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雕鞍薄晚杂尘飞

　　绛树并不很会骑马，然而也还跟得上。在这里待过几年，附近的地形已熟悉了，绛树计算着大约天黑前便可到水镜先生处，只虑着别错过了徐庶才好……

　　出了西门行不数里便是檀溪，远远便见蔡瑁带着一群人马在溪边犹豫踯躅。赵云上前质问，绛树不欲让蔡瑁认出而日后更加忌恨，便在远处下马去溪边饮马，听见蔡瑁十分懊恼地说刘备已跃到对岸了。那檀溪阔数丈，水通襄江，水流湍急，一般人物的确不可能渡过，也难怪蔡瑁气恼。不多时赵云回溪边向绛树道：“姑娘能找到我家主公么？”绛树笑笑道：“是。将军不必担心，皇叔过了这里便无性命之虞。而且……经此大难，自有后福呢。”

　　蔡瑁草草应付几句便欲领兵回城，才调转了马头，身旁副将突然凑近道：“将军且慢，将军可看见了赵云身边那人？”蔡瑁回头看了，却一时没有认出，便仍问副将道：“他是谁？”副将道：“将军好眼力，怎会不识。可不就是府上的绛树姑娘？”

　　蔡瑁定睛细看一番，“果真……”于是不免恼怒道：“原是因为这丫头坏了事，待回了府，必定给她点颜色瞧瞧！”“将军还留得她回府？”副将极快地接道。蔡瑁一时不解，“你是何意？”

　　副将又凑近一些低声道：“将军且想想，今日你自作主张捉拿刘备之事，待传到主公耳中，他能不震怒？将军若要不被主公责骂，可要做一件顺主公心意的事情才是。主公对二位公子寄予厚望，自从琦公子带了绛树姑娘回来可是一直不喜欢，将军若是为主公了了这一桩心事，想来主公也能不大追究今日之事……”

　　蔡瑁想了想，轻轻点头，副将忙拿过身边军士一张弓箭递过去，蔡瑁回头张弓搭箭，正对准了绛树……

　　绛树待马喝足了水，便牵起马准备离开溪边。赵云在她前方已走过几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回过头正见那只箭自她身后直冲她而去，眼看着自己此时过去已是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忙向她喊道：“姑娘小心！”绛树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回头，身子这一偏，那箭便中了左肩。箭上力道极大，她一时站不稳，被逼的后退几步，正跌入身后的溪水中。她原就不会水，又受了伤，落入水中连挣扎之力也没有，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岸上赵云见她落水，急忙跑过去，蔡瑁于远处高声道：“将军不必管她，这是我家主公的意思。主公恼她日子已久，她早该死了！”说罢领了人马径自回城。赵云身后的随从赶上前道：“将军，这是荆州府上的家事，咱们还是别管的好，而且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主公啊……”

　　赵云犹豫一下，终究道：“毕竟是一条人命，况且她也是因帮着我们才遭此祸……你们先去分头找找，我随后就到。”说罢也不顾阻拦便跳进了溪中。岸上跟随着来的军士们见状只得依令分头去寻了。

　　宴会原已进行了半日，这一追一寻又费了许久的工夫，此时天色近晚，渐渐有些昏暗下来。赵云将绛树带上岸，看她将呛的水都吐出来了却仍是昏迷不醒，想着该是受伤之故。那只长箭在她肩头触目惊心，然而他不熟悉这城郊，不知道何处有医馆，随身倒是带着些伤药，想了想少不得要自己先处理一下了。

　　溪畔是一片树林，赵云将她抱过去，先寻了些枯枝败叶燃起一堆火，自己从衣服上撕下一条来烤干了留作包扎。手停在那箭杆上许久，竟不知为何狠不下心来拔。他行军多年，处理这样的伤原不算大事，哪怕是伤在自己身上，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手。可是从没有像如今这样莫名的顾虑：她会不会很疼？然而想着迟疑下去拖延了时间反而更是不好，于是终究一狠心，手上稍稍用力将箭拔了出来。

　　绛树于昏迷中忽然觉得左肩处一阵痛楚，不禁皱紧眉头轻哼一声，挣扎着睁开眼睛。意识混沌中，又一次接触到他的眼神，似乎很熟悉的关切，模糊地听见他说：“得罪一下，请姑娘见谅……”绛树不明所以，却见他轻轻解开她衣襟，将她左肩衣裳拉下来。露出的肩颈接触到春日的晚风，她不禁浑身一激灵。倒不是因为冷，只是突然意识到，她面前是一个男人，两个人以那样暧昧的状态相对，这是她从不曾经历过的……

　　绛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他却只目不斜视地将伤处上过药，包扎好后又将她衣裳重新理好道：“还好只伤在肩，而且是只普通的箭，没什么大碍。只是还需要好好处理一下才好，姑娘可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医馆？”

　　绛树看着原本跟着他的人马都不见，想是他独自留下了。想了想问道：“将军没有去找皇叔么？”赵云没想到她一开口却是问这个，莫名的有些着急道：“有他们在找，姑娘不必挂心，赶快把这伤处理了要紧。”

　　绛树抬头看着他，他那星目薄唇，眉头微皱的样子其实很好看。可是，他不是个一心愿意救她照顾她的普通人，有眼下的职责在，想来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个意外的麻烦了。想到几日前的那一次见面，她忽然觉得不想惹他烦心，自己却也不明白缘由，或许是心底一直以来的敬慕，又或许是对于他在素不相识时便懂得她的感激吧……于是绛树轻轻摇头：“附近没有医馆，这伤不碍事的，我还是先领将军去找皇叔吧。”

　　她不等他回应，强撑着起身，伤处一动便是一阵疼痛。身上衣物还湿着，经晚风一吹，冷的浑身一颤。赵云上前一把扶住她急道：“姑娘别逞强，这伤虽不重，可带伤赶路你怎么能受得了！”绛树有些意外，他似乎是真的不放心她。可是不管是真是假，又是什么原因，她也不愿意耽误他分毫……

　　绛树忍着疼，咬咬唇道：“将军就不担心皇叔会出什么事情么，绛儿这不过是小伤，若是不赶快找到皇叔，将军能保证不会出什么大事？”赵云想了想终于没再说什么，绛树去牵过马，赵云忙过去小心地扶她上去，自己骑另一匹马在后头紧跟着。

　　在马上每颠簸一次，伤口处便是一阵锐痛，不断渗出血来。绛树一只手紧紧按住伤处，疼的出了一层一层冷汗，又一层一层被晚风吹干。强撑着到水镜先生房舍外，绛树无力地说了句：“就是这里……”眼前一黑再也撑不住。赵云忙赶过去，她的身子从马上滑下来，倒在他怀里，按着伤口的那只手滑落下来，已是满手的鲜血，左肩处血蔓延一片染了月白柔缎。

　　屋里刘备听着马蹄声迎出来，见状吃了一惊道：“这不是……绛树姑娘？出什么事了？”赵云抬头解释道：“是蔡瑁，大概是因为她今日帮着我们……”刘备叹口气道：“原来又是为了咱们，倒总害得她受苦……”

　　赵云看一眼怀里昏迷着的绛树道：“主公，蔡瑁今日事不成必定恨极了绛树姑娘，她若现在回去，恐怕仍是难逃噩运……”刘备想了想道：“你说的是。这样吧，我们先将她带回新野，先委屈她如此乔装打扮着在军营，你照看她一段时间，待此事风头过了再送她回去。”

　　赵云答应下，见绛树一时似乎醒不过来，只得抱着她同乘一匹马，与刘备回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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