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黛玉回潇湘馆不久，宝玉就假托替贾母送东西登门拜访。黛玉知是有事，遂将丫鬟等都遣去外间，只留雪莺和宝玉的丫鬟檀云在旁侍奉。

　　宝玉也不多想，便低声将南安郡王之事说与黛玉，末了还道：“我打听过，今日王爷巳时便在回府路上的一家酒楼用膳，但并无人在侧。那家酒楼也无甚名气，王爷并没有理由……”

　　“除非他是故意在等人。”黛玉直截了当地打断他，“在荣宁街‘偶遇’荣国府的人，南安郡王可不是简单人物。二□□后能避则避，我们这样的人家，是一点沾不得政治。”

　　没想到那个偷窥的人就是南安郡王，且不论他为何非要见自己，就看他这一番谋划，直觉告诉黛玉，这个人十分危险。

　　宝玉点点头，道：“这我自然明白。妹妹放心，外界看来我不过是一个二世祖，还不至于结交权贵。”心里却道，妹妹放心，我定要护你周全。

　　黛玉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忽听外间传来小丫头吵吵嚷嚷地声音，遂噤了声。

　　不一会儿就见凤姐儿那里小红进来，面带喜色道：“禀宝二爷、姑娘，我们奶奶刚刚生了小哥儿，老太太特命我来报喜了！”

　　宝玉黛玉一听这话，俱是惊喜，一时也忘了之前的不悦，都唤来丫头给小红赏钱，只说谢过她跑腿儿。黛玉又回房换了衣裳，便与宝玉一同往凤姐儿小院中来。

　　二人到时，凤姐儿屋子里已挤满了人，只差他们两个了。凤姐儿歪在软枕，头上带着大红抹额，怀里抱着百子千孙花纹的襁褓，几个姑娘都围着床铺，逗弄着新生的小家伙。

　　因凤姐儿刚生产，还没正式办洗三宴，黛玉也不好明晃晃地送礼，只悄悄把礼物交给平儿，让她不要声张。

　　古代卫生条件不好，凤姐儿平时又劳累，这次生产也是豁出命去了，幸而小哥儿粉嘟嘟、白嫩嫩的，陡然看见生人也不害怕，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一旁的长亲。

　　见此，贾母更是喜不自胜，当下吩咐：将凤姐儿的月例提到二十两，一直到孩子周岁。又告诉平儿，凤姐儿有什么想吃的用的，只管去找鸳鸯，都从贾母账上走。

　　连一贯不喜欢凤姐儿的邢夫人都一改抠门本性，赏了满屋子丫头一个月月钱。黛玉明白，邢夫人是因为自己不生养，出身又不高，处处矮王夫人一截儿。如今有了孙子，在王夫人面前也就更有底气了。

　　贾母和贾赦贾政商量了半日，才给小哥儿定了个名字叫“贾蔚”。蔚者，茂盛荟聚，文采华丽，寄予了贾家当家人的期许。

　　越是富贵人家，越信奉贱名好养活，是故孩子的父亲贾琏还给取了个小名叫顺哥儿，孩子满三岁前先这样叫着，积聚福气。

　　凤姐儿两口子落了听，众人都欢喜。原来贾母还有心让平儿作了姨娘服侍贾琏，凤姐儿却道平儿已许了人家。贾母等俱是惊奇，忙问凤姐儿缘由。

　　原来凤姐儿知道自己一旦生产，贾母必定要往屋里放人，十有八九就是平儿。而贾琏没个定性，只怕平白耽误了平儿，因一早打发人去相看，选中了替自己陪嫁铺子的掌柜曹福的儿子曹章，此刻也在贾琏身边做管事。平儿之前见过，知道曹章不错，只说凭奶奶做主。凤姐儿便先让曹家提了亲事，交换了信物，只压下不表，单在此时说出来。

　　不过她也怕贾母疑她不能容人，遂叫来了自己的二等丫头莲芷。这莲芷也是她从王家带来的，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心也渐渐大了，凤姐儿便成全了她。

　　本就是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贾母看莲芷长得委实不错，虽然眼珠子看起来活泛些，不过她的身契在凤姐儿手里，谅她也翻不了天去。

　　风流成性的琏二爷只要有美娇娘，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些弯弯绕绕。

　　她们这番对话都不是女儿家该听的，是故黛玉等一早就告辞出去了。宝玉之前与黛玉的话还没说完，见黛玉身边湘云探春陪伴，不好上前，便只好一路跟着。

　　空中忽传来笛韵悠扬，歌声婉转，一行人便知道是那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

　　宝玉虽未留心细听，偶然两句听到耳朵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道：“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众人听了，都十分感慨缠绵，各怀着各的心思，止步侧耳细听，又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你在幽闺自怜……”

　　众人正冥想间，忽听湘云道：“宝姐姐，你怎么了？”

　　黛玉等一看，宝钗正面颊绯红，如醉如痴，站立不住，口里呢喃着什么“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

　　原来宝钗因素日里姐妹们待她不亲热，宝玉又无意于她，纵然她自负宠辱不惊，心中却难免有些抑郁。今听了小戏子们哀婉的唱腔，不由得悲从中来，神思恍惚。

　　黛玉见她这般，只觉好笑，却不好当面表现出来。宝钗现在的举止到底不雅，说出去也不好听，遂移步上前拍了拍宝钗手臂，笑道：“宝姐姐定是穿得少，被风吹着了，这里离太太的院子不远，宝姐姐不如先去添件衣服吧。”

　　宝钗一经提醒，早就醒了神，暗道自己怎么会如此失态，却又听黛玉为她周全，因顺势道：“原是出来得急了，多谢妹妹记挂，我就先告辞了。”

　　一时宝钗去了，姐妹们方露出些轻蔑的眼神来，她们都是玲珑心肠，哪里猜不出几分。个个心中想着以后还是远着些宝姐姐，免得妨碍了自己的名声。

　　因已失了兴致，姐妹们只一齐到园子，就各自散了，唯有宝玉黛玉同路，便结伴而行。

　　路上，宝玉踌躇道：“妹妹，宝姐姐今天……”

　　“嗯？”黛玉一时没反应过来。

　　宝玉又道：“宝姐姐……我平日待她与二姐姐并无不同。”

　　什么鬼？宝玉支支吾吾地就是为了说这个？

　　黛玉先是有些疑惑，逐渐又挂上一抹笑意：“我说过了，宝姐姐今天只是被风吹着了，偶感风寒而已。”

　　宝玉眼神一亮，也笑道：“诚如妹妹所言。”言罢，再不提今日之事。

　　回到潇湘馆，黛玉遣散了小丫头们，只让雪莺雪雁侍候。雪雁觑着左右无人，便迎上来道：“伊人刚刚回来说，今日早些时候，太太唤了晴雯姐姐过去，说是把她的月钱提到二两银子一吊钱，还吩咐以后凡事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也给晴雯一份。”

　　黛玉不可谓不惊讶，要知道她是一直认为王夫人讨厌晴雯的，没想到走了袭人，内定的姨娘倒成了晴雯。她说不在意是假的，不过难为王夫人一片慈母之心是要付诸东流了，宝二爷可不见得会领情呢。

　　如是想着，心里倒宽慰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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