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女丑尸10

　　慕忍乃齐国大将慕伋之子。

　　慕家世代忠臣，父辈随先主南征北战，早有威望，再加上慕伋屡建战功，慕家权倾朝野，无人抗衡，就连当今齐国国主也对慕家有所忌惮。于是在有心之人的挑唆下，齐国公开始担心慕家势力，渐渐对慕家失去信任。经过长时间的筹划，齐国公成功将慕伋暗杀。

　　大将军死后，齐国公又担心其子谋反，找了个漏洞百出的借口，下旨诛慕家满门，此番，慕家再也无力回天，齐国公彻底掌握实权。

　　那夜，风雨飘摇，慕家八十二口尽数被杀。鲜血浸湿慕府的土地，街道上一连几日回荡着血腥味，就连路过的妇人也忍不住为这样的惨象留下泪来。慕忍总是被这个血雨腥风的夜晚惊醒，他忍辱负重的活下去，苟延残喘，皆因父亲去世前的叮嘱，“好好活着，为我慕家保留最后一丝血脉。”

　　他历尽艰险方得救，委身于这片小小村庄，遇到了心爱之人。就在那个暴雨夜，他模糊中看到的一抹粉色罗裙，为他带来了新生。慕忍不是第一眼便爱上瑟瑟，他初从垂死边缘醒来时，对上瑟瑟晕红的脸颊，心中满是戒备。那时，他不愿把信任给予任何一个人。他亲眼看到父亲最信任的人夺去了全家人的性命。

　　但与瑟瑟相处的日日夜夜，让他惊觉，世界上还有如此不谙世事，懵懂善良的姑娘。

　　慕忍最终爱上了瑟瑟。

　　其实这个村子里的每一个姑娘都很单纯，很无邪，瑟瑟与她们的唯一不同便是，那个雨夜不经意燃起的一盏灯，不经意赋予了他重生。他很想，就此度过余生。

　　决意如此过活，并不是他没有复仇之心或是上进之心，而只因他太有远见，将时局看得比谁都清。两袖清风之人，要复仇何其艰险，他也不想为了这样凶险之事，连累无辜之人。而且如今到底是天下昌平，百姓安乐，根本鲜少有人愿意打破太平生活，贸贸然再掀起些腥风血雨，只怕最后只能得到骂名。他是个任命的人，世上哪有生来便是富贵的好事，他已经锦衣玉食的过了十七年，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已经幸运太多。

　　在璧山的日子很幸福，他渐渐平复了一丝丧亲之痛。秦大夫和瑟瑟对他很好，乡亲们也互为敬重，在这里生活了一年，他越发喜欢起平民的生活。慕忍不禁感叹，若是自己一开始便是出生在普通人家，又得是何种情形。

　　慕忍是真心喜欢瑟瑟的，她虽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温声娇态，诗词通达，但一颦一笑皆是与众不同，有着摄人心魄的魅力。当瑟瑟误以为他喜欢范辰而频频刁难时，他心中很是欢喜，因为他在她眼中看到了嫉妒和在乎。

　　慕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可能永远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一方土地上安然生存。作为一个亡命天涯的人，随时警惕着突如其来的危机，他没有办法给出任何承诺。于是，慕忍不敢向瑟瑟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虽然理智告诉他，与瑟瑟保持距离，是对她最好的保护，但是他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心。范辰衣衫不堪的来找他，问他愿不愿意带自己走，他拒绝了。语气坚决，丝毫没有犹豫。他以为，决绝是对一个有心之人最好的答复，因为长痛不如短痛。殊不知，这竟是以后他和瑟瑟两人生死相离的伏笔。

　　当他与范辰告别后，回到家中时，看到瑟瑟为了自己那么难受，终是没有忍住，向她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慕忍当时怀着侥幸的心理，他想，也许时间久了，齐王就会忘记亡命天涯的自己。

　　他和她，一同度过了人生中最美的十七岁，终于结为连理。慕忍想，这也许是上苍给他的机会，让他忘记过去，重新生活的机会。

　　秋叶凋零，瑟瑟的身体突然不适，脸色很差，慕忍十分担心，但把了脉象后惊喜不已，瑟瑟竟有了身孕。

　　本以为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可是上苍偏偏同他过不去。

　　秋雨淅淅沥沥下了几日，田里的庄稼浸了雨水，慕忍随秦大夫赤着脚把积水往旁边的沟渠里舀。正忙的不亦乐乎，慕忍感觉到了远处山丘上一道目光。那道身影很熟悉，是他曾经的挚友。

