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情执
“当－－”
一声清洌的铃音。周派摇响了追魂铃。
我一个激灵，忽地身子一轻，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我想既然都起来了，就过去把老姜拽回来。便冲进雾里。一只鬼头迎面砸来，我急忙闪开，顺手一拳头挥过去，那鬼头竟然不堪一击被打得粉碎。我很是诧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有如此战斗力！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见腕上智圆法师给我的那串金刚菩提发出阵阵金光。
“金刚者，可摧毁一切邪恶之力也。”智圆法师的话如在耳边。
果然金刚菩提威力巨大！
瞬间斗志爆涨，准备好好收拾这些鬼东西。却听得周派焦急地叫我名字。
“唐一，你快回来，不可离魂太久。”
什么？离魂？我冲出浓雾一看，呆了。只见我自己盘坐在地上，手执招魂幡，面色刷白，双目紧闭。
“这、这、这……”我指指地上的自己，看着周派，说不出话来。
周派一脸愧疚，弱弱说道：“我忘了你生魂甚弱，这追魂铃一摇，结果把你的阳魂追出去了。”
果然应了那句话，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我指着周派，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赶紧回到肉身，非修行之人，元神出窍是极危险的事。”周派催道。
我一赌气：“好不容易出来了，玩会先。”说完转身冲回雾里。
我看到老姜躺在地上，不由大惊失色，急忙大声叫他：“老姜！江鹤！”
“唐少，我在这！”另一边传来老姜的喊叫。随着黑雾撕裂，老姜冲了过来。
“你？”我更惊惧了，莫非老姜死啦？然而面前的老姜却显得异常威猛，身上挂的佛珠、甘露丸、金刚结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奶奶的，打得太他妈爽了！”老姜兴奋地叫道。似乎并没有发现地上的自己。我担心他看见后受到惊吓，急忙拽着他朝明生那边跑去。一路上不断有鬼头向我们撞来，都被我们几拳头打爆。
“哼！雕虫小技，何足惧尔！”明生轻蔑说道。“就凭你们，也想拆散我与竹君。”
我急忙朝他喊：“明生，你爱的是竹君，不是这个肥婆！”
“小子，就凭你肉眼凡胎能看到什么？若非我示现与你，你如何得知？我告诉你，竹君是她的前生，她便是竹君。”明生道。
我站到了他面前，无所畏惧。我想今天就是死也要让他知道，他抓住的女人已经不是曾经的竹君。
“你说她是竹君，那你问她，她自己知道吗？她想得起来吗？如果她是竹君，她怎会恨不得你永在地狱？”我冷笑道。
那中年妇女早已吓得傻了，在明生的手中簌簌直抖。
明生扶着她，异常温柔地问道：“竹君，你还记得我们分别那天你说了什么吗？”
中年妇女惊恐无比，猛烈地摇头，说道：“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明生并不理会，继续温柔地说道：“你说，无论生与死，你都等着我。我要活着，你就在家里等我。我若死了，你便在黄泉路等我。我若投生了，你在来世等我。”
说到这里，明生突然脸色一变，变得无限凄凉：“后来我真的死了，我记住你的话，到黄泉路等你，却没有看到你的身影。我担心与你错过，便一直在那等着你，等着你……一直等到错失了投生的机会。”
“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求求你放过我……”女人哭道。
明生一听，脸色又变了，这回变得阴狠，凶煞。他咬牙切齿道：“竹君，你可记得我说的话？”
女人极力挣扎，却被明生一把搂过去牢牢箍住。
“我说，我明生发誓，即使我变成了鬼，我也要找到你，生生世世在一起。哈哈哈……竹君，现在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明生说完，仰天狂笑。震得我和老姜差点站立不住。
“你以为她是竹君吗？真的是竹君吗？你的竹君貌美如花，能歌善舞，棋琴书画无一不通，你看看这个猪头，哪一点像竹君，这种肥婆又老又丑送老子都不要。竹君要知道你现在品味如此低俗，她会气得再死一次。”
突然，老姜跳起来泼口大骂，居然一点也不结巴，我惊呆了。
“我看见的竹君，娇若桃花，目若青莲，与勇猛神武的将军你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何等般配，让老天都嫉妒。而今你却看上这肥婆，真是枉费佳人一番深情。竹君啊竹君，只怪你当年用错情，嫁给了这负心汉……”老姜变本加厉，到最后呼天抢地起来。
“我……”明生竟然语塞。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女人，猛地推开。
“明生将军，你仔细回忆一下吧，那天你的竹君穿着一条淡绿色的罗裙，千娇百媚，婀娜多姿，那肌肤吹弹可破，那五官精致如玉琢，那眼眸深如秋潭，那鼻子玲珑小巧，那朱唇娇艳欲滴，那纤纤玉手，既可描眉，又善书画……她的美一如窗外绽放的梅……又如西子湖摇曳的荷……更比那天山上圣洁的雪莲……”
老姜摇头晃脑，侃侃而谈，双目微闭，露出无限神往的表情。我好一阵恶心，哥们多年，我竟然不知道这货还有演员的潜质。
明生呆立当场，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烟雾一点点散去，厅内渐渐有了光。鬼头一个都不见了。那中年妇女的阳魂正偷偷地远离明生的掌控，向自己的身体溜去。
