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节
由于山寨的其他方面都还算是有条不紊，除了几个头领替下属哭穷之外，再无其他，议事勉强顺利的来到了尾声，临末了吴用对着底下喊了一声：“还有其他事情吗？”下面的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事情也就这样了。可就当吴用准备高喊可以散了的时候，突然从人群中站起了一个彪形大汉，身后背着一柄宽剑，脸庞黝黑，下巴散落着胡子茬，说话瓮声瓮气的喊道：“哥哥，昨日晚间，我看那王英连同扈三娘在北山酒店查夜，好像查到什么事情了？怎么不跟大哥回禀啊？”
还没等宋江问这是谁？就见那边的王英一下子站了起来：“鲍旭，你少他娘的血口喷人。”
“我哪里冤枉你了？我听说你气势汹汹的去了，结果见到了一个野汉子，你和你老婆就吓到不做声了，还将那人拖到暗室商谈，确有此事吧。”
“放屁，你再敢这样说，小心我一刀砍死你。”
“你敢！”说着两个人好像就要动手，幸好被旁边的人拉住。顿时大厅里面就是一片乱糟糟，根本没个议事该有的秩序。
尤其令宋江感到有些抓狂的一个细节是，由于议事厅中央有一条用来走人的通道，因此很自然的将在座的众位头领分成左右两拨人。从上面看来，左边的衣帽整齐，相貌堂堂（请先撇开丑郡马宣赞不谈）；右边的江湖老气，威风凛凛。往常吵吵的时候一般不是左边攻击右边的，就是右边咒骂左边的。可这一次呢，竟然是右面的在内部起讧，人家左边的可一句话也没说。
合着自己嫡系那伙人也在搞内讧啊！
他有些懊恼的将头倚在了靠背上，心里非常别扭，他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治理这个山寨的，不过就现在结果看来，自己可是非常失败的，是的，非常失败，他又对自己非常失望，非常失望。
终于他愤怒了，咆哮着对下面喊道：“都闭嘴，将这二人给我拖下去重打五十军棍！”听到这话，他明显看到自己妹子扈三娘的脸上露出了惊慌的模样。同时间，下面呼啦啦的跪下了一大片人，都是与他俩求情的喊声。这其中最令他感到奇迹的是，这里面竟然还有自己的跟屁虫李逵，这人也竟然为了鲍旭在拼命的哀求。
“行了，行了，”宋江最后还是一摆手：“先责打十棍，剩下的给你们俩存着，将来胆敢再犯，打你们个连本带利。”
说完之后，吴用就示意下面的人可以散了，宋江本以为自己也可以就此回去，放松一下自己已经疼痛欲裂的脑壳：“晚上那刺客挨一斧子之后是不是也会这么疼啊？”他竟然还有心情想起这么一句俏皮话逗自己。
可当他的屁股还未离开椅子，吴用就立即不动声色的走到他的身边，一把将他摁下，一边小声告诉他：“他们散了，咱的事情还没了呢，一会要商议的是钱粮的问题。”宋江一听，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了。于是他立即将自己的动作顺势改成了拿起茶杯呷了一口热茶。
慢慢的人都退了下去，此时屋里一共就剩下了六个人围坐在一起：宋江、卢俊义、吴用以及三个不认识的人。
宋江的左右分别坐着卢俊义和吴用，对面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书生，只见他龙眉凤眼，齿白唇红，身着一身的锦缎，恍惚间就让宋江想起三国志里面的皇叔刘备。在这人左边的是一位虎眼狼腰的乡绅，八字胡，穿着一身绛红色的袍子；刘备的右手边坐的人看起来来头不小，别人都是垂手而至，他却是抱着满满一怀的账本，等他把账本放到桌上之后，宋江才看清这人的长相：完全可以纤细来形容，个子不高，却留着长长的胡子；样子不猛吧，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
未等别人介绍，那抱着账本的瘦子首先说道：“启禀众家哥哥，我蒋敬的脾气就是喜欢直来直去，所以我也没必要和你们藏着掖着。”说完，他还煞有其事的环视了一圈，宋江也看了一下，不过他突然发现另外四个人脸上好像蒙了一层霜，就算是假惺惺的笑容也绽不出来了，尤其那卢俊义，喘了一口粗气就低下了头，不说话，也不看任何人。
“总的来说，咱水泊梁山上半个月的钱粮是亏空的，而且是很大的亏空。”蒋敬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有些激动。他旁边的那个“刘备”听完他说完之后只小声嘟囔了一句：“呵呵，就知道。”
“上半个四山的酒店是有赚头的，但我们一直在强调，这四家赚的相对于我们这么大的山寨来说，只能说是杯水车薪，只能说是九牛一毛，根本无法养活我们山寨三万六千五百多弟兄的身家。”
这是宋江第一次知道水泊梁山人头的确切数字：确实太大了，要知道在这里的全是效力的小军校尉全是青壮年，也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所代表的可不仅仅是自己，而是他们背后的全家老小。
