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灞河刺邢-2

　　大桥下灞河滚滚，汇入北圣江向东流去，江上商船来往，甚是繁忙。邢裴亲军冲上桥头后，桥上下一片惊恐混乱，东来西往的船只纷纷避让。小舟船夫撑篙摇橹，忙向两岸边靠去，大船吃水较深，无法靠岸，便降帆停桨，有的更直接落下船锚，远远地停在江中。

　　大桥上剑拔弩张之际，桥下停在江心的一叶乌篷船内两个文士却在悠然品茶。两人身着布衣，用一根乌木簪拢着满头白发，各持一盏小巧的紫砂杯，慢慢饮着茶看着外面江景。

　　左手文士手撵银色长髯，轻叹道：“龙泽红袍果然是天下名茶，只可惜这两江汇聚之水，比不得虎山碧泉的清洌，费司徒以为如何？”右手文士用一幅丝绢将沾在短须上的茶渍轻轻沾去，微笑道：“陈司空还是如此刻意求全。此处两江交汇，阴阳相生，蒸为茶水便有滋味起伏。正如这桥上光景，恰是兴趣最浓之时。”

　　这二人，正是朝中重臣，硕果仅存的三朝元老，司徒费彻，司空陈博。

　　舜朝人神混一，朝庭结构甚是庞杂。太师太傅太保为神皇三公，系神庭京官之首，司徒司马司空则为人皇三公，掌管民生。末代圣人彭尊有云：“民为天，神为地，民为水，神为舟。”舜朝开朝之初，两庭三公地位相若。然而时势变迁，随着人族大兴，异族被赶进四方残界，凡人越发低贱贫穷，神祗越发富有高贵。连带人皇三公实权越来越少，地位也是越来越低，渐渐成了朝中吉祥物。

　　不过也正由此，邢裴清扫朝臣时，也不甚着意。除了司马掌有捕快乡勇之类微弱武力，被换成了邢党，费彻、陈博两人得以幸免。这二位经历三朝，江湖已老，表面上恭顺邢裴，平时也只是风花雪月，弄些文雅杂事，低调异常。今日却藏身于此，看来终于是到了图穷匕现的时机。

　　陈博看着桥头两方交谈，蹙眉道：“邢老西老奸巨猾，嬉笑怒骂无非是拖延时间。这何三绝却也古怪，不肯潜藏暴起也就罢了，偏偏在此舞文弄墨。那羽林卫片刻即至，如此拖延不战，是何缘故？”

　　费彻微笑道：“这何三绝是战神何长空的后人。战神一族有个辅修功法甚为有趣，名唤《理直气壮》。据说运此功法，须临战养气，以言语文字争胜，越是自觉公平正义，越发勇气百倍，战力猛增。你看何三绝以惊神迷雾画阵困着前军千骑，在气势上还能邢裴诸将与中军合力持平，可见此法神妙。

　　至于羽林卫的援兵，我听闻五九亭统领大将军段谨喜事临门，昨日刚娶了十四房小妾，此女名唤夏迎春，出自晓风残月楼，据说棋琴书画无一不精，生得千娇百媚，更精擅十八般房中秘术。想段谨骤得此佳人，必其乐无穷，无心杀伐。”

　　陈博摇首道：“那段谨乃卢原军上将，邢老西的心腹，素来沉稳谨慎，兵法出众，只怕一个小小的青楼女子，还绊不住他手脚。”

　　费彻笑容依旧：“陈司徒所言极是。我又听闻那夏迎春结识一风流才子，名唤商阳君，此二人郎情妾意，蜜里调油，于是无视礼法，私定终身。据说有路人昨日在南门外四十里，遇见商阳君策马引着一席暖轿疾行，因风速太大，轿帘掀开一角，路人依稀瞧见一女，神似夏姑娘。试问，是商阳君为了济慰相思寻了一相似女子？还是他确实带着夏迎春私奔出逃呢？如果夏迎春是私逃了，那昨夜跟段大将军洞房花烛的，又是何方神圣呢？”

　　陈博倒吸一口冷气，脱口叫出费彻花名：“费老奸，你够狠！看来今天邢老西是在劫难逃了。”

　　费彻却摇头道：“邢裴实力雄厚，今日我等虽然机关算尽，也只有六成机会。更不妙的是邢裴手下有一谋士任德，深不可测，极擅阴暗勾当，我等所谋未必瞒得过他。所幸其人每每言出不吉，邢裴甚是不喜，反而独信军师平劼。平劼虽然老谋深算，其长处在于用兵，对权谋诡计却是略逊。今日若能侥幸成功，须是皇天保佑了。”

　　陈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等但求问心无愧，自有青史判定忠奸。且看，桥上要动手了！”

　　说话间，灞河桥上已是风雷骤起。

　　何睿此时已转到案前，挺身扶剑，与邢裴中军相持。两方气势均已达到顶峰，空气中若有气浪相撞，发出噼啪的爆裂声。何睿藏剑不出，邢裴诸将也不出手。中军校尉商御余此前已捏碎示警神符，然而足足过了近盏茶时间，东方仍见不到大军行进的烟尘，邢裴军中几员将领已略有狐疑。将是兵胆，将疑则兵怯，其中气场变化虽然细微，却被何睿捕捉到了。只见何睿长笑一声，突然右脚踏前半步，沉腰按剑。

