道:“颜不疑在相府趋行如常,大为可疑,相国可查出了什么?”

  田恒叹了口气,道:“本相这些天上下彻查,未有所获。唉,若是府中真有其同党,那便十分糟糕了。”

  伍封道:“在下府中有个门客,最善侦缉之术,今日特地带了他来,为相国效劳。”

  田恒看着伍封身边的蒙猎,问道:“莫非就是此人?”

  伍封笑道:“正是。此人名叫蒙猎,祖孙三代均为巡城司马,三代相传,有些独到之处。”

  田恒道:“本相听政儿说过,国君亲下赦书所赦免的,应该就是他吧?”

  伍封点头道:“此人是难得的人才,是以在下求国君赦免,正好为相国效力。”

  如此小事,田恒怎会在意,笑道:“无妨,蒙猎本无死罪,政儿处罚不当,本相已大大责骂过他。只是事发多日,蒙猎侦测之时,怕有些难吧?”显是有些不信蒙猎的本事。

  蒙猎道:“虽然难些,但也不是毫无措手之处。”

  田恒点头道:“那就姑且一试吧!”叫来乌荼,让他带蒙猎去侦测。自己与伍封进了厢房,命人送上酒食,命四美婢在一旁侍酒。

  两人饮了几杯,田恒道:“当日在城外,封大夫有赠酒之德,本相便想大摆酒宴,邀封大夫到府中一聚,谁料今日封大夫来,只好先作此小酌,日后再大宴痛饮。”

  伍封叹道:“相国的美酒,在下早就想饮的,只是责恒善、杀田武二事,大有得罪之处,不敢前来。”

  田恒也叹道:“恒善那小子太不成器,本相早就想责罚他了,只是看着素儿的面子,暂时忍住。封大夫重重地教训了他,令他日后稍稍收敛,否则闹出了大事,本相也未必救得了他。至于武儿死在封大夫剑下一事,不瞒封大夫说,本相心中起初对封大夫还有有些埋怨之意。公子高向本相禀告了此中详情后,本相还不大相信,武儿一向心高气傲,再会做出卑鄙行径来?后来找来闾邱明细问,才知其中实情。依本相看来,武儿必是受了子剑这老狐狸的唆使,才会暗算伤人,反死于封大夫手上,自取其祸。若要怪时,只能怪他自己不争气。若是真如田逆与子剑所说,封大夫要与本相为敌,那日在鱼口又何必以身相蔽,救了本相一命?此二事封大夫休要放在心上。”

  伍封道:“是了,恒善如今伤已痊愈了吧?”

  田恒道:“素儿为他请了城中医人,每日换药清洗,早已大好,昨日便能下床行走,找府上的婢女胡闹。”

  伍封顺眼看了看身旁侍候的四个美婢,见四女容貌甚美,虽不及楚月儿和妙公主,却比自己府中那些剑姬都要美丽得多。笑道:“也怪不得那小子,这四婢之美齐国少见,由此可知相国府上美女成群,桓善躺在床上憋得久了,整日美色围绕,不免心动,如今身已能动,怎会不放手一搏?”

  田恒失声笑道:“封大夫府上的美女远胜于本相府中,那三十六个能作剑舞的歌姬委实是色艺惊人。再说月儿吧,此女美色无限,不要说齐国,天下间恐怕唯有吴王夫差的宠妃西施才能相比吧?封大夫有此美妾在旁,何以到本相府上还会见猎心喜?此四婢是燕君送来的燕女,虽比不上封府美女,但也算得上千中无一,封大夫若是喜欢,一阵便带回府中去吧!”

  伍封双手乱摇,笑道:“相国不是要害在下吧?若让公主知道,恐怕在下不免要被骂个狗血淋头了。”

  田恒笑道:“封大夫休要欺瞒本相。依本相看,公主绝非善妒之人,否则,怎会由得你时时将月儿带在身边。有一点本相倒是颇为奇怪,封大夫对付女人,不知是否如你的绝世剑法一样骇人呢?本相看月儿跟在你身边后,越发的娇艳欲滴了,是否封大夫滋润有方?”

