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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挨打


  何知微的爹何伯仲,也算半个文人,当年朝廷开恩科,他也跃跃欲试的报了名,可惜考到一半,他肚子痛的厉害,实在坚持不住,只好匆匆递了卷子奔向茅厕,当年自然是榜上无名。

  如此三年后又去赴考,还不如前一年呢。

  再三年,还不如前一年呢。

  再三年,不敢再三年了。

  于是就心不甘情不愿的死了这条心。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恩科失利,在他心里成了抹不去的疤痕。他时常感叹,若没有那次肚子痛,或许自己也能考个进士榜眼的,说不准如今也能得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

  他没做到的,便希望儿子能做到。

  这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了何知微。

  听这名字也知道,知微知微,事无巨细全都晓得,用现在话说,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间知空气,这名字,可是冲着状元去的。

  何伯仲何老爷对儿子寄予厚望,可惜剃头担子一头热,何知微压根就不喜念书。

  何知微周岁时,按习俗要抓周,在他面前摆一些梳子,元宝,算盘,脂粉类的东西,看他抓哪个,是不是有远大的志向。何知微抓周,何伯仲比他还紧张,故意将厚厚一本《论语》放在他面前,谁知何知微一脚踩到书上,抓了盒脂粉咬着玩,夺都夺不下。于是被揍的站不起来。

  何知微七岁时,家里宽裕,何老爷便送他去了本家书院,为求他好好读书,一口气给他配了四个家丁跟着伺候,不料何知微根本不肯用功,师傅逼的急了,他干脆跳窗逃跑,有一次顺手把师傅养的小乌龟送上了天,被他爹揍的乌眼青。

  何知微顽劣,挨打虽多,一次也记不住。反正不肯念书的毛病,始终没有打改。

  如今何伯仲就在中堂里坐着,面色泛青,双手垂膝,嘴巴紧紧的抿着,像祠堂墙上贴的祖宗画像。

  赵氏小声嘱咐何知微:“你爹让你念书,你不肯好好念,也就罢了,不让你算命,你偏去,这次你爹真生气了。”

  赵氏朝中堂探探头,何伯仲一眼就瞧见了她:“你们母子在门口鬼鬼祟祟做什么?进来。”

  赵氏一哆嗦。

  何知微闪身进去,脸上还带着笑。

  “逆子,跪下。”何伯仲厉声道。

  “爹,咱家又不是皇亲国戚,怎么见了自己的爹还得下跪吗?”

  “逆子,你不是会算命吗?算到今儿自己要挨打吗?来人,上家法。”

  家丁很快拿了一根胳膊粗的榆木棍来。

  “逆子,趴下。”何老爷要亲自动手。

  不等何知微趴下呢,赵氏便夺过榆木棍哭起来:“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把他打死吗?你觉得我不好,所以觉得我生的儿子也不好,何伯仲,如今何府是银钱万贯,你也别忘了当初是谁跟你同甘共苦。”

  “都是你惯的。”何伯仲叹了口气,丢掉榆木棍:“早晚你要惯坏他。”

  赵氏冲何知微一笑。

  总算躲过一劫。

  不料门帘儿一动,摇摇摆摆的竟走出七八个婢女来。

  或是石榴红的月裙,或是石绿色纱衣,或是茄子紫的耳环,或是湖蓝色发钗,环肥燕瘦,从高到低排成一排站着。七八个婢女举着手帕往前走了几步,跟宫里的娘娘请安似的就给何知微行礼。

  “何半仙,我们家小姐手腕疼,请你到府上为她看手相。”

  “何半仙,我们家小姐最近犯了头风……”

  “何半仙,我们家小姐脸肿了……”

  七嘴八舌。

  什么毛病都有。

  何知微成了抢手货,各家抢着挂号。

  该挨打的时候,拦都拦不住。

  天知道这些婢女都是谁家的,来的可真是时候,正好火上浇油。

  何伯仲的脸涨红:“看看,看看,借着算命的名儿去勾搭良家女子,如今人家都找到家里来了,早晚你娘不在,我得揭了你的皮。”

  “各位姑娘……各位姑奶奶,我与你们素昧平生,你们家小姐的病……得找大夫看,我就是算命的,帮不了你们。”何知微拱手送七八个婢女出门去。

  何伯仲已捡了榆木棍子在手里:“今儿不打你,我咽不下这口气。”

  赵氏帮儿子说话:“这事又怨不得知微,谁知道那群婢女是哪阵风吹来的,是来找老爷的也说不准呢。别当我不知道,老爷跟醉香楼那个唱曲儿的,走的可是近的很。”

  何伯仲脸一红,不说话了。

  醉香楼那个唱曲儿的,极时救了何知微一命。

  不然,何老爷非得把何知微打漏气不可。

  过了许久,见何老爷面色有所缓和,何知微才央求道:“爹,我有一事求你。”

  “说。”

  “我记得当年爹参加恩科,因肚子疼半道儿去茅厕而落了榜……”

  “都说了这事不准再提。”何伯仲举起棍子。

  何知微赶紧躲:“我是说,当年爹参加恩科,一直没中,后来发奋图强专研医书,那些医书,能不能借给我看看?”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老爷,你不是一直想让知微读书吗?如今知微想看医书,岂不是遂了老爷的意?老爷何故还这么不高兴?”赵氏笑眯眯的揽过何知微:“我替你爹做主了,你爹的医书都在百药堂里,赶明儿你有空了,只管去百药堂看。”

  是夜,赵氏亲自伺候何老爷就寝。

  凉风习习,一轮皎洁的圆月照的窗上的剪纸生动起来。

  赵氏又是宽衣又是解带,即使在何老爷耳朵边吹风,何老爷都一动不动,只是靠着墨绿色软枕发呆。赵氏就泄气了:“老爷,你是不是又在想醉香楼那个唱曲儿的?”

  “你想哪去了。”

  “难道不是?”

  “我在想咱们家知微。”

  “老爷也觉得咱们家知微好吧?”赵氏笑着给何伯仲捶背。

  何伯仲却叹息:“知微这孩子,一向没干过什么正经事,你忘了两年前的事了?当时京城的苏员外到咱们百药堂里抓药,人家本来就腹泻难止,知微这孩子竟然在我抓给员外的药里加了巴豆,害的苏员外足足腹泻了半个月,整个人都虚脱了,瞧着跟只猴儿一样。”

  “那也不能怪知微,谁让苏员外调戏百药堂里帮忙的婢女。”

  “话虽是这样说,咱们是开药铺的,又不是县太爷,这京城里谁干了什么坏事,也用不着咱们处置,知微这孩子,就是太恣意妄为了。为此我不准他再踏足百药堂,免得生出什么事端来,如今倒好,你又准他去百药堂看书,他再惹出事来,如何担待?”

  “知微能惹出什么事?”赵氏不再给何伯仲捶背,而是转身睡下,明显是生气了:“难道趁着老爷睡觉的时候,偷偷去百药堂称上二斤砒霜给醉香楼那个唱曲儿的送去?”

  “睡觉吧,睡觉吧。”一提到醉香楼唱曲儿的,何伯仲便哑口无言,如今只希望自己的儿子何知微别去百药堂里胡作非为,不然自己祖传的榆木棍怕都不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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