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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左旋右抽,中军作好


  伍封在马车上想着心事,既然知道颜不疑不是冲着他来,便放了心。wWW.Qb⑤。cOm心想:“这颜不疑狡猾无比,甫到齐地,便找被离叔叔的麻烦,让我们都以为他是为了我们或是《孙子兵法》,岂知他另有图谋!”

  正想着,忽然伍傲停下了车。

  伍封向前看去,只见两个人腰中挂着铜剑,挡在车前。

  为首三十余岁年纪,生得彪悍魁梧、孔武有力,另一人是二十岁不到少女,容色十分艳丽,说得上是少见的美女,此女身高近八尺,腰细腿长,比她身旁那男子还高一些,这么高的女子倒也少见。

  伍傲叱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挡着封大夫的马车?”

  那人大声道:“小人名叫招来,这位是小人的师妹叶柔,我们都是子剑先生门下弟子,奉家师之命,特来请封大夫过府宴饮。”

  伍封听见“招来”这名字甚怪,笑道:“无怪乎令师派你来请我,原来先生这名字起得好,召之即来。”心道:“子剑的反应倒快,昨日打了他的儿子,今日便找上门来。”知道宴无好宴,摇头道:“在下身有要事,无暇前往,烦招兄想子剑先生解释,改天在下到昌国城去拜访令师。”

  招来道:“家师眼下已到了临淄,备宴于问剑别馆,封大夫只须一见,也免得日后大老远到昌国城去。”

  伍封暗吃一惊,心道:“子剑任悼公老师,自从悼公被田恒之父田乞杀了后,便退居昌国,三年多未出过昌国城,如今他竟然赶到临淄,自是非给他儿子报仇不可。”叹了口气,道:“非是在下有意推辞,实因要到驿馆拜访朱平漫先生。”

  那少女叶柔眼露不屑之色,显是以为伍封怕了子剑,淡淡地道:“朱先生也是家师的贵客,现在问剑别馆中坐定,封大夫要找他,正好随婢子同往。”她语声轻柔,仿佛带着吴越一带语音中特有的婉转,说的虽是齐语,但与寻常齐语又有所不同,十分动听。

  伍封心道:“这个子剑怎么与朱平漫搅在了一起?嗯,这女子语音温柔,怪不得名字中有个‘柔’字。”正寻思时,一乘马车从后面赶了上来,停到伍封车旁,道:“封大夫,鄙主人范蠡大夫因有要事,此刻已向贵君告辞,即日回国。临行时命在下赶来,说是与封大夫一见如故,有一件薄礼相赠。”跳下车,双手捧过一个长长的锦盒。

  伍封下了车,双手接过,客气了几句,打开锦盒,正见锦盒中是一口长剑,心中一动:“天下铸剑名师,首推吴国的干将、莫邪,其次是越中欧冶子、楚国风胡子。若以铸剑而论,当以吴越为最。”将剑连鞘拿出,顺手将锦盒交给伍傲,将剑从鞘中拔出,便觉一股森森的寒意沁出,只见剑光如一泓碧水流动一般,映面欲碧,剑柄上镶着“映月”两个字,由剑尖到剑首都是精铁通体打造,是一口铁剑。其时之青铜剑,剑刃不过二尺多,铁剑虽然较少,伍封却也见过,剑刃一般不超过三尺。这口“映月”宝剑剑刃长有三尺三分,比其余的铁剑还略长一些,的确与众不同。

  伍封不禁失声赞道:“好剑!”

  那人道:“这口‘映月’是鄙国良师欧冶子所铸。欧冶子为越王铸剑五口,曰‘湛卢’、‘巨阙’、‘胜邪’、‘鱼肠’、‘纯钩’,又与干将一起为楚王铸成‘龙渊’、‘泰阿’、‘工布’三剑,均为天下名剑。其后欧冶子悉干将铸剑之秘,再入越国,欲合二家之长为大王铸一口王者之剑,将铁精、纯铜和金英冶练,断发剪爪相投,金铁相濡而成。不料炉开之时,成剑两口,一口铁剑,是为‘映月’,另一口为青铜剑,是为‘王剑’。‘王剑’短而得其雄势,‘映月’长而得坚韧。此‘映月’宝剑刃口锋利坚韧,斩顽石而不损其刃,远胜于其它名剑。此剑是大王赐给范大夫之物,诚为天下之至宝。”

  伍封惭愧道:“得范大夫如此抬爱,在下何以得报?”

  那人显是范蠡家客中的善言之辈,答道:“范大夫说宝剑赠英雄,不见封大夫,尚能配携此剑,可见过封大夫之后,便不敢将此剑再挂腰间,徒生惭愧之念。”

  伍封一向豪爽,也未再推辞,那人施礼告辞。伍封见他能言善辩,与众不同,叫住他问道:“先生尊姓?”那人哈哈一笑:“区区一个食客,贱名不足挂齿。”上了马车,昂然而去。

  伍傲一向沉默寡言,此时忍不住道:“范大夫手下一个食客,竟然也是如此潇洒不群,范大夫之慑人风致,可想而知。”伍封深有同感,将腰中的铜剑解下,改挂上这口“映月”。

  那招来看着伍封腰间的“映月”,眼露羡慕之色,道:“封大夫……”,伍封拍了拍腰间的宝剑,豪气陡生,笑道:“便随二位去问剑别馆吧!”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子剑要找我的麻烦,便在他身上试一试这‘映月’的厉害吧!”

  问剑别馆是齐悼公赐给子剑的别馆,座落在临淄城东,一向是子剑之子恒善的居所。伍封踏进大门时,心道:“那恒善在这别馆之中,不知戕害了多少女子。”他身怀老子吐纳奇术,精神甚好,见者根本看不出他从昨晨至今,一直未阖眼睡过。

  伍傲也知这对方多半不怀好意,将马车将给别馆佣仆之后,紧跟着伍封身后进了别馆。

  子剑从别馆中迎了出来,大笑道:“封大夫,请恕恒某唐突,将阁下强邀了来!”他名叫恒昌,因剑术高明,齐悼公以子剑尊称,是以人人都称之为子剑。这人六十岁许,身高近八尺,虽比伍封矮了一个头,却是渊停岳恃,气势不凡,确有一派大宗师的风度。

  伍封也笑道:“久慕子剑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其实是平生之愿。”

  二人客套了几句,子剑笑道:“来来来,恒某为封大夫引见一位贵客。”走进堂中,只见堂上宾客并不多,两旁各排了八席,左边八席已坐满了人,第三席上坐着闾邱明,右边八席,前两席空着,第三席以下坐满了人,那第三席上坐着的却是公子高。公子高因让君位有功,被任为临淄城的都大夫,虽然他统管都城之政,军权却握在田氏兄弟手上,也不怕他敢翻了天。

  伍封心道:“子剑还是有些面子的,连公子高和闾邱明也来了。”

  子剑带着伍封向左边第一席上走去,道:“封大夫,这位贵客非同小可,便是名满天下、人称‘大漠之狼’的朱平漫先生。”

  那朱平漫赫地站起身来,伍封暗吃了一惊。这生吃活人的朱平漫名震列国,其实身材矮小,身高连六尺也不到,头大颈粗,透过薄薄的锦衣,隐隐可看得出他浑身的肉疙瘩。此人肌肉发达,却是往横里长去,肩宽腰圆,身足粗壮,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透出无穷的骇人精力。

  伍封拱手道:“久闻朱先生大名,当真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幸如之何。”

  朱平漫冷哼了一声,道:“封大夫名声鹊起,数日之内便能名震齐境,直追名垂齐国的子剑先生,也算天下罕事!”他说话皮里阳秋,言下之意。显是讥讽伍封名声大震,未必是有真实本领,丝毫未将这齐国第三大剑手放在眼里。

  伍封又如何听不出来,微笑道:“朱先生散千金之财,学屠龙之术,未知将令师的屠龙剑术,学会了几成?”支离益在天下人心中,几近传说中的神人,有关支离益及其门下弟子的传说,酒肆坊间,无人不知。这朱平漫散尽家财,随支离益学剑,始终学不会支离益最为得意的屠龙剑术,反是后学入门的董悟随支离益学剑三年,便打败了早入门十年的朱平漫。伍封早听列九说过此事,是以出言讥讽。

  朱平漫额上青筋绽出,怒哼了一声。

  子剑上前打圆场道:“封大夫休要小看了朱先生,朱先生不仅擅长威猛无筹的‘开山剑术’,还自创了一路‘苍狼剑法’,大漠,至今未遇敌手,高手练剑,到了如此地步,不免寂寞,幸好鄙国新出了封大夫这样的少年英雄,或可稍慰朱先生无敌之寂寞。”

  子剑这么一说,显是自认朱平漫与伍封的剑术至少是相若的,他故意将名垂天下的朱平漫与伍封扯在一起,更增朱平漫之怒。

  伍封自然听得出子剑是故意激起朱平漫对他的敌意,心道:“你是一派宗师,要替儿子报仇,直接向我挑战便是,何必用这种手段?”本来他对子剑心怀尊敬,此刻立生鄙夷之感。

  也不理朱平漫如何吹胡子瞪眼睛,伍封自与公子高、闾邱明打过招呼,寒喧了几句,由子剑引着,坐在右手的第一席上。由于他只带了伍傲一人,便由伍傲坐在身边的第二席上。

  子剑哈哈一笑,走到中间五席的正中一席上,左右各两席,左边坐着叶柔等几个女人,右边坐着招来等数名男子,看来,其左右两席都是他的男女弟子。那恒善想是创痛未止,不能就坐,所以未见于席上。

  子剑这种排座之法,乃是至亲好友在家宴饮的座法,并非宴宾之礼,是以连伍傲也能坐在公子高的上首。若是大宴宾客,客人所带的家将侍卫,只能坐在主宾后排的席上,不能坐在前排占了贵客之座。

  子剑拍了一下手掌,立时一众婢妾从堂后出来,端着酒荤美食,如蝶入花丛般穿行堂中,每席之后都站了一名小婢侍奉饮食酒浆。

  酒过三巡之后,闾邱明笑道:“子剑先生隐居昌国城三年,令人好生挂念,今日突来临淄,想是太过寂寞了吧?”

  公子高也道:“师父未见弟子三年,弟子几番要拜访师父,总是不得其便。近年来弟子勤练剑法,自觉颇有进境。宴饮之后,还要请师父指点剑法。”

  伍封心道:“原来你也是子剑的徒弟,怪不得子剑一到,便巴巴地赶了来。”

  子剑淡淡一笑,道:“如今封大夫风头正劲,剑术远胜于为师,公子找他指点,岂非更为方便?”

  此言一出,公子高与闾邱明都皱起了眉头,招来和叶柔都面露不屑地望着伍封。

  伍封笑道:“子剑先生说笑了,在下这一点微末功夫,怎入先生法眼?实不相瞒,在下剑术平平,但运气尚佳,是以宵小之辈的卑鄙手段,在下也不怎么放在眼里。”

  子剑听他话中有话,脸色微变。不过,他是个老辣精明的人,笑道:“听说那楼无烦剑术奇高,却被封大夫所杀,不知详情如何?”

  朱平漫变了脸色,狠狠地盯着伍封,一幅噬人的模样,伍封愕然,心道:“楼无烦又不是你老爹,何以这般恶狠狠看着我?”说道:“楼无烦的剑术,还算过得去吧!不过,既然他已死了,在下也不愿再已死人作为话题,扰人安眠于地下。”

  朱平漫怒哼了一声,子剑笑道:“封大夫大约不知道,那楼无烦是朱先生唯一的弟子吧?”

  伍封暗吃一惊,说道:“这倒是意想不到。不过,人也杀了,后悔也是无益。子剑先生这么说,莫非是想叫在下掘了楼无烦的骸骨出来,向他叩头陪罪?”

  叶柔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格格地笑出声来,子剑怒瞪了她一眼。

  朱平漫“嘿”了一声,显是怒气勃发,难以抑制。

  伍封知道今日之事,不动手一显功夫难以脱身,心道:“这个子剑一心想挑动朱平漫与我动手,若是太过示弱,日后子剑的门人弟子定会找上门来,纠缠不休。”他见朱平漫的模样,多半是粗豪冲动之人,故而以言语激得他发怒,动起手来,易露出破绽。

  朱平漫正要起身向伍封挑战,却见子剑身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先已站起身来,喝道:“封大夫剑术了得,在下习剑多年,未能有成,想请封大夫指点一二。”

  众人愕然,想不到朱平漫未及动手,子剑的弟子却先向伍封挑战。不过众人转念一想,这人多半是怕伍封与朱平漫动手之后,大败而走,甚至或伤或死,再想挑战也不得,便抢先站了出来。

  子剑喝道:“小武,封大夫剑术无双,岂是你能仰其项背的?”

  伍傲小声道:“公子,这一战便交给小傲吧?”