  伍封心知那定是老子吐纳术的效用了,胡乱支吾了过去。

  男人若是在一起谈论女人,自然是话题多多,两人胡言乱语了好一阵,均觉两人之间感情好了很多。

  说笑了一阵,田恒叹道:“本相最怕善妒的女人,是以对封大夫颇为羡慕,公主是齐国第一美女不说,最妙的是娇憨可爱,毫无妒忌之心,本相若是年轻几岁,定会来个横刀夺爱,将公主抢了来。”

  伍封心想这恐怕确是实情,哈哈大笑。然后将招来的事说了出来,并说了自己的敲山震虎之举。

  田恒点头道:“封大夫这招敲山震虎,委实绝妙。如今诸事齐来,应付不暇,先吓得这老狐狸躲在他的问剑别馆再说。唉,这人害了武儿,若不是看在素儿面上,本相早就对付他了。”又道:“田逆这杀子之仇,理应算在子剑身上才是。田逆虽蠢,也不至蠢得与子剑联手,暗算封大夫吧?此间究竟有何原由呢?”

  他见伍封怔怔地看着自己,苦笑道:“其实那晚封大夫遇刺,本相立即派人去查,后来查知那班人是临淄左营中的一支箭队,共一百五十余人。能调动他们的,只有本相和田逆、闾邱明二人。闾邱明那人素来胆小如鼠,与封大夫又毫无仇怨,是以必是田逆所为,只是不知道其中还另有子剑派出的好手。本相因田逆正有丧事,又是至亲,是以暂未追究。”

  伍封心想:“如此一百多人街头暗杀,你要不查个水落石出,这相国岂非白当了?”点头道:“不过,此事眼下恐怕暂不能提起,以免动摇军心。相国可知道那日在鱼口设伏的首领,乃是董梧座下的第一高手‘剑钓江山’任公子?”

  田恒浑身一震,涩声道:“怪不得此人剑法计谋如此厉害!封大夫又怎会知道?”

  伍封不愿将列九的来历说出来,道:“在下府中有人随渠公到过代地贩盐,见过此人,是以一说样貌便可知道。”

  田恒道:“这任公子虚张声势,数日来在城外大声小动,定有所谋,其计谋深远难测,至今还未知其下一步想做什么,委实烦恼。”

  伍封道:“在下今日到相府,除了带蒙猎来一试,另外便是要告知相国对手是任公子,相国出入之际,务要严密守护,以免歹人行刺。”

  田恒点头道:“本相出入门禁,颇有防范,倒不甚耽心。若是本相那么容易被刺,任公子也不必在鱼口设伏了。这人好生可怕,看来日后对董门之人要大加防范,有机会能将董门尽数灭了最好。”

  伍封道:“这岂非要对付整个董门?”田恒道:“除敌务尽,封大夫杀了朱平漫,董门必定视你为仇,你如稍有宽待之心,必备董门所害。这任公子听说是用兵好手,我们有素儿留守画城正是最好。”

  伍封问道:“少夫人精通兵法,大有将才,是否由子剑教的?”

  田恒哂道:“子剑哪懂什么用兵之道?素儿的兵法是从盘儿处学来的。”

  伍封叹道:“只看少夫人用兵,便可知盘少爷定是用兵如神,不同凡响了。”

  田恒得意地道:“不瞒封大夫说,本相的二子二女各有所长,盘儿善兵、政儿善辩、貂儿善酿、燕儿善剑,是以本相无论到哪里,从不须为府中诸事耽心。”

  伍封愕然道:“原来二小姐善酿美酒!在下眼下所饮的美酒,是否二小姐所酿?”

  田恒笑道:“正是,封大夫以为如何?”

  伍封长叹一声,道:“在下只道家母酿酒的本事是世间罕见,谁知二小姐的酿酒之术,几乎与家母不相上下。国君若是知道此事,定会乐不可支了!”

  这时,便听窗外一人道:“封大夫过奖了,貂儿不如庆夫人多矣。”说着话,楚月儿与另一女子走了进来。

  此女中等身材,皮肤极白,细眉凤目,容貌娇好,与众不同的是,她身上天生有一种凛然的高雅之气,令人心生敬意。

  田恒呵呵笑道:“貂儿,快来见见封大夫。”

  伍封忙站起身来,向田貂儿深深一揖。这是未来的君夫人,身份非同小可,伍封怎敢礼数有缺。

  田貂儿叹了口气,还礼道:“小女子眼下还未入宫,封大夫何必如此?”

