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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节


  当林冲回到聚义大厅的时候,这里都已经摆上了丰盛的酒宴。为了暂时区分彼此,田横特意让人在大厅里摆了两溜长桌,他自己和卢俊义坐在中间。两人的左手边是来自水泊梁山的客人,右手边是水寨了还仅剩的一干寨主,平时里根本无权露脸,此刻也都被当成了门面拉出来陪酒了。一看到林冲进门,卢俊义还是第一个迎了上来:“师弟,就等你了,快些落座。”说着,不容林冲推辞,就将他按在了自己旁边的位置上。

  这时候屋里的气氛也是最为热烈的时候,酒宴虽然还未宣布开始,那些懂事的小寨寨主和机灵懂事的喽兵就已经给远道而来的各位梁山头领筛满了海碗。一边劝酒一边唱着喜歌,就像是一组组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称兄道弟,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派欢颜的场面。

  不过在这其中还是有些人一直在刻意的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例如朱武和公孙胜。虽然这俩人平日里心里互相都还有些芥蒂,但面对这个需要一致对外的场面,他俩还是本能的坐到了一起,互相的辅助着看这金光寨的来来往往。令他俩人欣慰的是,自打上山到现在,他们还真没遇到什么不利的突发情况。田横的他的手下人也看起来比较识相,一个个都只是恭敬的围在梁山一行人的身边,不多言语,也没有半点的失礼。这是不是就可以宣布,金光寨的人还真有些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

  每当有人来劝酒,朱武和公孙胜两个人就要借故推开,前者言明自己不善饮酒,后者就干脆拿着老道的身份倚老卖老。于是当这个没有任何开场白和头绪的酒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在场的除了这俩人,其余的有名的无名的寨主都已经染上了醉意,还有酒量差的几个人此时已经瘫到了桌下呼呼大睡了。

  或许是酒壮怂人胆,亦或许是别的原因吧,田横望着眼前酣然的一切,突然间心思起了一点点莫名的变化。此时的他虽然已经灌下了几大碗清酒,但以他的酒量来说,这些都算不了什么。相反,有了酒精在他的头脑中汹涌,他的脑袋也渐渐的又写了灵光起来。

  虽然只有一上午的接触,但田横也对水泊梁山的来人有了一个初步的评价,那就是平易近人。这个词在平时咱工作时用一下会显得对方很有涵养,但我们现在所说的地方并不是我们一平米的办公桌或者机床台,而是江湖,这个世界里,以德服人固然重要,可最主要的还是武艺和势力压人。前几日在卢俊义来之前,他就仔细盘算过,自己金光寨与梁山寨相比,无论从人力、财力还是势力,都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所以在他想来,等真见到了卢俊义,对方还指不定是一副怎么嚣张、不可一世的面孔呢。

  万没想到的是,当他真的见到了卢俊义本尊,就发现这个人斯文的简直就像个书生,一点也看不出河北玉麒麟马上棍棒天下一绝的模样。凭良心说,这样的情况让他将老早之前就揪着的心稍微放松了许多。随着交谈的深入,交流的增多,田横就彻底了放弃了他心里的戒备,因为他即使再蠢也能看得出对方和自己是不是真心实意。

  等到了晌午的酒醉半酣之时,田横和卢俊义似乎以及好的不分彼此了一般,也就是从这时开始,田横有了一种莫名后悔在骚动:自己是不是当初谈的条件太少了?自己代了那燕青的末座天罡是不是有些太亏了?不过话既然已经出口,现在想反悔也已然来不及了。就在这后悔之余,一向莽撞的田横又竟然想起了一个捞回脸面的办法。

  列位看官,有些人啊,就是这样,就像是你刚到一个地方上班,新来乍到的你做事处处小心,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可有些人呢,就是看你不顺眼,处处给你找麻烦,假如你要为此问他们为什么,我相信他们能说出一大堆你不是的理由。但实际上,他们说的全部都只是他们给自己找的借口,只有他们自己相信。对付这样人其实说理是说不通的,有时你只要表现的野蛮一些,偶尔还不给他们面子,这反而会令他们对你刮目相看,觉得你将来肯定是个人物。恰巧的是,田横就是一个拥有这种思维的人,卢俊义一上午的甜枣不但没起到安抚的作用,相反还让他萌发了一种水泊梁山也不过如此的结论。

  我们前文说过,田横在做招待客人准备的时候,特意将自己的老娘支到了后山,以免在谈论时留一些辈分上讲不清的麻烦。不过现在他改主意了,因为他此刻思量的是如何给自己找回一些颜面,既然出口的话不能收回,那么就在辈分上寻一些便宜,也让这些梁山的头领不敢小瞧于咱。想罢,他假意醉醺醺的向旁边一个喽兵问道:“老太太吃了没有?没吃让她来这吃点。”

  可惜那喽兵不可能猜到他们大寨主此时的心情,于是只能据实禀报:“回寨主爷爷,老太太已经吃了。”