“不是在陆家集得了些东西嘛，虽说陆家太公将钱财全部搬走了，但粮草全留下来了啊，那些粮也最少够兄弟们吃两个月了，这就不少了。”那“刘备”又在旁边说道。
“哎呀我说柴大官人，粮草就是粮草，小军发薪饷的时候要的是钱，是真金白银，那粮食谁家没有啊，附近的百姓全种着，谁也不少这东西。”蒋敬还越说越有理：“卢员外，不是小弟我挤兑您，这半个月亏空最大的可就是您了。”这下子宋江知道为什么卢俊义要低着头不说话了。“宋江哥哥去打陆家集虽说折了解贵兄弟确实可惜，但他也只是折了解贵兄弟，其他方面没有多大损失。可您呢，同时间去攻打中都城，没打下来不说，还白白赔了两百七十多个弟兄，您知道一个兄弟我们要陪上多少钱吗？一百二十贯钱啊。”
这时候吴用也过来帮忙解劝：“蒋敬啊，卢员外不是从陆家集弄来粮草吗，换成钱，也能补一些亏空啊。”
“哎呀吴学究，一码归一码，你可别忘了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这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有那点粮草什么也解决不了啊。”
“这个倒未必，”这时候那个乡绅说话了：“蒋敬啊，每年到年根的时候，山寨都会寻四方那些鳏寡孤独送一些粮食，积德行善，现在我们拿这些粮草借花献佛，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吗？”
蒋敬这下子点了点头：“李应哥哥这句话说的还有些道理。”
会后宋江特意的问过吴用，这蒋敬怎么如此大的脾气？其他的几个头领怕他作甚？吴用回答说：“自打他来了山寨，就一直让他帮着管理钱粮，原本只是想让他做个账房先生，可万没想到，从他进了帐房开始，这山寨的一切使费都被他箍了起来，不过人家做的确实没毛病，月月有收入，年年有余钱。后来因为这人脾气太恶，几个头领一商议，趁他养病的时候夺了他先生的名头，改由柴进和李应两位头领代管，结果这俩爷都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主，月底想用兵的时候，一算账，根本没饷发给军兵。万般无奈之下，几个人一商议，又求爷爷告奶奶将他请了回来，好说歹说，人家才有重新掌起了钱粮。所以莫说现在他就是挤兑了卢员外，他就是挤兑您，您也得老实听着，要不然，到年底的时候发薪饷，一摸口袋没有钱，那时候你在后悔就晚了。”
随后蒋敬又把山寨这个月的用兵给好一通数落：“不要随便去攻打其他地方，要打就要打出个实惠，可现在倒好，同一天之内打了两个地方，一方面损兵，一方面折将，两头一点好处也没捞着。如果我们每次都这样玩下去，出不了一年，咱们水泊梁山就得关张大吉。”
在这时候，宋江好像突然间忘性病又犯了。他们不是说自己是这山寨的最高头领吗？最少是二分之一啊。可怎么眼前这个人说话如此的直白如此的针对自己呢？那语气就好像自己算不得什么似得。
现在宋江终于明白昨晚吴用在提起蒋敬的时候为什么愁眉不展了，现在就是没有镜子，要不然的话，他相信他看自己的样子也肯定和在座的其他人一样，哭丧着脸，度时如年。
终于，蒋敬该说的也说完了，而且，他把该说的和能说的也都说完了，剩下的，就是几个人面面相觑。临末了还是吴用给今天的议事批了一个总结：“要不今天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说完，都没看清楚说话的表情，其他的三个人就忙不迭的跑出了聚义分金厅。看起来今天就这样结束了？想到这一股隐隐的兴奋还是从宋江的心底涌了上来。
“头领哥哥。”一听蒋敬叫自己，宋江刚才潮起的心情立即又潮落了下去，他有些紧张的看着对方：“蒋敬兄弟，还有什么事吗？”
“哥哥啊，这钱粮的事情，你还是要多管管为好啊，您也知道，我这人人微言轻，很多事情说了等于白说，人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的面皮事小，我就怕到最后耽误的还是咱梁山的大业啊。”
难得这半天蒋敬说一句实在话，如果自己还不正眼搭理一下人家，就是在有些说不过去了，可这钱粮的事情，如果真的管，那岂不是要天天面对这个人的啰嗦？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会多上心的，有大事，你来找我就行了，其余的小事，你就自行决定吧。”宋江心说自己最多也只能做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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