  伍封道:“在下此礼是大有原由的,就算二小姐还不是君夫人,在下也不敢失礼。”

  田恒目光闪动,大笑道:“封大夫是否耽心貂儿会将月儿要回去呢?”

  伍封苦笑道:“实不相瞒,在下找了诸多藉口,不敢来到相国府上,其实最怕的是见到二小姐。万一二小姐说一声‘将月儿还给我’,在下多半会惊慌失措,吓得面无人色了!”

  楚月儿忍不住嘻嘻一笑。

  田貂儿微笑道:“封大夫无须预先堵我的嘴,虽然小女子的确有些不舍,但月儿跟着我,也未必太好,说不好会误了她。如今月儿要嫁入你封府,对月儿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何况月儿在我房中时,常有人借品酒之名,找月儿纠缠不休,以致让小女子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又怎敢再让月儿回来,自寻烦恼?”

  伍封喜道:“今日听了二小姐亲口说出来,在下总算是放心了。”

  田恒大声地叹了口气。

  伍封愕然看着他,田恒道:“封大夫一直不敢到相府来,本相虽心有挂念,却也暗暗庆幸。如今封大夫心结已解,定会不住地借故跑来,本相府中的美酒颇为危险了,这么想来,着实有些肉痛。”

  伍封大笑起来,二女也忍不住格格地笑。

  田貂儿笑了一阵,看着伍封,正色道:“封大夫,月儿对你深情一片,你万不可负了她!”她现在虽不是君夫人,却自有一种凛然之气。

  伍封心中凛然,恭恭敬敬道:“是,二小姐尽管放心。”

  田貂儿坐了下来,命楚月儿坐在她旁边,道:“近来封大夫威震齐国,声名远播,小女子身在闺中,仍时有所闻。适才细问过月儿的近况,才知封大夫慷慨豪迈,心怀仁义,令人好生佩服。不过,小女子耽心月儿天真单纯,被人哄骗,又怕封大夫虽然英雄无敌,却是个粗鲁的俗人,是以亲眼来看一看月儿未来的夫君。眼下亲见封大夫的风采,这才放心。”

  伍封心中对此女大生敬意,单是她对楚月儿的这一份真诚的关心,便值得他感激备至了,一时无语。

  楚月儿看着田貂儿的眼光中,也是充满尊敬之意。

  田恒看着自己这女儿,面带微笑。此女生来就与众不同,有一种摄人的风度,令人心折。是以府中上下,除了自己之外,就以此女威望最高,说的话连长兄田盘也不敢反驳。日后在国君身边,国君怎会不服服贴贴,唯其命是从?

  田貂儿微笑道:“封大夫,小女子有一事相求,望封大夫能与成全。”

  伍封愕然,心道你是相国之女,更是未来的君夫人,有什么事非要我做才行呢?答道:“二小姐尽管吩咐便是。”

  田貂儿道:“小女子想到伍堡住上数月,向令堂大人学习那天下无双的酿酒之术,就怕令堂大人不肯,还请封大夫向令堂大人稍致说辞。”

  伍封笑道:“此事易办之极,家母多半会十分高兴哩!”

  田貂儿问道:“你怎知道?”

  伍封道:“家母的酿酒之术,在国君所作的《酒经》中被列为第一。在下常听家母叹息说:‘莫非酿酒之术已尽乎?’二小姐的酿酒之术,几不下于家母,又与家母所习大不相同。若能与家母一起精研此术,说不定会酿出更妙的酒来。是以家母得知后,定会高兴。”

  田貂儿点头,微笑道:“如此最好。”起身告辞,又拉着楚月儿小声吩咐了一阵,才袅娜而去。

  这时,蒙猎与乌荼匆匆走了进来,向众人施礼。

  田恒此刻心情颇佳,问道:“可有所获?”