  “那就好,别饿着俺娘。”

  听到他问这个,卢俊义虽是在半酣之下,但也心头一动。在来之前他与包括吴用公孙胜等人在内的诸多头领一起商议的时候,关于究竟要不要点破以及什么时候点破田横老爹田刚与诸多寨主一起阵亡的消息发生了很大的讨论。吴用的意思就是先别说,看他们自己怎么办;朱武的意思就是一定要说,但一定要选个合适的时候,而这个所谓合适的时候,就是水泊梁山已经初步能控制金光寨大小水寨以后,否则突兀的提出来,肯定会让当初言之凿凿的对方下不来台,到那时合伙变成火并,那事情就不美了。

  这事情争吵到了最后也没个什么公认的结论,这样就需要处理这件事的人自己见机行事,而这次两山合伙主要负责人就是他卢俊义,所以这个见机行事的“见”与“行”他自觉当仁不让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而他现在就觉得这就是一个蛮好的机会。

  “田横老弟,我听你刚才的意思,令堂既然还在寨中,那你为何不早些请她出来,我等众位兄弟也好拜见一番啊。”

  刚才还在为那个不懂自己心思的喽兵而恨得咬牙切齿的田横一听到卢俊义这么说,立即又来了精神,心说:这可是你姓卢的自找的,可怨不得我啊。

  “家母正在后寨,我是怕她来此地碍了你我兄弟商谈的大事,你也知道上了岁数的女人啊,就喜欢絮絮叨叨的。故此昨日就已经将她请到了那里。”

  “兄弟这是哪里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有高堂在上,我等兄弟羡慕都来不及,又怎会嫌弃呢?”

  “这…”田横装模作样的沉思了一下。此时不远处的其他人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与别人没什么感觉不同,朱武和公孙胜一下子心就揪起来了。此时他们虽然不知道田横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他们凭着田横老娘“恶婆娘”的诨名就知道,肯定不是一个好惹的货色,别瞧着眼前歌舞升平的,这都是大傢伙一起小心翼翼维持的样子,一旦有人出面无论是好心还是恶意,打破了这种平衡,那么自己这一行人能不能出得了金光寨都是个问题。要知道,虽然水泊梁山寨大,但为了现实诚意,此次一共才过来了不到一百个喽兵和二十个头领。一旦闹僵起来,对方可是有三到五千的喽啰,自己这边可真不一定能占着便宜。

  公孙胜在下面用脚踢了一下朱武,意思就是让他拦着点。朱武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要知道拦阻是需要理由的,虽说今天是商议两个山寨的合伙,但说道根,这还是在人家家里边,既然在人家家里,就要遵循个客随主便,别说人家请老娘出来看看,就是人家哄自己走,自己也得老老实实离开。

  “那好吧,就听卢员外的,来人啊,快些将老寨主请出来!”田横假意的思考过后,朝着门外就一声大喊。

  “好嘞!”有伶俐的喽啰立即一转身,朝着后山的大路就奔了下去。

  刚才田横的喊声再次让朱武和公孙胜心里一紧,两人互相看了一下,老寨主?他娘也是寨主?而且还加了个“老”字,这金光寨到底是谁当家啊?想到这,朱武就知道田横肯定是有私心的,只是现在不知道而已。既然你有计划,那我就把水搅浑!我看你怎么办。

  想到这里,朱武一下子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一拱手向田横问道:“既然田大寨主要请老寨主出来,那何不把其他的老寨主一同请出,我等兄弟也好一齐拜会一下啊。”

  田横一下子愣了:“老寨主?除了俺娘,现在山寨再没有其他老寨主了。”

  “我听说你不是还有个师叔叫做孔慈吗,我可晓得他当初的也是寨主啊。”

  “这…”田横一下子有些语塞,随后那一股子蛮劲又涌了上来:“他算个屁寨主,他不用来。”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那孔慈好歹也是你师叔,当初也是你父亲田刚手下的一名寨主,你怎么能说不认就不认了,这样数典忘祖的宵小行径可不像是咱江湖之人所做之事啊。”

  这一番话说的田横一下子没了词,最后也只能一摊手:“行啊,去把孔慈也叫来一起吃酒。”

  虽然去叫孔慈的喽兵走得很慢,又虽然去请老太太的喽兵跑得很快,但孔慈还是在老太太来之前走进了聚义大厅的门。一进门,看得出他的脸上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那个所谓的师侄也就是大当家让自己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孔慈啊,坐下陪众好汉喝点酒。”田横也没表情,更没手势,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说了这么一句,弄得孔慈还是有些晕头晕脑。不过既然只是让自己陪酒,那就应该没什么坏事,想到这,孔慈看了看两边,找到了自己山寨的一方,寻了个熟人,插了个地方做了进去。