  伍封知道伍傲是母亲在吴国收养的孤儿,剑术得过父亲伍子胥的真传,又经庆夫人的精心调教,是以剑术在伍堡之中仅次于自己和庆夫人。他从小在伍堡练剑时,这个伍傲便是他的陪练对手,剑术恐怕与那个古陶子弱不了多少。

  伍封本想答应让伍傲出战,但转念一想,这人向自己挑战,子剑表面上责骂,却并没有出言阻止,想是此人剑术极高,子剑认为他能与自己一较高下,对他颇有信心。怕伍傲有失,小声笑道:“小傲,我这两天手痒得紧,何况我不出场,他们又会使人来搦战,总是麻烦不过,不如我来打发他吧。”

  在伍傲的心中,伍封如同天人,从不会想过伍封会有败时,点了点头,手却紧按剑柄,周围打量,怕子剑另有诡计。

  伍封长笑一声,道:“在下今日手痒得紧,正想找子剑先生切磋一下,这位兄台愿意下场,在下权当热身罢。”长身站起,站在了场中。

  他身高一丈,浑身无一丝多余的缀肉,这么往场中一站,当真是渊停岳恃,如擎天一柱般威势惊人。

  子剑那一众女弟子见他形如天神,说话又充满豪气,无不意乱神迷,心为之折,唯有叶柔面不改色,静静地看着伍封。

  堂上众人都变了脸色。包括闾邱明和公子高在内,谁都看得出子剑今日处处与伍封为难,迫他动手。不料伍封竟有这一番说话,那无异于直接向子剑挑战。面对子剑和朱平漫这种万中无一的高手,伍封不仅毫无怯意,反而将矛头直指向以剑术威震齐国的子剑。

  公子高与闾邱明对望了一眼,额上见汗,心知今日之事可了不得,伍封是国君的未来女婿,又是鲍家的人,如今鲍息正引大军在外,若是伍封有何损伤,后果如何,连想也不敢去想。

  那小武见伍封声势惊人,忽生惧意,但他搦战在先,怎好索罢,硬着头皮下场,从腰间拔出了铜剑,指着伍封道:“请封大夫指点!”气势已弱了许多。

  伍封缓缓拔出了那口“映月”宝剑,笑道:“名师出高徒,想来阁下的剑术了得,不过,在下这口剑是越国名匠所制,不仅稍长,还锋利异常,阁下可要小心了。”众人见他这口剑泓然如水,光芒流动,自是难得一睹的宝剑,无不替那小武担心。

  小武赞道:“果然是好剑!”眼中厉光闪过,忽地手起一剑,如电光闪过,向伍封胸前刺来,剑势凌厉之极。

  众人见他一语未毕,突施杀手,暗吃一惊,又见他这一剑法度谨然,出手不凡,显是由子剑这名师调教出来的高足。心想:“这一剑太过凌厉,先声夺人,最好的应付方法是避其锋芒,再施反击。”

  伍封见小武这一剑颇具意向,赞道:“好剑术!”不退反进,迎上剑势,手上“映月”横击,“当”地一声脆响,长剑击在小武的剑身之上。小武只觉浑身剧震,一股酸麻之感从手上传来,铜剑几乎脱手飞出。

  伍封天生神力,剑上力道惊人,小武又怎是其敌?当下踉跄后退。

  伍封长笑一声,收起剑势,底下飞起一脚,踢在小武的腿上,将小武踢出两丈之外,跌倒在子剑案前,手中的铜剑也脱手飞到一边,砸在石阶之上,发出“呛啷”一声。

  众人面面相觑,连朱平漫心中也大生寒意。这小武剑法不弱,谁知在伍封手下,竟非一合之将!

  招来和叶柔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子剑面色铁青,缓缓道:“封大夫的剑法之中,竟连腿也用上了,在下周游诸国,倒未曾见过这种剑法。”

  伍封的剑法,既有家传的伍氏剑术,又有从列九处学来的董门剑法,再揉进公子庆忌的空手技击功夫,的确是令人意想不到。

  伍封笑道:“其实不用腿也可以的,只是不免将小武伤于剑下,有损子剑先生的面子。”走上前去,伸手去拉小武起来。

  那小武爬着捡起了剑,见伍封伸左手拉他,便伸出了手,由伍封将他扯起身来,小武脸上笑了笑,右手的铜剑忽地由下而上,向伍封小腹挑了上来。

  他这么突施暗算,大出伍封和堂上众人意料之外,一众女弟子失声惊呼。

  伍封伸手一推,小武倒退开去,铜剑不免也随身后移,“嗤”地一声,将伍封胸前的衣襟割了个小口,此时伍封右手铁剑如一泓秋水般横过,从小武颈上抹了过去。待小武跌下时,已是一具失去了生命的尸体。

  众人骇然之下,一起向小武的尸体看过去,眼中无不露出鄙夷之色。时人重武,崇尚英雄,伍封去拉小武起身,本是好意,谁知小武竟会趁机暗算,手段之卑鄙,实是出人意外。如今反被伍封所杀,众人毫无恻隐之心,只觉此人该死,就连包括公子高在内的一班子剑的弟子招来、叶柔等人也对着小武的尸体露出鄙夷之色。

  伍封叹了口气,道:“不料子剑先生一世英雄,竟会有这么一个无耻之徒!在下意兴索然,改日再向子剑先生讨教罢!”将剑插入鞘中,走回几中。其实他心中,并无把握胜得了名震齐国数十年的子剑,更何况还有一个“大漠之狼”朱平漫在那里,此时趁机见好就收,别人也不会另有想法。即便是生吃活人的朱平漫来挑战,也大有理由拒绝。

  伍封这几句话,令招来、叶柔等子剑门下的弟子大感面上无光。伍封话中有话,那是徒弟卑鄙如此,师父未必会好到哪里去,以致心生鄙视之意,不屑于动手。

  子剑这时缓过脸色,命人将小武的尸体抬走,端起酒来,向伍封道:“盛名之下,果然无虚。封大夫剑法惊人,令恒某大开眼界。实不相瞒,在下听说封大夫格杀古陶子、公孙挥、楼无烦三人,心中不以为然,以为是众人讹传,今日见了封大夫的剑法,才知先前太过小觑了封大夫,失敬之处,尚请见谅。”伍封在他面前杀了他的徒弟,这人竟然不以为意,果然是气度不凡。

  伍封听他又提起楼无烦,向朱平漫看了看,却见朱平漫若有所思,似乎不甚在意,心想:“这人不知又打甚么主意?”端起酒来,与子剑饮了这一杯,却见子剑眼中掠过一丝得意之色,心中懔然。

  这么一来,众人意趣索然,闾邱明推说军中有事,先行告辞。伍封知道这人有名的见风驶舵,怕自己与子剑冲突起来,夹在中间不好做人,便溜之大吉。

  闾邱明才出了门,伍封也起身向子剑告辞,又对朱平漫道:“朱先生不会急于回代地吧?”

  朱平漫随口答道:“恐怕还有好一段日子。”伍封笑道:“改日在下到先生住处拜访,先生会不会不高兴呢?”

  众人见他与朱平漫有杀徒之仇,居然还有找上门去的念头,无不骇然。其实,伍封极不愿意与这“大漠之狼”动手,但自己不稳住他,这人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自己先给朱平漫心中打个底子,让他时时提防自己,不敢向其他人动手。

  朱平漫眼中厉光闪动,呵呵笑道:“如此最好不过,不知封大夫何时来呢?”

  伍封笑道:“在下近日要乔迁新居,颇有些忙碌。暇时抽时间去吧,若预定日期,又怕爽约,让朱先生白等一场。”

  朱平漫点头道:“在下静坐驿馆,等封大夫十日吧。若是十日之后,在下恐怕要被它事耽搁了。”那意思是说,若十日内你不来迎战,便会找上门去了,

  伍封心中暗喜,心道:“至少这十日之内,不怕你胡来!”向子剑道别,子剑也不挽留,送出了门。

  此时天色已晚,伍封让伍傲驾车前往渠公府。马车行出不到一里,十多乘马车追了上来,伍封看时,见是公子高。

  公子高命马车与伍封的马车并行,侧过头来,小声道:“封大夫,今日杀了小武,大大不妙。”

  伍封与公子高素来无甚交情,见公子高满面忧色,弄了个摸头不知脑,道:“公子说的可是在下与令师交恶的事?”

  公子高叹了口气,道:“这倒是小事,家师与封大夫都是大有身份的人,在下届时央人为二位化解,未必不成。最麻烦的,是封大夫今日杀的那小武。”

  伍封失笑道:“公子是怕他变成鬼魂来找在下?”

  公子高苦笑道:“封大夫可知小武是什么人?他是左司马田逆的独生儿子田武!”

  伍封立时头都大了,道:“什么?怪不得令师明知他非在下敌手,却许他与在下比剑!”想起子剑眼中闪过的得意之色,心知上了这老狐狸的当。自己如今身份尊贵,子剑不敢公然与自己为敌,挑动朱平漫不说,还埋下一着伏笔,让田逆的独生子田武死于自己的手上,不消说,那暗算的手段多半也是子剑暗中指使的了!怪不得他称田武为“小武”,那是怕自己听说姓田,留了心眼。本来自己与田逆虽然有仇,却也不致与你死我活,至少两人暗中较量,表面上还要过得去。如今有了这杀子大仇,就算是国君和田恒出面,也是无法挽回的了。

  公子高叹道:“在下与封大夫相处日少,不过,在下却十分佩服封大夫的潇洒不羁,为免田相国有何误会,在下这便去向田相细禀今日之事。以田相过人之智,自会知道其中的关键所在!”

  伍封对他登时大生好感,知道公子高见自己受国君宠爱,这是摆明态度站在自己一边,只要田恒不卷进自己与田逆的较量之中,田逆又算得了什么?何况他师父子剑虽然地位尊贵,总是无权无势,他犯不上靠师父之力来与自己为敌。又想:“公子高是国君的堂侄,算起来,还是自己未来的大舅哩!”知道公子高不敢在田恒面前搬弄是非,不讲实情,说道:“如此多谢大舅了!”

  公子高听见“大舅”两个字,大喜,知道伍封不再当他是外人,道:“明日田相和田逆问起,你就假装不知道田武的身份。”匆匆忙忙地赶往相府去了。

  庆夫人、渠公、被离和列九听伍封说完,都觉得此事大为麻烦。楚月儿站着庆夫人身旁,她在田府颇有时日,也知道田逆是个睚疵必报的人,脸上现出惶急之色,甚是担心。

  渠公道:“这个田武是田氏晚一辈中的杰出人物,与田盘并称二杰,不仅剑术了得,还狡黠多诈,甚得田恒的喜爱。他本不叫田武,田恒说他颇有将才,大有田氏前辈孙武之风,故为他改名为田武。”

  列九道:“田武曾找我比过剑术,被我推掉了,他见我身有残疾,也不好苦苦相逼,我看这人心高气傲,若非子剑指使,怎会做出暗算之举?”

  庆夫人摇头道:“今日到了临淄,才知封儿如今风头正劲,被齐人视为齐国最有前途的少年英雄。若是封儿死于田武剑下,即便是暗算得手,田武也会声名鹊起,一举成名。若非田武有如此想法,子剑就算说破嘴唇,他也未必会暗算伤人,自坏名声。”

  众人都以为然。

  伍封看了楚月儿一眼,笑道:“不理他,不理他。如今田逆还未找我,我们便如此忧心忡忡,改日田逆找上门来,是否要心胆俱裂呢?明日我找国君告假,在家中练剑九日,再去找那个生吃活人的‘大漠之狼’朱平漫一较高下!”

  众人骇了一跳:“朱平漫?”先前伍封说杀了田武之时,并未说过朱平漫的事,是以一听伍封要与朱平漫比剑,都大感骇然。

  伍傲将朱平漫的事详细说了一遍,被离皱眉道:“这朱平漫来临淄城干什么?”

  伍封笑道:“听说上次阚止请来的董门刺客中,有一个是董梧的儿子,死于斯役,故而来找国君索要凶手,欲运回骸骨,多半是受了董梧之命吧。”

  列九忽地想起一事,叹道:“我明白了,那日我杀了那个董门刺客,原来是董梧的儿子!只是怎么也想不到,董梧名满天下,儿子的剑术却平平无奇,任公子怎会派了他来?我失陪一阵。”出门而去,众人愕然不解。

  被离想起那日的“尸变”,将当日的事说了出来,道:“照我的想法,董梧的儿子说不定是偷了支离益的‘金缕衣’,偷偷跑出来。他身为董梧的儿子,整日躲在父亲身边,恐怕也惹得那些师兄弟们耻笑,才会有此举动,枉送性命。”

  众人大是感叹,心中均想:“若是董梧得知自己儿子死在一个身有残疾的人身上,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时,列九拿着一个布包进来,放在桌上,道:“这件‘金缕衣’是我从那董门刺客身上取来,本想送给公子作大婚的礼物,如今公子要与朱平漫动手,再加上田逆说不定会派人暗算,不可不防,只好先拿出来。公子定要穿在身上,以策万全。”解开布包,现出那件亮灿灿的“金缕衣”来,道:“这‘金缕衣’是件少有的宝贝,天下只此一件,防御刀剑箭矢,颇有奇效。”

  众人都低头看那宝贝,啧啧称奇。

  伍封笑道:“九师父对我不会这么不放心吧?这件衣服我是不穿的,还是九师父自己留着罢。”

  列九正色道:“公子,你休要小视了朱平漫。此人在支离益门下近三十年,虽然未练成屠龙剑法,但力大无比,剑势凌厉,连董梧对他也深为忌惮。非是列九长他人的志气,以你今日的剑法,绝非朱平漫之敌手。如今你只有九日练剑,未必便能超过了他。你穿上这件衣服,至少可大增信心。高手比剑,信心气势最是重要。你的剑术暂时还胜不过朱平漫,只好靠信心和气势来致胜了!”