  蒙猎点了点头,却向众婢女看了过去。田恒心知其意,命众婢退了出去。

  蒙猎道:“小人详查过事发的诸处,颇有所得。”

  田恒点了点头,道:“你且说来。”

  蒙猎道:“盗贼只是一人,此人身高大约七尺,应该颇瘦,身手平常。”

  田恒心道:“颜不疑身高八尺,剑术奇高,这人一说便错,看来没什么本事。”他看了伍封一眼,见伍封也是一脸疑惑之色。

  田恒问道:“你又从何而知?”

  蒙猎道:“小人在后院假山洞中,见过青苔上有一双脚印。该处是一块一尺见方的石头,四周又壁立着布满青苔的石壁,人站起上,无法直立,不仅从外面看不到该处,从该处也看不到院中,因此绝非有人游院看境,而是为了藏身其中。人的身高不同,脚之大小也有异,从脚印大小来看,那人身高绝不能超过七尺三寸,从脚印深浅来看,以其七尺身高来算,便浅了一些,应是较瘦弱。”

  田恒满脸惊疑,向乌荼看过去,乌荼点了点头。

  田恒心道:“莫非除了颜不疑,还有一人?”问道:“蒙先生怎知他身手平常?”他见蒙猎说得头头是道,心中颇为佩服,是以连称呼也尊敬起来。

  蒙猎道:“小人请乌先生带去看被杀的三人尸体,幸好还未下葬,见三人伤口地方不同,虽然洞穿,却是从背后刺入,尸体虽有些腐烂,仍可见刃口粗糙。小人便有些奇怪,若是一剑洞穿,剑上劲力便有不小,剑上有此劲力者,刃口必然齐整,但此三人刃口粗糙,又似剑术极为平常之手所为,而且,若是剑术高明,能一剑洞穿,何必要从背后刺杀呢?若说是巧合,何以三人都是背后刺杀,未免太巧了些。以此便知此人的确是身手平常,其能一剑洞穿,是因所执之剑极之锐利,绝非凡品。”他说话之时,乌荼不住点头。

  蒙猎道:“可惜事发了数日,且被焚厢房之未尽遗物也被丢弃,不知所踪,无法再早出更多的线索来。”

  田恒皱眉道:“但本府有一健妇曾见过一条人影飞出后院高墙,还疑是狐妖,那人应是身手高明才是。”

  蒙猎道:“乌先生也曾对小人这么说,小人便大赶奇怪,还听说后院墙头上一脚印,是请乌先生带小人去看。虽然事隔多日,那脚印仍隐隐有其痕迹。不过,从痕迹上看,此印绝非人用脚踩出,而是有人故意用手拿着屦印上去的,此妇必是说谎。凶手杀了三人,定是被人看破,或者起了疑心,才动手杀人,能杀三人,如何不能杀这健妇一人?定是将这健妇故意留下来,让她说谎。”

  田恒忙道:“乌荼,把那健妇带来。”

  乌荼摇头道:“事发当晚,那健妇便淹死在井中,人道是失足跌落,但蒙先生却怀疑此妇被人杀了灭口。”

  田恒与伍封对望了一眼,心中均想:“莫非入府盗书的并非颜不疑?”

  蒙猎道:“适才乌先生带小人走过几处,小人发现相府内门径奇多,且大致相似,若非极熟悉相府之人,根本不可能倏来倏去、盗书杀人。是以盗书、杀人、放火者应该是府中之人,火起之后,多半还在府中。小人按那脚印刻了个模子,已交给乌先生,那模子应是男人的屦印,相国可对照府中人屦之大小,便可知道那人是谁了。”

  田恒脸色突变,仔细盯着蒙猎良久,缓缓点头。

  伍封见他神色有异,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相国莫非知道了此人是谁?”

  田恒怔了半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蒙先生高明之极,本相先前失敬了。此事关系重大,还望各位谨慎守秘,本相自有处置。”

  众人一头。

  伍封皱眉道:“都当盗书杀人者是颜不疑,原来并不是他。”

  蒙猎奇道:“颜不疑?噢,那凶手故意让那健妇胡说,其实是为了让人看到墙上的脚印,令人以为凶手是越墙而出,疑心是身手高明之人。但能够做到越墙而出的人也有不少,为何相国和封大夫却认定是颜不疑呢?”