  紧接着,田横的老娘,享有“恶婆娘”声明的夏三姑也来到了大厅之外。只见她有着一个胖大的身材,身着大红色的绰子,腰间未扎丝绦,中间露着金黄色的抹胸,毫不避讳的坦荡着乳沟,下身穿着一件青色裤裙。再看脸上,头顶留着高高的发髻,脸上抹着厚厚的胭脂,但也掩不住堆垒的皱纹;嘴上有着鲜红的颜色,但也藏不下满口的獠牙。总的一看,这丑鬼就不是良家之辈。她的出现引起了大厅内众人的一阵喧哗,随即两寨寨主在各自头领带领下来在了她的面前,当然,田横见了自己的老娘只是一副平常的笑容,亲切的叫了一声娘之后,就将身旁的卢俊义引荐给了她。这时卢俊义也恭恭敬敬的一拱手,可当他想称呼对方为老嫂嫂的时候,却突然被田横一句话噎在了那里。

  “卢员外,这位就是我娘,咱金光寨的人全都听她的话。娘,卢员外是我新认下的大哥,也就是您的亲侄,以后可要多亲多近啊。”

  这就话其实就常理而言,一点也挑不出毛病。比如第一句说的是实话,田刚虽然死了,但人家老婆还在,平日里无论田横有什么事情,都还是要和自己母亲商议,没她的点头,自己也不敢随便做主,故此说全山寨的人都要听他的也是客官存在的。第二句就更没得挑了,虽然田横还未和梁山诸兄弟结拜,但这种大事是需要到水泊梁山上,而且在有大头领宋江在场才能做的事,即使现在说还有些早,可人家现在称呼一声大哥也未为不可。

  但是呢,差错出就出在卢俊义现在不仅仅是一个人,他现在代表的可是一个整整的水泊梁山寨,三万名小军以及一百单八位头领。如果他现在就听人家的话,客客气气的叫一声“伯母”或者干脆叫“老妈妈”,那就摆明了说水泊梁山要比金光寨矮上一头嘛!这个抖机灵的把戏当初辽国在《檀渊之盟》的时候就玩过,(正是因为无视这个自矮一格的圈套,当时掌权的赵家大官人直到今天还在被骂。)对此,饱读诗书的卢俊义又岂能看不出来呢?

  不但卢俊义听出来了,旁边的朱武、公孙胜、林冲、呼延灼等等人也都听出来了。所以就当卢俊义还在舌头打结的时候,旁边的朱武一下子走了上来,而且用出了极大的热情一拉卢俊义的胳膊:“人都来了,就别让人在外面受冻了,大家一起快些进屋入席吧。”说完,他就领头带走回了屋里,用一种半蛮不讲理的态度化解了这第一次的尴尬。

  “入座吧。”朱武来在卢俊义和田横的椅子旁边,随手拿了一把椅子放了进去,这就算是夏三姑的位置了吧。随后卢俊义也就坡下驴的来在那椅子之后,轻轻的往后一拉,用一种很礼貌的态度等着田横母子俩过来就坐。此刻屋外就只剩下了田横等人了,后者一看既然占不了便宜,那么还是先进去再等时机吧。于是一转身拉着自己老娘的手,回到了自己刚才坐着的中间位置。不过看得出,此时田家母子两人的脸上都蒙了一层浅浅的晦涩。

  按照公平的情理,这夏三姑的位置就应该坐在金光寨那一排的首座,这不但是给自己儿子面子,更是给水泊梁山面子。可为了大局着想,朱武还是狠狠心在田横的身边加了把椅子,也就是说,中间的位置就一下子变成了三人同坐。中间的那个肯定是田横,两旁是卢俊义和夏三姑,出于自己是客,田横是主的客观,这样也算是合情合理。

  可当夏三姑真的来在座位之前的时候,她并没有按照卢俊义的意思坐到最右边的位置,而是一屁股就拍在了中间的椅子上。而且坐下之后,气不长出,面不更色,还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左右看了一下有些发愣的卢俊义和面漏喜色的儿子,用鼻子哼了一声:“都坐啊。”

  既然对方不怎么给面子,卢俊义就只能自己找台阶下了。他有心干脆回到林冲身边坐下,可又一想,这样一来,正中的位置不就剩了田家母子了吗?那自己连同水泊梁山的所有弟兄不都成了对方的随扈了吗?唉,虽然他感觉守着夏三姑很恶心,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坐在那里了。

  朱武和公孙胜最怕的就是现在这个局面,一个不怀好意人的加入,使得刚才一片其乐融融的场面一下子被彻底搅成了鸿门宴。现在无论说话还是行事都需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才行,否则一旦着了对方的道,自己丢人事小,整个水泊梁山寨一起跟着丢脸可是担待不起的。

  平时卢俊义看起来总是一副儒将的模样,但请记住,儒将的儒字只是个修饰词,最根本来说他还是个将,凡是为大将着,总免不了喜欢直来直去,像眼前这花花肠子绕弯弯的路数,自己虽然能看的懂,但时间长了,即使眼不乱,心也会烦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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