　　此时天色阴暗，慕忍随意找了个借口，打发秦大夫回去，然后赤着脚朝那抹身影走去。

　　他知道一定是出事了。慕忍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自己藏身于此，也没有同好友联系过，好友既能寻来，追杀他的人也不是傻子。

　　果不其然，好友是来通知他逃命的。

　　慕忍十分后悔，当初不该放任自己的感情，不该同瑟瑟在一起。如今，不管何种选择，都会伤害瑟瑟，他只能选择一个伤害最小的办法。

　　为了不连累瑟瑟，他决定远走天涯。但是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同瑟瑟讲。他太了解瑟瑟，不管是生老病死，亦或是磨难险阻，她一定会不离不弃的。他不能让心爱的女人陪自己过着风雨飘摇，不知饥饱的日子，他更不能留下来连累自己在乎的人。最终，他下定决心，一个人远走天涯，离开这个美丽的地方，为他们避开灾祸。

　　慕忍考虑再三，悄然离家。他想，让瑟瑟恨自己，总比让她抱着等他的希望要好。慕忍很想看着自己的孩子出生，教他读书作画，告诉他什么是忠义国家。

　　夜色斑斑，他抚着瑟瑟娇美的脸，哽咽着说，“对不起，我真的必须离开。只要一想起以后的岁月里，你是在恨我的心情中度过，就让我觉得好似千刀万剐。但是，我别无选择。你还记得曾经为我燃起的那盏灯吗，它会在我心中，永远不灭。等到孩子出生，我希望你不要告诉他，他的父亲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这样的不负责任。让我们的孩子，只爱你一个。”

　　人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私自做出自认为对对方最好的决定，殊不知，命运不会按照自己预定的轨道进行。其实他有很多很多种选择，唯独选择了一个最笨的解决方法。只是因为他没有考虑到，他们的爱情中，最不稳定的因素就是范辰。

　　他逃开这里，在一处江边遇到了范辰。范辰说，“我已经在这里等你很久了。”彼时慕忍才知，这一切都是这个女人对他的报复。范辰看到了城墙上张贴的通缉告示，想起那夜慕忍的决绝，检举了他。不仅如此，她还同官府的人说，慕忍有了子嗣，并且向他们提供了慕忍家人所有的情况。试问，那个君主会留下一个灭门之后，慕忍的妻子和孩子的处境可想而知。范辰凄厉的哭喊，“这一切，都要怪你自己，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决绝，即便是不爱我，也不该伤我。”

　　他没有想过，范辰会用这么激烈的方式报复自己。他几乎失控，差点亲手结果了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女人。

　　他近乎绝望的骑马往回赶，路上风雪吹在脸上和脖颈中，感受不到寒冷，只有心口噬骨的疼痛。

　　当他再次见到心心念念之人，只剩下一抹孤坟。他没能见到瑟瑟死前的痛楚，对他来说，也许是件好事。

　　从前，他想忘记仇恨，为了瑟瑟好好活着。可现在，真的没有什么好好活着的理由了。仅仅是愧疚，便能将他淹没。

　　慕忍，几乎疯了。

　　他一个人闯进王宫，想结果那个随意践踏他人生命的君主。很久很久以前，他的父辈们就为了这个冷血君主的江山抛洒着鲜血。可仅仅只是对他们拥有的权利的怀疑，便屠尽满门。现在，又夺取了他生命中最后的美好。

　　慕忍死在齐王宫中，死在春季的第一天。

　　他的尸体被人丢进荒山，清晨阳光投射在他的脸上，我清楚的看到，这张失血绝美的脸上，挂着一丝笑。

　　佘幽珠的光线消失之时，一切陷入黑暗，黑暗中飘摇着一个微弱的火焰，片刻闪烁之后，终于泯灭。

　　女丑尸似乎早就已经猜到结果，出乎意料的冷静。泪流满面的伸手修长的手，抚在渐渐消失的慕忍沉睡的脸上。

　　她狰狞的面孔慢慢发生了变化。

　　一身猩红的衣服化为粉色，凌乱的头发化作黑亮的青丝，本来空洞的双眼，现在又大又亮，特别好看。眼中虽然噙满泪水，但是笑意吟吟，她说，“谢谢你们，让我没有一丝恨意的死去。让我知道，世界上有一个人，爱我如斯。”

　　她的戾气消失殆尽，只剩下温柔美丽。

　　瑟瑟吻了吻怀中熟睡的莫离，深情的望了片刻，随后将他递给了师父，尔后，化作一丝轻烟，飘入佘幽珠中。

　　她消失后，一缕魂魄从佘幽珠中缓缓生出，魂魄寻到莫离的鼻息，与他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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