  伍封从未见过列九这么严厉的神情,暗暗吐了一下舌头,再也不敢说不要。

  列九拿着“金缕衣”在他身上比了比,道:“公子身材高大,此衣是胡人所制,此衣虽然略小了些,不过公子穿上遥算得合适。”亲手解开伍封的外袍,替他穿在里面,再将外袍罩在外面。这才语转温柔,道:“此衣穿着,冬暖夏凉,自今日开始,公子要终日穿着,不可脱下。”

  伍封苦着脸道:“若是与公主成亲,洞房之夜穿是不穿呢?”

  众人哄然大笑,列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庆夫人笑道:“这小子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知闯过多少祸,在这当口,亏他还会说笑。”

  被离笑道:“我有一个主意,或可解今日之危局。”

  众人都知道被离足智多谋,一起看着他。

  被离道:“其实谁也不知道董梧的儿子死于九师父之手,不过,董门一众刺客,全是中了田逆的埋伏,被乱箭射死。我们便设法传过话去,让朱平漫知道董梧的儿子死于田逆之手。朱平漫若是奉了董梧之命为其子报仇,说不定会去找田逆算帐,岂不是好?”

  渠公赞道:“好计谋!”

  庆夫人皱眉道:“谁都知道阚止之乱是田氏兄弟所平,按理说朱平漫也应知道,但他却向国君要人,是何道理?是否他不愿意开罪田氏兄弟呢?”

  被离笑道:“他自然知道董梧的儿子多半是田逆所杀,但田氏势大,他这头‘大漠之狼’恐怕也不敢轻易得罪。不过,若将此事挑得开了,让人人都知道田逆杀了董梧的儿子,朱平漫自然不好意思装作不知道凶手是谁了吧?他若是不去找田逆,董门的威风岂非大为有损?自己也不好意思做人哩!”

  众人均觉有理,渠公大感兴奋,道:“妙极,老夫便连夜派出人手,在城中大肆宣扬,尤其是朱平漫所居驿馆附近的酒肆女闾不可放过,保证朱平漫一觉醒来,便发现人人都知道田逆杀了董梧之子。”

  伍傲忍不住问:“老爷子派些什么人出去?”

  渠公道:“老夫府上有健妇上百个,说长道短正是她们最为擅长的本事。老夫略予薄赏,一传十、十传百,怎不会一夜之间,蜚声千里之外?”

  众人大笑,伍封笑道:“最好在田逆那左司马府附近也派一些人,单用言语,便可把田逆吓个屎尿迸流。”

  庆夫人淬了他一口,笑道:“当着月儿的面,不可出粗口。”

  伍封向楚月儿看了过去,见她满面绯红,旖旎动人,心中大乐。道:“我见这‘金缕衣’打造极精,既然能用这种金铁为细链编成衣甲,我们何不也用这法子多造几件,或是造些护腿护臂之类的东西?”庆夫人眼睛一亮,道:“封儿这主意不错,只是要打造出这么精细、又如此坚韧的链子,非要极高明的匠人不可。”渠公道:“这个老夫可以去找一找,看看谁有这本事。”庆夫人叹道:“当年我们府上有个高手名叫豫无鬼的匠人,铸技妙绝天下,可惜已经亡故了。若是此人还在,必能轻易打造出封儿所说的护具。”

  次日一早,伍封抢在朝议之前见了齐平公,细说了诸事,道:“国君放心,这十日之内,朱平漫再也不会提起交出凶手之事,十日之后,他败在了微臣剑下,自会灰溜溜回他的大漠当狼去也。”

  齐平公素来当伍封是天下第一的剑手,又有甚么不放心的,道:“你便回去练剑吧,十日之后,寡人亲自为你助威。噢,今日柳下惠会来商谈齐鲁和议,幸好越国使者范蠡大夫昨日已回国,否则,恐怕会设法阻止。”

  伍封笑道:“国君放心,微臣昨日与范大夫详谈,他并不反对齐鲁之盟。”将详情说了。

  齐平公大喜道:“寡人看你不仅剑术无双,口才也是天下罕有哩,有你在身旁,寡人当真是没有什么事值得发愁了!是了,你在家中练剑,是否把妙儿带了去?”

  伍封立感头痛,道:“若是有公主在旁,又怎能练得成剑?”

  齐平公想想也是,笑道:“那好吧,寡人这十日便为你挡住这小妮子的纠缠算了。”

  伍封告辞出来,不敢去见公主,到了渠公府,庆夫人道:“你自回伍堡去,你那座封府我同渠公替你打理,十日之后,便可搬过来。”

  伍封命伍傲备好车,正要上车,便见楚月儿赶了上来,伍封笑道:“好月儿,你来做什么?”

  楚月儿道:“姊姊让我随你去,侍侯公子练剑。”

  伍封奇道:“姊姊的病势不轻,何以不叫你侍侯?”

  楚月儿听伍封也称楚姬为“姊姊”,心中甚喜,低头道:“她有九师父照顾,根本不让我插手哩!”

  伍封心想:“老子吐纳术妙用无穷,这几日勤练下来,说不定能大生奇效,月儿习之日久,正好与她精研此术。何况她的身形步法绝妙,也可以学一学。”笑道:“好吧,你侍侯我练剑,我便侍侯你上车吧。”伸出大手,将楚月儿抱上了马车,然后跳上马车,对伍傲道:“小傲,走吧!”

  伍封将列九教他的董门剑法反复练习,虽然找不出破绽,但其中的种种变化却乱熟于胸。朱平漫既是支离益的弟子,与董梧一师传承,自创的“苍狼剑法”理应与董门剑法路数相近。又回想当日楼无烦使过的剑术,虽然剑法诡谲异常,其实与董门剑法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想不到朱平漫外表粗豪,竟能创出这种诡谲阴狠的剑术,暗暗佩服。

  他这几日练习老子吐纳术进境奇快,不仅容光焕发,连气力也大了一点,出剑也更为快捷凌厉了些。

  午饭之后,伍封与楚月儿对坐,练了一阵吐纳术后,叹道:“怪不得连孔子也说老子是见首不见尾的神龙,能创出这种吐纳之术,当真是了不起!”

  楚月儿道:“公子练这吐纳术,进境之快,月儿真是意想不到,看来过不了多久,公子便可大功告成了。”

  伍封笑道:“不会这么快吧?”

  楚月儿叹道:“要是公子这十日内大功告成,剑术威力大增,那朱平漫又算得了什么?”

  伍封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叹道:“你当我是神仙么?这么精奥的功夫,哪有十几日便能练成的道理?唉,其实这吐纳术舅父早就教给了娘亲,娘亲又照样说给我听,可惜我闻道太晚,不解其意。若是从小便练,何用耽心朱平漫?今日便不用躲在这里练剑了。”

  楚月儿道:“听接舆师父说过,你伍家的剑术威震天南,未必便不如朱平漫的剑术。”

  伍封道:“可惜先父只教了我七招剑法,七招既不贯穿,又简单得难以相信,不知何故。”他起身使这七式剑招,只见他第一招向前刺出,便算一招,然后是下劈、点击、横抹、斜削、上撩,最后一招仍是一剑刺出,只是剑起时剑刃竖着,刺到尽处剑刃变成横着,一刺之中,剑身转了个方位。

  楚月儿想不到这伍家剑法如此简单,也不知道有何用途,伍封凝神良久,道:“这七招剑法我总是搞不懂,如果先父只用如此剑术,何以在吴国被称为第一?”

  楚月儿道:“定是这剑招中有些奥妙,只是暂未想到而已。”伍封点头道:“我猜也是如此。月儿,你随接舆先生学过剑术,那剑术是什么样子,让我瞧瞧。”

  楚月儿抿嘴笑道:“月儿虽然唤接舆师父为师父,但他并未正式收我为徒。月儿的剑术只怕太差了,也不好意思在公子面前卖弄。”

  伍封装出一脸央求之状,道:“那日你施展一手轻功,当真美不胜收,妙不可言。又见你的身形步法甚妙,使起剑来,想来也是好看之极吧?好月儿,快舞剑来让我瞧瞧!”双身捧起“映月”宝剑,递在楚月儿面前。

  楚月儿笑吟吟将那口“映月”宝剑拔出来,道:“要是舞得不好,公子千万不要见笑。”站在院中,使开了剑术。

  一时间,只见剑光,如同风舞细柳,轻盈飘忽,又如蝶舞花丛,随心所欲,有一种说不出的空山灵雨之感。伍封见到这绝妙的剑法,不禁想起义兄柳下惠的那一曲琴音《听风》,听曲看剑,都有同样这种感觉。仿佛春雨之忧愁、夏阳之炽烈、秋风之萧瑟、冬雪之纯洁,尽由楚月儿手中的长剑描绘出来。最与众不同的,是她惯用左手,使出的左手剑术颇难防御。楚月儿的袅娜身影,在剑光中逸然而飞动,配合上她的轻身功夫,使伍封惊若天人。

  剑光敛处,楚月儿收剑回来,却见伍封怔怔地发愣,笑道:“公子是齐国的第三大剑手,月儿的剑术,自是不入公子法眼了。”

  伍封叹道:“月儿,你这套剑术极为精妙,绝非俗品。虽然你气力较弱,不足以与朱平漫这种高手抗衡,但寻常的剑手,绝非你的敌手。何况,凭你高明的身形步法和轻身功夫,再加上你的左手剑招,既便是遇到朱平漫,或者也足以自保。”

  楚月儿听伍封这么赞她,睁大了眼睛,道:“是么?我从未与人比过剑,也不知自己剑法如何。”

  伍封笑道:“我已打定了主意,日后与人比剑,便将你带在身边,万一我败了,就靠你替我挣回面子。”

  楚月儿知道他说笑,低声道:“公子若肯将月儿带在身边,那是最好不过的事。”

  伍封道:“看了你这剑法,我便知道朱平漫必会败在我的剑下。眼下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你这老师教我这套剑法的精要以及接舆先生的身形步法。届时我将伍氏家传的剑法、董门剑法、楼无烦的剑法和月儿这套剑法揉在一起,再加上舅舅的空手搏虎,手脚齐施,将朱平漫这头恶狼赶回大漠去,哼!”

  楚月儿听他说得充满豪气,为之迷醉,娇声道:“公子的信心真是天生出来的,难道你一生,从来没有害怕过么?”

  伍封笑道:“我就怕月儿不在我身边哩!”

  楚月儿浑身发软,倚在伍封身上,道:“就算公子赶我走,我也不会离开的。”

  伍封大是情动,在她小脸上香了一口,柔声道:“月儿师父,快教徒儿练剑罢!”

  他口中说得轻松,却是认真练剑,练了一个多时辰,学会了楚月儿的这套剑术。他见楚月儿巧笑嫣然、细腰堪握,觉得甚为养眼,心中微荡,心中忽然有了主意,道:“你在武技上面特别有悟性,我有一套家传的空手格击之术,威力奇大,你身步轻盈,可以学一学。”

  楚月儿点头道:“公子的家传功夫必定十分高明。”伍封笑道:“其实这套空手搏虎之技只有打、突、踢三种基本的招数,分为攻防二技,虽然以拳脚为主,但也可以用掌、指,攻时浑身各处部位都可以是武器,守则以快速躲闪和格挡为主,总之接招即是进攻,把握快、准、狠三诀。”他将家传的七十二路“空手搏虎”绝技教给楚月儿,道:“学会练熟之后,招式尽可以忘记,我小时候练习时,娘亲常常教我以拳、掌、脚击踢木块,由薄到厚,眼下十寸厚的木块也能以能洞穿。”

  楚月儿咂舌道:“十寸厚的木块也能洞穿,这手脚岂非如铁铸一般?这可难练得紧。”伍封笑道:“慢慢练之便成,眼下天下人喜欢练剑,少有空手格击者,我平日里很难找到一个陪练的人,你若学会了,正好时时陪我练习格击之术。”

  他一招一式教着,自是趁机在楚月儿身上挨挨擦擦,占些便宜,每每逗得楚月儿小脸通红,旖旎动人。楚月儿十分聪明,招式很快就学会,每日陪伍封练习拳脚和剑术,进境甚快。

  这日二人练了三四个时辰,伍封丝毫不觉得力乏,收剑回到花亭,喝了一爵酒,坐在一旁看楚月儿练剑。他见楚月儿仍然气力充沛,剑气,心道:“这丫头有着不众不同的武勇,对武技的领悟也快。想是天生的,只不过她自己也不知道。”忽想起一事,心道:“虽然我从小负重奔跑,体能极佳,但换了以前,练了一天也觉得乏,如今为何气力不减,生力总能源源不绝?”

  伍封叫楚月儿叫来,问道:“月儿,为何你这气力源源不绝?不觉得累么?”