  田恒叹道:“只因那日田逆与闾邱明去送颜不疑回国,大醉而归,如今已有六日了,仍是未醒,这不是太过古怪了么?怎能不让人疑心在颜不疑身上?”

  伍封忽然想起一事,大惊道:“莫非颜不疑早就已离开,于是让人做了诸多事情,令人相信他一直都在城中?”

  众人骇然,田恒道:“此事大有可能。”

  伍封皱眉道:“若颜不疑并不在城中,那日在下到驿馆见到的又是谁呢?”

  田恒并不知此事,问道:“本相请他几次,他都未理,封大夫怎能见到他?”

  伍封将那日拜访颜不疑的事情说了,道:“若是那颜不疑是别人假扮,那幅古怪模样扮起来容易,其声音要扮起来也不甚难,唯有身上那种剑术高手的杀气,是谁也扮不来的!”

  田恒沉吟道:“支离益的‘蜕龙术’本相也听说过,但此术蜕变之时,凶险异常,颜不疑若练此功,怎会不知蜕变之期?偏在蜕变之期时到齐国出使,不是太过失算么?依本相看来,那人绝不是颜不疑,恐怕是任公子吧!”

  伍封点头道:“怪不得在下说那‘颜不疑’身上的杀气,月儿便怀疑他对在下动了杀机,原来是任公子特地让在下感受到这种杀气,好认定他是颜不疑。但任公子的剑术厉害无比,未必不如颜不疑,颜不疑能办的事,他应该也能办到,为何这般诡谲地掩人耳目呢?”

  田恒道:“他们之间的区别,并不在剑术,而在其身份。此事必是董门中人不能做而吴国人能做的,才会如此大费周章。”

  伍封道:“如此说来,那头‘大漠之狼’朱平漫到临淄来,说不定是另有目的,故意大张旗鼓地扰人耳目,甚至还直接向国君要人。”

  田恒神色凝重,道:“多半是如此,这些天下少见的高手一起来齐国,究竟还有何用意?莫非只是为了本相?若非封大夫与朱平漫定下十日之约,又杀了这天下恶人,那日鱼口之伏定会有他了!”

  这时,伍封心中忽地有闪个一个念头,但又不能清晰知道。那日他拜访赵氏父子时,也曾有过这种感觉。一时间零散的念头纷涌,却总是贯穿不起来,皱眉沉思。

  乌荼也道:“幸亏封大夫杀了朱平漫,否则,这三大高手一起来对付相国,当真是凶险之极了。”

  蒙猎奇道:“那日赵老将军的几个公子在街头遇刺,那时小人还是巡城司马。乌先生命小人去查,小人查知那几个刺客是董门中人。其在有五人被颜不疑杀了,任公子难道不怪他,还会与他联手?”

  伍封忽地拍案道:“在下明白了,颜不疑之目的是为了刺杀赵老将军父子!”

  田恒脸色大变,问道:“封大夫如何想到的?”

  伍封道:“若是没有任公子的出现,颜不疑的目的也可能是鲁国的柳下惠,不一定赵老将军,但连任公子也来了,那定是为了赵老将军父子了。”

  众人颇有些不解。

  伍封道:“在下与朱平漫的十日之约是朱平漫定下的,他脱口而出,定下十日,而非三日、五日,绝非巧合。他十日之后有要事去办,此事因谋划已久,脑中所虑、心中所想,全是十日之后的事,此谋深植入脑,是以脱口而出便是十日。十日之后有何事发生呢?赵老将军父子十二日后起程回国,他要提早两日预先设伏。鱼口之伏,若能刺杀了相国,齐国必然大乱,谁也顾不上赵老将军一行了,就算明知有人要刺杀赵氏父子,也派不出人护送。可惜此伏未成,他们便在临淄城外虚张声势,不仅牵制临淄的军力,还让齐人无暇他顾,他们好顺利成事。”

