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灞河刺邢-4

　　邢裴出身荒民，并无机会接触高深的杀道。十三岁前，他在荒野上猎取凶兽，全凭自己经历伤痛生死所累积的求生经验。邢裴所修的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杀道功法，便是入伍时所获《血杀诀》。《血杀诀》乃卢原军最低等的制式功法，只有四层，修至极处也不过五品。邢裴却靠着这部《血杀诀》，硬生生将杀道修练至一品顶尖，其中不知经过了多少沥血杀戮，险死还生。

　　尽管富有天下，邢裴所佩的，仍是他士卒所用的制式血杀刀。这口刀随他出身入死，斩断过无数头颅，中间也不知折断缺损过多少回，又不知被他用血种杀气反复修复凝练过多少回。如今血杀刀未出，血腥之气已溢出数十丈，将周围的空气染成淡淡的血红色。

　　陈博心中暗惊，感觉气势浮动，急将玉圭向自己头上一拍，喝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言毕气势复涨，遥遥与邢裴的血杀气场相抗衡。又将玉圭指向邢裴，连连喝道：

　　“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挟太山以超北海,诚不能也。”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一言出，邢裴四周血气消散；二言出，一身浓烈的杀意消失；三言出，一座高达百丈的泰山虚影当头镇下；四言出，数百个古拙的符字闪烁旋转，其中依稀可辨认出“忠、仁、恕、德、善“等字，将邢裴圈在当中。

　　陈博见困得邢裴动弹不得，深吸一口气，将玉圭高高举起，长声道：“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

　　只见高空之上忽然乌云翻滚旋转，当中现出一只遮天巨眼，这只巨眼犹如神祗般漠然俯视众生，带着无尽神威。巨眼略略转动，盯住了下方犹如蝼蚁般渺小的邢裴。骤然目光一凝，一道深紫色神雷从幽深的瞳孔中射下，当头劈向邢裴。

　　四周缠斗的众将兵惊声高呼，前中军奋力向前冲锋。几员将领则甩开对手，急忙回援，却在巨眼的天地威压下行动犹如龟速，救援不及。

　　正在此时，被重压围困似乎不能行动的邢裴却忽然抬起了头。他傲然笑道：“区区圣言，怎能困我？陈老头，孤送你一程。”言毕拔刀而出。顿时百丈血浪翻滚汹涌，无数厉鬼冤魂惨呼悲鸣，杀气直冲云霄。束缚邢裴的言咒崩碎消散。

　　邢裴挥刀，但见数百丈长一道庞大血红刀影擎天竖起、分割天地。紫色神雷在刀影下犹如一条小蚯蚓，被轻轻碾为齑粉。遮天巨眼被刀锋划过，眼中竟流出黑色血泪，旋即散作一团浮云。邢裴刀势犹自未尽，又闪电般斩向陈博。

　　陈博大惊，忙喝道:“施诸已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身前竖起一面百丈冰镜。同时脚下出现一根硕大卷曲的桃枝，枝干一伸，将陈博远远抛出去。

　　刀光瞬时杀到。冰镜犹如豆腐般被轻松一劈两半，不能阻挡分毫。桃枝连同陈博所踩五色庆云也被一分为二。

　　陈博被弹出千丈，停在空中，脸色惨白。哆嗦着举起玉圭欲再施神通，不料玉圭咔嚓一声脆响，裂为两段。陈博楞了一愣，忽然口角流血，惨笑道：“好快的刀！”言毕胸前裂出一道血口，横贯胸背，陈博在空中站立不住，直摔下去。两截肢体翻滚着跌落北圣江上，激起两团小小的水花。

　　舜朝三朝元老，司空陈博，卒。

　　邢裴一刀之威，震怖如此。一刀既出，整个战场上场面随即发生了剧变。桥西阻拦后军亲卫的无敌佣兵团步战队，凭着杀破狼阵抵挡了后军两盏茶时间，终于寡不敌众，被冲破阵型，死伤殆尽。队长傅德被后军校尉步东一矛刺伤右臂，弃了青铜棍遁入江中。

　　后军打通阻碍，与中军汇合，两千人汇聚的杀力猛增数倍。拦截中军的无敌佣兵团三首领屠痕再也抵敌不住，赑屃虚影凭空消散，方盾也被冲撞而来的铁骑轰得粉碎。屠痕鲜血狂喷，翻身滚到桥下，被军师禹庭施展水袖卷起救走。而禹庭所布置的数十道水墙，最多只能阻挡中军后军数十呼吸的时间。