　　气机交感之下，审栋再也按捺不住，双脚在鞍桥上用力一踩，高举大斧腾身而起，

　　壮硕的身躯眨眼一掠五丈，暴吼一声“破岳斩”，宣花斧挟带风声猛劈何睿头顶。

　　何睿也不退避，拔剑出鞘，剑尖上指，迎着大斧反撩而上。

　　乌钢宣花斧，冥墟乌钢打造，长一丈四尺，净重两百八十斤，斧面上刻有锋锐、坚固、重力三道神纹。四倍重力将斧头加重超过千斤，挟凌空下劈之势，力有万钧；长剑慰平生，北海寒铁锻造，长三尺二寸，重十斤六两。两件兵刃在空中相撞，长剑却丝毫不惧，交接处如爆豆般连声鸣响，瞬间在斧面一侧连点数十下，将斧头带偏。

　　审栋大斧走空，更不迟疑，斧柄缠腰借力，搬动斧刃，改直斩为横扫，“断岳斩”，旋风般直取何睿脖颈。

　　何睿长剑一圈，沾住大斧前杆，借力将斧头压下。审栋双手如轮，猛将大斧反转，斧刃在后，斧尾矛刺在前，直取何睿气海，“夜叉探海”。何睿剑锷一挺，正格在斧柄上，将矛刺斜刺推开。

　　审栋方才双脚落地，当即脚踩四象，绕着何睿运斧猛攻。何睿双足如钉在地上，半步不退，一柄长剑前遮后掩，间或反击数招。两人战作一团，一时间难分难解。

　　此时尚未上桥的后军突然传出一片喧哗，只见桥西头避让骑军的数十商贾，从行李车厢中抽出长兵短刃，从两侧杀将上来。这群杀手使得全是江湖伎俩，飞剑射弩，抛绳撒毒，贴地杀来。邢裴亲卫后军虽然精锐，在此狭小拥挤之处施展不开，骑军又无冲刺距离，初遇略有慌乱，十来名士卒中刀被箭，跌下马来。

　　后军校尉步东大怒，举矛大吼道：“全军弃马，持短刃，组鱼鳞阵！”后军兵卒听得号令，翻身下了血睛蛮虎兽，抖手将坐骑收进百兽袋，弃了长槊，拔出腰间血战刀，层次叠进。杀手们正面迎上这军中杀阵，顿落下风。几个蛮汉自恃武力，狂呼大进，被围在阵心，乱刀齐下，斩为肉泥。杀手群中一个身材高瘦，持青铜棍的首领大喊：“不要乱，组杀破狼阵！”杀手也急忙聚拢，刀盾在前，枪槊在中，弓弩在后，也组成战阵与后军相抗。

　　这杀破狼来历神秘，却不是军中阵法，乃是一无名佣兵所创。炎夏十四界地域宽广，人族占据了丰腴之地，但荒漠、草原、深山之中人烟稀少，凶兽横行。佣兵在野外执行任务时常遇到凶兽群围攻，往往寡不敌众，损失惨重。后来某佣兵发明了杀破狼阵，将战士分短长远形成圆阵，合力抵抗兽群，竟然效果绝佳，这个阵法也在佣兵中传播开来。那位佣兵还言道：“肉盾在前吸引仇恨，远程输出在后，奶妈补血，打怪打博士，洒洒水啦。”其人言语深奥，伙伴皆以为仙神，后果然白日化光而去，留下无尽传说。

　　且说杀手们组成了杀破狼阵，在不算宽阔的桥面上竟抵住了邢裴后军的攻势，虽然被攻得连连后退，仍守住阵脚，将后军与中军隔开。步东提铁脊长矛杀到阵前，却被那首领舞动青铜棍截住厮杀，一时难分胜负。

　　中军负守卫元帅之职，未敢轻动。桥的两头暂时僵持。此时停在江心靠近桥中段的一艘楼船上，突然船篷翻开，露出数十名弓箭手，箭弩齐发，射向中军。中军军士早有防备，挥动长槊拨打箭雨，加上甲胄护身。除了两三个倒霉鬼被射中面门或盔甲缝隙跌下坐骑，几乎无损。后排军士们也摘弓撘箭反击，船上弓箭手数人中箭，进攻受挫。这时桥的另一面突然水浪翻滚，数十道水刺激射向邢裴车驾后的军士；一条壮汉从水中跃起，跟着水刺跃到桥上；数个汉子从另一艘船上跳出，挥舞刀剑，飞奔邢裴而来。

　　这波水刺突然而至，却无甚杀伤力，只是冲力强劲，将中军士卒推得连连后退。后军与邢裴车驾间被扯出一道两三丈的缝隙。那水中跃起的壮汉正落在缝隙中央。其人三十来岁，国字脸，身材敦厚，左手持厚背鬼头刀，右手扛玄铁赑屃方盾。壮汉将手中盾牌向地面重重一顿，盾面光芒闪烁，现出一只十丈方圆的赑屃虚影横在路中间。那大汉闷吼一声，腿上青筋鼓如虬龙，沉肩运力，将方盾向中军骑兵横推过去。

　　卢原军天下强军，邢裴中军亲卫更是其中翘楚，普通军士杀道都至少要晋入七品。按七品为神的说法，邢裴的中军亲卫全是神将级别。至于伍队旗尉层层往上，校尉至少是四品上的猛将。这群骄兵悍将被这壮汉持盾一推，竟站不住脚，纷纷向后退去。那壮汉持盾推行了十丈有余，方才力竭而止。那壮汉猛地将盾角扎在地上，任凭中军骑士冲击，纹丝不动。其身后，已被水中升起的十余道水幕隔断。杀手们大招频出，终于将邢裴座驾与大军暂时隔开，至此邢裴身边，只剩下了十余员大将。

　　数名高手，也于此时向这一小群人发起了最后的袭击。


　　(https://www.xdingdiann.cc/ddk28050/1515771.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www.xdingdiann.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dingdiann.cc