  田恒点头道:“怪不得此事必须要颜不疑去办。只因董门在代,代与晋国相邻,若是任公子刺杀未成,赵鞅必会大举攻代,代国地小民少,全因有个董门支持,列国怕了董门的刺客,不敢相恶,赵鞅真的攻伐代国,代国必灭无疑。若是颜不疑刺杀赵鞅,不管是否能成,晋人都会归罪与吴国,以为吴国是为了挑动齐晋之战。是以颜不疑故意当着赵家的几名公子杀了董门刺客,以示他与董门无关,同时有不让赵氏提防他,下起手来也容易一些。这定是预先谋划好的一石二鸟之计。”

  伍封脸色沉重,道:“董门在代地,与代国渊源极深。代国与晋相邻,邻地正好是赵氏的千里封地。若是赵鞅父子一死,赵氏一族必定大乱,代国定会借机南下,攻占赵地,说不定赵氏族人中还有其奸细,更是方便。代国若能尽有赵地,又有董门之高手相助,足以与中原任何一国抗衡。纵算颜不疑不能成功,只要杀了赵鞅或是其任一个儿子,赵氏因赴齐遇害,齐国怎也脱不了干系,赵氏要么归罪齐人,要么归罪吴人,只要赵氏发起战事,便对代国有利,至少也能使赵氏无攻代之念。”

  田恒嘿了一声,道:“赵氏早有攻代之念,董门定是因此而定计,听说任公子是代君子侄,看来不假。”

  伍封叹道:“颜不疑一到齐国,便大布疑阵,连越国的范蠡大夫也误以为他是为了刺杀越女哩!颜不疑甫来齐国,便去找被离先生,故意让人以为他为了《孙子兵法》而来,甚至还搞了个盗书杀人的花样,谁知他的目的根本不在《孙子兵法》。鱼口之伏,更是骇人听闻,谁知道埋伏成与不成,对他来说并不要紧,其实相国也不是他的真正目的。这人如此厉害,恐怕孙武在世,也难以知悉其中的诡计吧!”

  田恒也叹道:“幸好封大夫救了蒙猎,还带他入相府来。若非他断定盗书者不是颜不疑,恐怕我们仍蒙在鼓里哩!”

  伍封脸色沉重,道:“颜不疑不知何时离开临淄,恐怕早已设好埋伏,以待赵氏父子了吧!我们今日就算知道,恐怕也来不及了。”

  田恒命乌荼道:“马上将田力叫来!”乌荼匆匆去了。

  田恒道:“田力从小周游列国,天下地势大多知晓,那日若非他说起鱼口的地形,封大夫恐怕一时还想不到会有人埋伏吧?”

  一会儿田力进来,田恒劈头便问:“赵氏父子要回晋国去,他曾说先到其封地主城晋阳,应是如何走法?”

  田力一愣,答道:“先从临淄到历下,再由历下沿水路而上,可到雒邑,再沿大道北上,可到晋都绛城。赵鞅若回晋阳,则此水路绕得太远,且是逆流而上,太过缓慢,应是沿水路到宋卫边境的垂都,再弃舟陆行到卫国的都城,过河水入晋,回到晋阳。”

  田恒道:“若是有人要埋伏刺杀赵氏一众,当在何处最好?”

  田力搔首道:“这个……小人猜不出来。”他虽知地形,却不懂兵法,怎能知道?

  伍封问道:“这一路上可都是大道?”

  田力道:“从临淄到历下,自然是大道。宋卫之境,也多是大道,唯有城濮、五鹿等地,才是小径,离城邑稍远。”

  伍封与田力对望一眼,心知城濮、五鹿一带,多半是颜不疑设伏之处了。

  田恒问道:“城濮、五鹿一带,何处地势较为险恶?”

  田力道:“城濮虽险,却是地势宽平。若说最险之处,莫过于五鹿,其地四周有五座奇山,形如鹿状,林木芒密、猛兽极多。其余地方,都是缓平之旷野。”

  伍封吁了一口气,道:“多半在五鹿了。”

  田恒点了点头,又问:“赵氏一众已走六日,此刻应在何地?”

  田力沉吟道:“若是行军,从临淄到历下,最多一日,但赵氏携家眷姬妾观景而行,辎车又多,停停走走,恐怕要三日,是以赵老将军一行,早已经过了历下。”

  伍封道:“田力先生,赵老将军一行多少天后可到五鹿一带地方?”