　　刺邢的行动只剩下了最后的变数。彭德宗、滕参云、布从旭三兄弟终于从盘泽的纠缠中挣脱出来。三柄长枪，带着一往无回的惨烈气势，直刺向邢裴。

　　这个变数的创造者，正是司徒费彻。费彻跟着陈博冲过来，却没有选择合战邢裴。虽然他修的生道《九曲无念功》早已晋入一品，神通却是以迷阵困人为主，战力不强。因此费彻选择了困住盘泽，将这次行动的核心战力三杆枪兄弟释放出来。

　　费彻飞临兄弟佣兵团与盘泽交战处的上空，挥舞羽扇，一座小小的九曜星宫阵凌空落下来，将正舞槊酣战的盘泽笼罩其中。盘泽恼怒地咒骂道：“可恨！这些阵法什么的最是无聊。”无奈舞动长槊，将绕身旋转的九颗星尘一一击碎，这些星尘碎了又重聚起来，只是光亮稍暗。盘泽闷着头苦敲不已，间或放出一道罡气，冲击阵角。

　　却说三兄弟长枪杀至，邢裴冷笑一声，挥刀不退反进。他刀速不如布从旭，力不如滕参云，巧不如彭德宗，甚至步法也不见如何玄妙。却一步跨出，枪枪走空，在如山枪影中来去自如，浓烈的血杀之气更压制了三人。邢裴对滕布二人的攻击只是避让，刀光总是绕着彭德宗上下飞舞。彭德宗软枪摆动，却无法遮掩周全，肩膀被刀光抹过，溅起一抹献血，只得后撤。三兄弟的枪阵以腾布为臂，彭为轴。彭德宗一退，腾布也只能向后退去，三人反而被邢裴杀得连连后退。

　　几个赶来救援的将军此刻已经赶到，向三兄弟围攻过来，形势更见恶化。他们的对手虽然也随后赶到，却被回援将领中分出半数暂时抵住。

　　此时何睿的惊神迷雾画阵困着前军千骑，分心久战之下，前军的虚影已影影瞳瞳从阵中浮现；禹庭的水幕千山阵，数十道水墙被中后军合力，已磨灭大半；费彻的九曜星宫阵，时时有槊头矛尾透阵而出。桥上的三处阵法都崩溃在即。三兄弟的枪阵也被邢裴压制得摇摇欲坠。泰半军士都已心神渐定，只顾围上来埋头厮杀，准备将残余的刺客一网打尽。

　　眼见大势将去，在桥两侧水上空中厮杀的佣兵已开始留心退路，准备边战边撤。突然间，佣兵中一人身如闪电，越众而出。

　　那人年级三十五六，样貌普通，武艺也不见出众。此前持一口黑沉沉的单刀，与邢裴手下一员偏将缠斗良久，未分胜负。方才这偏将回援邢裴，那人也跟过来，却被其他将领拦在外围。不料此刻身形一晃，如白驹过隙从刀光剑影下脱出，突入垓心。那人挥刀斩出，直奔邢裴后心，其速如闪电，偏生刀过无声，犹如鬼魅。

　　邢裴何等老辣，早已察觉背后有人袭击。急忙挥刀将三兄弟逼退，及时回刀格挡。不料那人刀出一半，黑沉沉的单刀突然大放光明，亮如白昼，刀速也更加快三分，当心一刀戳至。邢裴目不能视，仍不慌乱，听风侧身挥刀。那人刀头离邢裴胸口只差两寸，却听呛啷的一声，两刀终于碰到了一起。

　　那人手中刀被血杀刀磔中，血煞之气顺着刀口直攻过来。见偷袭失败，那人也不犹豫，猛地运劲震碎钢刀，翻身便走。钢刀碎片如雨，激射向邢裴。邢裴战刀一转，叮叮当当将碎片悉数格开。四周诸将都松了一口气。

　　邢裴刚才因刀气离胸口过近，受了点轻伤，咳嗽两声，扬声道：“月少宗主居然有空光临，邢某甚是荣幸。”

　　伤了邢裴的那人，竟是舜朝四大神宗之月氏神王主宗的少宗主月龙曦。这月龙曦今年年方二十九岁，生杀兼修，《八荒伏龙道》《傲意诀》都到了二品上，二十五岁更掌管第一世家的实权，堪称天下奇才。

　　月龙曦其人表面慷慨豪迈，实际上心思深沉，城府极深，凡是谋定而后动。这次竟然混在无敌佣兵团中孤身前来行刺，颇出人意料。今日功亏一篑，也不见如何失望。听到邢裴发话，月龙曦在百丈之外停步，长声笑道：“月某突发奇想，率性而为。邢太师多多保重，告辞了。”言毕扬长而去，潇洒之极。

　　月龙曦功败垂成，刺邢之事已成泡影。此时战场之中，又出了变故。此变故却是早在预料当中：三绝博士，战神宗主，何睿，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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