  楚月儿并未想过这方面的问题,听伍封一问,愕然道:“公子不说起来时,月儿还不觉得。月儿未学会接舆师父教的吐纳术时,练剑久了便觉得累,可会吐纳后,练剑终日也气力不减。咦,为何会如此?”

  伍封叹道:“这吐纳之术神奇之极,我们行走坐卧、格斗比剑之中,总是行五呼一吸的‘龟息’之法,是以我们虽在格打使剑,其实也是在练习吐纳,这吐纳之术能够养力,所以气力便能源源不绝,终日不累。”说着又笑道:“这么说来,那朱平漫是必败无疑了,就算他的剑术比我高,但他不会吐纳,只要我支持一两个时辰,他便会气力衰退,我却不损力气,他焉能不败?”

  楚月儿喜道:“如此便最好了。”

  伍封在堡中练剑的第八天,伍傲从渠公处带回临淄城中的消息:

  齐鲁的盟约已经达成,柳下惠答应正式向吴国递交了放弃抗齐的国书。

  各国的使者已陆续回国,只有吴使颜不疑、鲁使柳下惠和晋使赵鞅仍留在临淄城中。赵鞅因与田恒商议婚娶之事,暂未离去,而柳下惠之所以留下来,伍封知道那是义兄担心自己与朱平漫之战,要看过这一场比剑后才会放心离去。至于那颜不疑,自从到临淄后便日日躲在驿馆中不出,也不知有何图谋。

  田逆则称病在家,不敢出门,连儿子田武的丧事也是在家匆匆举行,葬于田氏一族的坟地。

  朱平漫以与伍封比剑为由,静待馆中,一步不出。

  田恒却是一如既往,他对田武之死有何想法,从表面上谁也看不出来。

  伍封的那座封府已经修葺好了,府中所需全部购置完毕,齐平公还赐了无数珍玩衣被,田恒等一干朝臣都送了不少东西,只有田逆没有任何表示。经过渠公和被离的挑选,庆夫人从民间购了三百名婢女仆佣,令封府充满人气。

  楚姬的病势大为好转,已能下床走动,与列九一起打理渠公府上事宜。

  伍傲将诸事说完,叹道:“妙公主这些天大发脾气,弄得国君寝食难安,几番误了早上的朝议。”

  伍封大笑道:“我就知这小妮子甚是难缠,国君在她面前,只会头大如斗。小傲,你明日在城中大排请柬,千万别忘了朱平漫、子剑和田逆三人,就说后日是我乔迁之喜,大宴宾客,顺便与朱平漫切磋剑技,以助酒兴。”

  次日,伍封带着楚月儿进了城,先回封府,果见府中安置妥当,众人问起他练剑的进境,伍封笑道:“有月儿助我,你们大可放心,明日包管让朱平漫唤爹叫娘。”

  众人见他数日不见,神采飞扬,信心十足,都大为诧异。

  将楚月儿安置妥当之后,伍封便进宫见齐平公。

  齐平公朝议刚罢,一见伍封,便如久旱甘霖,忙不迭道:“封儿,你总算来了。先去哄一哄妙儿,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伍封暗笑,心道:“真不知这么多年来,骜叔叔是怎么对付这宝贝女儿的。”直奔公主寝宫,还远在门外,便听里面砰嘭乱响,寺人宫女正面色张惶,一见到伍封,心知救星来了,个个脸上露出笑意,大大地松了口气。

  伍封向他们摇了摇手,命他们不要出声,探头向宫内看去,正见妙公主正撅着小嘴站在满地的碎破陶片之中。伍封暗吐了一下舌头,溜了进去,恰见妙公主又拿起一个细纹陶瓶要砸下去,忙叫道:“公主!”

  妙公主忙抬起头,见伍封笑嘻嘻地看着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伍封忙不迭上前,将她搂在怀中,柔声道:“公主,为什么要哭呢?”

  妙公主怒道:“你为何偷偷溜回伍堡,这么多天不来见我?”

  伍封道:“我明日要与人比剑,只好溜回去好好练一练剑术,没时间来见公主。”

  妙公主嗔道:“你回去练剑,我就不能陪你么?难道我就不会使剑么?”

  伍封叹道:“公主剑术高明,可谁叫公主是齐国第一美女呢?如此美色在旁,便是土雕木偶,也没有心思练剑哩!”

  妙公主哼了一声,怒气大减。

  伍封陪笑道:“只怪我忘了向柳大哥学那坐怀不乱的本事。不过我想,当日坐在柳大哥怀中的,多半是个丑女。若是那女子有我的乖乖公主一半美色,柳大哥恐怕早以魂飞天外了罢!”

  妙公主忍不住“噗嗤”一笑,嗔道:“呸,满嘴胡说八道。既然你怕我分了心神,那你又为何带了月儿去?”

  伍封心中叫娘,心知此事确确实实难以解释,暗骂谁人多口,连带月儿去伍堡的事也让公主知道了,支支吾吾道:“这个……,月儿不是会飞么?我这几天便学这功夫,好融进剑法之中。”

  幸好妙公主不是善妒之人,释然道:“你练得怎样了?飞一个我瞧瞧行不行?”

  伍封叹道:“这功夫难练得紧,想是月儿身轻,方能飞起。像我这么沉重,不要说飞,地上站久了我还怕会压出坑来哩!”将公主手中的花瓶接过,放在一旁。

  妙公主格格娇笑,忽道:“我饿了,让人拿饭来罢。”

  伍封惊道:“现在好像不是吃饭的时候吧?”

  妙公主嗔道:“人家肚饿嘛,这几日都没怎么吃饭,害得父君连华神医也招了来。”

  伍封心中大为感动,叹道:“也好,我见了公主,也有些食指大动,一同吃饭好了,反正公主这里的白食我是吃惯了的。”

  妙公主媚笑着横了他一眼。

  几个寺人上来收拾干净地上的碎片,又有宫女送上了精美的菜肴饭食,两人眉来眼去地吃完了这顿饭。

  伍封拍了拍肚皮,道:“公主,你先等一等,我到国君那里打个转便来。”

  妙公主大声道:“不成。”

  伍封愕然。

  妙公主哼了一声,道:“一眼看不到,说不定你又溜了,我陪你一起去。”

  伍封只得苦笑,带着公主出了后宫,去见齐平公。

  齐平公正与晏缺对弈,见二人进来,大是高兴,妙公主使出了又娇又嗲的看家本事,将齐平公和晏缺哄得心怀大畅,笑得合不拢嘴。

  齐平公悄悄将伍封拉在一旁问道:“封儿,你与妙儿说了些什么来,哄得她这么高兴?”

  伍封心道:“那种话怎能说给你听呢?”

  晏缺笑道:“封儿的本事真是层出不穷,就这么往后宫打个转,便使妙儿变得乖乖的了。”

  伍封笑道:“这大抵是一物降一物罢。”

  妙公主斜眼瞧着他,嗔道:“什么一物降一物,你是个什么物啊?”

  伍封侧头想了想:“大概连田鸡也算不上吧!”

  妙公主立时想起那日在牛山上与伍封的说话,媚眼如丝,白了他一眼。

  齐平公愕然道:“什么田鸡?”

  晏缺笑道:“国君,那是他们小两口的秘密呢!”

  齐平公大悟,不禁莞尔失笑。

  齐平公道:“是了,封儿,那朱平漫这些天果然未再纠缠,明日你与他比剑,应该没有问题吧?”

  伍封笑道:“没有问题,明日是我的乔迁之喜,晚间宴请宾客,顺便将朱平漫略略教训一下,免得他小视了我们齐国上下。”

  齐平公点头道:“明晚寡人与老大夫一起去你府上,看看他如何丢脸。我看封儿几天不见,脸色越来越好,定是剑术大有进境。”

  晏缺埋怨道:“封儿,你杀了田逆的儿子,为何不早说?”

  伍封奇道:“怎么?田逆闹出什么事来吗?”

  晏缺道:“你走的那天,朝议时田逆向国君哭诉,说你杀了他的独生儿子,要国君为他做主。国君不知其原因,吓了一跳。幸好公子高当即出来,将那晚的事情说出来,国君又问过了闾邱明,都道田武卑鄙无耻,暗算在先,你出于自卫才杀了他。连田恒也将田逆骂了几句哩!”

  齐平公叹道:“是啊,自那日开始,田逆就称病告假在家,闭门不出,大概是心中记恨吧。”

  伍封笑道:“他不敢出门,倒不是记恨,而是怕朱平漫上门找他。”小声将被离之计说了出来。又道:“现在最要紧的,是看田恒的态度。若他与田逆沆瀣一气,倒是十分麻烦。”

  晏缺摇头道:“我看不会。不知为什么,近日来田恒对田逆的态度大不如从前,听说为了田武这件事,两人争执得很厉害,田逆称病告假,连国君也到他府上看视,只有田恒未去。”

  妙公主有些奇怪,问道:“外公,田相国与田逆争执,你又怎知道?”

  晏缺笑道:“外公久不出门,但也不能束手待毙,是以在田氏府中多多少少放有几个我的人。”

  伍封心想,田恒对田逆始见不满,多半是由楚姬之事引发。叹了口气,道:“此事须得看清楚田恒的态度,日后再慢慢地想办法。”

  封府内张灯结采,在庆夫人和渠公的亲自主持下,这乔迁之喜弄得热闹非凡。

  前院大堂两旁,左右各自排着四排酒席,每排均有数十张席,此刻,临淄城中的大小官卿大都已来赴宴,坐在席上,后排的席当然是供这些官儿所携家将侍卫所用。

  伍封是国君宠臣和未来女婿,又与鲍晏两家是至亲,兼且人才出众、年少多金,一众士大夫哪有不尽力巴结的?是以早早前来,此刻正互打招呼,看着堂中轻衣罗衫、袅娜婷婷的歌姬跳舞。

  伍封今日换了一套大红衣裳,腰系五指宽的鹿皮革带,头上束着尺高的金冠,站在门前迎接宾客。这身装束,令身高近丈的他越发显得潇洒不羁、雄壮异常。

  这时,义兄柳下惠的马车到了门前。柳下惠跳下马车,笑道:“兄弟今日乔迁之喜,为兄特来祝贺。”探过头来小声道:“朱平漫剑术十分厉害,兄弟闭门练剑多日,是否有必胜把握?”

  伍封深喜义兄为人真诚,在如今列国中罕见,握住柳下惠的手道:“大哥放心,小弟绝输不了。”

  柳下惠虽然心中暗有些担心,见伍封信心十足,知道他不是妄自尊大之徒,放下心来,由家丁带进府中入席。

  便听笑声连连,田恒引着数十家将,昂然而来。

  田恒从车上下来,笑吟吟道:“封大夫,本相是否来晚了呢?”

  伍封笑道:“相国来得正是时候。”小声道:“相国,在下正自烦恼,颇有些无颜相见之感。”

  田恒愕然道:“封大夫何出此言?”

  伍封苦笑道:“在下不小心杀了小武,今日方知是相国令侄,后悔不已,怎能不大为烦恼、羞见相国呢?”

  田恒心中确有不满,伍封一见面便直言相告,倒是大出意外,叹道:“田武为人傲慢,得罪封大夫在先。何况比试剑法,死伤难免,封大夫不必太过介怀。此事以后再作打算吧。”

  伍封知道他仍有不满,却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对付他,是以心中矛盾,溢于言表,便道:“虽是情非得意,终是有损相国颜面,以致四下有些传言,道是在下与相国不和,不知相国是否知道?”

  田恒怔了怔,叹道:“坊间传闻,不足为信。本相今日前来,便是为了堵城中愚夫蠢妇之嘴。”

  伍封叹了口气,道:“以相国之见,在下是否应该到左司马府上请罪?就怕左司马丧子之痛,不肯见谅。”

  田恒哼了一声,道:“田逆教子不严,终至生祸,本相早已对他说过,若是封大夫出了什么岔子,本相唯他是问。”岔开话头道:“听说封大夫今日要与朱平漫比剑,是否确有此事?”

  伍封道:“此人处处相逼,无礼纠缠,竟敢向国君索要杀了董梧儿子的凶手,这不是视我大齐无人么?在下只好直接揽了过来,免得他到处生事。”

  田恒知道临淄上下,无人不知董门刺客死于田氏兄弟之手,心道:“连城中百姓都知道此事,朱平漫哪有不知的?”叹道:“若非封大夫的挑战,恐怕朱平漫早已找上了田逆吧?”

  伍封慨然道:“相国放心,在下今日便为左司马绝此大患。”

  田恒盯着他良久,叹了口气,由家丁引着进府去了。

  伍封暗暗叹了口气,知道杀了田武一事,在田恒心中大生芥蒂,一时之间,也不可能化解。

  正自发愣,数乘马车风一般闯上山丘,车未停稳,一人从车中跃下,正是那彪悍之极的“大漠之狼”朱平漫,后面几乘马车,却是子剑、招来、叶柔等人。叶柔见伍封神采飞扬的样子,眼中一亮。

  伍封笑道:“朱先生,数日不见,平安无恙吧?”