  田力道:“如今秋水正泛,兼是逆流而上,赵氏从历下取水路往垂都,至少要十六七日,从宋卫入晋,也要七日。是以赵老将军一众,还有二十日才能到五鹿一带。”

  田恒道:“若是即刻领一军赶往五鹿,二十日内可否赶到五鹿?”

  田力道:“只因大部分路径是在宋卫境内,一路上与宋卫交涉,二十日赶到这就有些难了,若能多出两三日便成。”

  伍封问道:“晋人助蒯瞶与卫君争位,卫君恨晋人入骨,赵氏一族会否饶过卫国之地呢?”

  田力摇头道:“若饶过卫境,便只能沿河水到王城雒邑了,此路太远了些。”

  田恒道:“以赵鞅的势力名望,卫君再恨他,也不敢在境地内加害,以得罪晋国,多半会假装不知道,甚至暗中派军保护,放了赵氏过境。”

  伍封知道田恒最懂政事中的奥秘,所料必然,道:“赵老将军一众过宋国,宋君多半会极力讨好,按礼也会饮宴三日吧?有此三日余裕,便可在五鹿赶上了。”

  田恒眼睛一亮,道:“是极是极,封大夫言之有理。”立即便要派人领军追赶。

  伍封苦笑道:“相国拟派何人呢?”

  田恒怔了怔,如今田逆闾邱明卧床不起,就算他们能够领兵,也未能当此大任,叹道:“可惜小儿田盘出使周室未归,有他在此,那就最好了。除非本相……”

  伍封道:“相国是国之柱石,如今大敌在齐,怎可轻出?不如由在下去吧。”

  田恒面露喜色,口中却道:“封大夫身有重伤,怎好外出?”

  伍封苦笑道:“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颜不疑那小子太过厉害,其他人去,在下不大放心,只好自己去与那小子斗一斗了。反正一路上还有二十多日,等到五鹿时,伤也大好了。”

  田恒笑道:“封大夫欲带多少人马?”

  伍封知道若是带多了人马,恐惹田氏一族猜忌,笑道:“也不知颜不疑有多少人马,在下不如只带十几家将赶去,轻车快马,不用步卒,一路上也快捷一些。”

  田恒愕然道:“只十数人,太少了吧?”

  伍封笑道:“相国忘了息大哥还在卫境领军助卫么?”

  田恒恍然大悟,笑道:“不错,鲍大夫领军一万,正在戚城附近,封大夫大可向他借些兵卒。”

  伍封叹道:“大队人马出城,怎瞒得过董门中人?若是他们知道被我们洞悉其谋,一路上定会多方阻挠,反赶不到五鹿去。”

  田恒点头道:“那个‘剑钓江山’任公子眼下不知在哪里,若是也去了五鹿,封大夫就更难对付了。”

  伍封一想起颜不疑就头皮发麻,何况还有个任公子,苦笑道:“唉,越说越是心悸,相国,这位田力兄是个人才,在下要借了去作向导之用。”

  田恒道:“索性连乌荼也带了去,这人擅于外事,既要去宋卫之境,便由他应付两国的官样事务。”

  伍封带着楚月儿、蒙猎匆匆回府,向众人说了诸事,伍傲失色道:“对方不知有多少人手,更有颜不疑、任公子这样的高手,我明敌暗,太过危险了。”

  伍封叹道:“若是赵氏一族被害,即便不是死在齐国,齐国多少也有些干系。何况我与赵氏父子交好,怎忍心见他们被人所害?”

  庆夫人道:“幸好鲍息的大军在卫,可以一用,有他的大军相助,也未必斗不过颜不疑。”

  伍封命伍傲在府中选出十几个精壮家将,对赵悦和蒙猎道:“赵兄和蒙兄久在军中,正好相助。”赵蒙二人得他如此看重,高高兴兴答应。

  伍封又将田貂儿要去伍堡学酿酒之术的事情说了,庆夫人微笑道:“这样最好,我回堡之时,让她随我同去堡中。你这一去,来回怕有两个多月,公主多半不依,你怎么安置她呢?”

  伍封才醒起妙公主不在堂上,问道:“是了,这丫头在哪里?”