“他们说的是对的。”周派此时走了过来。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历历在目，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明生将军，我敬你是一位民族英雄，若有机会，当与你把酒言欢。”周派正言道。“可是，如今人鬼殊途，她不可能再记得前世的情，即使强留在身边，你又能找回曾经的幸福吗？”
明生恍若未闻，神情恍惚，忽悲忽喜，变幻不定。
“爱一个人就是要她快乐。如果你真正爱她，哪怕是现在的她，那就不要再纠缠，远远地看她快乐就好。何必因爱生怨，而遗弃了最初的美好……”
周派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对我眨眨眼，示意我快回到身体。我反应过来，见那女人已经回到肉身，扑在地上一动不动似昏睡过去。我急忙拽过老姜，把他往地上的身体一推，他还没来得及惊叫出来，已经扑了进去。然后我快速跑至东南墙角，照我本来的姿势盘坐下来。只觉得身体一沉，睁开眼，如梦初醒一般。
周派见我们皆已活过来，微微一笑。随即朝向明生，缓缓举起追魂铃。
明生正沉浸于自己幻境之中，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看起来是那样温柔，那么温暖。仿佛他与竹君正伫立于窗前，相拥相依。此时此刻，雪洁白，梅正开。一切都如此美好！
“当－－”
追魂铃摇响了。
明生面容微变，似被惊醒。然而一切都晚了，周派又一次摇响追魂铃。
“当－－”
明生神情复杂，爱恋，不舍，悲切，不甘。仿佛再一次生离死别。想要抗拒，转而又放弃。
“当－－”
第三声追魂铃响起的时候，我身子一震，差点又脱壳而出。我稳了稳心神，看见明生后面的空间撕裂开来，那黑沉沉的另一面仿佛是恒久的死寂。莫名的惊骇让我有种把自己藏匿起来的冲动。一股眼所不能及的恐怖力量喷涌而出，明生转眼不见了。
一切归于寂静。
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吓、吓死老子了！”老姜已醒转，大口喘着气，拍着胸口叫道。我摸了摸自己的大腿胳膊，确定自己还活着，也长长吐了口气。
周派见我们安然无恙，对依然倒在地上的中年妇女道：“大姐，醒醒！”
那女人动了动，终于醒来。迷茫问道：“我睡着了？”
周派道：“是的。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女人缓缓坐起，抚着脑袋，似乎想起了什么，她问道：“他被撵走了？”
“是的。”周派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撵，是他自己走的。”
“哦……太好了！”女人如释负重，这才从地上爬起。
“这个死东西把我折磨惨了！愿他永堕十八层地狱再也不要让我碰到他。”女人恨恨骂道。“还给他写什么牌位，明天我就去寺院退了。哦！这个，请问多少钱？”
“不收钱。”周派冷冷道。
“那谢谢啊！非常感谢！”女人拾起地上的包，骂骂咧咧，一瘸一拐地走了。
我们三个男人尽皆无语。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周派朗朗吟诵起纳兰性德那首经典的词，我听着内心禁不住一阵悲凉。
隔世之殇，又岂止爱情！世间所有的执着都不过如此罢。明生最后的放弃对他而言难道不是一种解脱？
“唐少，还不跟我介绍一下这位兄台？”老姜过来拍我，嘻皮笑脸地看着周派。
“啊！原来是学长，校友！失敬失敬！”听了我的介绍后，老姜赶紧作揖。
周派哧道：“你俩穿连裆裤的吧？怎么都一个调！”
我呵呵笑了笑，问道：“能不能跟我讲一下你们是怎么打起来的？”
周派点点头，说道：“那女人来得早些，本来我是想来个措手不及，将明生逼出来，然后与曼巴合力抓他回冥界……”
“咦？曼巴呢？”我忽然想起，刚才烟雾散后就一直没见到猫。
“喵——”一声叫唤，原来曼巴正趴在窗台上面打理自己的毛发。我笑着摇摇头，明明是无常，非要当猫。
周派接着道：“但是我低估了他。你算算，他可是好几百年的老鬼了，生前又是将军，南征北战，杀伐沙场，煞气深重，能量级别高……”
“近八百年。”我说道。
“是的。这几百年他在鬼道修炼，若无鬼通，怎能确定这中年女人就是竹君转世。说不定几百年来竹君在各个道轮回，他都知道，只等她转生到人道。可惜呀……”周派叹道。
我知道他在叹惜什么，不禁默然。又继续道：“后来呢？”
“后来就对峙上了。他把女人的元神抓了出来，如果我强行逼他回冥界，那势必女人也会被带走。”
“然后你们俩上来了。他看着你俩，眼里射出一道白光，你俩便晕倒在地。就这么回事。”
“那为什么第一次追魂铃响，我和老姜都被弄出身体，后来又没有了呢？”我又问。
“你俩跟明生纠缠的时候，我给你们手上系了锁魂结。第一次么，你是因为生魂弱，元神就容易出窍。至于老姜……”他看向老姜。后者正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度元神出窍。
“老姜，咳！按理你这种毫无法力的人去打鬼头，纯属是送死。不过我见你有密宗法器护体，料想没有大问题……”周派说道。
老姜见被夸，对我道：“看到没？密宗法器就是这么厉害！”
周派讲完，又反过来问我：“你俩似乎知道明生和竹君的故事？”
“嗯。现在几点了？饿了，我们要不去吃宵夜再慢慢讲给你听……”我说道。
仨人走出小院。
夜空深邃，繁星在天。
这个世界此时有多少悲欢离合正在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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