  朱平漫哼了声,狞笑道:“封大夫苦练剑法,想必是大有进境。”他故意将个“苦”字说得极响,若得子剑那一众门人嗤嗤作笑。

  伍封叹道:“朱先生名满天下,想必是盛名无虚,一阵间向先生请教之时,先生万万不可藏私,徒令在下失望。”那是说,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

  子剑走了上来,笑道:“封大夫胆色过人,子剑大为佩服。”他那日见过伍封与田武之斗,虽然只是一招,以他的眼力,自是看得出伍封的剑法深浅。他素知朱平漫的本事,知道伍封绝非朱平漫的敌手。心道:“朱平漫人称‘大漠之狼’,天性凶残,与他交手的人,向来无一人生还,一阵间你知道厉害时,连皇天也救不了你。”

  众人话不投机,自入府中去了。

  紧接着赵鞅带着九个儿子前来,伍封心中对这晋国名臣极是尊敬,恭恭敬敬上前施礼,将赵鞅搀下马车。

  赵鞅笑道:“封大夫名震临淄,老夫今日还是第一次同封大夫面对面相谈哩。”

  赵无恤走上来道:“无恤对封大夫仰慕已久,可惜封大夫是个大忙人,否则,无恤定要厚着脸皮到府上来,向封大夫求教。”他这里说的“求教”,那是虚心请教的意思。

  伍封早听被离说过赵鞅立嗣之事,见这赵无恤衣着简朴,眼蕴神光,年纪比自己只大了几岁,脸上却多着一种说不出的沧桑落寞之色,令人大生好感。笑道:“在下过了今日,恐怕也不怎么忙了。无恤兄龙凤之姿,一见便知胸有万千兵甲,令在下大有一见如故之感。无劳无恤兄贵步,明日晚间,在下便携美酒到贵处,把酒畅谈,岂不是好?”

  赵无恤大喜道:“如此最好。”

  赵氏诸人见他即要与名满天下的朱平漫比剑,却毫不在意,订下明日之约,显是胸有成竹,根本没有失败之虞,这番信心气度,的是一派高手风范。

  赵鞅小声道:“朱平漫天下,未遇敌手,虽外表粗豪,剑法却细腻诡秘,封大夫千万不要为其外表所误,太过轻敌。”

  伍封对他的真诚关怀大是感动,躬身一揖,道:“多谢老将军关怀,在下受教了。”

  赵鞅拍了拍伍封的肩头,便如长辈看着自己的子侄一样,又道:“朱平漫凶残无比,封大夫若能一剑杀之,是为天下人除一大害。若是情非得已,千万不可留他性命,否则,以他的性格,必会携董门刺客大举报复,不动则已,一旦动起来,定是雷霆万钧之手段。遗虎为患,诚为兵法之大忌!”

  伍封眼中神光闪动,慨然道:“在下本想只将他赶回大漠算了,此刻听老将军这么一说,冷汗暗沁。既是如此,今日就让这‘大漠之狼’命丧于此吧!”

  赵鞅呵呵一笑,带众子入府。

  伍封问伍傲道:“好些天未见小兴儿了,这小子还没回府吗?”

  伍傲笑道:“鲍兴和鲍宁受了老爷子严令,正关在坊中为公子打造马车哩。”

  伍封笑道:“这不是‘闭门造车’么?家中马车颇多,为何还要造新车?”

  伍傲道:“这可是老爷子的意思,那日他与夫人商议良久,新想出了一种马车,鲍兴和鲍宁的御艺临淄城无人能及,正好监造此车。”

  二人说着闲话,又过了一阵,眼见再无人来,伍封小声问伍傲道:“田逆和颜不疑处,你都送了请柬吧?”

  伍傲道:“早送了去,只是田逆虽收了请柬,却将我赶了出来,甚是无礼。”

  伍封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小傲不必生气,他刚死了儿子,心情怎么也不会好。若他知道是自己儿子的不是,不与我们作对,我们便念他老来丧子,放过了他。若是他执意要与我们拼个你死我活,我们便放开手来,与他大干一场,想想也是件新鲜好玩的事。”

  正说着田逆,田逆果然就来了。

  伍封迎上前去,道:“左司马……”,田逆摆手道:“在下身有微恙,不耐久站,封大夫见谅。”径入府去,连话也不愿同伍封说。

  伍傲怒道:“这人太过无礼,若是不愿意来,不来就是,这么死气活样的,令人好生气恼。”

  伍封笑道:“我料他今日必定会来。只不过,他并非想来饮宴,而是想看我如何命丧在朱平漫的剑下。”

  过了片刻,便见十余车驾缓缓上了山丘,一看这阵仗,便知来者是齐平公。

  齐平公带着妙公主,与晏缺由侍卫搀扶着下了车,齐平公问道:“封儿,人都来了吧?”

  伍封笑道:“除了那个颜不疑,都已经来了。”

  晏缺摇手道:“那颜不疑阴阳怪气的,不来最好。”

  伍封问妙公主道:“公主也来了?”

  妙公主笑道:“我来看你今日如何大展神威哩!”她身后的宫女抱琴捧剑,十足的排场。

  伍封与众人一同进府。

  堂上众人见国君驾临,一同跪拜施礼,齐平公摆了摆手,笑道:“罢了,不必多礼。”又对赵鞅和柳下惠道:“老将军,柳大夫,务要尽兴痛饮才是。”说罢,走上了正中的高台中间坐定,指着左手紧挨的一席道,对庆夫人道:“夫人,请坐此席。”

  正中大石台上共有七席,中间那席自然是齐平公坐着,右手边依此是赵鞅、柳下惠和晏缺,左手边是庆夫人、渠公和伍封。妙公主拉着楚月儿坐在伍封身旁的席上。

  伍封左有楚月儿,右有妙公主,二美在旁,免不了心怀大畅,向堂下看去。

  右手前排的主宾席上,依次坐着田恒、公子高、田逆、闾邱明等一众大夫贵卿,左手前排的主客席上,依次坐着子剑、朱平漫、赵无恤、被离、赵氏诸子、列九、鲍琴、鲍笛以及临淄城在出名的富豪名士。每席之后又有三席,坐着各人带来的门客家将。

  众人见伍封身边二美如花,美艳不可方物,无不心动,又见庆夫人雍容华贵,风致慑人,很多人心中,不免感叹羡慕不已,连子剑也大为心动。那朱平漫更是瞪着铜铃般的牛眼,一幅急色模样。田逆见楚月儿小鸟依人般倚在伍封身边,心中自然是恨意沛然。

  齐平公举起酒杯,说了几句客套话,无非是祝贺伍封乔迁之喜之类,众人自然是举杯同饮。

  酒过三巡之后,伍封笑道:“在下今日迁入新居,幸得各位相贺,以致阖府上下,喜庆之极。如此饮酒,不免无趣,在下今日安排了府中歌姬来作剑舞,为诸君助兴,以表在下心中谢意。”

  拍了拍手掌,堂外檐下的丝竹之声响起,三十六名年轻美姬如蝴蝶一般从堂后飘然出来,全部穿着如雪的白衣,手执细长明亮的薄剑,随乐起舞。

  时之剑法,分为两种,一种是决敌致胜、临战兵阵的“相击”剑术,又称剑道;另一种是寓兵于乐舞之间以助娱兴的“舞象”剑术,称为“剑舞”,此刻众姬所表演的正是这种剑舞。

  大凡士族大夫、富豪名士在家中宴客,必用姬人歌舞助兴,不过,众姬所舞多是歌舞,这种剑舞是颇为罕见的,主要是难觅高手来训导歌姬。

  封府的这一班歌姬是渠公精心从舞坊中买来,由列九训导剑舞,再由楚姬授以歌舞媚人之术,日夜舞练不休,是以虽然日短,仍然艺色惊人。

  众人见这班歌姬身材娇好,最难得的是肥瘦高矮如一,剑光闪烁处,一个个如燕穿林内、蝶舞花间,细腰宛转,媚眼飞送,兼有刚柔之美,复以妩媚之态,无不心旷神怡,如坠仙境。既使是包括叶柔在内的女人,脸上也露出惊讶之色。

  只有齐平公面对自己案上特意摆着的“庆夫人酒”,酒虫大动,狂饮不绝,时不常偷眼瞥一瞥庆夫人的绝世风华,乐不可支,对众姬的剑舞便不怎么在意。

  良久曲尽,众姬归入后堂。

  伍封见众人一幅意欲未尽的模样,笑道:“此班歌姬初练剑舞,尚大有改进之处,是在下府中珍藏,甄选不易。诸位日后万不可向在下索要,若是不给吧,恐诸位见怪,若是送了出去,在下又不免肉痛,寝食难安。”

  众人闻言大笑,复有憾焉。其实连田恒这种不大好女色的人都见猎心喜,寻思宴后向伍封索要一两个回去,更不论其余众人了。但伍封这么说了,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人人都知道伍封的母亲庆夫人是商营圣手,有敌国之富,这些钱财不就是伍封的?他富甲天下,舍不得送出歌姬,自然也并非小气。

  众人列鼎而食,酒宴的气氛大佳,连田逆一时间也忘了丧子之痛,脑中闪动不休的仍是那班歌姬香艳的眼神。

  正高兴处,子剑大笑道:“这场剑舞美妙绝伦,令恒某意趣大发。既有剑舞,不可无剑击。在下的这班徒儿,自见了封大夫的绝世剑术后,称羡不已,总是缠着恒某,要约封大夫驾临鄙馆指点。不如今日便请封大夫指教一下他们,让他们一窥剑术的至境,同时也为国君和诸位一助酒兴。”

  一人从子剑身后席上站起来,走到堂中,大声道:“请封大夫不吝赐教。”伍封看去,认识是当日强请他到问剑别馆的那个招来。

  众人见子剑到人家的府上,却公然搦战,但又表明了自己不会动手,无不愕然。事隔这么些天,伍封与子剑交恶之事已是无人不知,一时间,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妙公主恨声道:“这老狐狸不知又打什么主意。”她听伍封说过子剑设计害他的事,是以大恼。

  伍封略一沉吟,便知子剑虽然认定自己会败于朱平漫之手,否则不会结伴而来,不过,这人毕竟是个老狐狸,仍怕自己万一获胜,是以先牺牲一个徒儿,来试探自己的虚实,使朱平漫更有胜算。

  他既然知道子剑的用意,又怎会上当?笑道:“子剑先生何必如此?上次你强邀在下到贵馆,派了小武出战,以致被在下失手杀了,今次又派招先生出场,是否想让朱先生一睹在下新练的剑法呢?”他直接了当说出来,堂上众人立时明白过来。

  朱平漫是何许人也,哪会让子剑为他做这种诡诈之事?见众人向自己看来,登感大失面子,也瞪了子剑一眼。

  伍封这么直言不讳,等于是捅破了两人之间表面上那一层虚伪的客套,**裸地直见真章,倒令子剑一时间手足无措,猛一眼看到田逆狠狠瞪来的目光,更是惶然,不料伍封一向客客气气,底下虽然互相较劲,表面上还过得去。如今将脸皮一撕破,言语竟然厉害至此,才知自己太过小觑了伍封的智计。

  招来站在堂中,进退两难。

  子剑片刻之间,回复了镇定,哈哈一笑道:“封大夫误会了。既然时机不当,那便改日吧。”

  招来只好往回走,却听伍封喝了一声道:“且慢!招先生既然出场,也不必再回去了,就比上一比吧!”

  众人心知伍封动了怒气。

  妙公主小声道:“封哥哥,我去杀了这姓招的。”

  伍封吓了一跳,道:“那怎么可以?别让国君难做。”拍了拍楚月儿的香肩,笑道:“月儿,便由你去收拾这姓招的。记住,就象在伍堡时陪我对练时一样,全力以赴,但不可留手。”他知道楚月儿剑术精妙,但无对敌经验,幸好在伍堡中与自己对练多日,见招折招的本事大有长进。

  楚月儿得伍封如此器重,喜悦无限,嘤声答应,站起身来。妙公主命身后的宫女将捧着的那口“精卫”宝剑拿了过来,交给楚月儿,道:“月儿,就用这口剑来对付他。”

  伍封小声吩咐道:“月儿,不可与他比气力,你只须转到他身后或者身侧,出剑刺过去就成了。”他见招来身得上身长、下身短,知道这人下盘定是沉稳异常,灵活多半不足。

  楚月儿握着“精卫”宝剑,袅袅娜娜走下场去。

  伍封长笑一声,道:“在下这个小婢,习过几天剑术,便由她代在下与招先生切磋切磋吧!”

  众人都知道招来是子剑的大弟子,子剑门下弟子以他的剑术为最好。伍封竟漫不经心,派了这么个娇媚可爱的小丫头出来,无不大骇,又不禁为楚月儿担心。连庆夫人、渠公、列九也面色沉重,唯恐楚月儿有失,伤在招来之手。

  招来大是惶恐。他见楚月儿清丽动人,娇弱可折,只有拥入怀中的冲动,哪会有动手之念?就算胜了这小丫头,也是胜之不武。

  子剑与朱平漫也是大为诧异,不知伍封有何图谋,若说练剑十余年的招来会败在这么个十多岁的小丫头手下,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

  楚月儿握着长剑,面向招来,嘤声道:“招先生请出剑!”

