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思过殿虽然听起来很可怕，但实际上就是把犯了错的修士封掉修为，关进殿中反省自身的过错。苏含和羽真岚两人一人一个蒲团，面前就是历任勾玉峰主的雕像，依次排开气势恢宏。象征性的关了几天之后，苏含再度出来时，只觉得眼前都是各位前辈们严肃的脸。
石室里的工作早就已经在数天前收了尾，现在正是所谓的空闲期，要不然浪费掉了这三天的时间，苏含落下的炼制工作就要她自己额外补齐，还得耽误了修练。在勾玉峰的临时院落里，她将自己的心思放空，运转灵力，忍受着从身体的各个角落里传来的撕裂般的痛楚：在她的丹田里，一株浅绿色的灵植幼苗正吞吐着青色的纯粹光晕，逐渐向着外侧不断拓展，一直传递到苏含的肌肤表面。这些看似柔和治愈的浅光，实际上却是涤尘草周身的灵力流动形成的光华；修士通过特殊的口诀，能够将它传递到全身上下，达到淬炼身体的目的。经过了这三年的修炼，苏含的身体强度已经基本和同阶的体修持平。身体深处积累的杂质也顺着肌肤排出，解决了她的隐忧。
撤去法决，苏含感觉自己又是疼出了一身的汗。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她就再度爬起，向着山下飞去；灵器还没全部卖完呢。
撇去这个莫名其妙的羽真岚，勾玉峰上的其他人在和苏含熟悉之后，互相之间相处的也很愉悦：最初带着她的齐善齐师兄，已经在去年正式通过了一品炼器师的测试，有了属于自己的石室和器童。苏含被邀请着去参观过一次，在宽敞石室的墙壁上，悬挂着那柄象征着器师身份的黑底炼锤，见证了齐善新的生活的开始。苏含不感到羡慕；她相信距离自己的这一天，也并不遥远了。而那位目光犀利的于器师，虽然开始时还是很冷淡的，但是他在渐渐的认可了苏含的工作之后，也会偶尔会给予几句指点，令她破除迷津。
这样充实、平静的生活，似乎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在苏含的心中，却还是时不时地感受到了一丝迷茫与不安。
未来，我也会一直这样吗？
不断的磨砺自己变得成熟，从简单的灵器逐步走向了复杂。但是实际上，改变的只是操纵的原料，处理的难度，那些手法和思路，还是在原地踏步。岩晶比砂晶更为高贵，后者要两步，前者却还涉及到了一系列繁琐的处理。金刃比黑刃更复杂，因为还要在炼化融合三种不同的材料时，再加入一味着色石...
剑修一生只磨砺一把剑，让它更加的快与锐利。直到有一日，达到了天下无双的境地。然而，苏含想要做的，不仅仅是想一个剑修一样，将自己的下品灵器，一点点的铸就为法器，而是渴望着更加复杂、更加精巧、更加多变的东西。而这一些，是于器师和齐师兄，所无法教给她的。
她就坐在摊子前，陷入了一阵沉思之中，就连看着自己的灵器被一一买走，都有些心不在焉。今天大概是因为没了羽真岚的干扰，情况显得格外的顺利。眼看就只有最后一把了，苏含索性留了下来，打算等着一次买完。
又过了半个时辰，从路上才走来了一个穿着寒酸的中年修士，一脸的刻薄相，在苏含的摊子前踯躅犹豫，时不时地插嘴问上两句，想要苏含便宜一些卖给他。但是此人一砍就削了一半的价钱掉，在苏含明确的告诉他不可能之后，还赖着不走，看来是打定了要少花钱买的主意。苏含被他弄的烦不胜烦，干脆直接卷起白布，走人了事。
她走在街道上，眼前的风景和背后那个聒噪修士的声音，却是一点点地模糊了起来。这样也好，自己大概就能清净了吧？苏含这样想着，感觉到了些许安定。然而，手也好，脚也好，都渐渐地不怎么能被感觉得到，只是依稀还可以明白自己正在前进着的这个事实。
在隔壁摊主惊讶的视线里，苏含转了个身，径直朝着和青玄宗相反的方向走去。他微微疑惑地想着，错过了掩盖在刘海之下，少女那张表情麻木了的脸。
足迹沿着通向郊外的荒野一路蔓延，在她的身后，尾随着的正是刚刚在苏含摊子之前废话不已的那个修士。他的神色极为紧张，脸上滚动着豆粒大小的汗珠，腰际的青色布包里，泛着粉色的细末已经有点结块了。一直走出去足足数百里，在浓重的夜色之中，才有一个身影缓缓现出，窈窕纤细，隐隐可以看出那是一个披帛的美人。
中年修士战战栗栗地开了口：“前辈，小的已经完成了您交待的事，现在可否回去了？”
回答他的，是握在美人手中的黑色轻薄刀刃。它是那么的快，又是那么的锋利，只是转瞬，就取走了这个渺小之人的生命。她的脸上泛起了细细的红晕，似乎是极为快乐，又极为喜悦。枯瘦指尖燃起一点火星，飞灰，一点点散开在了夜色之中。