  庆夫人笑道:“正在后院学着吹箫哩。”

  伍封到后院见了妙公主,见她正兴高采烈地玩着玉箫,便简单向她说了诸事,妙公主一听他又要走,怒道:“不行,不许你走。”

  伍封道:“好公主,若是赵氏父子有失,连国君也会大有麻烦哩!”

  妙公主侧头想了想,道:“那我随你一起去,想来也好玩得紧。”

  伍封苦笑道:“公主,此事凶险之极,哪有什么好玩的?”

  妙公主嗔道:“我不管,我非随你一起去不可,你今次休想再撇下我!”

  伍封没奈何,便道:“我要去禀告国君,你向国君去说,若国君答应,便带你去,否则,国君说我拐带公主,岂不糟糕?”

  二人匆匆入宫,伍封向齐平公禀告了此事。

  齐平公大是骇异,道:“这个颜不疑太过厉害,哼,幸好齐国有封儿,才能知道他的奸计。”

  妙公主上前,斜眼瞟了伍封一眼,在齐平公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齐平公点了点头,道:“封儿,妙儿也随你一起去吧,有鲍息大夫的大军保护,寡人怎会不放心?”

  伍封本以为齐平公绝不会让妙公主随去,谁知他会这么说,大感愕然。

  回到府中,府中早已准备妥当,除了田力与乌荼在府中等着了,连公子高也来了,伍封大是奇怪,公子高道:“相国已将事情告诉了我,命我假意与封大夫一起出使宋国,可掩人耳目,以免途中被人阻击。”

  伍封暗赞田恒厉害,若是自己带人出去,就算打着出使的旗号,自己与列国素无交往,又以武驰名,别人怎会相信?定以为其中有诈了,难以瞒过颜不疑等人在城中的耳目。公子高素来主齐国的外交事宜,有他一起,别人便不虞有诈。

  伍封将伍傲留在府中,又命人给列九和楚姬送信,与庆夫人道别后,与妙公主、楚月儿上了铜车,公子高、赵悦、蒙猎、田力、乌荼各乘车在后,因有妙公主随行,只好从善剑的歌姬中挑了六人,分坐了两乘马车,封府、相府、公子高府各带了五乘兵车,连同伍封的铜车、公子高的马车和剑姬的二乘车,再加一乘空的马车,总共二十乘车出了临淄,为了兼程赶路,便没有带辎车,辎车都是牛拉的,速度太慢,只好将一些辎重糗脯放在空的马车上,由一人驭驶。

  其时交通不便,若是出使某国,来回少则数月,多则近年,是以除了行军之外,作出使之类的远行,都会带一些姬妾侍婢一路侍候,这些人都是大夫亲贵,若无美婢相伴,怎忍途中寂寞?是以伍封一众中有女相随,正是常理。若是一众大男人风尘扑扑地赶路,那反会惹人生疑了。

  途中,伍封问妙公主道:“公主,你向国君说了些什么,国君便让了你来?”

  妙公主得意地道:“我对父君说,封哥哥向来潇洒不羁,讨女人喜欢,卫国素出美女,我若不在一旁盯着,说不好,会带了一大群姬妾回来。”

  楚月儿听得格格娇笑。

  伍封惊道:“什么?”

  妙公主笑吟吟侧头看了他半天,嘻嘻笑道:“其实我说,我随封哥哥一同去,父君大可放心,若是连封哥哥的身手也信不过,还信得了谁呢?父君想想也对,否则怎要将我嫁给封哥哥哩!”

  伍封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在国君心目中向来是天下无敌,才会让公主随他一起。他大摇其头,道:“其实国君让公主随来,也是另有想法的。若是我一走数月,国君的日子多半难过得紧,是以索性将你交给我这老实人来应付。”

  二女闻言,一起盯着他看,上下打量个不住。

  伍封奇道:“你们又要干什么?”

  妙公主与楚月儿对望了一眼,嘻嘻一笑,道:“怎么我们看来看去,这‘老实’两个字也搭不上封哥哥的边儿呢?”

  伍封见二女大有联手“对付”他的意思,长叹一声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人若在一起,那是天下无敌,我这一路上怕是难以安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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