  招来向子剑瞥了一眼,见子剑也是一脸无奈,彷徨之下,心道:“与这小丫头动手,实在不成样子,但若是不比,旁人定当我怕了她,岂非更是难堪?”只好拔出剑来,道:“姑娘先出剑吧!”

  楚月儿抿嘴一笑,轻飘飘一剑刺来,出剑颇慢,剑势也轻。

  招来心中苦笑:“这算什么剑术?”随手挥剑格去。

  众人更是担心了,这小丫头出剑既慢,手上又无力,怎么与招来相斗?连齐平公也紧握铜爵,忘了饮酒。

  唯独伍封面色如常,笑吟吟地看着场中。

  招来一剑格去,却格了个空,眼前连楚月儿的身影也不见了,心中大奇,忽听楚月儿在背后娇叱一声,骇了一跳,还来不及转身,便听“嗤”的一声轻响,背上一缕透骨的凉意沁入,却未觉疼痛,不消说,定是被这小丫头用剑在衣上割了个小口。

  在众人轰然的喝彩声中,招来慌忙转身,见楚月儿怯生生站着身后,柔声道:“招先生一时大意,让了小婢这一招,不能算数。请招先生出剑吧!”

  招来之才知道眼前这小丫头剑法奇高,大意不得,喝了一声,呼地一剑,凌空劈下,剑势沛然如电,显是蕴力无限。

  众人彩声未毕,见如此猛恶的一剑,无不心中剧跳,若是这绝色美女被招来一剑杀了,岂非可惜之至?堂中登时鸦雀无声。

  谁知这一剑未下,楚月儿又飘然到了招来身后,轻叱一声:“看剑!”

  招来脸色大变,剑势立变横削,和身后转,仍是一剑劈空,只听胁下一声轻响,低头看时,衣襟上又多了个小口。

  招来吐了一口长气,见这小丫头身法如电,以身法而论,自己万万不是其敌,沉下身来,将手中长剑飞速舞动,浑身上下罩个水泄不通,心道:“你身法虽快,腕力总不如我,只要双剑相击,你的剑还不是要脱手飞出?”

  可无论他的剑如何舞法,那口“精卫”宝剑的剑尖总是不离左右,他剑往上挑,精卫便到了下面,剑往下砍,精卫又到了上面,左横则右现,右削则左至,总之是剑刚过之处,楚月儿总能觑其空处将剑刺来。

  只听割破衣襟的“嗤嗤”之声不绝,招来便知一世英名,随着这一声声轻响被这小丫头笑吟吟地用剑割了去。

  众人离得稍远,不知就里,只是见招来的神色愈来愈张惶,楚月儿妙曼的身影在他四周逸然飘动,轻盈飘忽如云,流畅灵动如水,几如仙人。人人张大了口,只觉比剑这种血腥可怖之事,在楚月儿手下却变得极为美丽动人,其中美处不可言状,远胜适才那班白衣歌姬的剑舞。

  所有人都放下心来,妙公主怕楚月儿体力不支,拉了拉伍封的衣袖。

  伍封却知道楚月儿因练老子的吐纳术,力气当然不如招来,但长力无限,就算再有三个时辰也不会累,见妙公主又是欣喜,又是担忧的神色,朗声一笑,叫道:“月儿,放过他吧!”

  楚月儿应了一声,向后飘出一丈多远,她一身葱绿色衣服,便如一片绿叶随风飘了开去,众人轰然喝了一声大彩。

  伍封笑道:“胜负早分,也不必再比了。”迎下台来,大手轻轻拍了拍楚月儿兴奋得绯红的小脸,牵着她入席,将“精卫”剑交给了宫女。

  众人这才看见招来身上的衣襟满是一个个小孔,不下二十处,心道:“这小丫头若要杀他,十个招来也杀了。”

  招来垂头提剑,无地自容。

  叶柔本想上前为师兄挽回脸面,但自忖剑术不如招来,非楚月儿的敌手,向伍封和楚月儿看过去,眼露惊骇之色。

  伍封笑道:“其实招先生也不算输,正因月儿是左手剑术,与众不同,再加上她太过可爱,见者不忍使出真实功夫。若是在下与月儿比剑,恐怕不如招先生多矣!”

  众人都知伍封这么说,是替招来留点面子。

  齐平公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呵呵笑道:“月儿的剑术,令人大开眼界!不过,招来能处身危境而不动杀机,更是难得。子剑先生果然教徒有方!”又道:“招来,明日你到相国府上,请相国为你安排一个好的差事吧!”他心地慈善,见招来当着众人大大出丑,知道时人最重颜面,恐他羞愤自尽,因而如此。他是一国之君,说起话来自有一番风度。

  庆夫人一向当他是好酒贪杯之徒,此刻见他为君不久,手段竟然如此高明,更难得的事这番仁爱之心,殊是难得,当下看了齐平公一眼,微微一笑。

  齐平公立时大喜。

  招来跪下谢恩,心中虽仍有余惭,却也不觉如何了,走回席中,眼光却止不住向楚月儿看去,不知这小丫头何以如此厉害。

  妙公主小声问楚月儿道:“子剑这家伙陷害封哥哥,可恶之极,他的徒弟也好不到哪里去。月儿何不杀了他?”

  伍封小声笑道:“这怪不得月儿。月儿除了与我拆招外,从未与人动过手,更不要说杀人了。她心地太好,剑刺到人身上,就是下不了手去!”

  妙公主笑道:“我还以为月儿是故意将他衣襟割破,扫子剑的面子哩,原来是不忍心杀人!”

  伍封赞道:“不过,月儿这么做却是最好,一来让子剑羞愧难当,二来令国君大增威望,远胜于将这人一剑杀了。”

  楚月儿在田府日子不短,田恒与田逆却从不知道她有这么高明的本事。他们与堂上众人一样,都以为是伍封一手调教出来,寻思:“这丫头跟了这小子才十多天,便能让子剑的大弟子一败途地,这小子的实力恐怕绝非表面上这么简单!”

  田恒更想:“若与此子为敌,此子恐怕也不是容易对付的哩!”又想:“只道国君好酒贪杯,耳根子又软,一向优柔寡短,才立他为君,谁知他的手段如此厉害,出人意料!”

  不过,国君对招来这种人还心生慈念,又怎会与自己这未来外父过不去?他一向知道国君心慕庆夫人,答应自己娶大女儿貂儿为妻,多半是怕了他田氏的势力,不过他这么心软,也不会不善待貂儿。

  一时间,堂上之人各有所思。

  朱平漫赫然站起身来,走进场中大声道:“封大夫,十日之期已满,今日便在这里一试高下吧!”他见了楚月儿的剑法,心中再也不敢大意,表情肃然。

  伍封大笑道:“朱先生等不及了?”昂然下了石阶。

  众人心中都明白得很,先前那一场比剑,十分好看,幸好和气收场,可这一场比试,恐怕是你死我活的生死之搏,非同小可。

  两人面对面站着,甚是有趣。一个身高一丈,一个却不及六尺,一个肩宽腰细,一个却膀大腰圆。但两人都精壮结实,无不是气力过人,一派高手风范。

  伍封道:“董门一众刺客,行刺被杀,根本怨不得人。今日一战,不论胜败,都望朱先生能放过我齐人,不再多生事端。”

  朱平漫却摇头道:“在下奉师兄之命,来觅杀子仇人,此间事了,自会找人算账,若是就这么回去,师兄定会责怪,请恕在下不能答应。”

  伍封叹了口气,本来,他并不愿意杀这朱平漫,多结仇怨,但这人摆明了一幅不予合作的态度,若是放过了他,找田逆便算了,万一还迁怒于国君,岂不糟糕?眼中厉芒闪动。

  朱平漫看得出伍封动了杀机,心中懔然,他拍了拍腰间的剑鞘,伍封见这剑鞘是青铜所铸,宽厚之极,与众不同,心想这鞘中之剑恐怕更是不凡,便听“呛啷”一声,朱平漫从腰间拔出了宝剑。

  他这口剑与其它人的剑大不相同,宽有五寸,是普通剑的两倍,刃长四尺三寸,比“映月”宝剑还长出一尺来,剑脊处厚达一寸三分,剑身微带黑色,映出蓝映映的光芒,连剑柄也长达尺半,几乎三倍于寻常之剑。此剑一看便知沉重无比。

  朱平漫道:“封大夫,此剑是吾师壮年时所用,名曰‘天照’。百余年前天降斧形陨铁于代,人称是盘古开天劈地时所用之神物,重达千余斤。吾师费多年心血将此物炼成三十六斤的铁精,再用百炼精铁六十九斤,金英三斤,再加上那天陨铁精三十六斤,由剑尖到剑首通体打造成一块,七年方成,重一百零八斤,坚韧无比,堪称神兵。此剑曾杀七百六十三人,可要小心应付。”

  伍封心中暗惊,臂上无三千斤以上力气,绝对使不动这么沉重的剑。他见过楼无烦诡秘飘忽的剑法,若是朱平漫以这种沉重无比的大剑使出那种轻盈阴森的剑术,威力当是极为可怖。相比之下,自己的这口“映月”便显得太轻了。

  伍封缓缓拔出了“映月”,道:“在下这口剑虽不如‘天照’,也不是凡品,乃越国名剑‘映月’,颇为锋利,是为铁剑,与一般铜剑不同,朱先生不可不知。”

  朱平漫点了点头。

  两人都不敢托大,对恃良久,仍不能从对方气势上觅到破绽。

  堂上静得骇人,这两大高手对恃,不出招则已,一旦出手,必定是惊天动地。

  妙公主一颗心忐忑乱跳,不禁伸过手向楚月儿握去,正好楚月儿也伸了手过来,两只小手相握,均觉对方出了满手冷汗。

  朱平漫见过楚月儿的剑术,以为是伍封所授,猜想伍封的剑术定是轻盈飘忽一路,与自己的“苍狼剑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心中冷笑,自己还有一路乃师根据他的天赋所授的“开山剑术”,正是这种轻盈飘忽剑术路子的克星。

  他忽地大喝一声,声若雷鸣,一剑当空劈下,一时间剑光大炽,离他稍近的人,脸上立时被剑光映得碧灿灿的。

  众人先前见过招来的当空一剑下劈,便觉威力无限,难以匹敌,待见了朱平漫这一剑之威,才知招来同他相比,简直如小儿玩弄泥丸一样,不值一哂。

  伍封心中懔然,一见便知此剑招的厉害,最可怕的,不是剑上沛然难当的气势,而是这剑虽是大力劈下,却隐含变化,便如一件活物一般,从空中扑下,却随时可以转折飞去。

  伍封面对此平生未遇的罕见高手,反而雄心大增,“嗤”的一剑,向朱平漫当胸刺了过去。

  只见他长剑上精光流动,本来整个剑身如一泓碧水,此刻却像大河东流,剑上碧光,尽流到剑尖上去,显是将无穷力气,凝于剑尖之上,令人感觉其剑尖触处,即便是巨铜顽石,也会轰然绽开。

  众人都以为伍封见朱平漫剑术高明,又不愿后退,弱了气势,便使出了这种两败俱伤的招术。

  只有田恒、子剑、柳下惠、赵无恤等少数高手,才知道朱平漫这一剑虽然威力惊人,但必须力道浑圆,否则必会被伍封觑到破绽,施以反击。但他重于用力之时,速度便稍慢,若对手不是伍封这种高手,那也算不得什么,但在伍封眼中,破此一招的唯一之法,便是以快打慢,是以一剑直刺,必快于朱平漫下劈之剑。若是朱平漫不变招的话,剑未落下,便会被伍封一剑洞穿。只是谁也想不到,伍封随手一刺,竟有如此凌厉的力道!

