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一、

　　一直全神贯注地观战，让所有人都忘记了战争的残酷。等到战斗停止之时，回首再看这战场之上，但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惨不忍睹。虽然王进贤在山东见识过杀伐之事，但是见到如此之多的尸体横在旷野之上，还是有些忍受不住，今日所见的残忍程度，远胜当日十倍。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流出的蜿蜒的肠子和颈部清晰可见的血管和气管、食道。王进贤的脾胃一阵阵抽搐，为了维持形象，王进贤还是咬牙忍住，没有吐出来。他抬头看了看唐文焞，他脸色苍白，不发一言；霍世刚的表现好一些，不过也是眉头紧锁，显然也在忍受痉挛之苦。王进贤也不敢说话，苦笑一下，握住窗棂。至于戚柞国、卢国仕、周道明、贾大岭早已经跑到甲板之上，吐得不成样子。

　　王进贤命人在北岸自己预筑的阵地附近打扫战场，收集盔甲、兵杖。在这个过程中，救助了两个伤员，居然还发现了3个装死的明军，找到17颗建奴首级。

　　二、

　　后金的军队，以极快的速度转移到了浑河南岸，并在逐步完成对浙军的包围。留在北岸的多是非战斗人员，他们谨慎的和王进贤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双方相安无事。

　　王进贤继续用望远镜观察着，他突然发现后金的炮队还在北岸，吃力的运输着几门中型佛郎机。王进贤把大伙召集过来，伸手一指：“你们看。那里是后金的炮队，共有六门大样弗朗机。这些人原本都是明军，在和后金对阵时他们望风而靡，没有作为。如今却架着大炮掉过头来轰击自己人，没有丝毫的羞耻之心，造成明军极大的恐慌。这六门佛郎机重逾千钧，虽然有车作为载具，但是一路之上，尸横遍地，他们需要不断清理道路，因此落到了后面。建奴正在专心包围南岸的浙军，忽略了对他们的保护。我们过去打他个措手不及，毁掉大炮，你们看如何？”

　　卢国仕：“好！走！”

　　周道明急忙表态：“我也去。”

　　霍世刚憨厚地道：“我也去！”

　　贾大岭脸色苍白，双手双脚都在不住颤抖。

　　戚柞国不停的搓手，过了许久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也去。”

　　唐文焞默然不语，过了许久才开口道：“如何才能毁掉大炮？”

　　三、

　　王进贤微微一笑，拍了拍贾大岭的肩膀：“你就好好看家吧。”

　　“任何作战都需要谋划，不可随意胡来。你们看此次该如何行动？”王进贤借机又一次强调了谋划的重要性。

　　这一次出来，最有作战素养的莫过于唐文焞。他看见大家都不说话，知道非由自己出面不可。于是接过望远镜看了一下，道：“炮队一共30多个人，可能因为是俘虏，没有给配发随身的武器，只有两个建奴士兵守卫，两个建奴士兵配有弓箭和短刀，没有护甲，估计是非战斗人员。30多个人已经累的筋疲力尽，可以趁此机会一举击之，他们难有还击之力。建奴虽有大队人马在南岸，但是只要行动迅速，他们的主力一定解救不及。建奴对我们的观察哨也在南岸，一定是没想到我们会从北岸出击。我们6人6马，携带弓箭，先射杀两个建奴——”

　　浙军只给了王进贤他们六匹马。

　　周道明打断他：“你是从小舞刀弄剑，可以使弓箭。可是我们都不会啊！不如我们带着鸟枪上去。”

　　王进贤：“不行，鸟枪有后坐力，会把人整个从马上震下来。如果不会使用弓箭，可以拿力道小一点的弓，多少能凑个数。”

　　唐文焞摇摇头：“弓箭的使用在于技巧的把握，而非力量越大越能射远，没有力量也能近射。不会使最好别使了，否则极有可能会误伤。”

　　王进贤多少有点后悔，一直紧抓**的生产训练，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给靠冷兵器。

　　“要不下马步射？”戚祚国怯生生的问道。

　　王进贤：“鸟枪虽然准确性稍高，但是——唐指挥在前面骑射——还是投鼠忌器。”他一方面对于鸟枪的准确性并没有信心，虽然说号称可以射下飞鸟，但是其实只是比一般不着调的火绳枪稍微精准一些罢了，还达不到指哪儿打哪儿的地步，另一方面他对于包括自己在内的这些射手也还没有信心。

　　王进贤：“此次行动的关键在于速度，目的在于全歼。下马步射对于追歼炮队，防范救兵都有不利的影响。另外，此次出击还有一个目的，各位都是我水师右营的骨干，可是谁都没有真正经过战阵，我策划此次出击多少有让各位经历实战的意思。因此，伤亡是不可接受的。宁可不出击，也不能承受伤亡。”

　　大家伙一时沉默了。

　　王进贤明白，任何事情都没有完美的，作为军事主官，自己目前必须有决断。

　　王进贤：“还有谁能够骑射。”

　　戚祚国：“我也练过，但是没有应用于实战，生疏时日也很长了。”

　　霍世刚：“我练过！”

