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一

　　莅阳从公主府回来的时候，金陵城的风雨已经平息了。

　　她是个开明的母亲，当然不会用自己的爱去束缚着孩子们的自由。景睿既然知道了身世，便也拥有了选择的权利。如今他身份尴尬，无论谢家还是卓家都再难立足，或许去南楚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经过那一夜的混战后，侯府虽然大受创伤，但是也早就恢复如常。马车在门口停下，管家早就带着下人们迎了出来。

　　莅阳在紫曦的搀扶下下了车，一抬头就看到绿荫掩映下雄伟壮阔的府邸和高高的门廊，明媚的阳光将阴谋逼的无所遁形，可是她踏上台阶的一刹那，心头还是没来由的悸动了一下。

　　那一夜她从宫里请旨出来，刚一下车就看到寒星冷月下提剑而立的谢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他们结发二十余载，但她深居内宅，从来没有见过他马上的英姿。

　　可是不知为何，他倔强傲然的身姿落入眼中时却感到满满的心疼。多少年了，在她看见或者看不见的地方，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守护的姿势，守着这个家，也守着她！

　　“娘，您回来了？”莅阳刚走上台阶，谢弼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她抬起头，看到谢弼从影壁后绕了出来，趋步过来迎接。

　　莅阳淡淡笑了一下，搭着他的手臂跨进了大门，她环顾四周，见一切都已恢复原样，不由得轻声叹道：“弼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打理府上的常务本就是谢弼的职责，他做了很多年也没见她说过什么，这时候突然得到一句表扬，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不好意思的笑道：“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孩儿分内之事！对了，大……”

　　景睿离开金陵时并未回到侯府道别，他和豫津一起送他们兄妹到城门口，无论景睿姓什么，他都是他的大哥，这一点他谢家的孩子从未否认过。他本来想问景睿有没有来信，转念一想如今才走了没几天，肯定在半路上，而且一想到身边都是侯府的下人，便害怕开口了令莅阳尴尬，于是岔开话题道：“小妹近日怎样了？我这些日子净忙着手头的事了，也没工夫去看她！”

　　“绮儿那夜受惊，差点动了胎气，好在这几天已经稳定下来了，那边有太医和嬷嬷们照顾，你就放心吧！对了，你父亲呢？”莅阳明白他欲言又止的是什么，自然不用再追问。

　　“父亲出去了，巡防营那边交接出了些问题，欧阳将军请他过去协调。”谢弼恭恭敬敬回话道。

　　江左盟已经撤出金陵，誉王被禁足，如今的金陵太子独大，谢玉即便手中没有了实权，可是那些俗务又岂是随意能撂的开手的？莅阳没有说话，一直走到了内院，这才站住脚回头望着他道：“卓家走的时候，青怡没跟你说过什么吗？”

　　谢弼冷不防忽然扯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顿了一下，神情有些紧张，打着磕绊道：“没、没有，哦，也不算什么了，她就说有机会的话我们还会再见的。”

　　莅阳似乎定下了心，道：“那姑娘倒是实心待你，希望你们不要被上一辈人的恩怨影响。无论以后谢卓两家关系如何，娘都希望你和绮儿能够尽可能的不受伤害。”

　　谢弼有些感动，经过那一夜之后，他发现莅阳好像变了一个人似得，她以前对于这些事何曾如此上心过？即便是景睿的终身大事，也只是嘴上偶尔提一下。

　　“多谢娘的指点，您放心，孩儿自己有分寸。”谢弼道：“绪儿过几天就回来了，您知道吗？”

　　莅阳点头道：“我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那孩子在书院里哪里还呆得住？总要回来看看才放心吧？”

　　想着她坐了半天的车肯定累了，所以谢弼将莅阳送到院子里后就告辞了。他刚走下回廊，就看到谢玉走了过来，忙闪到一边见礼。

　　谢玉脚步微微顿了一下道：“你娘今天气色如何？”

　　谢弼莫名其妙，道：“挺好的呀，突然变得有点热情，孩儿百思不得其解……”

　　谢玉摆手道：“行了，行了，你不用琢磨了，忙你的去！”说着大步而去。谢弼有些纳闷，看见他神采焕发连走路都虎虎生风的样子，不由得挺直了腰背，转身往回走去。

　　谢玉进来时，莅阳正坐在窗下喝茶，数日不见，突然这么一碰面，两人都有些面红耳热，侍女们识趣的退了出去，五月的天，忽然有点热。

　　莅阳从边上摸出一柄轻罗小扇（我现在都无法直视扇子了）不动声色的摇着。谢玉在她身畔坐下，侧头端详着她，看到她颊边那两片淡淡的红晕时，不知不觉竟有些心跳加快。

　　明明都老夫老妻了，却突然有了种新婚燕尔的忸怩和羞涩。莅阳见他不说话，扭过头就看到他笑盈盈的望着自己，登时愈发脸热，装腔作势的咳嗽了一声道：“你忙完了？”

　　谢玉点头道：“一点儿小事而已。”

　　莅阳抿了抿唇，转过头望着他道：“我想跟你商量点事。”

　　谢玉忙收敛了笑意，正襟危坐着洗耳恭听。

　　“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忽然有个念头，”她沉吟着，一边斟酌着一边缓缓道：“朝堂如战场，你戎马半生好不容易拼得如今这名头，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如今既然手头上没有了差事，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激流勇退？誉王绝非善茬，走了一个梅长苏，还会有李长苏王长苏。靖王也非池中之余，否则陛下不会将事关京畿安危的巡防营交给他。以后金陵的局势怕是三足鼎立，谁也奈何不了谁。”她顿了一下，凝望着他深湛如大海的眸子，柔声道：“那一夜的噩梦，我不想再重复了。”

　　谢玉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的打量着她，似乎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几分言外之意。莅阳并没有多少说服他的底气，尤其是朝堂上的事，她向来很少插手，因为她知道他有自己的准则任何人都无法干预，所以她也不想刻意去为难他。

　　她抬手轻轻覆上了他放在膝头的手，有些激动道：“我们已经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以后的世道该是怎么样的，那是年轻人的事，现在孩子们也都长大了，你有没有想过离开金陵，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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