  朱平漫赞了一声:“好!”身子侧开,但“天照”下劈之势丝毫未断,剑身抖处,一口剑恍如爆开一般,幻出十数片剑影来。

  连伍封也料不到这朱平漫高明至此,侧身之时还能剑势不断,暗暗佩服,长剑上撩,“当”的一声大响,饶是朱平漫幻剑十余,仍被他避虚迎实,格在剑上,两人手臂剧震。朱平漫膂力惊人,一向自诩天下无双,谁知伍封天生神力,臂上力道,比他还稍胜一筹。幸好他是仗剑下劈,比起伍封上撩之剑来略占了一些便宜。

  朱平漫只道伍封一招用完,正欲抢先取攻势,谁知双剑相交的同时,伍封左手的拳头“呼”的一声迎面撞了过来,他身材比朱平漫高出许多,用腿不如用拳,是以随手一拳,便能直取要害。

  朱平漫骇了一跳,想起当日伍封一招便胜过田武,靠的便是剑中套腿这种随机应变、不依常规的招式,既能用腿,自也会用拳。此时他来不及变招,只好后退了两步,避开伍封的拳头。

  伍封要的就是这一招占先,当下跨上一步,长剑向朱平漫劈头而下,快如闪电,朱平漫失了先手,只好挥剑上格。

  伍封知道若以剑术而论,自是不及朱平漫这种练剑数十年的大高手般纯熟善变,但自己身高力大,正是优势,是以长剑大开大阖,如暴风骤雨般劈砍斫削,不给朱平漫丝毫余暇。得便时还乘隙轰以巨拳,令朱平漫应接不暇。

  幸好朱平漫膂力惊人,又仗着重剑之利,虽然无暇还手,却仍是不露败相。

  众人见伍封如此凌厉的攻势,心生寒意。叶柔的眼色反而明亮起来,看着场中,露出关切之色。

  田逆脸色灰白,心忖若是自己与伍封交手,恐怕早已被剁成肉酱了。

  朱平漫心中叫苦,本来他一开始就使出“开山剑术”,是想逼伍封施展出轻盈游走的剑术,仗重剑之利以克制,谁知伍封竟硬打硬碰,大开大阖,自己身矮过他,反受克制。若是双方换过了剑,自己恐怕早就剑断人亡了。

  支离益这套“开山剑术”至刚至强,虽是攻守相兼,但他们师徒与人动手,全是进手招术,如今朱平漫被伍封剑势所逼,只能以此剑术格挡,一套剑法使了三遍,仍是被动之极。

  如此交手数十招,朱平漫隐隐有气力不继之感,心道:“这小子莫非是铜铸的?如此猛攻数十招还不显疲态?”他哪里知道伍封学了老子吐纳术,最养精力,又得楚月儿指点,将吐纳术结合在剑法和行走熟睡之中,无时无刻都在练吐纳术,挥剑同时,又靠吐纳术将力气养了回来,循环不息。

  朱平漫心知不妙,猛地后窜出七八步外,身影左晃处,一人一剑却到了右侧,一剑刺出,使出了他自创的“苍狼剑术”。

  伍封微微一笑,飘身一旁,使出了从楚月儿处学来的剑法。

  只见两条身影在堂走游走不定,时分时合,众人瞧得神晕目眩,眼花燎乱。

  伍封与楼无烦交手之后,精研此“苍狼剑术”,本来,要破此剑法,最好是用适才朱平漫所使的这种“开山剑法”。奈何他不曾学过,虽从朱平漫适才剑法中,将此剑术默记心中,毕竟不熟,怎敢照搬出来?家传的伍氏剑法只有七招,总是不知其理,列九教他的董门剑法,与至刚至强的“开山剑术”又大不相同,何况朱平漫与董梧是一师所授,董门剑法自是熟悉无比。用这些剑故,不足以与“苍狼剑法”相抗,只好使出了楚月儿的剑术。

  众人见二人飘然行剑,剑法路数类似,招术气势却大不相同。正见朱平漫倏来倏去,形如鬼魅,剑法诡秘阴森,剑尖那一点精光,如黑夜坟地中的蓝印印的鬼火般阴恻恻地骇人;伍封却是逸然飘忽,风姿眩然。

  子剑那一众女弟子早已对伍封心迷神惑,连叶柔眼中也露出敬畏之意,她们见此恶斗,早忘了适才招来惨败之事。

  本来,楚狂人接舆传授楚月儿剑术时,只因楚月儿是小小女孩,是以剑法侧重于轻巧灵动的招数。伍封从楚月儿处学会之后,去其娇丽,化阴柔为阳刚,偶尔穿插一两招搏虎怪手,四下游走,飘然若仙,大为好看。

  朱平漫仗着剑法纯熟和过百斤的重剑,终于扳成了平局。子剑是剑术高手,自然看得出来,暗自欣喜,但伍封却面带微笑,自知已是胜券在握了。

  原来,朱平漫使出这种行踪不定的“苍狼剑术”比使“开山剑术”更费气力。按理说,“苍狼剑术”应该比大开大合的“开山剑术”省力,只可惜使剑的是朱平漫,他身矮横实沉重,这么穿来插去十分不易,每一步窜出去都十分费力,这并非两套剑法有明显的高下之别,而是与人的体形有关,若换了楚月儿使这“苍狼剑术”,自然耗不了什么力气了。

  子剑虽是剑术大家,却看不出其中的道理,伍封却看得出来。

  伍封练剑不及子剑经验丰富,剑理也未必胜得过子剑,但他自己是身高体重的身形,自然知道这种轻盈飘忽剑术的费力之处。此刻伍封所使也是同类剑法,幸好他练了多日吐纳,能在剧动中生出新力来。

  朱平漫先前被伍封一阵狂攻,早以略显疲态,此刻使出这路剑术,若是三十招内不能取胜,便再也使不动了。他虽然明白其中厉害,却也不大在意,只因伍封所使的剑法同样也大费气力,何况伍封强攻在先,体力之耗必定超过自己,虽然这小子掩饰功夫了得,从外表看不出来,其实内里多半已虚弱了。

  可他万万想不到伍封竟会神奥无比的老子吐纳术。此术天下知者不出几人,他又怎知道世上会有如此绝妙的功夫?

  一招一招使下去,朱平漫的一颗心便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伍封不仅未气力减弱,剑上神力反而越发强盛起来,朱平漫渐落下风,有苦自己知。此刻他已经是欲罢不能,二三十招后,剑上锋芒毕尽。

  伍封长笑一声,跨上一步,一连三剑,使出了他练得最熟的董门剑法。在朱平漫面前,他一直未曾使过董门剑法。此刻使了出来,便如风卷残云一般,朱平漫大骇之下,连退数步,料不到伍封使出的是本门剑术。

  眼见伍封一剑下挑,知道这一剑攻的是自己小腹,忙不迭沉剑下格,谁知伍封并不按董门剑法的路数,倏地一剑向他当胸刺来。此刻他几已筋疲力尽,猝不几防之下,便听“嗤”的一声,“映月”破胸而入,剑尖从背后透了出来。

  朱平漫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嘶声道:“这是……这不是董门剑……”,手中“天照”宝剑坠地,头歪向一边,这生吃活人的天下凶人终于死去。

  伍封笑一笑,将剑插回鞘中,回到席上,见妙公主和楚月儿仍是脸色苍白,未回过神来,知道二女对自己情根深种,是以担心,小声对二女道:“我刚与人打完了架,口渴得紧,怎么,你们不陪我饮一爵酒么?”二女齐齐看了他一眼,报以赞许之媚笑,陪他饮了一爵酒,脸色转红。

  几个精壮家丁飞快上堂,将朱平漫的尸体抬走,将那口“天照”宝剑也抱了出去,又有几名健妇将地上血迹擦洗干净。

  田恒长叹了一声,道:“想不到大漠的朱平漫也不是封大夫的对手,本相自认万万不如,自今日开始,谁再说本相是齐国第一剑手,本相会视若讥讽,大大怪罪!”

  子剑脸色苍白,他与朱平漫相交多年,熟知朱平漫的本事比自己只强不弱,如今连朱平漫也败死,自己还有何面目排名于伍封之上?叹道:“英雄出少年,封大夫的剑术的确胜过在下,在下再不敢名列封大夫之上了。”

  招来面如土色,伍封如此厉害,自己居然不知死活,向他挑战,若是他亲自下场,第一个抬出堂外的恐怕便是自己了,思之骇然,出了一身冷汗。

  田恒站起身来,举起酒杯向伍封贺道:“封大夫,自今日开始,你才是齐国第一剑手!”

  子剑也苦笑起身,端起了酒杯。

  众人见他们二人都甘愿认伍封第一,纷纷起身向伍封祝酒。

  伍封忙站起身来,道:“在下的剑术,怎及相国和子剑先生?其实在下只不过有些运气罢了。”一起喝了一杯。

  齐平公不懂剑术,心中只道封儿剑术无敌,理应如此,待众人落座,端起酒杯笑吟吟地道:“封儿,你今日杀了这‘大漠之狼’,不仅为齐国上下除了此患,也为天下人除一大害,寡人也敬你一杯。”

  连田逆也因少了朱平漫这大患,陪喝了这一杯酒。

  伍封昨夜多喝了几杯,是以到醒来时,已是近午。此时不像后世有灯火,照明不便,虽在宫内,无非是墙上、柱间插着大大的火把,称为大烛,用以照明,毕竟不甚光亮,是以酉时过后,人多就寝,寅卯之际大多起身。乡野之间,睡得更早,只因村家农人一日只用两餐,酉时一般便睡了,次晨起身更早,大多寅时借些许晨光便入田间耕作,卿大夫之家起身晚些,最晚也是辰时定要起身。

  伍封素来喜欢夜饮,是以辰时起床是常事,不过今日一睡近午,那是极少有的事。他朦胧睁眼,便见楚月儿坐在牖下,正背对着他静静看着院外的奇花异石。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红色的衣服,更衬出她雪白的肌肤来。

  伍封悄悄起身,光着脚蹑步走到楚月儿身后,低头看着她白嫩的颈子,不禁心想:“一个人的肌肤何以能如此雪白呢?”

  楚月儿不知伍封悄站在背后,寻思着古怪的念头,站起身来,一转身时,恰好撞在伍封精光的怀中,轻声惊呼了一声。

  伍封将她紧紧搂住,歉然道:“是否吓着了月儿?”

  楚月儿贴着他肌肉饱绽的胸脯,浑身软绵绵地,羞红了脸。

  伍封低头看着她,柔声道:“月儿昨日立了大功,要我如何奖赏你呢?”

  楚月儿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

  伍封笑道:“我便把那口‘映月’宝剑给了你吧!当初那铸剑之人定是神人,想是知道世上会有个月儿,才将剑唤作‘映月’。”

  楚月儿嘤声问道:“那公子日后用什么兵器呢?”

  伍封大笑道:“我便用那头死狼朱平漫的‘天照’罢!那口剑沉重之极,我用它更合适一些。”

  楚月儿眼露喜色,嗫嚅半晌,道:“公子未穿衣服,小心着凉。”

  伍封低头看了看,才醒起自己光着上身,大笑起来,指着后面道:“月儿,后面有个玉石浴池,你陪我一起鸳鸯戏水如何?”

  楚月儿哪会不知这“鸳鸯戏水”的意思,面若红霞,乘他手往后指,轻轻挣脱,退出了七八步远,笑道:“我让人打水来吧!”

  伍封泡在热水中,长长地舒了口气,见楚月儿远远地躲在一边,显是怕他真会扯着她来“鸳鸯戏水”。伍封心道:“这丫头十分怕羞,改天想个法子,将她骗下水来。”

  时人不常洗浴,大抵每月洗浴一次,天热则十日一次。伍封却是自小爱水,是以伍子胥和庆夫人反而不敢让他学泳,怕他有失。不过自小养成的习惯,基本上每日都要洗浴,有时忙起来便罢了,只要有暇,就算是大冬天也要每日洗浴一次,水中一泡就是近半个时辰。

  伍封泡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起来,众婢女服侍他换了身新衣,外罩一件米黄色的丝衣,又替他戴好金冠,穿好皮袜革屦。卿大夫随身必要佩剑,这时侍女将那柄“映月”宝剑拿来,伍封摆手道:“自今日始,我佩那口‘天照’宝剑,‘映月’宝剑便送给月儿。”

  侍女们面有难色,须知那“天照”宝剑重有一百零八斤,再加上青铜剑鞘,重量便在一百三十斤以上,要她们拿来便有些重了。

  楚月儿躲在一边,等他穿好衣服后才走了过来,这时跑去将“天照”宝剑拿了来,替伍封佩上,伍封赞道:“月儿的力气不小。”

  楚月儿道:“夫人和渠公在前室等你吃饭哩。”

  伍封点了点头,牵着楚月儿的小手,往前院大堂后面的室中去。

  庆夫人、渠公、被离、列九、伍傲都各坐一案等着他们二人,这次还多了一个楚姬,坐在列九旁边的案后。

  伍封向众人施礼后,笑着对楚姬道:“姊姊可大好了?”

  楚姬笑道:“若非公子相救,楚姬只怕早就病死了。”

  伍封坐在了渠公下首那空着的案几后,楚月儿站在他身旁。

  庆夫人正要说话,便见妙公主蹦蹦跳跳地闯了进来,一个家将奔在后面,大声叫道:“夫人、公子,公主来……”,伍封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笑道:“公主若要进来,谁也挡不住的,你下去吧,日后公主来时,直接让她进来便是。”

  妙公主叫了一声“庆姨”,又与众人打过招呼,见楚月儿还站着,瞪了伍封一眼,嗔道:“为何让月儿站着?”

  楚月儿怕公主责怪伍封,忙道:“公主,小婢……”,妙公主道:“你本就是楚国王族,日后谁也不准再当你是婢女!月儿,过来陪我。”

  伍封心中从未当楚月儿是婢女,妙公主这么说,那是最好不过。

  庆夫人心中对楚月儿极是疼爱,早想将楚月儿收在伍封房中,只是怕公主见怪,此刻听妙公主这么说,正合心意,笑道:“如此最好,封儿与公主大婚之时,一并将月儿娶了去。封儿,你说可好?”

  伍封笑得合不拢嘴,贼忒嘻嘻地看着二女。

  妙公主将羞得紧低着头的楚月儿拉了过去,坐下伍封下首的案后,见伍封盯着她们,口里虽然什么也没说,脑袋里定是转着什么脏念头,也羞红了脸。

  楚姬十分高兴,她姐妹二人身世孤苦,被族人送给楚大夫钟建,又被钟建送给田恒,结果她还被田恒送给面目可憎的犰委。她之所以让妹妹从相府出来,便是知道田貂儿已许给了国君,田貂儿入宫时,楚月儿不免也要陪了进宫当侍婢。以她的天真纯朴,在宫中多半会被人欺辱,岂非大受折磨?如今,伍封对楚月儿十分疼爱,谁都一眼就看得出来,以她们眼下的身份,自不能指望嫁到卿大夫家中当夫人,妹妹能嫁给伍封这少年英雄,如何不喜出望外?