　　王进贤：“好。一会，唐指挥、戚祚国、卢国仕、霍世刚、周道明随我出击。一共6人6骑，每人身着一层鳞甲，在很长距离上都能防范后金的弓箭。能够骑射的在前，争取提前射杀两个后金士兵。不能骑射的在后，持白刃追杀炮队士兵。马上砍杀都练过吧！以喇叭为号停止追杀，听到喇叭声响，必须立即返回，不得有任何耽搁。周道明随我想办法破坏大炮。此次行动，关键是速度，最重要的是安全。我不想看到各位受到哪怕一星半点的伤害！”

　　四、

　　这已经不是王进贤第一次骑上战马了，但是却是第一次骑着战马进行实战，多少还有一些兴奋和紧张。伴随着马蹄声的加快，兴奋逐步战胜了紧张，王进贤慢慢找到了训练时熟悉的感觉——这就是训练的好处。战马也很给力，稳健而高速，这6匹战马看来都是浙军精挑细选的上等战马，四肢有力，腰背平直，性情暴烈。

　　距敌120步时，唐文焞等三个人开始射箭，这是明军战术规范要求中放箭的最远距离。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在高速飞奔的战马上，准头是不能保证的。好在凡是练过骑射的多少都会放连珠箭——将一把箭持在右手中，随张随搭，区别在于快慢，十几支箭眨眼就飞了出去。由于目标明确——都是奔着两个后金士兵飞去的，还是有几支箭射中了目标。两个后金的士兵都没有着甲，所以只要射中，箭箭着肉。

　　一个后金士兵在突袭之下，见到有人飞马疾驰而来，不知道其意图，正在犹豫间，突然见到飞羽扑面袭来，下意识的以手遮面，导致手、臂中箭，无法弯弓搭箭。另一个后金士兵背对袭击者，就腰背一下子中了两箭，但是他反应灵敏，抽出弓箭，张弓搭箭，椅住一块石头，返身稍微瞄准一下，即行射击，虽只一箭，却正中戚祚国的肩头。然而，他没有机会射出第二箭了，正在抽箭唐文焞飞马而至，将他撞出数米，重重摔在地上。

　　到了此时，炮队所有人都意识到自己有生命危险，立即星散。

　　五、

　　唐文焞等几人，立即分成几个方向，追杀下去，周道明和王进贤则翻身下马。

　　6门佛郎机排列整齐，面向南岸方向。王进贤命令：“快，将6门火炮填上火药，填药量要大大多于标准，之后再装填炮弹。哎，找什么呢？”

　　周道明正在四处寻摸，像没头的苍蝇，急的满头大汗：“火药，火药在哪？”

　　王进贤骂道：“你个笨蛋！佛郎机使得是子铣，你把子铣里的火药扒出来。”

　　王进贤一边装填，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形势。已经有人飞马奔向河南，去向后金的主力报告情况去了。周围也有一些正在执行押运和看押任务的后金士兵蠢蠢欲动，但是一看到民夫和俘虏们一张张阴晴不定的脸，他们立即明白了：自己只要一扭过脸，很可能就会被眼前这群人用石头什么的砸死。他们脸露狰狞，更加卖力的用皮鞭鞭打、用刀枪威胁，一点点的把他们逃生的希望扑灭。

　　火药装填完毕，王进贤命周道明立即吹响喇叭。他自己则抽出一大把鞭炮的纸捻子，作为引线引入火门。

　　后金的军队非常高效，已经见到在南岸的后卫部队隐隐然有骑兵身影闪动。王进贤急忙将多余的黑色火药洒在炮车上，毁不了炮也给把车毁了，点燃引线，翻身上马，驱马而回。

　　跑了没多久，就听身后一声巨响，一阵气流吹袭背上，觉察到稍许的推背感，胯下马低吼一声，加速飞奔。王进贤也不知道这样的毁伤效果如何，心跳碰碰，兴奋异常，只是催马疾奔，争取尽早回到船上。

　　王进贤一回到船边，翻身下马，回头观看，发现并没有后金士兵追赶过来。王进贤居然感到有些遗憾，他迫切地想看到后金士兵气急败坏的样子。看到王进贤平安归来，岸边爆发一片欢呼之声，大家都异常兴奋。周道明兴奋的手舞足蹈，道：“炸了，炸了。”

　　王进贤急忙问：“炮都毁了吗？”

　　周道明：“啊，这个，不清楚。我是说，刚才几门炮一发射，把建奴的追兵都炸死几个，吓得建奴都不敢追了。”

　　王进贤：“是吗？”他回头看了一下，大火熊熊，滚滚浓烟，看不出什么。他对周道明的表述心有疑惑，责任感促使他更快的冷静下来：“伤亡和战果怎么样？”

　　唐文焞：“6人6骑全部归来，一人轻伤。据估算，后金炮队共有22人被杀，仅有数人逃脱。后来又炸死炸伤追兵数人。6门佛郎机炮在这种情况下，被毁的可能性很大。王大人，真乃是奇功一件，连南岸的浙兵都知晓了，刚才爆发了一阵欢呼呢！很是鼓舞士气。”

　　王大人？王进贤愣了一下，很有些不适应。唐文焞对他的称呼一开始是王千户、王老弟，之后变成王兄弟，这王大人还是头一次。

　　王进贤：冷静！冷静！不要被胜利和吹捧冲昏了头脑，想一想还有什么事情要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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