粉色扇面上只有一树灿烂桃花，静静开放。素白的手将薄纱扯起，那桃色织物温柔地将少女层层裹住，轻轻收入了那窄窄的黑色圆框之内。不过须臾，扇面之上，桃花之下，僵直的美人立在其间，绘出了一幅新的图景。它被涂着丹蔻的五指捉住，收进了怀里。
苏含觉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开始早已无处追寻，不知从何时起，她只是站在桃树下，看着这些花瓣翻飞。它们虽然看似轻盈自由，却永远也飞不远；就像是，被什么人死死的套在了一个无形的圈子里一样。
一直到，自己的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的时候，苏含才逐渐醒来。皮肤被紧紧地束缚着，积压着，那种一动不动的痛苦压抑让她忍不住地想要大声尖叫哭泣。意识回归之后，苏含看到了眼前的粉色光晕，贴着她的脸，透过它自己又再度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死板的山岩寸草不生，这里是玄云山——不对，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去过玄云了...
记忆回笼，苏含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个中年修士！还有那种迷迷糊糊的、失去意识的感觉，似乎是中了什么法术或者是药物；是自己在和他讨价还价期间，被迫吸入的吗？这样高明到令她一点不对也没察觉到的药粉，肯定不是他本人的东西；另外一定有人在背后帮他。苏含抬起头，看到了一张很是熟悉的脸庞；美丽中透出诡谲，正是柳蓉。
此刻，她也正含笑看着苏含。扇面上的少女惊讶的表情很是美妙，不枉自己雇了那个修士，喂给他解药，让他带着秘香接近这孩子。不过，来到了这附近，还得小心被人看到自己这扇子的异样：柳蓉轻轻地用指肚按住了苏含的“头部”，而后者立刻感觉到了自己脖子以上的部位一僵，被一种类似于禁制一样的禁锢力给牢牢锁死，竟是丝毫无法动弹。随即，她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蓉来到了自己的洞府之前，破开禁制走了进去。
简陋的石室之内，只是整齐的摆放着一些基本的家具。柳蓉将团扇摆放在矮几之上，就打量起了这间居室。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她轻轻的笑了起来，执起团扇，对着苏含亲昵的说道：“熟悉这里吗？”
苏含无法开口回答，而柳蓉，也没有要听的意思。她缓慢而清晰地说道：“你刚进玄云的时候，我就开始期待起了今天。你看，我是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除却那些金丹元婴的老怪物，这个宗门里，还真的没有什么人可以伤到我；可是，我宁可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练气修士。”
她愣怔了片刻，表情又再度变得狰狞起来。
“曾经的我也是这样的渺小，苦苦地从最底下，一直爬到了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可是这个代价太大了；等到我回过神来，美丽，时间，都没有能够为我而停驻。我甚至都没有享受过自己的人生，身体就已经开始衰败，老化，哪怕是最好的定颜丹，最好的养荣丹，也无法阻止。”
她的手指揪起，握住了扇柄；“不过好在，我已经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用少女的身体，还有魂魄来滋养蛊虫，逐渐成熟，最后让它寄住到我的身体里来，我就还能滋润美丽的，长长久久的活着。你的家主啊，什么也没有要求，只是承诺了我，可以给我你的身份；这之后，我就可以无忧的开始崭新的人生，舍弃掉全部的这些不愉悦。”
“为了魂魄的完好，我不会用搜魂术将你的意识毁掉。接下来的这两天里，就让小道友你，带着我好好地熟悉一下我的未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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