  渠公等人均向伍封贺了几句,大家如同一家人,便没有太多的客套。

  众人吃过了饭,渠公叹道:“昨日封儿与朱平漫一战之前,老夫总是提心吊胆,却不敢说出来,怕折了封儿的锐气,不料封儿真能杀了这凶人,高兴之余,深恐是梦境。”

  其他人其实都是如此,一头。

  妙公主大大咧咧道:“这都是月儿的功劳了,封哥哥要不是学了她那种奇妙的剑法,要对付那朱平漫,还真了些难哩!”

  伍封点头道:“公主说得不错。与朱平漫之战以前,我自以为剑术高明,一战之后,才知道剑术大有不足,这些天仍要好好地练一练剑才是。”

  被离赞道:“这便是封儿的好处了!别人获胜,只会得意洋洋,狂妄自大,封儿却恰恰相反,获胜之后,却能回过头来,反思自己的不足。如此下去,我看日后连董梧也未必是封儿的敌手。”

  众人深以为然。

  伍封汗颜道:“被离叔叔过誉了,我哪有这本事?”

  庆夫人道:“我一直有件事不解:颜不疑与朱平漫有同门之谊,但昨日封儿与朱平漫作比剑,临淄城中几乎无人不知,颜不疑理应知道,封儿的请柬又送了去,他为何不来观战?”

  渠公道:“老夫早就派人在颜不疑驿馆外监视,这人到临淄多日,自从参加新君即位大礼后,足不出户。若要对付被离先生,早就应动手了,却神秘兮兮地,不知干些什么?”

  列九也道:“颜不疑若是为了那部《孙子兵法》,此书现在田恒府中,或偷或抢,总该动手了吧?”

  伍封将那日范蠡说的事说了出来,道:“范大夫为了越女而来,那日范大夫匆匆离去,理应是发现了越女的踪迹。颜不疑要杀越女,也因该盯住范大夫才是,能否从范大夫身上找到越女是一回事,至少也应尾随而去,才像做事的样子,为何仍然躲在驿馆之中呢?”

  伍傲道:“小傲前日送请柬时,在门口便被颜不疑的侍从挡住,接下了请柬,连颜不疑的面也未见着。”

  妙公主道:“这人是否生了急病,躺在驿馆呢?”

  渠公摇头道:“他若是生了病,不说请大夫,至少也应该派人买药,可老夫派出去监视的人,谁都未见一点端倪。”

  伍封突然想起一事,骇然道:“莫非这人根本不在驿馆之中?说不定自从参加国君大典之后,这么多天一直在外图谋,驿馆之中是故布疑阵哩!”

  众人细细一想,均觉此事大有可能。

  庆夫人道:“若真是如此,这件事就非同小可。他这么精心布局,所图谋之事,绝不简单。”

  渠公叹道:“最好是想个法子,看看这人是否真在驿馆之中。”

  伍封搔头道:“有什么法子可想呢?”

  众人大皱眉头,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楚月儿嫣然笑道:“公子直接上驿馆拜访他,好不好呢?”

  众人愕然,对视一眼,伍封大笑道:“月儿说的是,其实我们都往复杂里想,就象一团乱绳,越解越是纠缠,不如快刀斩乱麻,一刀斩开。”

  妙公主骇然道:“你不是又要同颜不疑打架吧?”

  伍封笑道:“我只是打个比方。我顺便去拜访他,他怎好将我拒之门外?就算他的手下做难,谁又能挡得住我?”

  众人均觉这么直接上门,就目前来看,其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渠公道:“是了,这几日老夫要出远门,我府上诸事,便交给九师父和楚姬二人打理。”

  伍封问道:“渠公要去哪里?”

  渠公笑道:“全靠你近日内的威势,国君昨晚封老夫为官盐令,收全国之盐,贩运各国以获利。齐盐官办,以前老夫只能从官盐市买来渔盐,贩往各地盈其余利,如今收全国之盐,每年只须上交府库一定数额的财货,剩余之利,老夫细算之下,竟是以往三倍以上。这几日之内。老夫便要动身去收盐贩卖,明春渔盐大典之前定会赶回,不会误了封儿与公主、月儿的大婚之礼。”

  伍封皱起了眉头,道:“我们如今富得流油了,渠公何必这么辛苦,在家玩耍岂不是好?”

  渠公笑道:“我对这种事情最有兴趣,就象小公子喜欢练剑一样,如果不让你练剑,你说行不行呢?”

  伍封吓了一跳,苦笑道:“老爷子还是去收盐好了。”

  庆夫人道:“我这几日,也该回伍堡去了。”

  妙公主道:“庆姨便住在这里,岂不是好?我看这封府甚大,也不争多数十人。”

  伍封也道:“公主说的是,娘就不用回去了。”

  庆夫人笑道:“我不在这里,你岂非自在得多?何况伍堡在临淄城外面,行事方便,万一有事发生,也有个照应。”

  被离笑道:“我与孔子之约,以迟了半年,也该到鲁国向夫子求教了。幸好孔子是个重礼之人,知道我正赶上齐国之丧,不会见怪。”

  伍封忙道:“怎么都要走呢?被离叔叔不忙,待我找那颜不疑探探口风,若他真有对你不利的意思,就万万走不得。”

  正说着话,一个家丁来报:“鲁国的柳下惠大夫来拜访公子。”

  伍封大喜道:“快请他进来。”扭过头来,对楚月儿道:“柳大哥算得上是你师叔,你也应该去见一见。”与楚月儿迎了出去。

  伍封将柳下惠引到厢房,柳下惠道:“兄弟昨日大展神威,将横行无敌的‘大漠之狼’朱平漫格杀,大哥心中好生欢喜。”

  伍封笑道:“若非大哥和月儿,小弟怎可能胜得了他!”

  柳下惠问楚月儿道:“月儿可是接舆师兄的徒弟?”

  楚月儿点了点头,道:“是,师叔。”

  柳下惠笑道:“其实,我也算不上是你师叔,因为老子虽教了我一些学问,却并没有收我为徒。”

  伍封吁了一口气,笑道:“我正担心日后与月儿成了亲,见了大哥之时,是叫大哥好呢,还是叫师叔好,如今就无妨了。”

  柳下惠哈哈大笑,道:“老子收了两个徒弟,大师兄是关喜,接舆是二师兄,令舅王子庆忌虽得传吐纳奇术,老子却不曾收他为徒,正如大哥得传学问一样。接舆学的是剑术和轻身功夫,关喜只学了吐纳术,但老子将一生学问写了一部五千字的《道德经》,传给了关喜,也算得上两种本事。本来,老子要收我为徒,传我其它的本事,但接舆师兄缠着我要学吐纳术,我被他缠不过,只好将王子庆忌所授的吐纳术口诀告诉了他。老子虽然没有责怪过我,却不再收我为徒了。后来我知道接舆师兄强练吐纳术伤了脑子,才知老子不传他吐纳术的道理,好生后悔。”

  伍封与楚月儿这才知道,接舆的吐纳术原来是从柳下惠处学来。

  柳下惠道:“昨日我一见你们的剑术,便认得出是接舆师兄的拿手功夫。天下间除了老子和接舆师兄,再无他人会这种剑术,不过,这剑术似是有所不同,大概是接舆师兄鉴于月儿是个小姑娘,将剑术加以改造过吧。从月儿面色来看,似乎也练过老子的吐纳术。”

  伍封道:“大哥将吐纳术教了我,说起来,月儿所学的吐纳术实则也是由大哥所传下的,老子知道后,不会怪罪吧?”

  柳下惠大笑道:“此术都来自于老子和王子庆忌,大哥哪有本事传授给人?不过老子得知你们二人能练成‘龟息’,不仅不会怪罪,还会大为高兴哩!老子只传王子庆忌一人,并非自珍其秘,不愿传人,而是天下能练之者,万中无一,遇到天赋秉异的方可传授。这种吐纳术并不太难,全靠自悟,练到深处可用肚脐或脚跟代替口鼻呼吸,据说最后还可用浑身毛孔呼吸。若以脐息,常人吸的一口气,可供我们用毛孔呼吸数日,因此就算被深埋地底,盈年也不会闷死。毛孔呼吸更是了得,可从天地万物中取气,虽水中土中也能呼吸如常。吐纳可以驻颜,脐息便可以不老。大哥至今连‘龟息’也未能悟到,更不用说脐息了,可见练之者的天赋十分重要。大哥这一生,仅见你们两人能练此吐纳之术,以孔子之贤,也无法练之。日后你们能见到老子,老子说不定会按你二人的天赋,另传它术。”

  伍封叹道:“这么说起来,老子应该是神人吧?”

  柳下惠也叹道:“是否神人,我也说不上来,但以孔子之贤,也说他是神龙。”说了一阵,起身告辞,道:“大哥此来,是与兄弟道别。明日一早,我便要回鲁国去了。”

  伍封知道他身为使者,总是要回去的,仍是若有所失,道:“唉,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大哥呢?”

  柳下惠道:“全靠兄弟的周旋,贵国君答应将侵占的鲁地尽数归还鄙国,结了盟约,令我为鄙国立了大功。”

  伍封忽想起被离要去鲁国,若是随柳下惠一并而去,岂非平白多了许多人保护,道:“被离叔叔与孔子有约,正要去鲁国,可否随大哥一道去?”

  柳下惠大喜道:“我正愁途中寂寞,被离先生见识非凡,与他结伴而行,那是最好不过。”

  伍封皱起眉头,道:“但颜无疑曾说要对付被离叔叔,恐怕反会给大哥带来祸患。”

  柳下惠笑道:“颜不疑若要杀一个人,怎会预先说明?他说要杀的未必会杀,未说杀的恐怕才会杀哩!这人最会掩人耳目,名叫‘不疑’,但要对付他,唯有疑之有疑才行。何况我这次带了三百家将来,只要一路上小心防范,颜不疑真要杀人,也未必能够得手。”

  伍封点头道:“如此我与被离叔叔说过后,派人通知大哥。”

  一边说,一起到了府门口,楚月儿道:“师叔一路小心。”

  柳下惠上了马车,驶了下丘。

  伍封忙去找被离,说了此事,被离大喜,道:“不管颜不疑是否会动手,明日我也要走的了。”

  伍封心想,非得去探察一下颜不疑的虚实不可,以免被离途中有失。与楚月儿一齐去找妙公主,这小妮子正缠着庆夫人不放,问些伍封童年琐事。

  伍封大声道:“公主,好不好一起去看看那只‘田鸡’?”

  妙公主怔了怔,遂笑道:“我正闷着,一同去吧。”又怨道:“你常与月儿一起,却不带我出去,是否偏心了些?”

  伍封暗叫乖乖,苦笑道:“你是国君爱女、齐国公主,怎好到处乱跑?何况别人见了你,只有下跪的份,我手痒起来,再要找人打架,也没人当着你面敢答应了。”

  妙公主道:“像月儿这样多好!我才不稀罕当这公主哩!”

  伍封瞪眼喝道:“胡说什么?”

  他从未这么大声喝过她,倒让妙公主吃了一惊,旋又娇笑起来,呢声道:“还没成亲,怎就摆出夫君大人的架子来啦?”

  伍封轻轻在她俏脸上捏了捏,失笑道:“怪不得国君见了你就头痛,你再胡说八道,我便真让你见识见识做夫君的‘手段’!”斜了楚月儿一眼,又道:“当然,月儿也不可放过。”

  楚月儿大羞,妙公主媚眼如丝,白了他一眼:“哼,我才不怕哩!嘻嘻!”招手叫来一个家丁,道:“到我房中把我的‘精卫’剑拿来。”

  那家丁愕然,心忖:“你还未过门,哪里有你的房呢?”

  伍封疑惑道:“你的房在哪里?”

  妙公主洋洋得意地道:“你后院的大石屋中有两间大的,右手那一间是你的,左手那一间和旁边的厢阁便是我和月儿的,适才我同庆姨说了,庆姨已命人安置妥当。”

  伍封心道这还了得,又问:“你的剑怎会在这里?”

  妙公主道:“我每次拿它出宫,父君便要问长问短,是以昨日便留在府中了。”

  那家丁这才搞清楚,一溜烟跑去拿剑,伍封叫住他道:“将月儿的‘映月’宝剑也一并拿来,我们三人一起佩着宝剑招摇过市,想来也神气得紧。”

  伍封回头问楚月儿道:“公主的安排,月儿是否满意?”

  楚月儿含羞点头。

  伍封叹道:“其实也用不着这么麻烦,那两间大房,最好是你们一人一间。”

  妙公主奇道:“那你呢?”

  伍封笑道:“我最是好办啦,日后我随心所欲,摸到哪间房,便到哪间房睡。”

  二女听他说得颇为无耻,齐齐啐了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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